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你是概率百分百》 《你是概率百分百》 作者:莫翰奇 文案: 成年以前,时典有三大愿望: 一、戳出两个酒窝,概率0.1% 二、表白成功,概率80% 三、和他考上同一所大学,在“表白成功”的前提下,这个的概率是…… 时典:“铎铎,帮我算算这题条件概率是多少。” 成年以后,时典仍有三大愿望: 一、赚大钱,概率60% 二、嫁给他,概率99% 三、生一对双胞胎,概率…… 叶澄铎:“生都生了,还要算概率吗?” tips: 1日更,每天18:00,不能更新会在文案处说明~ 2前期都是学生,后期都是数据分析师,所以对数字上瘾,对数字敏感! 3地名自取,如有雷同,纯属意外。 4小天使点个收藏吧!你们的收藏和留评是我极大的动力!(づ ̄ 3 ̄)づ 内容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甜文 校园 主角:叶澄铎、时典 ┃ 配角:俞玥、程飏、谭松苑、陈泽勋、仇安、庞三材、艾琳、蔺孔霖、父母亲 ┃ 其它: 落下一颗籽粒 第1章 chapter 01 二零一零年正月,正月初几呢?时典忘了。 今天是表妹生日,本应欢欢喜喜地前去庆贺祝福,无奈从下午开始持续不断的低烧让她手脚无力,脑袋昏胀。 姐姐时恩在床边照料了一个下午,一面听她在昏睡中胡言乱语,一面着急地用手试探她额上的温度。好在吃了退烧药后情况有所好转。 傍晚六点钟,时典从沉睡中醒来,额前的汗濡湿了头发。 她小声喊了一声“妈妈”,姐姐立马从门外探进脑袋:“醒啦?” “妈妈呢?” “在楼下呢。” “你怎么还穿着睡衣,妈妈不是说六点就要去舅舅家了吗?” “你病成这样,我们怎么去?” “怎么不能去,我现在已经不觉得晕了。你们去吧,我一个人在家能行。” “爸爸和妈妈等等去,我看情况吧——起来,把水喝了。” 时典靠在姐姐肩头,小心地抿了一口热水:“你也去呗,把我们的礼物带过去,顺便给我捎块蛋糕回来喽。”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能行?” “嗯,你们把饭给我煮好就行,我又不乱跑。” “那行,”时恩想了想说,“我下去给你下块面,病成这样还能吃点料吗?” “能啊能啊,你给我加三颗鱼丸,打一颗鸡蛋。” “胃口还挺好。” “吃药伤胃,容易饿嘛!谢谢姐姐!” 时恩温柔,时典欢脱。 时恩今年二十五岁,比时典大了整整十岁,两姐妹是农历同一天生日。 大抵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温顺和感性,时恩比其他做姐姐的人更懂得疼爱妹妹。 时家父母对此非常满意,膝下有儿女,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看到兄弟姐妹相亲相爱。 时恩到厨房后,开始动手煮面。妈妈正在往餐盒里装今天炸好的鸡腿和虾卷,回过头去问道:“典典要自己留在家里啊?” “你怎么知道的?” “你妹妹我再了解不过了。” “我给她煮一碗面,再把退烧药给她放床头,她就不用下床到处走动了。” “这样好。对了,阿恩,彩萍刚给你发喜糖过来了,你也准备个红包到时候包过去。” “彩萍这么快就要嫁人啦。那我红包该包多少?” “两三百,或者五百吧,你自己看着办。” “嗯。” 时典躺在床上,又跟刚回家的爸爸唠嗑了一会儿。一直到七点钟,爸妈和姐姐才出门。 她听着楼下大门上锁的声音,闻着床头面条的香味,打算再睡一觉。 今日的风不及前几日呼啸,安安静静地吹过四野,吹过房舍前那盏暗黄色的小灯,灯光在风里微微摇颤,是细微的一星点儿,在夜里显得渺小而孤寂。 时典又在床上睡了好久,厚重的被子和加绒的睡衣闷得她满头是汗。 她忽的觉得脚下一滑,从睡梦中惊醒。一睁眼,原本逐渐下沉的身体仿佛一瞬间浮上水面,身上还带着甩不掉的水珠。 她扭过头在肩膀嗅了嗅,只嗅到一点点温热的气息。 她伸手开了灯,屋子里早就漆黑一片。 床头那盏橘黄色的台灯沉静而祥和,照得到的地方便是温柔的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仿佛蜷缩了一只胖乎乎的橘猫。 时典坐起身,正准备打开锅盖把面舀起来时,忽然听到楼下断断续续的门铃声。 这声音先是响了两声,停了三四秒后又响起来,间隔规律,节奏清晰,听得出来不慌不忙。 也不知是冲昏头脑还是胆子壮大,这次只身一人在家,她竟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她掀开被子,披了件大衣下楼,从门上的猫眼向外观察。 屋檐下的老风铃旁装了一盏白炽灯,灯光正好够她看清一个人的样貌。 来人穿着湛蓝色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围巾。 时典朝猫眼里张望时他正巧看过来,而后目光又垂下,看向地面。 见无人应答,他又抬手摁了摁门铃。这回,时典把门开了一小缝。 风立时从门缝钻进来,飕飕直响,仿若野兽呼啸的声音,男生脚边的落叶毫无章法地飘动着。 “你好?”“你好,请问时清林家要往哪儿走?” “时清林?”时典重复一遍,“不好意思,我不认识这个人,是长辈吗?” “三十来岁。” “他的外号是什么?” “外号?”男生愣了一下。 “对呀,我们这儿很多年长一辈的平时都叫外号,什么黑猪啊,阿龙啊……”时典说着,忍不住笑起来,“都是他们小时候起的,很少叫真名。” “好像叫阿龙。”男生若有所思地回忆道。 “你确定?” “嗯。” “他家挺远的,你要往这条路直走,走到尽头那棵叶子掉光的树再右拐,右拐后……我想想,看到一栋红色的房子后从前面的小道进去,他家门口种着一颗很高的摇钱树,你可以去看看。” 男生认真地聆听着,仔细地记下后,道了声谢离开。 寒风依旧呼啸不息,时典轻轻地把门阖上,又忍不住从窗户眺望他走得对不对。 然而,当看到他在那颗叶子掉光的老树前右拐时,她忽然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披了件棉袄冲出去。 * * 男生往前走了好一段,放眼望去左右环顾都看不到什么红色的房子。 就在他犹疑着停下脚步时,忽然听到身后的呼唤。 他回过头去,只见刚刚指路的女孩穿着一件棕色的大棉袄,脚上趿着一双熊猫棉拖,正背着风跑来。 只听她气喘吁吁地说道:“对不起,我指错了,是往左。” 男生愣了一下,往左边的道路看了一眼,说道:“难怪,这儿都没有什么红色房子。” “对不起,我带你过去吧。” “没事,我记得你说的,我自己走过去。” 时典冷得缩起了肩膀,挠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正开口准备说话,却忽然被风呛了一下,连咳好几声。 看到她脸蛋红彤彤的,身上还穿着睡衣睡裤,像是刚从被窝里出来的样子,男生说道:“你回去,别冻着了。” “那你真的记得路?” “记得。” “那行。” 时典摸摸额头,拢紧身上的衣服说:“你要是还不知道,就问问其他人他们都会告诉你的。” “好,谢谢。” 男生说罢,沿着来时的路走了两步,却听到身后女生忽然问道:“你是时衡风吗?” “不是,我叫叶澄铎。” “哦,认错了——你是阿龙叔叔的侄子吗?” “嗯。” “那有空可以来玩哦!我叫时典。” “好。” “那再见。” “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从构思到现在经过了…好久好久好久。我也会竭尽所能地写好,小可爱喜欢的话可以先收藏,么么哒(づ ̄ 3 ̄)づ 第2章 chapter 02 三十八度。 妈妈担忧地叹了口气。 时典把退烧药吞下去后,噤若寒蝉,躺在被子大气也不敢出。 时恩又来摸她的额头,一边把药收拾好,一边责备道:“叫你晚饭后把药吃了,饭你倒吃得光光,药就给忘啦?” 就连责备都是温柔。 时恩的训斥一点也没在时典心里起到威吓的作用,却让她愈发惭愧。 “对不起嘛。” “妈妈,姐姐,你们快去休息吧。”时典小声嘟哝,“我一会儿就好了,你们瞧,爸爸睡得多香啊。” 她指了指主卧,一沾枕头就睡的爸爸正酣畅淋漓地打着呼噜。 妈妈把时典额前的头发拨开,温和地说道:“半夜难受要叫妈妈,明早再让你爸带你去看看。” “嗯。”时典点了点头,心知,就算半夜不叫妈妈,妈妈也会过来试试她的体温。 这么一想,她更加内疚了。 第二天,妈妈把时典包裹得严严实实后,塞进爸爸的车里,一点冷风都不让吹。 一路上咳嗽几声,爸爸透过后视镜看了几眼,说道:“昨天还没咳嗽啊。” “感冒加重了嘛!”时典斜躺在座椅上,脸朝着窗外,不敢看前方。 庄医师的诊所在小学对面,从小到大,时典踏进过这个地方无数次。庄医师看着她长大,她也看着这个地方逐渐扩大。 会诊室门口挤满了人,恰逢冬日里最冷的几天,许多人都得了感冒。 时典戴上口罩,裹紧身上的大衣,和爸爸找了个位置坐下。 爸爸拿起手边的杂志翻阅,时典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神迷离地望着办公桌前正在询问症状的医师,慢慢地,就有些昏昏欲睡了。 ……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还醒着。没有睡着时那种沉沉的感觉,可一睁眼,又觉得世界都变了个样。 方才拣药的姐姐不知去了哪儿,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麻利地从药瓶里倒出药来,准确地点好数量又麻利地把纸张包好。 坐在对面椅子上的人也变了,刚刚还是个低头玩着手机的小姑娘,这会儿变成两个爱笑的阿姨,正跟坐在中间的男生讲话。 那男生…… 恍惚之中,时典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睁大眼睛一瞧——可不就是他嘛! 她慢慢地从椅子上坐直,就在他目光流眄在药房的各个角落之时,抬手将脸上的口罩摘下。 叶澄铎忽然愣了一下,听着妈妈和姑姑讲话的耳朵一时间好像闭塞了。 他看着坐在对面的女生,只见她抿着唇轻轻笑起来,用胳膊肘碰了碰身旁的大人,说道:“爸爸,那是月琦婶婶。” 时正声抬起头,看到坐在对面的人时,脸上露出蔼然的笑意。 叶月琦惊讶一瞬,也随之笑起来,带着街头巷尾寒暄的语调问道:“大哥你也在这儿,带典典来啊?” “是啊,昨天发烧今天又加重了,就带过来看看。” “我们这儿也是……”她说着指了指身旁的人,“我侄子昨天刚到,在外面溜达冻坏了今天鼻炎就犯了,这是我嫂子!” “你好。” “你好啊!” 大人们客气地问候道,时典用鞋跟划着地板,双手撑在椅子上,看着叶澄铎问:“你昨天冻着了?” “嗯。” “严不严重?” “不严重。” “难怪你鼻子红红的。” “冻的。” “澄铎,这位是……”听到他们的对话后,一旁的林许榛好奇地问。 “哦这是,昨天给我带路的女生。”叶澄铎解释,又对时典说,“这是我妈妈。” “阿姨您好!” “你好。” “昨天带什么路?”爸爸转过头来疑惑地问。 时典心里一咯噔,讪讪笑着:“就是助人为乐嘛,他来问路,我指错了,就跑出去告诉他。” “没想到会害你……”叶澄铎意识到她的脸颊比昨天更显通红,心里感到抱歉,“对不起……” “这倒没事……”爸爸豁朗地说,“新年来做客嘛,我们村山路十八弯,难免会迷路。” 时典应和地点了点头,诚心实意地说:“没关系!” “不过很感谢你给澄铎带了路,”林许榛笑道,“这孩子偏说要自己来,结果却迷了路。” “是啊,”叶月琦接过话,“从小就这样,小大人似的。” “月琦婶婶,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时衡风呢!他和时衡风小时候有点像诶。” “阿风现在和小时候长得也挺像!” “是吗?” “你这么说是有点啊,”叶月琦打量着叶澄铎说,“对了典典,记得你小时候和阿风玩得很好啊!” “是啊,不过我和他很久不见了,所以看到您侄子的时候才会以为是他。” “那你们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啊,”叶月琦突然说,叶澄铎愣了一下,“反正澄铎新年常来,以后你可以带着他在这一片溜达溜达,免得他成天窝在家里玩电脑。” “可以吗?”时典悄声嘀咕,转过头去看爸爸。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她的声音更低了。 爸爸感到局面有些僵持,万不得已地点了点头。 “那我可以再要个收信地址吗?”时典咧咧嘴笑起来。 时正声蓦地撇下嘴角,一句“别得寸进尺”堵在喉咙里,到底还是忍住了。 叶澄铎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看妈妈。 林许榛怔了一怔,很快又笑了起来:“怎么,喜欢写信呀?” “也不是,就是想找个笔友,一直没机会。” “笔友很不错,以前我也有个笔友呢!” “是呀阿姨,您真懂!” 见长辈都没有异议,叶澄铎不自在地动了动,说道:“可我没有纸……” “我这儿有。”叶月琦说。 叶澄铎接过姑姑递来的纸和笔,在上面写下一串号码一个地址之后,起身递到时典面前。 * * 一路上,时典都在爸爸耳边苦苦哀求,差点涕泗横流以示决心:“我以后一定再也不!再也不!再也不在发烧的时候出门了!爸爸,你就别告诉妈妈了,求您了!” 爸爸觑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发出冷哼。 不理她。 “爸爸!” “知不知道这样很不负责?” “知道。” “知道对谁不负责吗?” “对你,还有妈妈,还有姐姐。” “你还是没明白……” “还有对我自己!”时典立即抢答,“我不应该这样不重视自己的健康的!” “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错了要怎么办?”“要改。” “怎么改?” “保重自己。” “把那纸条拿给我。”爸爸话锋一转,严厉地说。 时典一听,急了,当即高声喊道:“不行,人家要给我的!” “你们又不认识,有什么好聊的?” “认识的啊。”回答的声音毫无底气。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知道他……” “他叫叶澄铎。” “这不叫认识,最多就是知道而已!” “爸爸,您还咬文嚼字呢。” “你呀,别贫嘴。” “可人家月琦婶婶主动提出来的,明年新年他要再来我可以带他逛逛。” “那就明年新年我再还给你!” 时典一愣,气鼓鼓地抱着胸靠在椅背上。 然而,半晌。 见爸爸闷声不吭,她又问道:“你生气啦?别生气了嘛,给你就给你——喏。” 她可怜兮兮地把纸张从兜里掏出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掉包,特意展开放平。 “等你初三毕业了我再还给你。” “哦。” * * 回到家后,妈妈正在院子里施肥。 前院的门通常是大开的,锄头和水犁堆在一个废弃的角落里,许久不打扫。若不是每年寒暑假回来一次,时典对老家的记忆也跟这些蒙尘生锈的工具一样,慢慢朽坏。 院子中间是一颗大榕树,粗壮的枝干,繁茂的绿叶。每过半年,院子里就会积起满地的落叶,铺成一片青黄交织的草毯。 时典喜爱树下的凉荫,更喜爱踩着枝杈往上爬。 小时候,总是她在树上闹,姐姐在树下急。 如果说她技术精湛,脚下踩的每一步都叫人安心,倒也没话说,可她偏偏经常脚底踩空,常常“差点”摔下来,把衣服、皮肤划得面目全非。 然而,长大之后,爬树的精神头过去了。 如今,时典感兴趣的不是这颗垂垂老矣的古树,而是古树前的红色邮筒——那个昨天才擦得崭新锃亮、如今已经载满了她全部浪漫主义思想的邮筒。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写信了! 虽然纸张被爸爸收走,但时典还是勉强记住了叶澄铎的收信地址。 从车上下来后,她一路默念一路往屋里快步疾走,潦草地跟姐姐打了招呼后便直奔楼上。 她掏出抽屉底层压得平整崭新的信封和信纸——那是全套的信纸和信封,是她收藏着舍不得用的。 然而,兴冲冲地把纸张拿出来,时典突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了。 她把吸饱墨水的钢笔轻轻搁到一旁,手撑着下巴眺望窗外:“写些什么呢……” 今年寒假前,班里突然刮起一阵“情书风”,女孩们慷慨地分享《情书》cd和柏原崇海报。 初见柏原崇时,时典没有感觉到惊艳之处。 然而,最初印象越是平淡无奇,之后的喜爱往往会越热烈。 就像第一眼看到奥黛丽·赫本时,时典觉得:“还是费·雯丽好看。”可过了一段时间,她却发现:“费·雯丽确实很好看啊,可是真的好喜欢赫本!” 对于柏原崇也是如此,再看第二眼,再看第三眼……时典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戳瞎:“当初我怎么会觉得他长得一般帅啊!” 大抵是对柏原崇的痴迷,她又回过头去看了一遍电影《情书》。从开头便怀着对死去的藤井树的惋惜,时典从头到尾都觉得胸口堵得慌,那是一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 再到后来,书中有这样一句话——“死于山地的他,在最后一刻看到的天空恐怕也是这样的吧”,更是让她绞着被单难受得想撞墙。 但《情书》也给了她美好的憧憬。最美的憧憬便是中山美穗那件别有特色的外套以及藤井家门口那个红色的信箱。 正巧,自己家门口也有一个! 她从网上买了一沓信纸信封,各式各样的都有,可就是迟迟找不到一个可以互通信件的人。 总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典自知是个只有“三分热度”的人,过了这阵子她可能想都不会想写信这样的事情了。 就在她感到小小的心愿即将破灭之时,却又一次在诊所看到叶澄铎。 “缘分啊缘分!”这是闪现在脑海中的第一句话。而当月琦婶婶提出交换联系方式时,她又壮着胆子要来了收信地址。 第3章 chapter 03 第一封信寄出去是开学前一天。 时典一笔一划地在信里写下学校地址,并且郑重其事地在下面划了红线,嘱咐千万要把信寄到学校。 不知道他看到这种惊师动众的举动时会是什么反应,时典暗自觉得不妥。 但转而一想,她甚至连他会不会回信都觉得没底。 现在想来,整件事情都不妥当。 有时候躺在宿舍床上,时典都想偷偷祈求,让那封信再无着落。 然而,一周过后,第一封回信出现在宿舍门口的纸箱里。时典按捺住一丝忐忑与兴奋,将那个墨绿色的信封拆开。舍友姚琳琳好奇地凑过来问:“是情书吗?” “才不是呢!” 信纸也是墨绿色的,黑色的墨汁印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几行字看起来赏心悦目。 没想到他写字这么好看,早知道这样,她就该把字再写得漂亮一点。气势输人,好歹也要拉近差距。 回信里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对应时典寄过去的那封信: 我今年也初三,年龄的话,应该比你大一岁。 我在市一中读书,没有寄宿,所以每天下晚自修都会回家。 我喜欢打球,也喜欢看电影。之前学过一段时间小提琴,不过后来就没学了。 信到这里,结尾戛然而止,字里行间透露着想快点结束的急迫感。 时典猜想,他一定很少写信。至少写信对他而言,大抵是生疏的。 她开始思忖,该不该再回信。 总觉得会打扰他,而且信寄回他家,会不会引发什么误会? 换位思考,如果回信是寄回家里而不是寄来学校,爸爸怕是早就一蹦三尺高了。 如此一想,时典有些失落,把信拿在手里发了一会儿呆。 最终,她把信连同信封压进一本厚重的练习册,决定不写回信了。 * * 位于市中心古楼旁是h市第一中学。面朝人行道的两道阶梯一左一右,一直通到学校操场的看台。 每天,叶澄铎都会从这条路上下学,身边跟着几个爱说笑的朋友。 这样的团体难免有些聒噪。 因此,当渴望一个人静一静时,他便会借口去别的地方,绕远路回家。 但不论是形单影只还是同侪结伴,对他而言都是必需的——人总要有伙伴,也要能独处,生活才不至于枯燥乏味。 寄出第一封回信是一个星期前,如果不出差错,第二封信应该也到了。可是几天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每天清晨的报纸都是一沓一沓地叠放在一起,其中不时地会夹几张广告信,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 这天上午,叶澄铎早早地起了床,到外头去拿报纸。站在邮筒旁把报纸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看到一点不一样的颜色——除了黑,就是白。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 谈不上失望,只是感到有什么事情未竟,而这种感觉推着他三番五次地去留意会不会第二封信。 是的……是“会不会有”。 从一开始关心“第二封来信何时来”到现在“会不会有第二封信”,他的心态有些动摇了。 就在叶澄铎花这几秒钟思忖的时候,隔壁小姨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表妹程飏揉着惺忪的眼睛,走到邮筒旁翻找,抱出一沓报纸后正当往回走时,突然瞥到身侧的人,眼睛也完全睁开了:“大表哥……” 叶澄铎手忙脚乱地将手中乱糟糟的报纸整理好,哈出一团白气,迟钝地问了早安:“你今天这么早?” “被我妈妈抓起来的。” “哦。” “我先进屋了,你别在门口瞎愣着,怪冷的。” 二月份,草木结着霜,空气里还凝着逼人的冷气。 确实怪冷的,冷得鼻炎都快犯了。叶澄铎揉揉通红的鼻子,拎着报纸快步走进家门。 没有就罢了。 他不打算等了。 * * 初三的时间过得很快,一场接一场的测试把日子填充得满满当当。 时典跟着中考的大部队向前走,少了停下来回头看的功夫。若不是那一天在办公室偶然瞄见市质检前十名名单的话,她都快忘记叶澄铎这个人了。 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三行,时典愣了一下。 全市第三名,那得多厉害啊。 “干嘛呢?”姚琳琳总爱在她发怔的时候吓她一跳。 这回,时典被她吓到了,好像偷偷摸摸之时被人逮到一般胆战心惊。 “没什么啊!”她别过头去继续数考卷,却是心不在焉,一连数乱了好几次。 二零一零年中考结束。 考完英语的这天下午,太阳甚是明媚。 三年一班的同学聚集在小卖部前的大树下,给懵懂青涩的初中三年画上圆满的句号。 大家欢喜谈笑,互相起哄。 有人拿得起放得下,这三年小小的成就小小的缺憾都成过眼云烟,未来可期;有人怀着心事,嘴上说着笑着,心却望向另一个方向。 时典和舍友几个抱在一起,尽管以后还会相见,但是结束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仍旧让女孩们不忍不舍。 姚琳琳说,大家以后每年都要聚一次,至少一次! 所有人都答应了。 大家和老师拥抱作别,感谢这三年来老师的疼爱和训斥。 班主任咧着嘴笑得很开心,他说:“终于可以把你们这批熊孩子送出去了,我高兴得很!” 大家都不信,觉得老师是说反话呢。 回家之前,有个男生把时典叫到大树的另一边。粗壮的树干和斜坡把两个人完全遮挡住。 男生递给她一个浅蓝色信封,支吾许久讲不出完整的话,便慌张地跑了。 时典茫然地握着那封信,口袋不够大,书包也没带,叫她光明正大地带出去可不得引起一阵喧闹嘛! 初中结束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静候中考成绩。 而对于考入重点中学这件事,时典觉得没那么十拿九稳。回到家后,爸爸和妈妈都没提“考得怎么样”的话题,只是准备了一桌的饭菜,说是“考试期间不敢给你大补,瞧瞧你瘦成什么样”。 而最让时典诧然的,却是爸爸竟把半年前那张纸条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干净的纸面上一点小小的褶皱都没有。 看着女儿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爸爸故意脸色一沉:“怎么?不要啊?亏我还保存得这么好!” “要!要要要!”也不知道现在要过来能干吗,可时典还是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谢谢老爸!” “我们以前也写信呢,”妈妈若有所思道,“可都是我写给你爸,你爸写给我,我可从没给陌生的男孩子写过信哩。” “时代都在变化嘛!你跟爸爸那是谈恋爱,我跟他又不是!就是找个笔友而已,pen pal!” “ok, ok, 随便你,”爸爸高声道,“反正人家肯定早就忘记你了。” …… 这才是老爹的良苦用心……时典愕然。 可是爸爸说得对极了,他估计早就把自己忘了。 是啊,他有什么理由记住像自己这样没礼貌的人呢? ——开了写信先河,却在他回信之后断了联系,任谁都会觉得奇怪和愤怒吧? 时典越想越觉得理亏,看着那张字条,漫无目的地把第一行数字翻来覆去念了好多遍,直到把纸张收起来能脱口而出时,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 她疲倦地躺在床上,伸出一条长胳膊在地上捞,忽然摸到一个质感不错的纸张,拿起来一看,是刚才班里男生给的信封。 她拆开来,只见一张明信片,背后是卡通图,一个男孩牵着一个女孩,下面一行英文字“the apple of my eyes”;正面则是几行娟秀的字迹,笔画细腻,完全看不出来这是出自一个一米八的男生之手。 那是班里英语极好的男生,时典曾经多次问他问题。如果当初明白他的心思,她十之八.九会刻意躲避。 但蓦然在一张小小的明信片上读到一个男孩全然诚挚的内心独白,时典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忽然后悔刚刚没跟他多讲几句话,几句告别的话也好,至少不是呆呆地看着他窘迫。 “遗憾”两个字又一次出现在脑海中,时典抱紧枕头,伤心地皱着眉。 心里仿佛有样东西在悄然啃噬,一面啃噬一面催逼着她去完成某件事情…… 她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伸手从床头柜上抓过手机,输入那个倒背如流的号码,拨了过去。 * * 手机在卧室里响起,待叶澄铎从浴室出来后,铃声已经停止。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按下拨号键回拨过去。 “嘟嘟嘟”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足足响了四十几秒后,才传来片时的沉寂。 电话那头的人久久不说话,甚至感知不到对方的存在。叶澄铎觉得奇怪,警惕地“喂”了一声,忽然听到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hello?” “hello。” “我是时典——我想,你一定不记得我了。” “……” “算了,我打错了……” “我记得。”叶澄铎抢在她挂断之前说。 “我想跟你说声抱歉。” 她越来越低的声音就像杜鹃啼血,好像再多说几句就会哭出声。叶澄铎有些紧张,用安慰的语调问道:“怎么了?” “就是那封信。其实第二封信我写了,”时典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可我没寄出去,我怕寄到你家里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 “会有什么麻烦?”叶澄铎摸不着头脑。 “会影响你学习,想着如果你要回信,就又耽误你做题的时间了。” 这理由可真是第一次听说。程飏不接受男生的礼物是怕被误会早恋,可她倒好,把事情追本溯源都考虑清楚了。 “你是怕家长误会什么吗?”叶澄铎问。 对面传来不好意思的笑声:“是呀。” “正常情况下……可能性很大。” “啊!还好我没寄!” “你在庆幸啊?” “对呀。要是害你遭殃,我会良心不安的。” 叶澄铎擦擦头发,笑了笑:“没那么严重。” “不过也确实不能影响你学习啊,”时典接着说,“你真的好棒啊,五月的市质检我在前十名的名单里看到你了。” “是吗?” “是呀。” “你之前说你也初三?” “嗯!” “志愿报哪儿?” “报一中,不过很悬,你呢?” “一中。” “初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会不会觉得很乏味?” “还行,一中蛮大的。每三年走一遍。” 时典觉得有趣:“一中很漂亮吧?” “漂亮,一年四季会有很多花。这会儿也是——不过开的是什么花我就不知道了。” “我对花也没什么研究哩。”时典叹了口气,“好想看看开满花的校园是什么样子,我们初中真的是太贫瘠了!” “你可以过来看看,”叶澄铎顺着她的话往下,“暑假学校都是让进的,很多人下午都会过去打篮球。” “我去?”时典讶然,“去打篮球?” 叶澄铎哭笑不得:“去参观——不过,你会打也可以去打。” “我不会打……我就开个玩笑。”时典揉揉耳垂,“可我从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我可以做你的导游。”叶澄铎摸摸耳朵,犹豫地说,“如果你不介意这个导游除了路线之外什么都不知道。” 时典忍俊不禁,抱着枕头笑起来:“那什么时候?” “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周日下午。” “可以。” “那我们周日下午见。” “嗯。” “好像网友见面哦。” “十分之一个笔友吧。” “别哪壶不开不开提哪壶啊。” “好。” “周日见。” “周日见。” 第4章 chapter 04 六月二十七日,夏至后的第六天。 这一天,时典早早地起了床,翻箱倒柜,又在地板摞起的一堆小山里埋头翻找,最终敲定一条鹅黄色连衣裙。 她看了眼时间,火急火燎地把裙子套上,又对着镜子梳了好几遍头,一面心疼那些掉在梳妆台上的头发,一面生气每个发型都不尽人意。 就在她急得没主意时,姐姐披头散发地从房间出来,神色疲倦地问:“干吗去啊?” “找朋友。” “你是不是画眉了?” “胡说,我眉毛本来就这样!” “哦,看错了——绑个马尾就行了,扎高点,配这条裙子好看。” “真的?” “爱信不信咯。” 时典听从了姐姐的建议,再一次把头发绑到后脑勺上,不管不顾麻利地套上橡皮圈后,飞快地收拾背包下楼去:“走啦!” 时恩下楼时,妈妈正看着风驰电掣扬长而去的时典一脸困惑,连忙问道:“她去哪儿啊?” “见朋友。” “什么朋友?这么早。” “没说。她说没说什么时候回家?” “下午。” “那就下午呗。”时恩从冰箱拿了罐牛奶出来,突然想起来,“她是不是没吃早餐?” “是啊!所以我才问!” * * 直通市中心的公交车行驶二十分钟,时典靠在后面的座椅上,一路颠簸,昏昏欲睡。好在恰逢周末又是大清早,搭车的人不多,车厢内光线充足,宽敞明亮。 快到站了,车缓缓减速。公交站前只有三五个人在等候,时典一眼便瞧见插着裤兜倚在站牌旁的人,顿时又高兴又紧张。她抿了抿唇整理笑容,正好这时,他寻找的目光投了过来。 叶澄铎走到车后门等她。他把手从兜里拿出来,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时典激动过了头,穿着裙子便从车上跳下来,咧开嘴笑得极其灿烂:“早上好!” “早上好!”叶澄铎可没她笑得那么张扬,反倒颇为腼腆。 时典把手插到裙子两侧的口袋里,一边走一边说:“现在还早,我把时间算错了,以为要到这儿一个小时。” “现在公交都很快,可能路线都改了。” “嗯,你饿不饿?” “饿。” “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 “前面有一家不太出名的早餐店,但挺好吃,可以吗?” “可以呀。” 叶澄铎点点头,朝右拐进一条铺着青石板的街道。他放慢了步伐,从时典身后绕到靠近车辆的一侧。 时典向右转头,发现他不见了之后又连忙向左转,于是往里挪了点,朝他摆摆手:“你走这么出去很危险的。” “这里小路,车辆不是很多。” 车辆不多,但人不少。跟刚才公交站的冷清不一样,这条街的两侧尽是餐饮店,迎着初升的朝阳,此时已经有些热闹。 “你们学校附近可真好。”时典羡慕地感叹。 “你们呢?” “我们那儿穷乡僻壤,交通不发达,餐饮业也不发达,外面只有一家大台北,寄宿生不让出校门,被保安大叔堵在大门口。大叔说,不要个个攀着铁门站在那儿,跟监狱似的。”“保安这么说?” “嗯!”时典用力点了点头,转念一想,补充道,“‘跟监狱似的’是我添油加醋的,嘻嘻。” 叶澄铎笑起来:“如果高中到了一中,你就可以经常到外面走走了。” “对啊,不为别的,就为这一条街的美食!” 说话间,两人到了早餐店门口。 从门口进去的通道挤满了人,大家摩肩接踵,肢体默契地配合着,你让我我让你。时典看着拥挤的人潮,诧异地看了眼手表,难以置信:“大家都好早啊……” “嗯,你到里面那张桌子去等我,”叶澄铎指了指左手边用餐的地方,“委屈一下,挤进去——等等,你要吃什么?”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行。” 时典找到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了几分钟,叶澄铎端了一个很大的托盘过来,放下后马上说:“你先吃。”没等时典开口,又刻不容缓地挤到人群中去。 时典看了看盘里的食物:一屉小笼包、一笼水晶包、两碗鱼丸汤、两个糯米鸡。 ——都点这么多了,他还去干吗呢? 她抬起头寻找他,只见他又端了一个托盘过来,满头大汗地坐下后,终于松了口气:“太挤了——你怎么不吃?” “等你啊。可你点这么多会吃不完的。” “吃不完可以带走,你吃饱就行。” “买这么多,当然吃得饱啦。” “那就多吃点。” “那我开动了!” “嗯。” 刚端来的碟子上摆着几个寿司,时典小心地伸长胳膊夹了一个。 桌子太挤,叶澄铎把餐盘挪了挪,将寿司摆到她面前,又低下头继续喝汤。 “对了,你喝不喝花生汤?” “不喝。花生汤好甜,不喜欢甜的东西。” “我也不爱喝,所以刚刚忘记问你了。”叶澄铎解释。 “你是不是经常来这儿吃早餐?”时典问。 “嗯,我们一家人常来这儿吃。说实话,我妈妈不太会做饭,所以,下馆子是经常的事。” “我妈妈也不太会做饭,但我爸爸做饭好吃。基本上小菜都妈妈做,大菜都爸爸做,现在姐姐也在继承爸爸的衣钵。” “你爸爸是厨师?” “不是,但他会教姐姐怎么做。” “我有一个朋友,他爸爸是厨师,在家里几乎都不下厨。” “职业的原因吧——上班时间都在炒菜,要是回家后也不消停,岂不是很累。” “嗯,他爸爸也这么说。” “不过,有时间的话我也想让自己的厨艺进步一下。”时典夹了一个水晶包后认真说。 叶澄铎挑了下眉,反问道:“进步……那你的厨艺到哪步了?” “到……把方便面煮好的那一步。”时典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就是把调味包放进去,然后,丢两颗鱼丸,等水开。” “照你这煮法,鱼丸要事先煮过吧,不然熟不了。” “我知道,我上次鱼丸下得晚了,结果里面还冰冰的。” 叶澄铎哭笑不得,刚好把一颗丸子咽下去:“那也好,吸取教训了。” “算是吧。” 他们吃了半个小时,半小时之后,桌子上除了餐盘,空空如也。 叶澄铎忽然想起时典说“你点这么多会吃不完的”时候的焦虑模样,便忍不住发笑。 “怎么了?” “没事。我先去付钱,你去外面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时典跟着他到柜台。 叶澄铎低头看她一眼,没辙:“那你到旁边等我,这儿很热。” “……好吧,真的很热。” 等他付完钱,时典疾步走到户外,擦了擦额头的汗,从钱包里掏出一张五十元人民币递给他:“我们一人一半,不过,我好像吃得你多。” 叶澄铎把手插进兜里不肯接:“就当我请你的,下次去你们那儿你也可以请我。” “可你要是去我们那儿,只能吃大台北啊。” “不一定是你们学校那儿啊,”叶澄铎揩掉上唇的汗,笑起来,“你们县也有很多好吃的地方,上次去的赶,没时间到处走走。” “可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去我们那儿!” “你怕你当不了东道主?” “嗯。”时典飞快地点了点头,“而且我每次跟朋友出去玩,我妈妈都会问我有没有请朋友吃东西,我要是说‘没有啊,妈妈,而且还让朋友请我吃了顿丰盛的早餐’,我妈妈又要说我不懂事了。” “那我……妈妈也是,”叶澄铎顺着她的话往下讲,随口扯了个谎,“她也会问,所以我要说有,就得真有。就当是感谢你上次给我带路,行不行?回家后你也跟你妈妈这样讲。” 时典怔了一怔,干笑两声道:“我妈妈还不知道我生病给你带路呢,我和我爸爸达成协议。” 叶澄铎没料到会是这样,想了想,慎重地问:“你后来生病很严重吗?” “那天在诊所你都看到了,没有很重啊。”时典眨眨眼睛否认道。 如此一来,更加坚定了他的质疑。 他又盯了她两秒钟,谁想,她这么禁不住审视,很快就缴械投降:“严重了一点点点点,但我一点也不为自己的助人为乐感到后悔!” 叶澄铎噎了一下:“那你下次不要在生病的时候出门了,帮助别人也要照顾自己。” 他说话的样子真像个大人。时典咧开嘴笑起来,故意把手抱在胸前,用哄小孩的语调摇头晃脑道:“好好,我知道啦!” “你……” * * 六月份,路旁的香樟树挺拔而茂盛。 校园内草木葳蕤,繁花似锦。伫立着陶行知先生雕塑的花坛周围是一圈低矮的不锈钢围栏,花坛里则开满了五彩缤纷的花朵。 叶澄铎指了指那些花儿,挠挠头说:“就这些,叫不出名字。” 时典俯下身仔细观察,良久才摸着下巴,自信地喊道:“这是玫瑰!” 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叶澄铎平静地反驳道:“不对,这是月季。” “你刚刚还说你不知道的。” “其他我不知道,这个我有点儿知道。玫瑰刺比较多,而且有毛。我记得那个地方有玫瑰,”他说,指了指不远处,“先摸摸这个,再去摸摸那个,比较一下就知道了。”时典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去碰了一下花茎,又走到一株红色的花朵前面。 其实用不着摸,光靠肉眼就可以看出来二者的差别。 她恍然大悟地“哦”一声,又指了指旁边鹅黄色的花朵问道:“那这是什么?” 叶澄铎呛了一下,苦涩地笑了笑:“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走到教学楼下,举目眺望,教学楼白色的墙面上刻着三个熠熠生辉的大字:知秋楼。 一道宽阔的y字型楼梯面朝操场,面朝夕阳西下的方向,一直通上第一层。 叶澄铎指了指楼梯两旁的树木说道:“这是桂花树,过段时间就开花了。” “桂花很香,我老家院子里就有一株桂花,超级香!” “嗯,如果可以在这栋楼上课,就可以经常闻到了。” 两人一步步往上走,每走几步停一下。放眼眺望这个视角所能看到的景色。 一切都很美,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楼道口的铁门锁得死死的,无法进到教室参观。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又不免让人感到失落,他们只好沿着楼梯原路返回,乘着兴致还高昂,又到学校其他地方去逛一逛。 日头悬挂在高天之上,地面的温度逐渐上升。 两人走了一段出了些汗,想着要找一片凉荫。 一中有一片小树林,有几条曲径通幽的小路和一个檐角飞起的凉亭。 树林里遍地是落叶,亭子的长椅上也落了许多,手摸上去还有灰尘。 小路通往学术报告厅,那是每年学长学姐回母校宣传大学时的御用厅。 从树林出来往北门走,靠近北门的那栋楼是初中部教学楼。 不远处有一方池塘,池里正是“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景观。池塘边上是一列长长的亭子,朱红色的廊柱和围栏,屋檐上墨绿色的砖瓦还在日头下泛着光,望过去别有意境。 时典忍不住驻足,先是拍了那片花海般的池塘,后又拍下那座古香古色的亭子,最后感慨道:“在这儿读书真是陶冶性情。” 北门外有几家奶茶店、一家盛世经典、一家电影院、一家马老七手工米粉以及一家书店——都是学生爱逛的地方。 叶澄铎和时典去了书店。 书店很小,氛围很好。一进去便闻见淡淡的纸墨香。 一楼是杂志和书籍,二楼是教材参考书和文具用品。 时典朝叶澄铎示意了下,两人安静地上了二楼。 转了一圈后才发现二楼一个人也没有,时典则抱了满怀的漂亮本子,淘到宝似的笑得不能自已。 叶澄铎问她:“买这么多写得完吗?” “写不完可以收藏啊。” “你也很喜欢做这样的事情。” “什么样的事?”时典好奇地问。 叶澄铎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思忖着、拣着词儿,最后字斟句酌道,“就是很怡情的事情。” “怡情就怡情,你干嘛思考这么久?” “我……” 时典故意有样学样地盯着他。不得不说的是,她眼里的质疑和敏锐可比刚才的他高明多了。 总之,叶澄铎只让她盯了一秒,就老实交代了:“我……表妹也喜欢收藏本子、明信片这一类的东西,以前连笔芯的包装袋都要,我就常嘲笑她……我怕不小心把嘲笑她的话讲出来。” “为什么要嘲笑?这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啊!”时典地激动说,看样子恨不得给对方一个爆栗。 叶澄铎只好慌忙地解释:“我知道,我后来知道了。所以找她拿信纸和信封时被骂得狗血淋头。 “信纸和信封是你表妹的?”时典问。 “嗯。” “那你能不能问问她是在哪儿买的,那信纸好漂亮啊。” “应该也在这儿买的吧。” “可我刚刚看了一圈,没看到。” “那我回去问问她。”叶澄铎像是获得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郑重地答应了。 他们又在书店待了好久。临近中午,才结账离开。 书店前不远也有一个公交站,正巧赶上一班公交车。 礼让老人上车的当儿,时典从包里掏出一封信,看准时机后塞进叶澄铎手里,便急忙跟在老婆婆身后上了车。 车辆缓缓开动,就在即将离开之际,她打开窗户,大胆而率真地冲他喊道:“我说我写了的!再见!” 第5章 chapter 05 叶澄铎捏着那封信,望着公车缓缓驶离的方向,惊讶和内疚掺半。在这两种大的主旋律情绪之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像挣扎着要破土而出的小苗。 他目光低垂,细细地打量这个海蓝色信封,忽然想到什么事,就又折回书店,随手买了一本杂志,将信夹进去。 * * 时典回到家时是中午十二点,正好赶上午餐。 未进家门,便闻到香浓的蘑菇炖番鸭的味道。她迫不及待地把包扔下,饥肠辘辘,径直奔到餐厅,这才发现,家里来客人了。 妈妈诧异地转过身来,仿佛见到一个不速之客:“不是说下午回来吗?” “我早回来您还不乐意了?”时典趿拉着拖鞋去盛饭。 “这孩子啊,没大没小的。”爸爸对来客说,嘴上是不悦和责备,面上却含着蔼然的笑意。他一边拉开身边的椅子让时典坐下,一边问道:“知道这是谁吗?” “谁呀?” “你猜!”一旁的时恩俏皮地眨了眨眼。 时典一下子意识到什么,屏气慑息,久久不敢出声。对面坐着的男人头发推成平头,鼻梁上架着一副看上去很厚重的蓝框眼镜,镜片下的目光深邃而沉着。 他的相貌算不得出众,只能说普通长相。但不知为何,他的整体气质完全凌驾于外貌之上,如果非要找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抵就是“谦谦君子”吧。 “那是一种一看就知道这个人读过很多书的感觉。”这是后来时典向姚琳琳描述姐夫的最大特点时说的。 而这时候,眼前的这个人还不是姐夫,只是姐姐的男朋友。 时典料到了,却不免抱怨起来:“什么嘛,你有男朋友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 “你初三都很忙,我也不在家,哪有功夫跟你讲这些事啊。” “那爸妈早就知道啦?” “嗯。” 在一家四口唯独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时典顿时感觉像被人遗忘了一样。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看起来真像个忧忧愁愁的小大人。 “你姐姐一直说家里有个很可爱的妹妹,”坐在对面的男人开口讲话,时机很对,既不拖沓,也不突兀,时典竖起耳朵听,“今天见到,果然跟姐姐讲的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很有质感,既像雄辩时那样游刃有余,又像电台里那般悦耳动人。 时典喜欢他的声音,并且,再骄傲的姑娘也不得不承认喜欢听赞美的话,是以,前一秒的哀怨顿时消泯殆尽。 “我叫时典,你呢?” “我叫苏赜。” “‘恩泽’的泽?” “‘探赜索隐’的赜。” “‘探……赜索隐’……哪个赜?”时典尴尬地环顾餐桌一圈,吁了口气,坦率承认道,“我不知道这个词。” “‘颐和园’的‘颐’字右边是不是‘页’?把‘页’换成‘责任’的‘责’便是了。”苏赜耐心地解释,时典若有所思片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这是生僻字。” “有点生僻吧,反正他当初一讲,我就知道了。”时恩自豪地说,话里有话,气得时典垂下头颅,当即给了她一个白眼。 原来,苏赜给时恩送东西过来,正巧让归家的时母碰上。时母头一回见,自然要留人用餐,于是立马把刚从养殖场买回来的番鸭炖了,又一个电话把正在店里的爸爸呼唤回家。 此情此景这让苏赜受宠若惊,推不却长辈的热情,只好又高兴又紧张地应承下来。这才有了坐在时家餐桌前跟时家妹妹唠嗑文学、心理学的这一幕。 时典虽然听得一愣一愣的,却完全入了迷,连身旁何时出现了一个人都不知道。 苏赜给她讲完一些有趣的心理学知识后,目光飘到旁边的位置去。时典这才偏过头,意外地看到同是撑着下巴听得专注的蔺孔霖,忍不住大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门口。”蔺孔霖爱答不理的样子,仰着头认真倾听,“原来心理学这么有意思,大学的时候可以考虑辅修心理学。” “你哦?你考不考得上大学还不一定呢。” “你个乌鸦嘴!”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姐的男朋友,叫苏赜,知道是哪个‘赜’吗?”时典本想卖弄一下,谁知蔺孔霖理都不理她,兀自说道:“你好,我叫蔺孔霖,是邻居。” 两人客气地握了握手,也不知是谁先伸手的——八成是蔺孔霖,这家伙就爱装腔作势。 下午一点过,苏赜和时恩出门,爸爸和妈妈看着轿车驶离,一个微露愁容,一个满面春风。面露愁容的爸爸驱车去了店里,妈妈进屋继续绣她的十字绣,时典和蔺孔霖躺尸般地倒在沙发里,大眼瞪小眼。 “你说,我爸爸为什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他不喜欢苏赜吗?” “估计是想到以后女儿要出嫁了,舍不得吧。” “哦,没想到你还懂这个……不说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你暑假要去上初高中衔接班吗?” “我已经跟a 老师打过招呼了,过去补数学,上午。” “那你下午就空出来了?” “嗯。” “melody的余老师最近在找助教,你要不要去面试?” “吉他?今年学生很多吗?” “很多,教不过来,所以想找助教,正好你也赚点零花钱嘛。” 时典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干嘛不自己去?” “我下学期就高三了,暑假要学习啊——大姐,我还没放假,去学校前过来跟你说。你以为你中考完了放假了全世界都跟你一起放假啊?” 时典靠在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指着蔺孔霖那副狗急跳墙的样子,高兴地讥诮道:“原来你还没放假!我以为全世界都放假了呐!” “你别欠揍啊。” “去哪儿面试啊?” “就去melody,你可以骑自行车,或者搭公交。”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 “那我去看看。” “别掉链子啊。” “还用你说!” * * melody是一家乐器培训中心。时典从公交站信步走到大楼前,意外地邂逅了余老师的女儿俞玥。 两人挽着手进了大楼,听说双方都是来面试助教的之后,便拥得更紧了。 俞玥面试的是钢琴,时典面试的是吉他。两人一左一右,同一时刻进去,同一时刻出来。 正巧钢琴室在吉他室对面,面试出来后,她俩默契地朝对方比了个“ok”的手势,双双面试成功,喜不自禁地抱在一起。 久别重逢的朋友抵掌而谈,自然少不了奶茶作伴,时典拉着俞玥到最近的一家茶之道。 此时,店里没什么人,她们找了个昏暗的角落坐下,一面喝奶茶,一面胡侃。 当聊到中考成绩时,两个人均相视一笑,寥寥数语一带而过。 “我这个红豆很好喝。” “我这个芋圆也好喝。” 然而,没过一会儿,俞玥又重提话题,淡淡愁云笼上眉梢:“哎,我们怎么这么掩耳盗铃,以为不讲就不存在似的。” “掩耳盗铃、一叶障目、叶公好龙……” “你真觉得自己考不上一中?”俞玥截口问道。 “我觉得这次发挥得不是很好,就算能上一中,也只能勉强当个火车尾,到了那里还得摸爬滚打。”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你很快就跟那些火车头并驾齐驱了。” “火车尾和火车头并驾齐驱,这列火车走这么骚气的s弯吗?” 俞玥忍不住笑出声,急忙抽了张纸擦擦嘴:“你不做火车尾别人就会做,能不能好好讲话,想让我被芋圆噎死就直说。” “哎呦我的小心肝,你长这么美我怎么舍得让你被噎死哩!” “你离我远点!” “切!”“哎,你之前说的那个笔友,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写信吗?” “嗯……今天之前是没有,今天之后,应该会有吧。” “说话绕什么弯啊你?” “我悄悄告诉你,你不许告诉我爸妈和我姐。”时典压低声音,环顾四周,待俞玥郑重地保证之后,才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天跟他见面了,我跟我的笔友见面啦!” 俞玥怔了一瞬,咬着吸管,含糊不清道:“妹妹,说你不喜欢他,我是不信的。” “什么啊,我哪儿有喜欢他?” “那你高兴什么?啊?”俞玥凑近她,指指她的眼角和嘴角,又沿着她的脸画了个圈,有理有据道,“都笑得不能自已了你——你见到他也是这副模样吗?” “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什么模样……不过我高兴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我们会断了联系,本来很愧疚,可他邀请我去一中的时候我真的超开心,然后就不愧疚了。” “所以你就是因为内心对人没亏欠了才感到高兴?” “嗯!”时典像上了发条一样疯狂点头。 俞玥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看来还是个孩子。” “有病吧,”时典躲开她的手,“你就比我大一天。” “一天等于二十四个小时,更何况我比你大了不止二十四个小时。” “切!我丝毫不在意!” “这么多个小时,姐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 “有病吧你,小心得高血压。” “闭上你的乌鸦嘴!” * * 晚上七点钟,暮色苍茫,叶澄铎结束一个下午皮笑肉不笑的煎熬,这才有时间回房间去看那封信。 他刚准备把房门阖上,一只白皙的手便从门缝溜进来,唬得他倒退一步,有些气恼:“夹到了怎么办?” 披着头发的女生显然被他的脸色撼住,站在原地,呆若木鸡:“我……我就不想你把门关上。” “找我干嘛?” “我想找你借那本杂志,对,就是你手上那本。” “我要看。” “我就借……借两分钟!”女生一说完,便从叶澄铎手中把杂志抢走,踩着拖鞋往前跑。 叶澄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震住,当即甩开门、迈开步子追上去。 然而,正当下楼时,却蓦地被人扯了一下。 他生气地回过身,准备把胳膊上的手扒下时,一个海蓝色的信封倏地跃入眼帘。 再仔细一瞧,拿着信封的人居然是程飏。 只见程飏得意地耸耸肩,把信封拿在手里,一会儿举高高对着灯光,一会儿又拿下来看看封口,故意耗着要让他着急。 不过,此时的叶澄铎反倒松了口气。信在她手里比在其他人手里安全,至少这个表妹有时候还算听话。 “给我。”他伸出手去拿。 “诶?不给!”程飏敏捷地躲开,“这是我敏锐的观察力和换子成龙的精湛技术帮你保住的,你就不打算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 “一个笔友。”叶澄铎给了个不痛不痒的回答。 程飏往楼梯看了一眼,又朝书房方向努努嘴:“我们进去说。” “直觉告诉我,你会找我再要一个信封。”一进书房,她便朗声宣称,“不过,你要告诉我信是写给谁的,我才会给你。” “不找你拿了,你告诉我在哪儿买就行。” “不告诉你。” “信怎么会在你这儿?” “我看到高蕊昕在翻你那本杂志,就瞥到这个信封,我想她肯定看到了。然后,我就毅然决然地走过去,告诉她,她妈在找她!” “幼稚。” “再幼稚也帮你保住了这封信啊!” “所以,你也买了一本一样的杂志?” “那叫《青年文摘》第12期。”程飏一字一句道,“你买这么久连它叫什么都不知道?” “没细看。” “嘁——果然是用来藏信的。” 此时,叶澄铎正襟危坐位于高椅之上。为了拿回那封信,他不得不像个犯人一样接受盘讯。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我想知道的你都没告诉我,这是谁给你写的?大表哥,你一个连texting都懒得做的人会写信?别开玩笑了!——等等!你是不是偷偷地……”程飏说到这儿,捏着嗓子,压低声音,“偷偷有女朋友了?” “没有。” “我怕你有了还不告诉我,那我会揍死你的!” “真没有。” “一个笔友——我刚也说了。女生,见过两次面,可以把信给我了吧?” “这女生品味很好诶,这信封很漂亮。” “嗯。” “你‘嗯’什么?你不是完全没有审美吗?” “谁说的?”叶澄铎垂下头,咕哝着反驳 ——谁说他没有审美的,他就觉得她今天穿的鹅黄色裙子很漂亮。 程飏拿着信封翻来覆去好一阵儿,叶澄铎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她也觉得没劲儿,只好把信还给他,还不忘标榜自己:“那我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地把信还给你。不过,这种信你以后少光明正大地夹在杂志放在茶几上,会坑死你的。” “我知道,下午带曈曈出门得赶,没来得及收起来。” “那我不打扰你看信了,我要下楼吃蛋糕了。” “嗯。” 叶澄铎决定就在书房里把信读完。读完后,说什么也不能让它离开自己半步。 程飏说的没错,这种信——来自女生的信要是乱放,他这个暑假就别想好过了。第6章 chapter 06 远方的朋友: 你还记得我不? 收到你的回信我很高兴!很开心!灰常灰常happy! 你是我的第一个笔友,但或许不是最后一个,嘻嘻:) 由于你只留下你的家庭住址,所以给你写信只能寄到你家里,不知道会不会给你带来影响。 因为,如果你寄给我的信让我爸爸看到,他估计又要给我上思想课了! 所以,我考虑了很久,决定不给你写信了。 但我还是想写这封信,期待有一天可以给你,好叫你知道我真的真的真的不是放你鸽子! 你一定要原谅我! please!! 不过,你是不是极少写信呢?你还记得你的回信吗? 你的回信可真像小学生写日记,又简短又仓促,我忽然觉得我是不是在打扰你。 我们接下来要进行很多场考试,老师说一定会很忙。大家都在朝着一中努力,我也要努力! 所以,接下来的几周里,我就不再来写这封信了。 总之,这是一封请求原谅和说明的信件,如果你能看到、能理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不能看到也没关系,缘分嘛! 虽然我是一个很容易中途放弃的人,不过写信这件事,还没到放弃的点,我还不想放弃! 可现在又不能继续了:-( 最后,祝你初三过得充实愉悦,中考顺利!加油加油!you & me(这个&好丑啊……) 最后的最后,为了叫你remember me,下面有一张我的自画像,嘻嘻,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 真不知道人家的樱桃小嘴是怎么长的t_t 对了,脸颊上的圈圈是我隐形的酒窝!之所以是隐形,那是因为……呃……我还在戳…… 哎!不说了,自习去啦,有缘再见喽! p.s:我的绘画水平不是常人能及的,千万小心欣赏^_^ 信到这里,是以一种欢快的语调结束的,署名是“每年都想嘴巴变小即将跌落深渊的初三狗”,落款时间是2010年2月21日,大概是第一封信寄出去的两天后。 而在日期左侧的空白位置上,便是她的自画像。 大眼睛、大鼻子、大嘴巴……呃,这是她吗?叶澄铎拿着信,有些目瞪口呆。 她画的……都是些什么? 嘴巴快赶上太平洋,正中间的一点红又是什么?樱桃小嘴?还是口红?还有颊上的两个圈圈…… 时典,你的绘画技术真不是一般水平…… 叶澄铎的内心百感交集,作为一个学画画的人,看到眼前的图景心里面久久不能平静。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他感到自己心里那缕烟就要变成火喷涌而出了。 然而,久久看着,他竟忍不住笑起来,越笑越不能自已。就像慈爱的母亲看到孩子做了件调皮捣蛋的事,明明想要斥责他,却情不自禁地叫他给逗笑了。 最终他靠到椅背上,眼睫低垂,像是睡着了。 嗯……丑是丑了点,但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 至少它叫人开心。 * * 今夜月明星稀,时典仰望深邃而宁静的夜空,忽然想起一部法国电影,叫《沉静如海》。 电影里的德国军官总是一个人叨叨——“早安”、“晚安”、“你们睡得好吗”……而最勾起人遐想、叫人难忘的,是他关于大海的对白——那段不幸沦落为独白的对白,是他与女主人公沉默的对白: “我之所以喜欢大海,是因为它的宁静,我说的不是海浪,而是别的东西,神秘的东西,是隐藏在深处,谜一样的大海,大海是宁静的,要学会倾听。” 此时,天空和大海一样。仿佛黎明时分风平浪静的汪洋,有着藏在幽暗中的宁静与深沉。 在海底之下或许沉着诉说不尽的故事,在九重天上,大抵也是如此。那些闪耀的点点星辰,都有自己生命要走,也有自己的故事要讲。 夏夜的风很凉快,卧室的小阳台上有两盆多肉、一盆仙人掌。 时典躺在扶手椅里,伸直双腿架在栏杆上。晾衣绳上还飘着刚刚洗过的鹅黄色裙子,水珠一点一滴落下来,顺着她的脚背往小腿上滑,冰冰凉凉。 从姐姐的卧室传来音乐声,是《victory》。要不是亲姐妹,时典一定不会想到这么温柔娴静的姑娘会喜欢这种激昂澎湃的音乐。但不得说,中间那段女声真的够惊艳。 正发呆着,时恩敲门走进来,一边好奇地看时典躺在那儿做什么,一边问道:“有没有收错衣服啊?” “什么衣服?” “背心。” “怎么可能收错?”时典从扶手椅里探出身子,“你都二十二了,我们的尺码能一样吗?” “嘿,我说你个丫头!”时恩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内衣,“不然这是什么?” “那不是我的吗?长得好像。” “是我的。” “姐姐,等我以后有钱了,送你一台留声机好不好?” “现在谁还用留声机?” “你不是喜欢十九世纪的音乐吗?那要用留声机才带感啊。” “那也等不到你送我了。” “什么意思?”时典猛地翻个身,从扶手椅上摔下来,“苏赜会送你啊?” “他前几天还说了一次。不过,现在留声机又贵又不常用,我怕买回来没听几次就积灰了。” “哇,姐姐,没想到他也能想到给你买留声机,我以为只有我能想到。” “他很早就说了——还有,你给我从地上起来!” 时典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跑到时恩跟前,拉着她坐下:“姐姐,他对你好不好呀?” “好。”时恩回答得毫不含糊,嘴角也慢慢弯起,“他这个人一直都一个节奏一个调,很少能看到他急的样子,所以也很少能看到他很对某件事上心。但是相处久了,好不好都是可以感觉得到的。” “嗯。” “就比如情人节啊、七夕啊,他都不会像有的男生那样会搞浪漫,反正就当是很平常的一天。但这么多年来,每年的大节小节我们都在一块儿,当然,有时候各自回家不算。就连九九重阳节我们都在一起过。” “呦,浪漫了,这么快就携手共度老人节呀?” 时恩笑着弹了下时典的额头:“我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了,不过你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其实我现在都不该跟你讲,免得你觉得‘哎呀,我的姐姐正赶上兵荒马乱的高三谈恋爱,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应该比她更早’。” “姐姐你傻吧,”时典皱下眉,带着批判的口吻说道,“你这是遇见对的人才谈,我要是为了比你早而去谈恋爱,我脑袋被电梯门夹了吧——就跟大大怪一样。” “什么大大怪小小怪,都多大了,不要看动画片了。” “这叫童真。” “得了吧你。” 姐妹俩又谈了会儿话,时典缠着姐姐要听故事,时恩看了眼手机,把来电显示拿到她面前晃了晃,笑眯眯地安慰道:“改天,我去接电话。” “咦——真肉麻,那都什么备注啊!” “要你管!” “哼。”* * 接下来的几天里,时典每天忙得像只无头苍蝇。 上午去a+补习,下午去melody当助教,晚上回家还要给邻居家的孩子补数学。 她哀愁漠漠地看着妈妈,嘴角像挂了千斤重的铅块,竖直往下拉:“你怎么能随便答应人家呢?” “我这不是看在是邻居的份上吗?” “那你也要考虑考虑我一天下来很累了嘛!” “人家晨熙现在初二,基础也不差。我这不是看你刚初中毕业知识都还记得吗?再说了,能者多劳啊,宝贝儿。” 时典被水呛了一下,红着脸地咳了好几声。妈妈为了达到目的,连好久不叫的“宝贝儿”都搬出来了,这可叫她怎么拒绝? 无奈之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这天下午,从melody回来后,时典照旧往邮筒里看一眼。不同于先前几日,今天有两封寄给自己的信。 一封来自叶澄铎,另一封来自一个陌生的名字——程飏。她嚼着牛奶糖,一面悠闲地往家里走,一面拆开第一封信。 信里依旧只有几行字,但内容却不似先前呆板,甚至还带上了语气,渲染了感情色彩。时典抿着嘴笑起来,慢慢往下读: 咳! 不瞒你说,我连短信都很少发,跟别人交谈基本都是当面的。所以,那是我第一次写信。 内容仓促了些,但没有不好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而且,我语文不怎么好,作文通常都拖后腿,写得像小学生日记是不是情有可原?:-( 关于你说的信封,我问过我表妹了,但她不告诉我。 她找我要了你的地址和姓名,说要自己给你写信。让我在信里给你打个招呼。她叫程飏。 两封信是一起投递的,所以应该也是一起送达。 你暑假打算做什么?去上衔接班吗? 祝你有一个美好的假期。 读完信,时典忍不住咬牙切齿:“这家伙,照猫画老虎。”然面上却是喜悦的神色。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另一封信,米黄色的纸张上只有简短两行字: 信纸是在淘宝的vanille mountain买的,还有很多款任你选择哦! 又及:没想到大表哥是个会写信的人,你让我见识到了不一样的他:-d 时典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嘴里念念有词道:“大表哥……v mountain……” 作者有话要说: 至于电影《沉静如海》,忍不住想安利一下。 一直找不到片源,找到了百度云却还是音质很差的。有点失望,但是故事很好看,是一部文艺片,向往这方面的小可爱可以试着去找找。 是一部讲二战讲暗恋的故事,女主角很漂亮,男主角穿了军装挺帅(至于脱了军装,你懂得!) 关于暗恋的电影,我就看过两部,《情书》和《沉静如海》,都是非常细腻的作品。 并且这两部电影的豆瓣评分都很高! 就这样啦~ 第7章 chapter 07 七月上旬,中考成绩出来了。 晚上十点钟,班主任一个电话把时典从睡梦中惊醒,一开口便是:“时典啊,成绩出来啦,快去查成绩!” 老师说得火急火燎,时典也跟着手忙脚乱,掀开被子从床上滚下来,心头“突突”跳得飞快。她打开门冲出去,爸妈和姐姐听到动静后也跟了出来。 “是不是出成绩啦?” “是啊。” “晚上我就听说了。” “那您还不告诉我?” 时典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跟妈妈叨叨,注意力分散好缓解紧张的心情。 一家四口围聚在屏幕前,等待网站打开,浏览器标签上旋转的小圈圈越转越叫人焦心。 时典捏着拳头屏气慑息,一看到页面出来后,便眼疾手快地将准考证号输进去,飞快按下确定键。 两秒之后,屏幕上出现成绩。 她先是瞪圆眼睛,愣了一瞬,随即激动得直跺脚,椅子都被她震得不得安歇。 爸妈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声撼住后的一刹那回过神来,凑近屏幕一看:9a,语数英420分。 时恩一下抱住妹妹的头,高兴地嗔道:“还跟我说什么发挥不好,啊?现在考这么好!你好意思叫人替你瞎操心啊!?” “不是嘛,不是嘛,”时典顺势抱住姐姐的胳膊,不能自已地撒娇,“四百是正常水平,超二十是运气,运气!” “那这成绩能上市一中吗?”妈妈还是不能确信。 时恩却觉得理所当然:“这成绩稳上市一中啊。” “快,”爸爸着急地催促道,“快打个电话给你们班主任,也跟人家汇报一下,俗话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时典摇头晃脑地接过话,拿起手机拨了号,“其实刚刚就是老师打电话给我的。” 班主任很快接起电话,听到时典报了成绩后,长吁一口气,欣慰地点点头:“可以可以!这成绩很好!肯定能统招进一中!很好,这会儿可以安心睡觉了!” “嗯!本来就安心睡着呢。” “好,心态也很棒!” “对啊,跟老师学的,乐观向上!” “好好好,很好!” 班主任三句不离一个“好”字,时典听得美滋滋的。讲完后,很快便挂了电话,爸爸说:“你们老师晚上有的忙了。” 一中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在一周之后送达,上面印着中考时那张臃肿的一寸照。 时典气得牙痒痒,想到当时坐在一把小凳子上,仰起头对着电脑摄像头。就在工作人员按下拍摄按钮的瞬间,姚琳琳轻推了她一下,把她的脸又往镜头前送了些。这才有了这张堪称“绝世大饼脸”的一寸照。 成绩出来后,时典迫不及待地把姚琳琳从床上吵醒,催着她去查成绩,重演班主任的角色。姚琳琳考进了三中,离一中大概九站公交站的距离。 “这样周末可以一起回家,聚头喝奶茶了!”双方愉快地一拍即合,马上列起了每周要喝的奶茶清单。 这两个好朋友最初的灵魂契合便是她们都深爱奶茶,爱到骨子里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邮差先生还送来一封信。 爸爸偷偷觑了眼那个烟灰色的信封,假装漫不经心,随口一提:“好久没人给我写信咯。” “叫妈妈给你写,我给你们当邮差。”时典不想节外生枝,抓了信和录取通知书便跑,“听说俞玥也考上一中了,我去找她商量点事儿!” 搭公交去melody的路上,时典打开那封信,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便是:“再次恭喜你考上一中。” “也恭喜我们考上同一个学校。”她心中呢喃,尽管这有可能意味着互通书信的结束。 但同一个学校怎么就不能写信呢?听说一中有一面锦书墙,正所谓“云中谁寄锦书来”,可不就是叫人互通信件的嘛! 信继续往下读,一个东西忽然掉到她的大腿上,吓得她猛地一抖。 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枚胸章。胸章的正面是一个人的侧脸,仔细一看,竟是奥黛丽·赫本! 一枚印着奥黛丽·赫本侧颜的胸章,从信封里掉出来?! 时典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在失了神的时间缝里倏然听到广播播报:“云山广场到了,开门请当心……”这才慌忙收拾东西下车。 * * 胸章很小,正面的背景是黑色的,赫本的侧颜则由一系列透明七巧板构成,颜色均为冷色系。背面则是金色的铝合金面,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工字扣。 是一枚很漂亮的胸章,看样子还是特别定制的。可他为什么要突然送东西过来? 时典细细端详这枚小小的物件,忽然瞟到在工字扣的下方刻着两个大写字母:hb。 “hb?”她纳闷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hb?” 就在她追根溯源想弄清楚时,突然有人撞了一下她的胳膊,吓得她急忙把拳头阖上,将胸章捏在掌心里。 “嗨,俞玥!”她转过身兴高采烈地打招呼,面部表情却透露着难以言喻的不自然。 而俞玥像洞察一切的侦探一样胸有成竹,目光扫过时典握紧的拳头后,抬了抬下巴:“心不在焉、强颜欢笑、有事隐瞒,咋回事啊?” “没、没回事。” “长大了,翅膀硬了,考虑自己单飞啦?” “说什么呢你?”时典盯着地板,毫无底气地嘟哝,“我就是在思考一件事。” “什么事?” “你说,大写字母hb能代表什么?” “大写字母hb?”俞玥习惯性地望了眼蓝天,双手抱胸,“一般是什么单词的首字母吧?或是谁的名字?” “for example?” “harry potter?——啊不对,那是hp。” “high building?” “干嘛问这个?” “就是……就是有人给我寄了这个东西,”时典把拳头慢慢松开,“这里有一个hb。” “这样啊。” “嗯——其实,我想到了happy birthday,缩写刚好是hb,但我生日早过了呀。” “有道理哦,说不定就是‘生日快乐’,一定是有人给你补上的生日礼物。”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谁啊?” 时典倏地沉默,目光开始游移不定。 她把胸章放进包里,做贼心虚地转过身。俞玥一把拉住她,恍然大悟:“是你那个笔友?!对不对?!” 时典咧开嘴笑了笑,全然暴露:“你怎么知道哩?” “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哇玥玥,你的脚指头好聪明哦。” 俞玥不想搭理她这笨拙的胡侃,只是揪着她问:“笔友就笔友,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因为对方是男生,我就怕你乱想。你一乱想就跟洪水过了堤坝,止都止不住。” “胡说八道!我乱想的都是有理有据的。” “那还叫乱想?” “呸,什么乱想!我那是分析!” 时典配合地点点头,扯起嘴角讪笑两声:“您说的是。” “你就不想弄明白怎么回事?” “你知道?” “你打电话问问他不就得了,想那么多干嘛?”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等等下课就给他打。” “good girl!有消息记得滋润一下我干涸的心灵。” “forget it!” 本以为捱到下课再给叶澄铎打电话就好了,谁知整个上课期间,时典都魂不守舍。反应迟钝了,专注力也降低了,余老师关切地望了她好多眼,下课后还特意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时典摇摇头,又是羞愧又是气恼:“老师,我下节课一定专心!对不起……” “没事,没有不舒服就好,下课期间休息一会儿。” “好。” 时典躲到走廊尽头去打电话,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都怪那该……” 心里的小鬼戛然住口,“该死的”三个字却说不出口。她沉住气,立即改口道:“都怪那气人的胸章!” 电话接起来,对方显然意料不到会在这时候接到她的致电。时典重重地从鼻腔中“呼”了一声气,像猛地拉了下风箱,唬得叶澄铎连忙问:“怎么了?” “hb什么意思啊?” “你看到啦?” “我又不瞎。” “就是……生日快乐。” 时典愣了一瞬,又问:“为什么给我?” “之前错过了。” “可我也没送你生日礼物,而且你的生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样我很不好意思。” “不用不好意思,我想……所以就送了。” “你的意思是我不想送咯?” 叶澄铎一下子哑了,他无措地搓了搓额头,思考着该怎么说:“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要送你什么哩?”时典讷讷,近乎是在自言自语,“我向你透露的喜好太多了,你都很少跟我讲你喜欢什么,除了打球、看电影。”“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你也不用特意。”叶澄铎松了口气,“那天刚好看到那个胸章就买下来了,刚好……你生日又刚过……” “拜托,大哥!我生日都过很久了,哪里叫刚过?” “一个多月而已。” “您是大哥您说了算。”时典装腔作势地俯首称臣,叶澄铎也心安理得地应了下来:“嗯!” 这个电话确认的唯一信息就是自己猜测无误——时典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银杏叶,脑海中各式各样的礼物一闪而过,都没有觉得适合的。 挑选礼物对她而言一直都是一件棘手的事,不管是送朋友,还是送家人。 这会儿,要送的是远方的笔友。若有人说礼轻情意重,大可随意一些,时典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但若说一定要尽善尽美,她顿时又觉得脑袋晕乎乎的,好像一团糊浆。 下午补习结束后,她纠结许久,终于把那张乱七八糟的礼物清单在脑海中撕得粉碎,转而束手无策地向俞玥请教:“小玥玥,你说要送男生礼物该送什么好呢?” “你这个问题真像百度。” “要不我去百度看看?”时典一拍脑袋,仿佛找到了“柳暗花明那一村”。 可掏出手机后迟疑一会儿,她又摇摇头收起来,一本正经地分析:“你瞧,既然是出现在百度上的礼物了,那一定很大众。我想送点特别的,就像他的礼物惊喜到我这样,我希望我的礼物也能给他惊喜。” “惊喜……”俞玥若有所思,越想越不对劲,“就一笔友而已,你们要互相惊喜什么呀?” “笔友怎么了?笔友也是友。” “你送我礼物的时候怎么不想着给我惊喜呢?” “给你惊喜?我带你去马尔代夫吧!” “好呀!”俞玥笑得眉眼弯弯,甜嘴甜舌,“小典典,我们一起去度蜜月呀!” “我回去跟我妈说一声,看她让不让我们去。”时典乖巧地应答,又立马“哎哎”叫起来,“怎么又偏题,每次跟你讲都能扯远!” “哎,我跟你说,你可以找蔺孔霖问一下,看看男生有没有普遍想要的东西。” “得了吧,他现在自身难保,哪还能助人为乐啊?” “那就找你姐姐的男朋友,”俞玥打了个响指,时典幡然醒悟,响指分贝一下比一下高。她赞不绝口,拽紧腰间的包,仿佛三国将士策马挺枪:“你说得对!我这就去!” “噗——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过《幸村的七版头条》的小可爱会知道,赫本侧颜和艺术品很配哦! 第8章 chapter 08 时典去了苏赜的心理诊所,坐落于市里一条较为僻静的街巷。 一座低矮的二层楼建筑撞入眼帘,引人注意是因为它的外墙瓷砖色彩鲜艳。时典确认无误后走进去,坐在一楼大厅等候。 大厅很安静,沙发上分开坐着几个人,有人在翻阅杂志,有人低头玩手机,也有人在窃窃私语。 面向接待的沙发一字排开的是一扇扇画着不同图案的木门,每扇木门的背景都是纯白色,其上的图案有花朵、有树木、有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时典觉得每扇门都通往不一样的魔法城堡。 为什么是魔法城堡?她也说不准。 然而,到这个地方,总希望有人能够施点魔法。 一扇云彩的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颀长、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从里面走出来。她背着一个帆布包,面上泛着喜悦的光彩。 同行的男人很认真地听她讲话,时不时点头表示赞许,时不时说上一两句。 时典从杂志上抬起头时,刚好看到苏赜朝她挥挥手。她急忙把杂志放回原处,拎起背包小跑上前:“哥哥下午好!” 她压低声音却抑扬顿挫,苏赜忍俊不禁:“你好。我们去外面找家店吧?” “会不会浪费你时间啊?” “不会,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请你帮忙。” “好啊!”时典的眼眸倏地一亮,在有求于人的同时能够被人需要可谓求之不得了。 苏赜驱车到了星巴克,点了两杯拿铁后,才知道这小丫头坐了三十多分钟公交车只为寻求一份理想的礼物,不禁刮目相看:“很真诚。” “是呀,不然我就随便送了。” “方便透露是送给谁的吗?” “你不许告诉我姐!” 苏赜为难:“你姐知道你来找我,我怎么能不告诉她?” “你就瞒天过海一下嘛!” “能在我这儿讲也一定能讲给姐姐听,是不是?” “不,你是心理咨询师,你有义务保护顾客的隐私。” “你也是吗?”苏赜笑起来。 时典懒得钻牛角尖,退让一步:“其实讲给姐姐听也没什么,就怕要解释太多。” “解释什么呢?” “礼物是要送给我一个笔友的,我怕到时候跟她解释这个笔友怎么来的她要生气了。” “为什么?” 时典挠了挠脸颊,言简意赅道:“寒假里的一天我发烧了,那天傍晚就我在家。有个男生来问路,我就给他带路。结果呢,晚上发烧加重了!那个男生就是我现在的笔友。” “你怕姐姐知道你生病还出门会责怪你?” “嗯!” 苏赜想了一秒钟,轻轻摇了摇头:“据我了解,她顶多说你两句给你个教训。事情过去这么久况且你现在这么健康,她没有生气的理由。” “姐姐是这样的吗?”时典蹙起眉头问。大抵是从小被教训习惯了,即便再教训的温柔,也叫她无所适从,一直没有看清姐姐做事的原则。 苏赜很肯定地点了下头:“她不会揪着过去的错误不放。我看呐,你是小时候坏事干尽,被骂出成见了!” 时典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啜了口咖啡:“你说得对。那姐姐怎么问你就怎么说吧。但是一定不能告诉我爸妈,不然他们会往歪处想的。” 这一点,苏赜仿佛深有体会,没有异议地答应了。 “那好,那先开始我的问题。”时典说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你来说说看,如果是你,你希望收到什么礼物?” 然而,就在她一笔一划地写完“候选礼物”四个字时,苏赜伸手将笔和本子一起拿走。角色立刻转换,他握着笔,手指轻轻敲打桌子,道:“应该是你说,我来写。” “啊?——不是,可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呀。”时典着急地拔高音量。 “呐,这是你自发要送的礼物,如果你希望这份礼物足够真诚,亲自思考一定是不二选择。” “可我想的礼物都没有新意,这样就没法给他惊喜。”“他知道你要送他礼物了吗?” 时典思忖一瞬,眉梢一撇,点了点头:“他肯定猜到了。” “这样惊喜至少降低了百分之十。” “哎,我当初就不应该说出来给他听到。” “想想怎么让剩下的百分之九十达到满格状态才是关键。” “那我还能想什么?我已经把我想的礼物都排除干净了。” “根据你对他的了解,他有没有很喜欢、很需要的东西?” “我只知道他喜欢打篮球、喜欢看电影,其他的……哦对,他还拉过小提琴,”时典遽然回想道,“有两次信里他都提到去市中心的音乐厅,据我所知,这一个月以来,音乐厅也就举办了两次音乐节,两次他都去,那他一定很喜欢音乐吧?” “不一定,可能是陪人去,或者是出于什么目的去的。” “可他每次讲到这件事语调都挺愉悦的。”时典迫不及待地反驳,看到苏赜有所疑问的眼神,又连忙补充,“他讲过一些很平常的事,语气是不一样的。” “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苏赜浅淡一笑,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还有什么蛛丝马迹?” “他……他……” “你刚刚提到了电影,他有没有特别喜欢的电影?” “这我就不知道了。”时典想了很久,失落地垂下头,“我这个笔友好像有些……失职?” 苏赜沉默一瞬,忽然又听到她不太确定的声音:“他好像喜欢《兄弟连》?” “美剧?” “他提过。我再仔细想一下——没错,就是《兄弟连》,我记起来了!他还说很喜欢坦克!” “坦克?” “嗯!” 时典如释重负地倒在座椅里,很快又坐直身子:“那你说我要从这个点出发送他什么?” “接下来就很好想了,”苏赜把纸和笔还给她,“小孩点子多,奇思妙想的时候到了。” “帮人帮到底嘛!” “我是个老古董啊。”苏赜摊手,好脾气地笑了下,“你姐姐都这么叫我。” “姐姐从不轻易给人下定论,除非你真的名副其实。” “那么,还要我帮你想吗?” “不不不,我自己来。不过还是谢谢你。我打算把刚刚提到的结合起来,给他一个大surprise!接下来说说需要我帮你什么吧。”时典正襟危坐,洗耳恭听,但按耐不住调侃的心情,便又临时加了条说明,“当然,要我慷慨解囊的话恐怕不行。” 苏赜被她逗笑,打趣道:“难怪刚刚不多点一些,怕我让你付钱是不是?” 时典自是爱演爱闹的人,恭恭敬敬地佩服道:“不愧是心理咨询师,看透人心。” “事情是这样的,”回到正题,苏赜的脸上慢慢泛出一丝特别的神采,“其实我是想让你帮我布置十月份求婚的现场。” “……求婚?”时典眨眨眼睛,难以置信又喜出望外,“十月份要跟我姐姐求婚啦?” “嗯。正好那时候放国庆,你也放假。我希望你可以参加。” “我肯定参加啊!需要我帮你什么?!快说快说!”地板被跺得动荡不安,花了几秒钟冷静下来,时典才拍拍脸颊,收住颇具感染力的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说。” “我想了很多方案,把最后敲定的方案跟你讲一下。”苏赜将面前的杯子挪开,手指在桌面上比划着,“我跟时恩大学毕业的时候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房子,房东是她图书馆的同事。现在,他们有时候也会在那儿举行读书交流会。我跟她同事打过招呼了,十月二号那天晚上正好是周六,他们那一周的交流会就在那儿举行。” “你确定姐姐会去?” “大部分时候会去,到时候如果有意外情况我来应对,实在不行,就改天。” “改天求婚?这么随意?” 苏赜无奈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是你姐实在没空,我硬逼她后果会不堪设想的。” “噗——我觉得,你以后百分之九十五的可能性是妻管严。” “我也觉得。” “抓紧时间,我们继续,”苏赜接着说,“如果一切进行顺利,我会送她过去,然后我就走了。到时候她的同事只要找个理由把交流会移到书房,把大厅空出来就行。这时候就轮到你上场了。事实上,你那天下午就要过去提前布置,把大致情况都记清楚,然后收起来,晚上他们在交流会的时候要以尽快的速度还原。” “那我需要去找些人手?” “嗯。还需要有人进行接待。就是我们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同事朋友……” “大哥,那客厅能有多大啊?” “所以需要你安排。” 苏赜说得一本正经,颇有白帝城托孤的庄严感,时典一下子懵了:“可我还小……” “以后上了高中、大学,当了干部就要会安排,我先提前给你锻炼的机会。” “好借口。” “谢谢。” “那到时候你得提前把有多少人要去告诉我。” “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来的人塞到屋子里就行。” “可以预见塞不进去。” “但那个地方很重要,所以我才决定在那里。” “我懂我懂,我这就开始找人帮忙。布置场地全都我说了算?” “嗯。你姐姐给我看过你给洋娃娃布置房子的照片,很棒,很有品味。” 时典很高兴在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听到赞许,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回应对方:“你很有眼光!” “布置就看你的了!” “求婚就看你的了!” 苏赜愣了片刻,故意反问道:“不然还看你的?” 未来的姐夫和妹妹在星巴克把求婚的事宜商榷妥当,十月份一场浪漫的宴乐便紧锣密鼓地筹办开来。 时典倏然想起苏赜刚刚语焉不详的“很多方案”,禁不住想到:究竟有多少方案从他缜密的心思中孕育而生?是不是每个男人求婚前都会绞尽脑汁、“亲自思考”?  窗下桂花香 第9章 chapter 09 如果说收到一封巴掌大的信可以揣进裤兜掩人耳目,那么抱着有棱有角的大盒子进家门就不得不想个万全之策来解释这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妈妈一脸诧异地看着儿子手中的快递盒,不出其然问道:“这什么?” “模型。” “多少钱?” “不知道。” “谁送的?”爸爸把目光从报纸上移开,镶金的眼镜框和上唇浓密的胡髭使他看起来更像是一尊雕像,肃穆沉静,却让人敬而远之。 叶澄铎头也不抬,面不改色地回答:“泽勋送的。” “这孩子,没事送你礼物干嘛?”妈妈问。 “他说看中这款模型很久了,就当补上的生日礼物。” “这样啊,改天让他到家里坐坐。你俩这个暑假净往外跑,我也很久没看到他了。” “嗯。爸妈,我先上楼了。” “好。” * * 要说时典深谋远虑呢,还是说她考虑不周?然而,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迫不得已又要撒谎掩盖,叶澄铎也没有想过归咎于她。他只是庆幸刚刚没有当场把盒子拆开。因为最底层还躺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她在信里一本正经地替他想了个蒙混过关的理由,现在想来也不比他的借口高明多少。 但是每次都把事情推到陈泽勋身上,想到对方有一天也会被逼到穷途末路,叶澄铎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 他拿出手机,例行公事地给陈泽勋发了条报备的短信,提醒他等等可能遇到的事。 “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泽勋发短信也总是力求简洁明了,只要能把事情说清楚,就不再多言一二。 正当叶澄铎准备关掉手机时,忽然瞥见最底下有一条新短信。他点开来看,一时哑口无言却又忍俊不禁。 只见短信里写道:“啊对不起我忘了!不打开盒子你是看不到信的也就看不到我帮你想的借口!” 他从胸中放飞一只百灵鸟,有那么一瞬间,涌起想要吓唬她的念头,但终究还是实话实说,老老实实地回道:“没事,都解释好了。” 只是为什么要送他坦克模型,她却没有解释。 一直到晚上,叶澄铎去陈泽勋家,不小心按到她的号码而她回拨过来时。 电话那头很幽静,仿佛还能听见夏风低吟的声音。 叶澄铎盘腿坐在地上,对面坐着陈泽勋。对方好像全然无视有电话拨过来,依旧低头看手中的素描书,不打扰,也不分享。 这种心有灵犀的默契让他很自在。他起身走到阳台,轻轻将玻璃门阖上,眺望远处万家灯火,温和地倾听电流传递过来的声音。 “你打电话给我干嘛呀?”时典问,伸长胳膊倒在扶手椅里闲散慵懒。 “没有啊。” “明明就有。” “可能我不小心按到了。” “这样啊,我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吓我一跳。” “吓你一跳啊?”叶澄铎用低沉的声音重复一遍,嘴角染上一丝笑意,“听起来不像。” “我这是故意掩饰的,云淡风轻!”时典义正辞严地解释完,又追问,“现在听起来有没有十万火急?” “有。” “嘿嘿。大哥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大哥?” “是我!” 叶澄铎了然地点了点头,也不争辩:“收到了,大哥。” “喜欢吗?” “嗯。” “我本想拼好了再给你寄过去,但你知道,要用胶水把那么小的零件黏在一起,我就怕送过去都散架了;而且,还要上漆,我怕一路上磕磕碰碰漆都掉了。所以,不如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呀!” “是这样吗?”叶澄铎忍不住好奇,听她越说越玄乎,毫不留情地戳穿,“是怕散架掉漆,还是你自己不会拼啊?” “……你这人不要这样嘛!”时典怔了一怔,死皮赖脸硬撑着,“我是真怕……散架……掉漆……” 得,越说越没底气。 她缩在椅子里,坦白承认道:“好吧好吧,我就是不会拼。我一向笨手笨脚,这种精细的工匠工作不适合我。” 叶澄铎也不是非要逼得她束手就擒不可,但这种孩子气的语气着实叫人心头一乐。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但听她讲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时,非但不觉得她是在夸夸其谈,反倒觉得这很有想象力,很活泼。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大概也在此。有人费尽心力想要靠近,却落得吃力不讨好的下场;有人只是笑了一下,便能得到满满一箩筐的甜草莓。 you had me at hello. 或者就是缘分,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知道叶澄铎写第一封信时,陈泽勋不免有些诧异。他收到那么多封情书——座位相邻的课代表、走廊尽头的文宣委员、楼下的小学妹……没有一次不是当面拒绝人家,更别说提笔写信了。 但是,陈泽勋脑海中没什么特别的猜想,除了五个字:一物降一物。 他依旧专注地研究手中的素描画,眼前却倏然浮现一个人的脸庞。 为什么想到“克星”时总能想到她? * * 暑假在忙碌和期待中度过。 开学前一天,时典拿着当助教挣来的钱给爸爸买了张靠椅,给妈妈买了盒面膜,给姐姐订了下半年的音乐杂志,给苏赜买了电脑手提包。 只因有一天她注意到,他的手提包已经磨损得厉害了。 一家人拿到这些礼物,瞠目结舌。还是妈妈率先打破沉默,幽幽说道:“这丫头,还挺大手笔。”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时典笑容满面,斗志昂扬。 “不过正好老爸需要个椅子靠着,这礼物不错。” “还好我下半年的杂志还没订,不然就重复了。”“本来打算下周去电脑城配一个电脑包,这下也省了。” “不过老板说,老顾客可以免费。”时恩忍不住帮苏赜把话说完。 时典当即呛了一下,一脸纠结:“可以免费?那我这钱不白花啦?” “没白花,没白花。”妈妈连忙说,“再不久就可以叫姐夫了,送给姐夫的第一份礼物怎么能算白花呢!” 时典和爸爸赞许地点点头,苏赜和时恩相视一笑,不由自主地身子倾斜靠得更近了。 第二天,时典和俞玥结伴去报道。上午十点钟,炙热当头。余老师把车停在宿舍楼下,本打算上楼帮忙收拾宿舍,结果俩孩子挡在门口,号称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余老师没辙,撂下一句“典典啊,要尽快适应环境,好好照顾自己”便回到车里。 一旁的俞玥还在等着给自己的叮嘱,见状,不由得急了:“妈,我呢?” “你怎么了?” “你肯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吧?” “昨天不都说完了吗?” “……行吧行吧,路上小心点啊!” 时典站在门边偷笑,拖着俞玥和自己的行李箱往宿舍大厅走,旗开得胜般地:“走吧,小玥玥!” “傻子!” 看完宿舍安排表后,两人提着行李,一路走走停停,靠着嘲笑对方出力时龇牙咧嘴的模样为动力,终于踏上了六楼的阶梯,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走廊大约一米宽,两旁都站着人,还堆了一些脸盆水桶,显得很拥挤。 时典和俞玥一路念着“抱歉让一下”,一路磕磕绊绊挪到宿舍门口。 宿舍里更是水泄不通,时典把行李箱撂到一旁,掏出纸巾擦了擦汗:“等人少点再进去吧。好热啊今天,明天我胳膊肯定要疼了。” “我也是,我的肌肉又见长了。”俞玥煞有介事地说。 时典登时垂下头颅拉长脸,又讶异又鄙夷地看着她,企图用眼神说明一切,达到“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效果。 俞玥习惯她这个表情久矣,不屑一顾地将她的下巴阖上,打开她的背包拿出一瓶水:“我渴死了。” “我也是。”时典揩掉下颏的汗,从俞玥的包里拿出水来,旋开瓶盖轻轻碰了下她的瓶底,慷慨正气,“敬今日!” “神经病!” 宿舍门口站着几个家长,有人看到两个姑娘这样热闹,忍不住慨叹道:“有姐妹就是不一样哈。” “嗯?我们?”时典惶惑地指了指自己,解释道,“我们不是姐妹,不过我确实有个姐姐。” “那就是好朋友咯?” “青梅竹马。”俞玥补充。 “谁是青梅谁是马?”时典偏过头问。 “我是青梅你是马。” “切!” 这位家长看了眼宿舍,接着说道:“我女儿也在里面,喏,就是那个……扎马尾的那个。” “嘴角有颗痣的女孩子?” “就是她。” “那我们以后就是舍友啦。阿姨好,我叫时典。” “我叫俞玥。” “我姓林,你们可以叫我林阿姨。” “嗯!” 须臾,林阿姨的女儿从宿舍出来,时典和俞玥看宿舍里头人也少了些,便推着行李进去了。 时典睡二床上,俞玥睡二床下,这是由于两人就读的初中编号相邻,并且两个初中恰巧只有这两人同在一个班。 其他床铺基本都收拾干净,铺上整洁的草席了。时典丢了块抹布给俞玥,便殷殷勤勤地动起手来。 她擦了几下床板后探出脑袋问道:“玥玥,把不把床板搬出来用水冲?” “你搬得下来吗?” “你们要搬床板吗?”一个有些微胖的女生走过来,自我介绍道,“我叫何立凌,我来帮你们吧。” “好啊,谢谢。” 时典把床板翘起来,慢慢往下放,何立凌和俞玥一人接住一头抬到外面阳台上;接着,又把俞玥的床板也搬了出去。 两人擦擦手,心怀感激、异口同声道:“谢谢你!” “不客气不客气,你们这样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忘记说了。我叫俞玥。” “我叫时典。” “嗯对……我刚刚介绍过了。”何立凌点了点头,像在检查自己说话是否正确,“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可以直接说。” “嗯!” 把床板晾干铺上草席后,时典和俞玥开始分享各自带来的东西。 时典从包里拿出两个苹果,俞玥拿出两颗桃;时典拿出一袋面包,俞玥拿出一盒饼干;时典把一盒板栗饼缒到俞玥桌上,俞玥把一袋泡芙扔到她的床上。 时典扑过去抱住那袋泡芙,心疼地喊道:“别呀,你这样它会变形的!” “典典,我们好像坐地分赃啊。” “什么坐地分赃,这分明是有福同享。” 就在两人分享得起劲时,一个女生走到俞玥面前。时典和俞玥皆是一愣,但很快便认出她嘴角的那颗痣。 “嗨!”时典问候的声音一贯简短有力,往往让人误会她是大喝一声。 看着女生错愕的表情,俞玥解释:“她一直这样,不要在意。” “我怎么了?”上面的人垂下脑袋,马尾故意扫她一脸。 “很凶。” “……” “你们好,我叫程飏。”女生自我介绍时特意朝上铺甜兮兮地笑了一下。 “我叫俞玥。” “我叫时典。” “你不觉得哪里不一样吗?”程飏仰起脸问。 一语点醒梦中人,时典恍然大悟,揉揉耳朵,仿佛要时光倒流再听一下刚刚的声音:“你就是程飏?” “嗯,‘路程’的程,‘舟遥遥以轻飏’的飏。” “你给我写过信?” “对!”“不对啊,典典,”俞玥探出脑袋往上看,“你不是跟男生通信吗?” “那是程飏的表哥。” “对,我跟她只通过一次信。”程飏补充。 “我以为你……”俞玥抬头说着话,蓦地瞄到时典裤腿下那片白得似牛奶的肌肤,注意力立刻转移了,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戳了戳,自叹咂舌道,“人比人吓死人,你整天穿裙子腿还这么白?” “真的耶,她好白哦。”程飏也被吸引过去,看了两秒后,幽幽地说,“还没有毛。” “喂你们干嘛?”时典急忙把腿收回床上护在屁股下,正襟危坐低声喝道,“色狼!” “色狼。”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个短发女生走了过来。 程飏回身挽住她,兴高采烈地介绍道:“这是谭松苑,之前我觉得她是我见过的最白的女生。” “现在呢?”谭松苑睨了她一眼。 “时典啊!” “你是时典?”谭松苑抬起头,好奇地对上时典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是我?” “因为我认识俞玥,我们一起参加过市里的钢琴比赛。程飏站在这儿,不是下铺就是上铺了。” “该不会是典典跟程飏的表哥通信以至于你们所有人都认识她了吧?”俞玥靠在床杆上琢磨。 “只有四个人知道,就是大表哥最好的四个朋友。”程飏说着,伸出四根手指,别有深意地弯了弯,“而且哦,大表哥跟我们一个班。” “我们哪个班?”时典盘着腿仰着头,生无可恋地问。 “你们还没去看公告栏吗?就在风雨操场那儿。” “我们直接上宿舍了。” “我们五班啦。” “你不想跟他一个班啊?”程飏察言观色后问道,“那你叫他换班吧,我也不想跟他一个班。” “谁说的!”时典下意识反驳,腰杆又重新挺得直直。 “那你一脸无精打采的?” “你说四个人都知道了,那剩下两个人也跟我们一个班吗?” “对呀。” “有点尴尬啊。” “尴尬?” “嗯……” “都怪她!”谭松苑伸手指了指身边的人,“她超大嘴巴,以后有什么事都不要告诉她。” “确……确实是我说的,”程飏拍掉谭松苑的手,“不过我真的太惊奇了,所以没忍住。你现在是不是有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啥?” “呸,什么‘丑媳妇’,是媳妇见公婆……” “你在胡说什么啊?”谭松苑立时将程飏的嘴严严捂住。 俞玥像是看了一出好戏,可又不免疼惜上铺的人,她和谭松苑交换了眼神,不禁慨叹道:“完了,典典是不敢去教室了……” 第10章 chapter 10 纪春楼位于知秋楼后面,两栋楼层层相连,互通往来。 作为高一年级的教室,纪春楼只有三层高,外墙由焦红色的真石漆粉刷而成;楼前是一株大榕树,红绿相衬,远远望去,不失为一番秀丽的景色。 下午三点钟,阳光依旧炙热。光线透过榕树叶的间隙投了片片剪影在水泥空地和二楼走廊的地砖上。 走廊上拥挤吵闹,大家循着班牌找自己的班级,却忽然有人说班牌不对,要对门上贴的数字。故而引起一阵骚动。 时典跟在俞玥身后东钻西窜,来到走廊尽头的教室,俞玥挤到教室里,时典则找了个角落歇着,等候她的勘察结果。 午后的风很浩荡,从身前劲吹而来,仿佛千军万马驰骋将来。此时若身处顶楼之上,衣服定要猎猎作响,肆意飘动。 “如果军训时风也这么大就好了,”时典心里嘀咕,“并且太阳再小一点。”她补充,把手掌敷到额头上,挡住迎面刺眼的光线。 “典典,”俞玥踮起脚尖扶在门边招手,目光越过前面的人的肩膀望过去,“是这儿。” 时典点点头,拨开身旁的人想挤到她身边,奈何眼前穿白衣的男生却迟迟不让开。 他长得很高,像座移动的山峰缓缓往前挪。 时典踩着他的脚跟向前,在逼仄的空间里,眼前似乎只有一片白。 男生走到门边,忽然停下来,吃痛地看了眼门边的女生,眉头轻轻皱着。 俞玥回以好奇的目光,好像知道他为什么露出这个表情,连忙说道:“我没踩你。” “我知道。”男生低低应了句,走到教室后面坐下。 时典拉着俞玥在窗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后便开始东张西望。 俞玥撑着下巴,明知故问道:“找谁呀?” “他。” “谁啊?” “……他。”时典懒得理她,继续扫视每一张面孔。 俞玥发了一会儿愣,似有了什么新发现,半信半疑道:“典典,反正都要见到,你这么着急找人家干嘛?” “他怎么剃了个平头?” “我问你话呢,你别转移话题。”俞玥扯了她一下。 “他真的剃了个平头。”时典轻轻拍案,直勾勾地盯着讲台,片刻之后竟哭笑不得,“他……哈哈……我的天哪……” “你疯啦?”俞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哪个?” “不是啊,你看……你看他剃平头后还是很好看,太人神共愤了——就那个,有点连心眉的那个男生……” “哪儿有什么连心眉?” “我看就有呀!” 叶澄铎许是听见底下议论的声音,于是抬起头来环顾四周。 当目光落在第一组窗边时,他手中的动作先是一僵,随后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面上尽是说不出的无奈。 这一来,时典更是绷不住了,咧开嘴笑得不能自已。 “你没有头发啦。”她做着口型告诉他,也不知道他看没看懂。 叶澄铎浅浅地笑了一下,继续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把一叠叠红色的回执单放到各组第一桌,便从第一组旁边的过道回到位置上。而他的身边就坐着刚刚那个穿白色衣服的男生,时典认得他的头发,转过头对俞玥说:“就是那个男生,叶澄铎身边那个,我刚刚差点撞到他的肩胛骨。” “他那么高,你可以撞到他的肩胛骨?”俞玥问了个让时典料想不到的问题,“这个暑假你又长了多少?” “没量——不是,你老是问些不是重点的问题。” “你刚刚那句话的重点就是,这么久了你终于说出跟你写信的男生叫什么名字了。”俞玥认真地说。 “你不知道吗?我以为你知道的。”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他叫这个……”时典说着,拉过那张红色的回执单,在空白处写了三个字,写完后迅速涂掉,“嘻嘻。” “笑什么?” “没什么。” 女孩含笑时的双眸明亮得像外头的阳光,俞玥想忽视都难,却又找不到入口继续深究,只好将这茬放下。 正好这时,班主任从外面进来。 班主任大概四十岁上下,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皮肤很白,看起来斯斯文文。 进到教室后,他瞄了眼同学桌上的回执单,朝第四组最后一排问道:“澄铎啊,都发完了吗?” “发完了。” “好。” 教室逐渐安静下来,班主任走到讲台上,将桌面上的纸张收拾干净放到桌角,又脱下肩上的挎包放在一旁。他扫了教室一眼,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本子,终于开口道:“其实我每次站到讲台上都会紧张。” 同学当中有几个人笑了,传来一阵私语的声音,很快又匿声了。 “我姓郑,叫郑彧。”他转身将名字写在黑板上,若有所思地看看黑板又看看大家,调侃道,“看这个名字是不是应该去当语文老师?可惜我是个数学老师。” “这字好难写啊。”第一排有个女生说。 “很难写,每次考试我都要写好久。” 班里传来几声比先前捧场的笑声。 班主任挠挠头发,接着开始讲正事:“今天下午的主要任务是分发课本和通知晚上晚自修。课本我已经叫人去搬了,晚自修也通知到了,每晚七点开始。等等书发完大家把教室打扫一下就可以散了,寄宿生要回去打扫各自的宿舍,生管老师那边会检查。提前跟大家说一声,女生那边的生管是我们年段长的爱人,所以你们一旦有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我这边第一时间就会通知到。” 俞玥听着,在回执单上写了“为非作歹”四个字,推给时典看。 教室门口走进来几个男生,每个人手里抱着一大捆书籍。班主任招呼几个人上去发书,其中不乏叶澄铎。 俞玥附在时典耳边嘀咕:“感觉班主任很爱叫他。” “嗯。” 讲台很窄,几个人拥挤着站在上面。看到叶澄铎走上来,班主任忽然面露喜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新发型挺好看的,很精神!” 时典“噗”地一声笑出声来,连忙趴到桌上,把脸埋起来。俞玥戳了她一下,忍俊不禁却又百般嫌弃:“丢人!” “再叫两个女生上来帮忙,苦力不要都用男生。”班主任说着,双手叉腰环视教室,最终锁定了两个有些鹤立鸡群的女生,“来,就你们俩,长这么高胳膊一定很长,这样才不会把书扔到同学头上。” 叶澄铎闻讯望去,只见时典和班主任正面面相觑,看到班主任点了点头后,她缓缓地站起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不了解的人会以为是礼貌,了解的才知道那是想笑不能笑的掩饰——那笑声全在心底绽放了。 发完书签完到,大家留下来打扫卫生。女生纷纷拿着抹布去卫生间沾湿,把卫生间堵得水泄不通;男生则拿着桶排队装水,将水一桶桶提到教室。 时典在走廊上看到叶澄铎,由于个子很高,他被分配去擦最上面的玻璃。 一块桌子叠上一块椅子,就像积木搭在积木上,一碰就倒。一个身型微胖的男生拍拍叶澄铎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兄弟,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这样太危险了,”时典的开口是意料之外,叶澄铎条件反射地望了过来,只见她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说:“那边的储物间有梯子,我可以去搬给你。” 叶澄铎将抹布塞到男生手里后走到她身边:“在哪儿?” “我带你去。” “庞三材,你怎么不自己上?”程飏在一旁擦着玻璃,这时转过头来,“尽出些馊主意!” “我要是体重再轻点我也能自己上——喂,这不是刚刚发书的女生吗?”庞三材困惑地眯起眼睛,“她跟老叶认识?” “她就是时典啊。” “我靠,她就是时典?” “watch your nguage!”谭松苑怪腔怪调地说。 “大姐,饶了我吧,不要记仇了。”庞三材合起双手放在额头,“我想表达的意思是:老叶的笔友居然是这样!我一直以为会写信的女生都是书呆子。” “孤陋寡闻,”程飏把抹布扔到水里,故意激起水花溅他的裤脚,“换水去!” “你知道水脏你还扔?还好我今天不是白鞋,不然我……” * * 叶澄铎从储物间里搬出一个人字梯,时典站在旁边给他扶着。 “我来就行。”他说。 “我看也是。”时典拍拍手上的灰尘笑起来,“你今天的光头真好笑。” “这不是光头!”叶澄铎加重了语气反驳,但顷刻之间又变成低低的声音,“这叫平头……” “哈哈哈,你别说了,我刚刚都要被你笑死了。” “哪里好笑了?” “你指着自己的头……” “我那是在指你的头……” “胡说,明明就是指着你自己的!” 叶澄铎听她把话讲完,好解释道:“我是想告诉你,你坐那个位置把后面的人挡住了,你的脑袋跟前后的人的脑袋不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你一个动作可以代替这么多话?”时典愣怔地看着他。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意思?”叶澄铎转过头看她。 “我以为是……”时典无辜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可怜兮兮地说,“‘我没有头发了……’” “你……”第11章 chapter 11 晚自修时,一阵铿锵有力的步伐声从楼下传来,有人说是教官来了。大家好奇地伸长脖子,明知看不到,却还是在走廊那片昏暗的灯光下寻找。 庞三材率先走出去,站在栏杆边看了一会,没劲地咂咂嘴:“走了,没看见。” 下课铃在头顶响起,俞玥从昏昏欲睡中惊醒,把书阖上准备趴到桌上时,时典忽然挽起她的胳膊,不容置否地催促着:“别睡了,去外面吹吹风。” “困死了。” “你现在睡,晚上睡什么?” 俞玥不甘不愿地站起来,像刚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前那个混沌的世界回来一般,看到明亮的灯光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她让时典先出去,自己拿着水杯到教室后面接水。饮水机在第四组后面,和最后一排紧紧挨着,狭窄的空间叫人进退两难。 俞玥看了眼趴在桌上涂涂画画的男生,极力回想自我介绍时他的名字。想了一会儿,她放弃了,轻轻戳了下他的胳膊,说道:“这地方太窄,我装水的时候你别突然起身哦。” “这水好像不能喝。”男生拿笔指了下,“要我帮你换水吗?” “不能喝吗?——好啊。” 男生用书本盖住本子后起身,就像一颗白桦树在眼前蓦然耸立,俞玥往后退了一步。 这是下午那个穿白衣的男生,只不过换了件衣服,她就认不得了。 或者是觉得好奇,男生多看了她两眼,随即弯腰拆开桶装水的包装,把水搬到饮水机上。 “好了。” “冒昧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俞玥问,“刚刚大家自我介绍时我好像睡着了。” “仇安。”男生回过头看她,“你呢?我也睡着了……” “俞玥。” * * 眼下,俞玥和仇安说话的当儿,时典正在走廊上和程飏激动地讨论柏原崇。庞三材不解地看过来,煞有介事地问道:“很帅?有我帅吗?” 两个女生骤然沉默,不约而同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见状,叶澄铎把视线放到远处,弯起唇角不动声色地笑了下。 庞三材登时觉得腹背受敌,尽量保持礼貌却又不免有些抱怨:“时典,你不能跟程飏学坏。” “我本来就是这样。” “老叶,这是你的笔友,你好好说说她。”庞三材委以重任般地拍了拍叶澄铎的肩膀,自信地以为他会替自己出头。 哪知叶澄铎转过头来瞟了他一眼,接着侧过身去对时典说:“做得好。” “你说什么?!” “他说‘well done’!”谭松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庞三材身心俱疲地叹了口气,猛然转身的瞬间性子上来了,狠狠奚落道:“谭松苑你不能因为我用英语骂了你一句就记仇到现在!” 唾沫星子在灯光下见得清清楚楚,待庞三材压制住情绪,看清眼前的人后,才见陈泽勋擦了擦下巴,云淡风轻地说:“都喷我脸上了,她在我身后。” “你帮她挡干嘛?” “她躲得太快了。” 至此,时典认清了程飏所说的叶澄铎的“四个好朋友”。 庞三材微胖,一米七五的个子,白白净净,长着一双狐狸的眼睛,按照程飏的话来说便是“五官分开都很好看,合起来丑死了”。 谭松苑长得很漂亮,浓眉大眼,嘴巴线条带着点傲气,她的身上既有大家闺秀的温婉持重,也有策马扬鞭女战士的桀骜不驯。她笑的时候颧骨上有两个浅浅的泪窝,不知不觉给面部平添了几分神采。 陈泽勋和叶澄铎一样高,只是看上去肩膀更宽一些。他不戴眼镜、不留平头,给时典的第一感觉却很像苏赜。而三年的同窗之谊让她证实了这一点。这或许是两颗同质的灵魂,只是躯壳不同罢了。 程飏最显然的特征是嘴角的一颗痣。她长得可爱,俏皮十足,言语和外貌都给人以机灵古怪的印象。和她讲话很快乐,轻松自如的语调和滔滔不绝的言语就像小孩成群结队一样活泼热闹。 至于叶澄铎,他五官和感觉叫时典词穷,但若要模棱两可地描述,那便是:额头适当饱满;眼睛适当狭长;鼻子适当挺拔;嘴巴适当宽厚;笑起来时颊上有两个狭长的酒窝。 值得一提的是,时典认定了他有连心眉,任何人反驳都无效,包括本人。 正当她一面打量他一面琢磨的当儿,他忽然看了过来,一时间的愣怔,像受到惊吓的梅花鹿。 他目不转睛,她也目不转睛。两人中间只隔着程飏,而程飏的身高还不足以将视线阻隔。 晚风习习,北边的星辰连成一个明亮的星勺,最亮的那颗便是北极星。 走廊光线不足,却把他的瞳仁映衬得很深,而在日光之下,他的瞳仁则是淡淡的琥珀色。 时典蓦地笑了,不好意思地挠挠耳后,支吾半天也没想好说什么。 上课铃声总能救人于尴尬时刻,这会儿也一样。程飏还嫌休息时间太短没把庞三材数落个够,时典却迫不及待地想钻进教室了。 俞玥伏在桌上休息,听到时典回来的动静后便起身给她让道。 时典拿起手边的水喝了一口,趁着跟俞玥讲话的时机偷偷望向第四组。水杯可以遮住她的半张脸,也有利于她一叶障目。 “我给你个镜子吧,这样方便看。”俞玥突然说。 时典装模作样地脑袋扭回来,不解地问:“……看什么?” “少装蒜了。” “没有,我……”时典挠挠头说不出话来,故意撑着做出下巴冥思苦想的模样。 幸亏俞玥这会儿精神劲还没上来,这件事才算得过且过。 * * 班主任带进来一位教官,身着军装,精神头饱满。 尽管他绷着张脸,那肃然的神色仍旧掩饰不住他的青涩,有人猜测他应该十九岁上下,或许是入伍大学生。 “这是严教官,担任我们班这次军训的教官。下面让他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 班里默契地响起一阵简短的掌声,教官向班主任点了点头,站在讲台下便开始说: “大家好,我姓严,你们可以叫我严教官。人如其姓,我很严的。我会在该严格训练的时候严格训练,该休息的时候严守休息时间。所以,希望大家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为期一周的军训……接下来还有些军训期间要注意的问题班主任老师会跟大家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教官讲完这些话,又跟班主任低语了一会儿,便出去了。班主任走到讲台上继续未竟的话题:“那我把军训要注意的一些事情跟大家讲一下。首先是,我们同学当中有没有人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参加军训?如果有,等等下课过来跟我说明情况。” “第二,军训期间女生要把头发扎起来,能扎就扎,像谭松苑那么短的就不用扎了。男孩子头发长的我建议也要扎起来,军训结束后去剃光,剃成叶澄铎那样最好……” 班主任爱调侃的性格初现端倪,同时时典也同情叶澄铎的平头要一次次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然而,她远远地望过去却发现他安之若素,面上一点波澜、一点难堪的征兆都没有。 “第三点,大家要记得带水,把水带到操场,到时候休息的时候可以喝。” “第四,我们选一下临时的安全委员,到时候如果我不在场,大家身体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跟他反映。大家觉得谁合适呢?” 班级骚动片刻后安静下来,只等最后的一锤定音。 “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就只有自己定了。”班主任无辜地说,扫了教室一圈,最后说道,“就泽勋吧,你知道医务室在哪儿,对学校也比较熟悉,可以吧?” 他倾身向前,面朝第四组,于是同学们纷纷望过去,沉默之间只听到陈泽勋回答:“可以。” “那具体要做什么下课后我再跟你细讲。” “好。” “……我刚刚讲到第几点?”班主任挠了挠头,俯身问前排的同学。 “第四。” “哦第四……第五点,每天早上七点钟要在教室集中,早餐不要带进教室,我们听哨音再排队站到走廊上。还有就是大家一定要统一穿校服,下午不是叫你们回去洗了吗?” “万一干不了呢?” “晚上回去摸摸,干不了看看能不能找高年级的借一下。” “……” “第六,大家在路上看到老师要问好,看到教官也要问好。千万不要你没问好还被抓到是我们班的。要是问你是几班的,就说是六班的,不要说是五班的。” “什么六班的,就说是你们五班的!”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微壮、发顶已有些花白的老师走了进来,脸上堆着笑,两颗兔牙黄黄的。 他笑眯眯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环顾班级一圈,给班主任递了一份表格便要出去。 “这是陈老师,是六班的班主任,大家见到也要记得问好。”班主任朝门边伸出手去介绍道。 班里响起一阵应答声,庞三材偷偷问陈泽勋:“难怪要坑六班,他俩关系很好吗?” 陈泽勋目不斜视地点了点头。 第一个晚自修在安排各种琐碎杂事中度过。时典一边听班主任在台上叨叨,一边看手边的书籍。 她知道班长是陈泽勋,数学课代表是叶澄铎,其他课代表由科任老师自己选,而文娱委员…… 她忽然听到自己名字,有些恍然地抬起头:“我?” “我跟你们初中班主任认识,他说你会唱歌会弹琴会跳舞是不是?” “不会跳舞……”时典眨眨眼睛不知所措,身旁的俞玥“嗤嗤”地笑出声来,幸灾乐祸地在纸上画了个跳舞的小人。 “对,他没说跳舞,是我说溜了。”班主任解释,“你知道也担任过文娱委员,熟悉要做什么,所以文娱委员就由你来担任,行不行?” “行。” 时典点头说话的时候,叶澄铎就把手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拇指轻轻碰着鼻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反应。 但见她一忽儿抚着胸口地舒了口气,一忽儿又笑着对俞玥动手动脚。 仇安则一直伏在桌上,这时忽然直起身来,看着第一组的方向,似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第12章 chapter 12 下课后,仇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从座位起身往讲台走去。叶澄铎沉默地看着他走路的姿势,眼神倏地黯淡下来。 “脚受伤了?”班主任接过医学证明,关切地问,“没什么大问题吧?” “没有,但暂时还不能长时间站着。” “没关系,我会跟教官说,明天大家训练的时候你就坐在大树底下,没吃过猪肉也要看看猪跑是不是?” “……是。” 仇安一瘸一拐地回到位置上,叶澄铎问他:“怎么了?” “前几天游泳的时候脚指头受伤了,现在还疼。” “趾骨吗?” “嗯,医生说完全恢复还要一段时间。” “老叶,我记得你之前趾骨也受过伤是不是?”庞三材转过身问,膝盖却这在这时被即将离座的陈泽勋捶了一下。 看到叶澄铎低下头去,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打了两下嘴:呸,我趾骨才坏了。” 叶澄铎无话可说地瞟了他一眼,翻开手中的书。 时典盛水时听到他们的对话,盛完水后她戳了下叶澄铎的肩膀,闲闲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书。” “他在看《悲惨世界》。” 叶澄铎把书盖到庞三材脸上叫他转过身去,回过头解释道:“他太吵了。” 时典一面喝水一面看着他们,微微眯起眼睛问:“《悲惨世界》好看吗?” “太厚了。”叶澄铎说。 她站在他身后,他不得不扭过脖子才能看到她。 时典想嘲笑他可真像头长颈鹿,碍于人多只好说道:“我走了,你这样很快就会斜视的!” “……嗯。” * * 晚自修下课后,时典站在教室外等俞玥收拾书包。走廊上大家来来往往,热热闹闹地拥挤着回去休息。叶澄铎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看到她一声不吭地俯视楼下,便问道:“你在看什么?” “我?”时典条件反射地仰起头,“我看人啊,大家都要回家了。” “你不也要回宿舍了?” “回宿舍和回家总是有差别的。” “想家了?”半晌,叶澄铎问。 时典点了点头,声音戚戚,含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委屈:“可能是第一天,第一天都这样。” “嗯。” 嘈杂之中,陈泽勋高声喊了叶澄铎一声,时典先一步看过去,连忙说道:“你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再见。” “明天见。” * * 俞玥和谭松苑先回宿舍,时典和程飏负责买夜宵。下午的饭菜太过清淡,正巧四个人都是消化极快的类型。 在卖包子的窗口买完四个烧麦后,程飏突然说道:“其实,大表哥本来也想寄宿,可我姨父不让。” “嗯?他家不是很近吗?” “我家也很近呀,就在他家旁边。” “那你为什么住宿?” “就想……体验一下寄宿的生活。”程飏一面掏钱一面说,“我觉得大家住在一起就会很亲密,我爸妈很赞同,我就寄宿成功啦。” 时典故作成熟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这种小孩子,不懂我们寄宿的归家心切。” “经历了才有发言权,等我经历了再告诉你!不过,你想想,如果大表哥寄宿就好了。” “为什么?” “不觉得吗?”程飏反问,“都住在学校就会有种特殊的感觉。比如,可以看到他头发没吹干或者穿拖鞋的样子啊。” “他会穿着拖鞋就出门吗?”时典纳闷,“他看起来那么……一本正经。” “他在家跟在外面不一样,他比我还邋遢的!” “你为什么会说自己邋遢?”时典不解地问。 程飏愣了一下,把话题扯回来:“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也很好奇对不对?!” “好奇又怎么样,他又不寄宿。” “……对啊。” “就跟……”时典思绪忽的一转,戛然住口。 程飏笑着撞撞她的肩膀追问她下文是什么,却被她嘻嘻哈哈搪塞过去。 末了,程飏作罢,不再打破砂锅问底,而是胸有成竹地说:“总之,一定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切!” 时典安静地看着前方,程飏则时不时地看她一眼。 宿舍楼前是一片排球场,球场周围有数盏路灯。灯光落在她脸上,把她沉静遐想的模样照得清晰明了。 * * “就跟”什么呢?时典想。 “就跟粉丝想知道喜欢的人吃海底捞玩三国杀头发没吹干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是什么样却不得一样,全靠千分之一的巧合和自娱自乐的臆想。” * * 宿舍楼的构造是这样的:四合院样式的楼层,东、南、北面均为寝室,唯独西面是连通上下楼走廊的楼梯。楼梯很窄,不是主楼梯,只是学生上下楼的捷径。 各个楼层都可以从走廊上俯瞰一楼的空地,六楼没有封顶,故阳光可以直接照射到每个楼层。四面走廊的天花板下都架着两根晾衣杆,与栏杆齐高的地方也挂着两条晾衣绳供学生晾晒衣物。 一楼有公共浴室,浴室边上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菜园子,周边用栅栏围起来;园子里有葱、有韭菜,还会有野草;到了夏天,生管老师会种上空心菜,这里就会变成一片葱茏的空心菜园。 一中的住宿条件处于全市的中等水平。 每个寝室有独立卫生间,没有热水器,每逢洗澡洗头都要到一楼的热水间或食堂提水;但每个寝室都有一个阳台,有洗衣池,兼做学生洗漱的场所,同时有一扇窗户,便于采光,窗外是不锈钢防盗网,擦干净后便可以挂小件衣物了。 一个寝室住十来个人不等,六零一寝室正好住了十个人,空出来的两张上铺便用来放置大家的行李。舍长是艾琳,因为有人随口一提道“那就姓氏拼音靠前的当舍长吧”,于是就这样随意而果断地定下来了。 晚上,生管老师拿着文件夹过来点名,交给舍长一沓表格,用来记录每天晚上到齐的人员。 程飏伏在床边的书桌上听室友们聊天,和大家共享零食点心,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叫人温柔的暖流。 俞玥带来的泡芙和时典带来的板栗饼很快就被消灭殆尽。这两个人似乎很清楚大家爱吃什么,书包里全是叫人一吃就停不下来的东西。 谭松苑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拿出电吹风准备往一楼去吹头发。时典拉住她的手,把最后一个泡芙送到她嘴里,极力推荐道:“这个特别好吃!” “对,特别好吃!”程飏直起身来附和。 “太……大了,我……吃不下……”谭松苑含糊不清地说,把擦头发的毛巾扔下便下楼了。 何立凌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女生叫施纤纤,无论是外貌还是名字,都容易让人给她贴上“小家碧玉”、“温柔文静”的标签。 这样的小姑娘招人疼爱,特别是跟有身高差的时典和谭松苑站在一起,就更得偏袒了。 宿舍门口有几个陌生的女生走来走去,每走过来一个都要往宿舍里头看一眼。时典还当她们是过来这个角落晾衣服,可何立凌却说:“她们是过来养眼的。” “养眼?”程飏纳闷地挠挠头。 “嗯,她们说长得漂亮的都排到我们宿舍了,闻名遐迩就过来看看。” “闻名遐迩……”俞玥一边练字一边笑出声,“我们这间的地理位置还很偏僻……”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很像‘闻名遐迩的深山居士’?”时典接过话。 看到俞玥点头,艾琳笑着说:“你俩好默契,是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对,我是青梅她是马。”俞玥抢先一步,优哉游哉地说,气得时典把枕头扔到她头上:“你是酸梅一颗!” 寝室在十点半熄灯,随着哨子一声吹响,舍长负责将灯关掉。 大家支起小台灯,洗漱完整理好床铺都准备休息了。 “大家早点睡,明天早上六点半会吹哨子起床。”艾琳在黑暗中悄声道,“晚安。” “晚安。”“晚安。” “安。” 最后一盏灯灭掉,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切都归于沉寂。 时典平躺在床上,目光穿透深邃的幽暗,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又企图看到点有别于黑夜的事物,慢慢地她便有些累了,整了整肩上的被子,阖上眼睡觉。 * * 记不清是谁说“哲学都是睡不着的人想出来的”,大抵是蔺孔霖这种喜欢以偏概全乱下结论的人说的吧。 但时典想,倘若这句话有一定的道理,那么不单单哲学是睡不着的人想出来的,所有深入人心的东西都是。 日光之下,心思太过明了,所以要在黑夜里藏起来,在逼仄的怀抱中慢慢思索,慢慢咀嚼。 时典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意识到床铺很烫。她轻轻挪了个位置,挪到还没有躺过的草席上凉快一下。风扇飞快地转动,可她还是觉得汗如雨下。 她的意识原本还像沉在水中一样模模糊糊,这会儿已经完全浮上水面清醒了。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蹑手蹑脚地下床,生怕动静太大会把俞玥吵醒。 走廊上的灯透过窗户照进室内,她借着这点灯光在地上找拖鞋;食堂门口的路灯也给予了阳台一点微弱的光芒,就像天微明时的蛋清色。 时典打开水龙头,接了几滴水后拍到脸上,窗户的夹缝里吹进几丝凉风,冰冰凉凉的晚风让她一下神清气爽。她又踮着脚尖走到宿舍门口,轻轻拉开插销,走了出去。 走廊尽头能够感受到最凉爽的风,也能看到最完整的夜景。 然而,周围空无一人,万籁俱寂。以往听过的传闻在这时候浮上脑海,让她有些畏惧,若不是程飏跟着出来,她只想着站几分钟便回去接着睡觉。 沉寂中,只听得门又“吱呀”响了一声,吓得时典急忙回过头去。 程飏披着头发走出来,随手将辫子挽起,问道:“这么晚还不睡呀?” “睡不着,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也睡不着。” 时典摸了摸她的脑袋,疼爱妹妹一般地,说道:“你知道吗,我小学的时候就寄宿了,第一个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哭得稀里哗啦,以为爸爸妈妈是不爱我了才把我送走。” “你小学就寄宿了?” “嗯,因为很多原因。” “那你寄宿很多年了。” “小学三年级开始寄宿,三四五六……七年了。”时典掐着指头算,“后来我告诉姐姐,才从姐姐那儿得知了爸爸妈妈的苦衷。” “难怪你给我一种很独立的感觉。”程飏说,“我觉得你跟谭松苑很像,看起来都特别独立,也特别有主见。” “那你呢?”时典问。 “我一直都在爸爸妈妈身边,还有七八姑八大婶哥哥姐姐疼,所以就很……”程飏说到这儿,嘟起嘴巴皱了皱眉,“就很……依赖人。” “没关系,慢慢地你就会开始自己去完成一些事情,到时候就独立了,不着急。” “嗯。这是我第一次寄宿,所以爸妈都来帮我整宿舍。像谭松苑,她暑假回了老家,是自己一个人从老家过来的,提着大包小包,可让人心疼了……” 时典怔了一下,忽然觉得程飏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睁大眼睛迎接迎面而来的风,蓦地笑了起来:“不过她有很多好朋友,我们都是她的好朋友。而且陈泽勋对她那么好,我从没见过一个男生对一个女生那么好过……” 第13章 chapter 13 霞光从云层中喷薄而出,东方的曙色漫了整个阳台。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出,荡漾的晨光落在雪白的瓷砖上,中间是流动的水的形状,周围是橙黄色的一匝。 “大家记得把内务简单整理一下,带好水和帽子,千万记得吃早餐!”临出门前艾琳大喊,她是最早收拾好的,时典和俞玥次之。 食堂有粥有包子,二堂小卖部前有早龙早餐车。大家你推我搡,踏着带有起床气的哨声和无限明媚的朝阳飞快往教室跑。临近七点,走廊上热热闹闹。 通学生都已经坐在教室准备就绪,迟到的都是寄宿生。 程飏和谭松苑猫着腰从后门溜进来时,时典正比划着帽子让俞玥帮她看看是不是戴整齐了。 楼下已有班级带队出去,先是脚步声噼噼啪啪,随后又人声鼎沸了一阵,最后一个严厉的呵止声响起,所有声音都归于寂灭:“吵!还吵!站好了,一个都不许讲话!” 班主任让大家保持安静到走廊上排好队,男女各一列,高的在后,矮的在前。 时典把帽子戴上,眼睛还是惺忪的。她放开俞玥的手站到排尾,搭着谭松苑的肩膀,两人面面相觑片刻,默契地觉得谁站前谁站后都无所谓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你站最后了。”谭松苑拍了拍时典的肩膀,大义凛然地说。 然而,时典瞅了眼身后的教官,忽然握紧拳头暗自紧张:“站最后压力很大的,感觉会被踢。” “不会,就算要踢也是踢叶澄铎,不会踢你。” 听到自己的名字,叶澄铎转过脸来。不知是由于剃了平头显精干了还是怎么回事,时典觉得他看起来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而自己的萎靡不振和他一比真是相形见绌。 “早上好。”趁着教官走到别的地方,时典连忙问道。 “早上好。”叶澄铎轻轻笑了下,谁叫她贼头贼脑的样子怎么看怎么猥琐呢。 “你站到最后去。”班主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接着,仇安便站到男生队的队尾。 时典和谭松苑跟他打了招呼,叶澄铎问道:“不是免训吗?” “要到大树底下坐着。” “不如直接让你回寝室。”谭松苑说。 “学校的规定,没办法。” 几个人说话的时候,队伍慢慢往前挪动。 誓师大会在操场举行,面朝东方,在冉冉升起的朝阳和五星红旗之下颂唱国歌。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广播里播放的不再是伴奏而是原声带,嘹亮的歌声响彻校园,大家慢慢地就懒得开口了。 久而久之,唱国歌变成了听国歌,过去敢于洪亮地唱出来的人出于孤声无援的害羞也只好低吟浅唱。 时典便是其中之一。当发现周围的人都不开口时,她只好压低声音,既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也不想显得太突兀。 然而,即便这样,叶澄铎还是忍不住看过来。两个人站在并排的位置,窃窃私语来得比较容易。 时典拘束地挠了挠耳后,腼腆地笑道:“唱习惯了。”“以前还会敬礼。”叶澄铎轻咳一声。 “现在大家都不好意思张口唱歌了。” “嗯。” “可我每次看升旗唱国歌都想哭。” 叶澄铎眨了眨眼睛,诧异地看着她。为了证明自己没有撒谎,时典指了指眼眶,悄声问道:“有没有一点红?” “好像……有。” “很奇怪,就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冲动,小学就这样了。” “挺好的,”叶澄铎垂下头看着脚尖,“这种感情很多人估计一辈子都感受不到。” “是吗……一开始会流眼泪,我还觉着有些害羞哩!” “害羞什么?” “害羞长这么大了还哭鼻子。” “傻子。” “你才傻子呢!” * * 誓师大会结束后,各班由教官带到训练场,位于跑道中央的草坪上,正是阳光分外宠幸的方位。 仇安坐到跑道外的大树底下,大家都把水杯放到他身边,庞三材调侃道:“得,我们还得了个免费看守员!” “得,阿胖仔又在胡说八道了!”程飏当即回了他一句,回完便跑。要不是看在严教官已经站在队伍前了,庞三材真想像手撕鱿鱼丝一样把她撕了。 大家戴好帽子站好队,抬头挺胸目视前方。教官闲话不谈直接切入主题,让大家站起了军姿。 白天军训的时间很长,站得大家汗流浃背、身心疲累。休息时听到有人说起其他班级有学生因为低血糖晕倒了,班里顿时唏嘘声一片,班长也得了班主任的命令挨个儿问过去看有谁没吃早餐。 问到谭松苑时,她欲言又止。陈泽勋皱了下眉,既是木已成舟,便不再追究,只是问道:“想吃什么,我等等一起去买。” “要是就我一个人你就不要去买了,休息时间又不多。” “肯定就你一个人啦。”程飏说,“时典和俞玥都吃了,前面的人也吃了,叫你早上吃你还不吃!” “不用去买,我有带包。”时典说,“我刚问老师可不可以带包,他说可以,我就塞了几个面包在书包里。” “你是问他能不能带书包还是能不能带面包?”谭松苑忍俊不禁。 “……你这思路很严谨,我没考虑这么多。”时典一本正经地说,把包打开让她自己挑。 “好多哦。” 瞧她磨磨蹭蹭的,陈泽勋催促道:“快拿一个吃掉,等等要集合的。” 哪知谭松苑头也不抬,一句话噎得他哑口无言:“还有二十分钟呢,你急什么!” “有二十分钟你还不让他去买?”俞玥漫不经心地问。 谭松苑撕包装袋的动作一滞,抬起头看了眼陈泽勋,镇定自若地拣着词儿:“他走路慢,我怕他来不及。” “他腿那么长……”程 飏夸张地说,手指从东方指到西方。 “一天不捧他你就难受是不是?”谭松苑吃了口面包,含糊着说。 “你别噎着了。”陈泽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谭松苑喝了口水,点点头道:“知道了,陈保姆。” “噗——”程飏顺手挽住时典的胳膊,一面看着陈泽勋无可奈何地回到叶澄铎身边一面调侃,“这个保姆有点金贵哦。” * * 中午回到宿舍,谭松苑差点把程飏暴揍一顿,理由是:“我早上就想揍你来着!” “别别别,我以后再也不了!”程飏抱着床杆求饶,“俞玥也有份,你高山流水的知己,你为什么不揍她?” “对,还有俞玥。”谭松苑把头发别到耳后转过身,俞玥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时典身后,三个人老鹰捉小鸡般闹了一阵,这事才不了了之。 * * 日头西斜,一天的军训终于结束,接下来的每一天大家都盼着西边那座黝黑的山头被余晖染得光芒万丈,因为这就意味着离“暴霜露、斩荆棘”的日子结束又近了一天。 然而,军训有助于增强班级的凝聚力,同时又是一个互相认识的绝佳机会。 军训期间的每个晚上都有不同的安排:第一晚听讲座,第二晚拉歌,第三晚看电影,第四晚是由教官带领的自由活动时间,最后一个晚上则是大联欢。 拉歌的那天晚上热闹非凡,几乎所有班级都冲着四班去,因为众所周知这个班只有十个男生,看起来阴盛阳衰。结果却是这个班的女生气势汹汹,尖叫呐喊声不容小觑,自此也落下“四班女汉子”的称号。 几天的相处之后,五班已经跟严教官达成共识。大家用时间和事实证明严教官并不严,脸上带着凶神恶煞的面具,揭下来却是开朗活泼的孩子相。 他和六班的王教官关系恰好,正巧六班和五班是兄弟班级,两个班的人一起起哄教官“抱一个、亲一个”也是相当默契、无所畏惧。 周三晚上,即军训的第三晚,各班由教官带领在各自班级看电影。 时典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看的是《一八.九四·甲午大海战》,同时也记得不论看第几遍,她都会在第一次落泪的地方再度落泪。 北洋海军军资匮乏而慈禧太后铺张庆生时她觉得这场仗打得太悬殊;炮火轰鸣,致远舰沉没,邓世昌的爱犬随着主人坠入大海时她觉得看到的既是一位民族英雄,更是一个有血有肉跟每个人一样有牵挂有惦念的人。 早在得知要看电影之初,时典就给自己下了命令:绝对不许哭! 然而,若事先知道要看这部影片,并且彻底地了解自己的感情触点,她就会给自己留条后路:能哭,但要偷偷哭。 于是,她躲在墙边,泪眼婆娑地看着大屏幕,拿课本遮住自己的脸。 她把手伸进书包想摸出纸巾擦擦鼻涕,结果翻了半天没找到。俞玥上卫生间去了,她只好一个劲儿地吸溜鼻子,翘首盼着她归来。 她以为自己可以掩饰得很好,只要在电影结束灯光亮起前让眼睛的通红褪去就不会有人发现,谁知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递来一包纸。时典的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 叶澄铎站在走廊上,见她不接,便直接把纸巾放她桌上,低声说道:“就知道你会哭。” “你怎么知道?”时典抽噎,肩膀也跟着一抖一抖的。 叶澄铎弯下脖子,嘟哝道:“声音太大,我没走近就听到了。” “真的?” “真的。” 时典惊讶地仰起脸来,叶澄铎愣怔地看着她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支吾半天,最后官腔官调地安慰道:“别哭了,铭记历史,砥砺前行。” “……噗——”时典愣了一秒后破涕为笑,她压低声音往窗台靠,朝叶澄铎勾了勾手指,“我跟你说……” “嗯。” “你就是一傻子。”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铎:你才是傻子哩! 第14章 chapter 14 周四晚上,五班在草坪中央围了个圈。 “自由活动时间”在冥冥之中成为了“班级小联欢”的同义词,各班班长和教官也都心照不宣地准备起了游戏和节目。 开学时有这样一场集体的晚会是再好不过的,班主任也加入其中,还带了他的口琴,准备作为压轴为大家献上一曲。 众人玩起击鼓传花,拿到花的人要么接受惩罚,要么表演节目。 第一轮,花落在施纤纤手中。小姑娘惊讶地缩起脖子,抿着唇站起来,样子十分腼腆。 谭松苑一下子握住时典的手,激动地在她膝上捶了两下:“这小可爱,太可爱了!” “谭松苑你有病啊。”程飏撑着下巴,百般嫌弃地睨了她一眼。 施纤纤走到圈子中央,陈泽勋问道:“你想接受惩罚还是表演节目?” “我……表演节目吧。” “什么节目?” “唱歌。” 陈泽勋把提前准备好的话筒递给她,说道:“声音可以大一点。” “好。” 施纤纤唱了一首范玮琪的《可不可以不勇敢》,副歌部分大家跟着唱和。她唱着唱着就捂嘴笑起来,底下也有人跟着她一起笑。 一曲罢,开始第二轮传花,这次是逆时针传。 时典靠近叶澄铎,悄声道:“等等传的时候你就传快点。” “不要。” “……怎么回事?我刚刚可是以光速传给你的!” “光速哪有这么慢?” “你不能忘恩负义,游戏开始时说好的‘合作愉快’的!” “是吗?”叶澄铎装傻充愣。 “……求你了……” 音乐响起,花从施纤纤手中迅速传给下一个,大家都跟摸着炭一样不敢在手里多拿一秒钟。一圈接着一圈很顺利地传完,最后花落谁家大家都觉得是运气问题。 然而,就在第四圈临近尾声时,庞三材忽然变了个样。 前几圈他都激动得要跳起来,这会儿却慢条斯理地接过花,又慢条斯理地对叶澄铎笑了下,兰花指举着朵小红花,场景甚是滑稽。 程飏憋不住,指着他那诡气的面部表情大笑道:“庞三材你会惨!” “贪生怕死就不是好汉——闭嘴!”庞三材凛然道。 叶澄铎面不改色地看着他,四指朝他勾了勾。他一言不发,所有想说的话都含在眼神里。 庞三材和他对视一秒钟后绷不住了,笑嘻嘻地把花递给他,甚至想拔腿临阵脱逃。 “给你给你……”他含糊不清地嘟哝。 一旁的时典急得险些上前去抢,一看到叶澄铎拿到花,便刻不容缓地伸出手去。然而却在这时候,音乐声戛然而止。 陈泽勋愣了一秒,回头看了眼音箱,抱歉地说:“可能没剪完整……要不认命吧。” “这要怎么算?”庞三材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我们游戏规定花在谁手中就是谁,现在花在两个人手中,就两个人都要接受惩罚。”陈泽勋不徇私情、公事公办。 叶澄铎等他说完,从位子上起立。时典哀怨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起来,泄气地跺了两下,把卷起的裤脚跺下去后,问道:“一起还是分开?” “随便你们。你们要惩罚还是表演?” “你们有什么才艺可以展现一下。”自教官把今晚的主持权交给陈泽勋后,这是他当众说的第一句话。 话音一落,幽暗中响起一个刻意伪装的声音:“报告教官,叶澄铎会跳舞!” “那就一个说唱一个跳舞。”班主任高兴地说,“时典会说唱是不是?可我怎么不知道澄铎会跳舞啊?” “别让他跳舞,他跳舞太辣眼睛了。”程飏好心解围,手掌捂住脸,好像真的不忍直视一般。 “也别叫我说唱。”时典举起握紧的拳头说,“很辣耳朵的。” “那怎么办你俩自己商量。”陈泽勋说。 时典把手背在身后,望向叶澄铎:“怎么办?” “你决定吧。” “那唱歌吧。” “嗯。” “所以唱啥哩?” “就唱《小酒窝》吧,”有人提议,“情歌对唱嘛!” “也行。” 在场正好有两个话筒,两人各拿一个。 班主任观察了一会儿,起身把两人中间的距离拉大点,这才坐回位子上宣布道:“可以开始了。” 时典的声音是低沉而深远的,唱起歌来更是。程飏一听到她的声音,不由得慨叹道:“和外表丝毫不像。” “就跟中森明菜一样。”谭松苑补充。 “刚刚应该叫她唱粤语歌。”俞玥撑着下巴一字一句,“或者英文歌。” “相比之下,大表哥的声音竟然……清澈多了。” 一曲终,艾琳坦言道:“时典你真的不适合甜美系。” 叶澄铎似乎深以为然:“你声音好……”“好什么?”时典一边走一边盯着他。 “好有厚度。”叶澄铎松开微蹙的眉头,如释重负。 时典忍着没伸出手去拍他的肩头,以老者的姿态掷地有声:“你很有品味,我很欣赏你!” “……” * * 为期一周的军训说白了只有五天。最后一个晚上是送别教官迎接正式开学的大联欢,舞台上的表演绘声绘色、丰富多彩,时典却躲在礼堂的角落里睡着了。 程飏趁着她睡得不省人事的当儿悄悄凑近她,盯着她的眉毛、鼻子、嘴唇和下巴凝视沉思良久,才对谭松苑说:“她长得真好看,越看越耐看。” “我也是。” “你是不是瞎了……” 叶澄铎和仇安坐在后面,同桌两个哥俩好般地朝同一方向翘着腿歪着头,手肘搭在扶手上,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仇安从晚会开始就一直心不在焉,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来;叶澄铎则认真地欣赏完舞台上的《雪绒花》,这才心满意足地挪了挪肩膀,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 市中心有一座规模宏伟的音乐厅,几乎每半年都会举办两到三场音乐会。上半年两场音乐会的主题分别是“人在旅途”和“断井颓垣”。 名副其实,第二场音乐会的布景的的确确是苍凉凄清的断壁残垣,观众一进入便能够感受到那种被机枪横扫过被坦克轰炸后的触目惊心。 如此应景叫人身临其境,而最让人惊喜的是,乐团演奏了贝多芬的第六乐章,这正是美剧《兄弟连》中在德国废墟之上演奏过的曲子。 同样地,第一场的音乐会也是尽善尽美。人在旅途,人走过的地方却尽是荒无人烟一望无垠的大沙漠,连绵的沙子连成一片海,起起伏伏,随风而动。 然而沙漠有多美,沙漠上方的天空有多湛蓝,只有深入过、仰望过的人才知道。 不论参加多少场音乐会,叶澄铎都从未感到失望。而下半年音乐会的门票早已售罄,想到这儿,他便有些落寞和不甘。 如果这个周末能够在各大交响乐中度过,那是一件非常美妙的事情,就是让他陪高蕊昕再逛十个小时的街他都愿意…… 不,以前兴许可以勉强…… 现在,还是换个代价为好。 他慢慢地睁开眼睛。 而就在这时,大厅的灯光突然灭掉,观众席上传来欢呼喝彩声。 叶澄铎定睛一看,发现舞台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群女生,刚刚似乎隐约听到主持人说:“接下来由……给大家带来舞蹈……” 果不其然,一直都略显沉闷的节目单里加上一段精彩的舞蹈能最大效应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带动全场气氛,而众人给出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 就连…… 就连前面一直偏着脑袋睡觉的人都直起身来了…… “如果去调查爱看女生跳舞的男女比例,我想女生会更高一些。”仇安翘着腿好不自在地说。 叶澄铎敷衍地点了点头,屁股又往下挪了挪,整个人在座椅里陷得更深了。 一中的礼堂好就好在椅子特别大,椅背特别高,特别适合角落里的人躲起来睡觉。 然而,也正是因为他躲得太隐蔽了,以至于当时典转过身来要找他时还以为他不见了。 “人呢?”时典自言自语般地讷讷。 仇安指了指身边,说道:“在这儿。” “干嘛?”叶澄铎掀起眼皮看他。 “时典找你。” 叶澄铎连忙坐直身子,撞入眼帘的便是时典那又是不解又是无奈的目光。他忽然觉着有些窘迫,挠挠头解释道:“我就想眯一会儿。” “哪儿有这么困啊?” “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怎么了?” “你刚睡醒不是?”叶澄铎抓准时机反驳,一旁的仇安抿嘴笑了笑。 时典看着他俩心照不宣,冥冥之中感到这已经形成一个二对一的局面,至于有什么可以切磋的?她也不知道。 “我是想跟你说,”她看了眼舞台,把脸靠在椅背边沿,边说边笑,“听说你很喜欢跳舞,是不是真的呀?” 叶澄铎忽的被噎住了。此时,纵使有千百张口他也难以说出“假的”两个字,更何况她是以一种何其期待的态度问这个问题。 “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他解释,很想简明扼要地讲完,可她的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 “小时候我很爱跳舞,”他索性讲得再生动点,便往前凑了凑,“还在我们村的广场跳过舞,很酷的。” “现在呢?为什么不跳了?” “你知道为什么很酷吗?” “为什么?” “因为……我跳舞的时候会甩衣服……现在长大了——你笑什么?” 叶澄铎话还没说完,时典已经捂着嘴笑得不能自已,明亮的双眸就在手背上方,像两颗月牙状的黑宝石。 见状,他也随着笑起来,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有这么好笑吗?” “有……有啊,原来你这么闷骚,还脱衣舞……我早就看出来了。” “你哦……” 舞台上的表演在这时结束,时典揣着个大秘密满心欢喜地回过身去。 叶澄铎重新靠回椅背上,原本一扫而光的倦意这时又如潮水般涌来。 他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只是当他坐直时,便可以隐约地看见前排椅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那个丸子头。第15章 chapter 15 周六上午,从宿舍出发前,时典还问俞玥:“我这几天会不会晒得很黑?” 俞玥信誓旦旦地说:“不会,姐姐给你打包票!” 结果回到家,妈妈就跟看到外国人一样惊奇地盯着自己,盯的时间有多长呢?大概一盏茶的功夫。 这些时间够她从楼上走到楼下,也够妈妈把她的每一根睫毛都数算清楚。 时典终于被盯得受不了了,肩膀往下一坠,无奈地说:“妈妈你这是看我毛孔呢还是干嘛?不就是晒黑了吗?” “我把你生得这么好,哪有什么可见的毛孔。我就是看你怎么晒这么黑……” “胡说,俞玥都说我没晒黑。” “瞎听,她那是安慰你哩!” “切!” 母女俩“剑拔弩张”的时候,时恩从楼上下来,脸上化了淡妆,肩上背着一个白色单肩挎包。 时典故意把脸遮起来,只露出两只眼睛,神神叨叨地说:“我太黑了,我怕吓坏你。” “反正我也不想看到你。”时恩坐了下来,一边倒水一边说。 时典“啪”地一声把手放下,大声囔囔道:“姐姐你怎么这样!” “开玩笑开玩笑——也不会很黑,有点儿黑,好在底子白。” “就是,”时典抬手摸了摸脸颊,“妈妈还说呢!” 时恩笑着伸出手要去掐她的脸蛋,却被她迅速地躲开了。 时典嘚瑟地往沙发上一靠,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一副南街小霸王的架势:“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许再掐我脸。” 话音一落,妈妈应时地掐了她一下,期待地问:“那妈妈嘞?” “你们都不许掐我的脸!” “臭小孩!” 时恩笑着白了时典一眼,从包里拿出两张门票递给她:“这是今晚音乐会的门票。本来要跟苏赜去,可他昨天出差了,我今晚有一个读书交流会,要不你找个朋友一起去?” “在哪儿呀?”时典接过门票,“市中心,晚上7点——姐姐,虽说我长大了,可你也不能让我大晚上一个人出去吧?” “我这不是让你找朋友去吗?而且我送你们到音乐厅门口,结束了再去接你们。” “也行,我先问问我的朋友。” “那我先出门了。妈,我走了。” “走吧,路上小心点!” 妈妈从沙发上起身,送时恩走到大门外,一直目送她的车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回到屋子里。 “典典啊……” “咋啦?” “把碗洗了去。” “……妈,我才刚回来。” “知道你要回来,我特地留给你洗的。” “不会吧……” “妈妈什么时候拿家务活骗过你?” 妈妈讲得一本正经,走到鞋柜前拿出一双鞋。时典踩着门槛无言以对:“那您去哪儿呢?” “我呀,我跟几个阿姨约了逛街。对啦,你有没有什么要买的?” “煎包、黄桃口味酸奶、巧乐兹……” “不是问吃的……” “那没有了。” “那妈妈先走了,记得把门锁好!” 时典一愣一愣地看着妈妈“当窗理云鬓”,拎起包走出去之前还不忘回头对她笑一笑:“午饭不要等妈妈了。” 她靠在门上摸着下巴,沉思少顷后深深叹了口气:“妈妈,算你狠!” * * 俞玥这个周末回老家了,最佳拍档因此泡汤。 如果邀请姚琳琳一起逛街唱k喝奶茶,她兴许会答应,但听音乐会这种事…… “你知道我坐那儿就跟受刑一样。”某一次邀请她时她是这么说的。于是,时典翻到电话簿的下一页。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给谭松苑打个电话,倘若不行,再问问程飏——不管怎样,总有一个人会有空吧? 然而,事实证明,有时候自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反而会出乎意料。 谭松苑没接电话,但程飏说:“她在给她舅妈看店,估计没时间看手机。而且她看店基本都是看一天的。” “那你有空吗?” “我晚上要学钢琴呢,补上周落下的课。” 对面的声音煞是凄惨,时典眨着眼睛问道:“你不喜欢呀?” “不喜欢!没兴趣就没动力,好不容易才把音阶记下来呢!” “那你不喜欢就不做呗。” “我老爹逼我去的,说就去学个一个月吧,想看看我是真音痴还是装音痴。” 时典忍俊不禁:“okok,那你就努力证明你是真音痴吧。” “唉!” “对了,你可以问问大表哥。”程飏突然想起来,“他之前想买门票好像没买到,而且他喜欢音乐会,你们可以together。” “真的?那我去问问他。” “嗯!玩得开心!” “好嘞!” * * 时典打电话过来时,叶澄铎正给手机插上充电器。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把插头拔掉后接了起来:“喂。”“old friend!” 这怪腔怪调…… 叶澄铎没来由地笑了:“怎么了?” “are you free tonight?” “yes.” “你怎么不问几点?” “你怎么不讲英语?” 时典干笑两声,憋了老半天,磕磕巴巴地问:“why don’t you ask me……what time is it?” “因为……” “说英语!” “because i will be avaible the whole night。” “avaible?”时典重复一遍,皱了皱眉,“好好的free、spare不用,用什么avaible?” “怕你听懂了。”叶澄铎平静地说。 时典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叶澄铎笑了笑,连忙说道:“不说笑了,我晚上有空。” “那你想去听音乐会吗?” “没有票。” “我有呀。” 叶澄铎愣了一秒,将信将疑:“你有票?” 时典听出他的讶异,于是换上自豪的口吻,大大方方地说:“我姐姐给的,你想不想跟大哥去陶冶陶冶情操啊?” “大哥?”叶澄铎垂下眼睫轻声喃喃,上扬的尾音带着疑惑。 闻言,时典掷地有声道:“你的记性很差哦,之前大哥给你送礼物你也是一副很困惑的样子啊!” 时典话没说完,电话那头突然笑起来,搞得她摸不着头脑:“怎么啦?” “你是不是经常和女孩子搭讪?”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语气。”叶澄铎头头是道地分析着,“比如一个人如果是幼儿园老师,那她在与人交谈过程当中可能就会不知不觉地以对待小孩子的口吻和方式讲话。你也是。” 时典怔了一怔,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见她不说话,叶澄铎试探性地问了一声:“还在吗?” “嗯。” “生气了?” “没有——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是在骂我吗?” “你别……” “别干嘛?” 叶澄铎挠挠头,着力想解释:“别这样想。你没有错,是我以为我讲错话了。” “可你怎么就知道这是跟女孩子讲话的语气?” “因为听起来很豪迈。” “那为什么不是跟男孩子讲话讲多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哩?” “不会的。”叶澄铎很笃定地说,“我一天可以看到你将近十个小时,你跟班里的男生几乎没说话,但和女生都讲遍了。” “可也有你看不到的时候。” “所以我说‘几乎’。” 时典词穷了,挠挠耳后说道:“我那是找不到话题。” “那我们在聊什么?”叶澄铎低声问道,声音低得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电波吞噬。 时典敏锐地捕捉到他的问题,思考一秒钟后一字一顿严肃认真地说:“我们在聊‘叶澄铎为什么这么傻’。” “你是真的……” “真的怎样?” 听得出对面咬牙切齿,叶澄铎笑着怯了:“……不敢怎样。” “那还差不多!嘿,我是找你去听音乐会的,怎么扯这么远?” “我也不知道。” “那傍晚六点五十我在市中心的音乐厅门口等你!” “好。” “说定了,不见不散哦!” “嗯,傍晚见。” 挂断电话后,叶澄铎把充电器的插头又插回去,他本打算在备忘录里写下时间和地点,但又觉得没必要。 备忘录备忘录,可这桩事他一定不会忘。 或许六点三十分的时候他就会坐立不安,早早收拾出门了。 楼下再次传来妈妈呼唤的声音,他把手机搁到桌上,起身下楼了。 * * 时典把门票夹到一个小本子里以保证它们干净整洁,如果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的两张纸,叶澄铎怕是会目瞪口呆吧。 六点二十分,姐妹俩从家里出发。 一路上,时恩不停地问:“你约的到底是谁呀?” 时典则咬着牙不松口:“说了你又不认识。” 愈是这般掩饰愈是叫人好奇。 但这场持久战最终还是时典略占上风。 车停在音乐厅门口,时恩降下窗户,严严地叮嘱道:“结束了在这儿等我,不许瞎跑,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时典乖巧地点点头,“姐姐路上小心。” “你朋友几点来?” “六点五十分。” “那我先走了。” “拜拜!” 姐姐走后,时典站到音乐厅门边的石阶上。她看了眼手表,已经将近约定时间,心里的小火苗一下子蹿高,竟不自主地有些期待和兴奋。 九月份的傍晚,夜幕徐徐降临。音乐厅的灯光逐一亮起,不论是里头还是外面,都是低调而温柔的淡橘色灯光。 门前人来人往,时不时有轿车停下开走,陆陆续续地有人或成双结对或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时典频繁地看着手表,开始东张西望。她揣摩他来时的方向,脖子伸得长长,生怕他看不到自己。 可是等了很久…… 她把每一点期待都变成脚底踮起的高度。 时间过得很慢,却又过得很快。 目睹大门口从门庭若市到形单影只,目睹天色由朦胧暗到点点星辰盛装亮相,也目睹了远处小广场由安静到热闹。 一直到工作人员温柔地询问:“请问……”时典才把一直拨不通的号码按掉,把票拿出来,走了进去。 第16章 chapter 16 晚风从车窗灌进来,吹着被汗水濡湿的头发和疲倦的双眼,高楼大厦在眼前一闪而过,霓虹灯光叫人心里愈发焦急。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看,高声宽慰道:“没关系的,很快就到了!” “嗯。” 几分钟后,出租车缓缓停在音乐厅门口。 叶澄铎从车上跳下来,先是着急地环顾四周,最后望着前方紧闭的金色大门,迈开步伐跑上前去。 然而,门关得死死的,那连针都穿不过的缝隙透不出一点灯光,也传递不出任何声响。那扇厚重而华丽的大门似乎阻隔了两个世界。 他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呆呆地望着远处小广场灯火通明热热闹闹,掂起粘在胸前的衣裳,靠在墙上舒了口气。 他自以为是个谨慎守时的人,许多时候都会做好未雨绸缪的准备——至少今天之前确实如此。 但正因此,他才更为懊恼和愧疚。如果能把其他做得周全的时刻换到今天就好了…… 从头到尾,他最害怕的事情便是揣度她的心思。 从头到尾,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她会怎么想? 叶澄铎不知等了多久,他只是靠在墙上,听着遥远的广场舞音乐,内心不安而焦灼。而当音乐厅的大门徐徐打开,散场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时,他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踌躇不前。 那是小时候偷拿了钱,拿着“赃物”去见爸爸时的那份心情。 他离了墙壁,走到往外走的人群边缘,仔细地扫视每一个出来的人。 从鱼贯而出到稀稀散散,他或许看漏了,或许没有。直到没有一个人出来了,他才走进去。 然而,一踏进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他便猛地停住脚步。 时典恰在这时回过头,脸上的笑意随之凝固。 但很快,她便转过身去,跟乐器旁边的工作人员喊道:“倩倩姐,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好,路上小心哦,替我向你姐姐问好!” “嗯!” 时典捏着背包的肩带往前走,一路过来都目不转睛地和叶澄铎对视。 她在他面前站住,仰起脸问道:“你来找我吗?” “嗯。” “我们先出去。” 两人一起走出音乐厅,脚下所踩的便是不久前站过的石阶。 时典看着远处热闹的广场,似乎在思考什么,叶澄铎则偏过头看她,问道:“你生没生气?” “有点儿,主要还是觉得莫名其妙。” “对不起。” “你去哪儿了?” “早上跟你打完电话后和我父母去医院接我舅妈出院,她刚生完宝宝,”叶澄铎说,每说完一个字都要看看她的眉眼,“我以为下午就能回家,可我舅妈留我们吃饭,我父母不走,我也脱不开身。” 时典听完,看了他一眼,声音细如蚊蝇:“可我给你打电话了,你为什么不接?” 叶澄铎把裤兜掏出来给她看,里面只有一些零钱和一小方折叠起来的纸张:“我没带手机,放房间充电了。” “那你不是脱不开身吗?” “晚饭吃得晚,而且我表哥刚回来,我拜托他跟我一起出门。”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 须臾,时典追问道:“吃饱了吗?” 叶澄铎条件反射地摇了摇头,随后反应过来立即说道:“哦吃饱了……” “撒谎。” “你……不生气了?” “生气。”时典把单肩包打开,拿出一个蛋糕卷递给他,“吃吧。” “你带着当点心的吧,我不饿。” “我被你气饱,吃不下了。”时典把他的手心张开,“你再不吃我走了。” “先别走。”叶澄铎把包装袋撕开。 时典打量他一眼:“这还差不多。”她把背包拿到手上,往下一级阶梯准备坐下,叶澄铎连忙把手伸进兜里,含糊说道:“等等。” “干嘛?” 时典双手抚着裙子,弓着背看着他,只见他把口袋里的白色纸张拿出来,展开铺平放在地上。 “这什么呀,你这么随便拿来垫?” “没什么。” 时典将信将疑,拾起来一看:“草稿纸啊,你把草稿纸放身上干嘛?” “忘记拿出来了。”叶澄铎平静而迅疾地将纸拿过来重新放回地上,“坐吧。” “你平时都把草稿纸带身上……这样好演算吗?”时典煞有介事地问。 叶澄铎错愕了一下,说道:“没有,我平时都不带的。” “嗯?” 大厅外的灯被悉数关掉几盏,即将沉睡的音乐厅显出一种宏伟的昏暗。 时典看着幽暗中他晦涩不明的表情,愈发好奇:“你这样太让人想一探究竟了。” “探什么?” “这就是你的学习秘诀?” “学习秘诀?” “我还清楚地记得你初三市质检全市第三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的。”叶澄铎故意说,甚至带着想逗她发笑引她讥诮的目的。 果然,时典立即喜上眉梢,一屁股坐在那张纸上,昂首挺胸道:“我怎么有种坐在皇位上的感觉呢!” 叶澄铎跟着坐下,把空空如也的蛋卷包装袋在手中捋平扯直:“那以后用完草稿纸就给你当坐垫。” “我才不呢,你把草稿纸写得黑不溜秋的故意让我坐是不是?” “被你猜到了……” “我这么聪明。” “你这裙子哪儿买的?”叶澄铎瞄了眼她的裙摆,问得漫不经心。 时典狐疑地挑了挑眉,笑嘻嘻道:“怎么,你也想买啊?” “不是……” “买给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 叶澄铎叹了口气:“你真能扯。” “买给女朋友也比买给自己穿来得强吧?” “你才买给自己穿。” “我本来就买给自己穿啊!”时典胜券在握,看着他无奈说不出话的样子,心满意足地让了步,“不逗你了,一逗你你就哑巴。” “嗯。” 时典抱着膝盖看着前方,听了一会儿风声后,低声说道:“大妈们在跳《火苗》。” “你以后也可以跳。” “说不定以后还有更流行的。” “都一样。” “哪儿一样?” 叶澄铎思忖少顷,继而说道:“都是你这样的……大妈的娱乐消遣……” “你说谁大妈?” “以后不就是了?” “你说话前经过大脑吗?” 时典笑着抬起手臂挥舞拳头作势打他,叶澄铎赶忙举起双手护在头顶,倾着身子往一旁躲:“我还掂量了下权重。” “什么权重?” “生命和诚实孰重孰轻。” “叶澄铎!”时典咬牙切齿地喊。 “你好像那个金……金毛大王。”叶澄铎说着,在头上比了个角,口吻是童言无忌时的认真和坦率,“就你的语气。” “那你就是孙悟空。”时典反应过来。 “我不是孙悟空。” “真正的孙悟空很丑,就是你。” “我很丑吗?” “丑八怪!” “那你更丑。” “你再说一遍?” “你更丑。” “再说一遍!” “……你丑。” “说一百遍!” “……你好狡猾。” 仿佛两个小孩吵架吵累了突然停下,空气中转瞬之间只剩下若有似无的低吟。 时典把包捂在胸前笑得不能自已,叶澄铎脸上的诧异和无辜悄然褪去,又恢复平日里处变不惊的模样。 他以看白痴的眼神安静地看着她。半晌,绷不住笑了。 “傻子。” “你才傻子!” 这时,一辆车缓缓停在石阶前不足五米的地方,随之响起两声喇叭声。时典抬起头,认出那是姐姐的车后,连忙拎着包站起来。 “那我先走了,你早点回去。”她压低声音说完,做贼心虚地往前小跑,连告别都忘了讲。 叶澄铎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又透过摇下的车窗看到车里的人,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只是遗憾她离开得太过仓促。 他站起身往来时的方向走,时不时回头看看,脚底磕了石块儿,这才认真走路。他掏出口袋里的零钱数了数,似乎也不够打车,便沿着林荫小道往前走。走走停停,停停跑跑,蓦然发现,今晚月色很美。 * * 时典坐到车里,不顾时恩猜疑好奇的目光,兀自打开音乐,摇头晃脑。 过了一会儿,时恩问道:“你俩讲什么呢,这么开心?” “秘密。” “晚上你跟他一起去听的音乐会啊?” “嗯……也不是——哦对了!姐姐停车!” 时恩皱起眉头不解看她一眼,时典则忙不迭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抽出夹在内页的那张门票,指着路牙说道:“停停停,就在这儿。” “去哪儿?” “等等回来!两分钟!” 时典把车门关上,拔腿往叶澄铎离开时的方向跑去。 白色的衣服在夜里十分显眼,两条长腿迈着步子时跑时歇。时典高声喊他,叶澄铎忙停下脚步回过头,快走几步迎上前:“怎么了?” “这个给你。” “票?”他迟疑着接过,将那崭新的门票翻来覆去,随后垂下头看她,“我……” “其实,当初送你那个模型时我就想邀请你去一场音乐会,正好这次有票。而且……今晚还演奏了two steps from hell的《victory》,那个女高音实在太棒了。这首歌也经常出现在很热血的电影剪辑里吧?” “嗯,还有战争纪录片。” “对,我姐姐也很爱听!” “你就是特意拿着个给我的?”叶澄铎问。 时典气喘吁吁地讲完这些话,这会儿平静了许多,她点点头,毋庸置疑道:“不在今晚给就没有意义了。” 叶澄铎垂下眼眸,在昏暗的林荫小道上,瞳仁愈发深邃:“谢谢你,时典。” 时典愣了一下,旋即抿着唇笑起来:“不客气的。我先走了,我姐姐还在等我!” “嗯。” “你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她忽然想起,于是边跑边回头。 叶澄铎挥了挥手,朗声答道:“好,路上小心。” “拜拜!” 第17章 chapter 17 时典将一瓶黄桃酸奶摇晃两下,又在锡纸盖上用力拍了拍,随后“哗啦”一声,将锡纸盖完整揭下。 锡纸上干干净净,不沾一点酸奶,而酸奶盒子圆圆的开口处则凝了一层厚厚的酸奶层。 谭松苑一回头便看到她一手提着锡纸盖一手握着酸奶,于是羡慕地凑过去问:“怎么弄?” “听我说,”时典摆出严谨认真的模样,一本正经,“先上下晃几下,跟喝果粒橙一样,喝前摇一摇。” “然后呢?” “盖上拍几下。” “好了。” “撕拉开,你就可以看到……” 谭松苑握紧锡纸盖的边角,敏捷地将其撕开,只听得清脆的一声响,她的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蹙下。 时典见了,连忙躲到俞玥身后,抿了抿唇角的酸奶,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别怪我……是你技术不行。” “话说,时典,”程飏往后退了一步,将手指搭成的镜头举在眼前,问,“你躲俞玥身后有用吗?” “就是,我这么娇小怎么遮得住你这个虎背熊腰。”俞玥返过身去觑了她一眼。 “你说谁虎背熊腰?” “庞然大物行了吧?” “玥玥,我们绝交吧。” “绝交了就不要再叫玥玥了。”谭松苑再补一刀。 时典可怜兮兮地垂下眼去又抿了口酸奶,淡淡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你是装聋作哑。” “掩耳盗铃。” “装疯卖傻。” “……你们真是,不知所云!” 上课铃响,以成语对峙的四个人分为三比一两个阵营,互相干瞪着眼簇拥着回到教室,双方都赌气较量地共同进退,差点把门槛挤破。 “程飏你这么壮不能让让其他三个啊?”换了座位的庞三材不再惧怕女孩指甲掐笔尖戳,愣是胆大包天光明正大地数落。 程飏从夹缝中解脱出来,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得龇牙咧嘴了,又狠狠骂道:“死胖子!” “你这是人身攻击你知不知道?” “我……” “上课了你们知不知道?”班主任的声音遽然从门口传来,分贝不高,却很有威慑力,吓得离开座位的人像受了惊吓的鸟儿一般仓促回巢。 “快回位置上自习,不然晚上都留下来做卫生啊。”时典也趁着混乱快步回到座位上,一屁股坐了下来却忽然感觉椅子腿下有什么东西迅速抽掉了,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哀哼声。 她眨了眨眼睛,先是低头看了看地板,发现一直徘徊在椅子下面那双不安分的脚缩回去了,便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盯紧老师走出去的当儿,转过身去细细打量身后的人,问道:“你没事吧?” “能没事吗?”仇安头靠着窗户,咧开嘴笑将起来,一旁的叶澄铎则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时典担忧地看着他,有些疑惑又有些愧疚:“我是不是压到你了?” “你还知道啊?” “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 “你们脚指头好默契,一个疼了另一个马上就知道。”仇安漫不经心地说。 叶澄铎侧目睨他一眼,嘴唇轻启,冷漠地说:“你讲话还一套一套的。” “你俩先别打情骂……俏……”时典把手横到中间,打算语重心长地把话讲完,不想却被对面凌厉的目光剐得体无完肤,“ok,等下课了我再来问。” * * 下课后,当仇安离开位置慢吞吞地走出教室时,时典转过身去看叶澄铎,发现他眼睫半垂,正认真地演算题目。 “ok,等你算完我再来问。” “问吧。”叶澄铎叫住她。 时典恭恭敬敬地取下他手中的笔,把手搭在桌上,关切地问:“没事吧?” “嗯。” “你是不是对我的椅子图谋不轨?” “不是。” “那你把脚放我椅子下干嘛?” “你的椅子看起来很有质量,我想掂量一下。” 时典张了张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确定自己没听错他也没有讲错之后,纳闷道:“你说这话的时候不会觉得羞赧吗?” “羞……‘南’还有第三声?” 看到叶澄铎困惑地挠挠额角,她又愣怔地眨了眨眼睛:“你这么大一个人了还装可爱啊?” “我哪有啊?” “就你这姿势。” 叶澄铎看了眼右手,迅速放下,坦率承认道:“我真不懂。” “羞赧呢,就是这样写的。” 时典扯过一张草稿纸,一笔一划地在上面写下叫他困惑的字。 “understand?” “understand。” “你脚真没事哦?”她把笔还给他,仔细观察他的眉眼要瞧瞧其间是否还有丝毫异样。 然而,叶澄铎却不直接回答,转而反问道:“有事你要怎么办?” 时典愕然:“你别吓我……” “开玩笑的啊。”叶澄铎说罢,真的扯起嘴角笑了一笑。 “走着瞧,叶……”时典“霍”地从位置上站起来,语气和架势都气势汹汹,然而有了上句没下句,气焰一下子灭了不少。 叶澄铎还在等她未竟的话语,以为会是什么不可小觑的要挟,结果还是那句陈腔老调。 “叶傻子!” “……” * * 周一开始,满当当的课程提上日程。 英语课上,时典被钦点成为英语科代表。 教英语的婉和老师笑眯眯地说道:“你们初中班主任我认识,说你英语很不错,其他同学我还不了解,所以这一学期就先这样……” 时典一面应着点头一面暗自慨叹:“班主任可真是个尽职尽责的档案传输体哩。” 正想着,叶澄铎从后面踢了她的椅子一脚,美其名曰:“祝贺你。” 时典别过头去瞪他一眼,眼睛都快掉出来了:“信不信我抽死你!” 时典的同桌是时至今日都未曾露面的余雅然,小道消息都在传她身体不好,初中时期品行不端遭同学排挤,而当初在安排同桌时,班主任也是煞费苦心。 俞玥对于和时典分开这件事颇具微词,但一发现同桌是艾琳时,心里便顺畅一些了。 时典冷眼旁观她的善变,哀哀愁愁仿佛怒斥薄情郎:“你个移情别恋的负心汉!” “典典,我有空还会回来看你的,没我的日子里,你别来无恙!” “神经病……” 而程飏和谭松苑则换到第一组靠窗,原本时典和俞玥坐的位置。 按庞三材的话来说,那便是:“这两个又双宿双飞了。” 离平时交流最多的三个人最远,时典感到有些孤单。 然而,不论换座位再怎么不尽人意,她还是庆幸自己坐到叶澄铎前面。 如此一来,倒有个熟悉的人可以聊聊天解解乏。 况且,经过几天的相处,她对仇安的印象逐渐改变,和最初相比简直大相径庭。 她发现,这是一个毒嘴毒舌常常一针见血的评论家,才不是什么安安静静的美少年哩! 而俞玥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在大言不惭地安慰时典随遇而安时顺带提到:“而且仇安说话好像很有趣哦!” “你怎么知道的?”时典警觉地捕捉到隐藏的信息,又警觉地眯起眼睛,“我都没看你跟他讲过话。” “讲过啊,”俞玥挠挠头顶,“没讲过吗?军训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大树下我去拿水的时候。” 时典了然地看着她,象征性地“哦”了几声,说道:“别挠了,再挠就成地中海了。” * *余雅然出现的时候引来不少围观,尽管看热闹的人都装成路过的样子,但藏着掖着的目光却很明了。 时典从卫生间回来时便发现座位旁边有人了,她和俞玥面面相觑片时,随后走到位置上坐了下来。 余雅然和想象中有那么点一样,又有那么多不一样。 大家谣传的“品行不端”无非夹杂着“勾引”、“放荡”这些不成体统的词汇,并且随着时日增长愈发不堪入耳。 虽不知流言从何而起,然时至如今只有流言没有澄清,身处这样的环境很难让人不受影响。 初闻这些事时,时典只是摆摆脑袋,露出一脸很不屑的表情说道:“这都什么啊,说不定是有人诬陷她呢。” 可逐渐地,她那因着不屑而皱紧的眉头逐渐松开,取而代之的是犹豫的神色。 但不管怎样,她仍旧不愿妄置一词:“到现在连本人都没见到,怎么可能乱下结论哦?” “这都是她初中同学说的。”何立凌很热衷于打听这些事与大家分享。 一开始,时典还耐着性子听她讲,但随着她在宿舍里高谈阔论,变本加厉地讲“女孩要自重”、“做人要检点”的事情之后,时典待不下去了,索性搬块桌子到走廊上学习,眉间不屑的神情再次流露:“什么跟什么嘛!” 而如今看到余雅然,她心底涌起的那股心酸而惆怅的感觉告诉她:之前他们说的是假的,至少另有隐情。 余雅然确实长得很漂亮,五官很精致,但气色很差。听说她大病初愈,或许这倒是真的。 她和施纤纤一样,骨架很小,看上起弱不禁风,而骨瘦如柴的胳膊在搬课本时会让人不由得担心下一秒就要折了。 她也不说话,薄薄的嘴唇抿着直直的,面上一点喜色也没有。 传言里说过,“这个女孩长得很婊气”,时典一想到这儿就觉着心里发堵。暂不论余雅然究竟品行如何,但如此恶意相向大肆污蔑实在令人发指。 脑海里仿佛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马蹄踏过的地方足以将过去一周所有的猜疑践踏得支离破碎。 时典忽然觉得一身轻松,卸下心头的猜忌和犹疑是件很美妙的事。她向她伸出手去,在她诧然的一刹那间把手张开,一颗大白兔赫然躺在掌心里。 “谢谢。”余雅然掂着糖纸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不客气。” 一直在一旁注意人来人往事态发展的俞玥在这时走了过来,程飏、艾琳和谭松苑也簇拥而上。当有人开了友好的先河时,后续就比较容易了。 “见到你很高兴,我叫俞玥。是‘怀瑾握瑜’的‘瑜’把王字旁安到‘月亮’的‘月’旁边。” 余雅然拿过一张纸,在纸上写了下来。 “就是这个!” “我叫程飏。‘冯程程’的‘程’,‘舟遥遥以轻飏’的‘飏’。” “我叫谭松苑,谭嗣同的谭,‘明月松间照’的‘松’,‘归来池苑皆依旧’的‘苑’。” 余雅然照样一字不差地写下来。 “你们名字怎么都搞得出诗词?”时典纳闷,揪了揪俞玥的衣服问,“谁教你这么说的?你以前没这么神经啊……” “你才神经!”俞玥给她一个爆栗。 “我的名字就不一样了,我叫艾琳,就是福尔摩斯里面‘艾琳·艾德勒’的艾琳。” “我喜欢艾琳这么简洁明了。” “我叫余雅然,”叽叽喳喳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这个如在风中摇晃的声音,“‘多余’的‘余’,‘优雅’的‘雅’,‘然后’的‘然’。” “我也有个朋友姓余,”时典在纸上写下“余雅然”三个字后说,“她每次自我介绍时说的都是‘年年有余’的‘余’,听起来多喜庆啊。” “你是想说听起来多富贵吧。”俞玥不留情面地点破。 时典本来还想忍气吞声,可听到身后一声突兀的笑声后便忍不住了。 “你笑什么?”她转身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做得炉火纯青了。 叶澄铎立马敛起笑容,无辜地摇摇头说:“没什么,就‘苟富贵,莫相忘’。” “你忘了,我们是淡水之交。” “忘了。” 上课铃响起,原本聚拢在余雅然桌前的人都回到座位上,时典瞪了叶澄铎一眼后也回过身去。 几秒种后,叶澄铎从后面递上来一张字条,时典接过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洋洋洒洒四个大字: “鸡黍之交”。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出场的语文老师王潮宣:叶澄铎你过来,我们谈谈“鸡黍之交”什么意思。 第18章 chapter 18 五班和六班的语文任课老师是同一个,号称“语文组的后备隐藏能源”,平日里只爱低调虚心地“传道受业解惑”,一到要出难度较高的试卷时便扬鞭出场,抽得高中三个年级死去活来。 “王潮宣”三个大字写在黑板上,潮宣哥看了眼笑了笑,在“潮”的三点水上又涂抹加重了些,随即揉揉额角说道:“我们来选一下科代表啊,有没有毛遂自荐的!” 话音一落,教室里一片阒然。 “那有没有互相举荐的?我们要知人善用,不能埋没英才啊……在座的各位语文水平都还不错吧?” “一般般吧。” “没人要主动请缨我就自己叫了——”潮宣哥低头扫了眼花名册,沉默须臾,说道,“谭松苑。这个松苑我认识,去年征文比赛见过啊……” 谭松苑一愣一愣地点点头,到底也是忘了在哪儿和这位喜爱挎着牛仔包乍一看还以为是电脑修理员的语文老师相见过。 而她打心眼里觉得,这个语文科代表应该非陈泽勋莫属。但显然,身兼班长一职的陈泽勋再担起其他职务恐怕会累垮。 得知女生这么善解人意之后,陈泽勋冷冰冰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缝,从那道缝里照出一缕光线,只见他笑着想着,未几说道:“承蒙分忧解难。”“以后你想过那种‘无案牍之劳形’的生活的时候不要忘记叫上我。” “你这是要感天动地?” “我这是要把手头的案牍通通给你。”谭松苑高高兴兴地出其意料,转个身从教室后面溜了出去。 陈泽勋回过头去看她一眼,发现几天没注意她的头发好像长长了不少。 * * 新学期的第一期黑板报由叶澄铎负责,他叫了陈泽勋过来帮忙画画,随后又戳了戳时典的背,说:“你等等课间操不用去了,留下来出黑板报。” “我知道了,”时典恍然大悟,“你一定是被我的绘画技术折服,想叫我画画对不对?” 叶澄铎根本不怕伤她的心,面不改色实话实说:“你画画是真不能看,我想叫你留下来写字。” “你……太过分了!我有在进步的!” “我看看。” 时典把课本上刚画好的一个猪头递给他看,心满意足道:“我临摹了许久,才敢画在书上的。” “你上课都在画画啊?” “胡说,我刚刚下课才画的,前后用时不过两分钟!” 叶澄铎端详她的作品,沉吟片刻后抬起头,问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洗耳恭听。” “你画猪头都比画自己好看。” 时典蓦地听傻了,一直伏在桌上的仇安却在抬起头来,凑过来一看,登时笑逐颜开。 “叶澄铎,你太过分啦!” “我在夸你。” 时典把书抱在胸前,背过身去不理他。 叶澄铎一看情势不妙,急忙亡羊补牢:“很可爱,你可以画在角落里。” “为什么是角落里?”时典侧过脸来。 叶澄铎咬了咬牙把心一横:“那就黄金分位线的地方,可以吧?” “嗯!” 仇安一听,端起笔来,喃喃念道:“假公济私,非人哉……” 课间操广播响起,班级走得空空如也,只剩下出黑板报的三个人和脚还未痊愈的仇安。 时典拿了几根粉笔走到饮水机旁,叶澄铎看她在那个地方动笔,不禁问道:“不是说要黄金分位线吗?” “开玩笑的,万一拿倒一名怎么办?” “要是拿了倒一名,你就可以报复他了。”陈泽勋云淡风轻地说。 时典却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我也想,但这种手段太卑劣。” 倒是一旁的叶澄铎听懵了,举着资料问道:“为什么要报复我?” 写完一版字后,时典往门口走去,叶澄铎问:“去哪儿?” “卫生间啦!” 男生窘了一下,随即又专注做手头上的工作。 路过六班后门时,时典发现那里贴了一张公告。走近一看,是高一上学期整学期的活动安排,包括合唱比赛、运动会、英语配音大赛等等。 正当她凑上前去准备一看究竟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洋洋盈耳的男声:“看一次五块钱。” 声音近在咫尺,一只裸露的前臂在这时伸了上来,撩过耳朵径直向前,吓得时典不由得倒退一步。 “不好意思……”男生立即道歉,手还僵在公告旁,铜铃般圆而黑的眼睛懵怔地看着她,神色瞿然。 一瞧见他惴惴不安的神情,时典立即哑了。 此时若再多讲一句话都像是在咄咄逼人。 看来不常有人会像叶澄铎那样道歉的时候还面不改色,一脸欠揍。而对付叶澄铎对付得得心应手之后,她倒忘了如何对待正常人了。 “……没关系。”她摇了两下头,发窘得想找个缝钻出去。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啊?”男生忽然问道,“军训的时候就经常看到你。” “啊?我叫时典。” 男生弯起眉眼笑了起来,高兴地说:“我叫任岩,六班的。” “好!后会有期!”时典老干部般掷地有声,挥了挥手急忙钻了个空挤出去。 * * 回到教室后,发现只有仇安靠在墙边写作业。 时典问:“他俩人呢?” “去厕所捞你了吧?” “神经病……” * * 叶澄铎负责的第一期黑板报拿了第一名,班主任很满意,似乎还有将宣传委员一职交予他的冲动,但考虑到他还是数学科代表,便这么算了。 “那我们宣传委员要给谁?”晚自修下课前几分钟,他问道。 同样地,每逢这种举贤任人的时刻,班级都自觉默契地沉寂下来。 班主任环视一圈,忍不住好笑:“每到这时候你们都是最乖的!” 大家配合地笑几声,免得这出独角戏太过沉闷。 “宣传委员平时也没什么事,除了黑板报、运动会收宣传稿之外……要不就艾琳来吧?我们黑板报这期由澄铎负责,从下期开始从第一组轮,这样一个组一学期最多轮到两次,大家觉得如何?” “可以!” “艾琳同意吗?” “同意的,老师。” “那你就负责统筹安排,大家都要听艾琳的安排啊。” “好!”* * 十月中旬,学校准备举办一场合唱比赛,刚好对应六班门口公告上的时间。 整件事由文娱委员自行组织,只是在班会选歌时,班主任提议:“小虎队的《爱》我觉得挺好听的……你们听过吗?就‘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 班里传来几声爆破般的笑声,班主任腼腆地挠挠头,说道:“反正我就提个意见,你们自己决定。” 时典把大家提出的曲目写在黑板,有老生常谈的《明天会更好》、《感恩的心》,还有玩出新花样的《春天的芭蕾》、《青藏高原》…… 大家笑着闹着要唱《青藏高原》,最后投票时也想投这首歌,只是都有一个顾虑:调太高了唱不上去怎么办? 时典想了想说:“我们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如果大家都想唱《青藏高原》,伴奏可以降调。” “降到我们能唱的调吗?” “嗯!” “这样效果会不会比较差?” “不会,我们以前合唱也有唱过,降过调,感觉还不错。” 有了斫轮老手,大家似乎安心许多。于是一轮投票下来,敲定《青藏高原》作为合唱曲目。 时典回到位置上,余雅然问:“你以前也组织过这首歌的合唱?” “初二的时候组织过,我们还拿了第一名哩!” “哇,真厉害呀!” “你知道怎么给伴奏降调吗?”叶澄铎一边写作业一边问。 “用软件就行啦。”时典说。 “他还想说你不会降他要帮你。”仇安心直口快,说话比火箭还迅疾,叫人反应不来也制止不住。 底子被抖干净的叶澄铎恼恼地觑他一眼,瓮声瓮气道:“就你话多。” 时典笑嘻嘻地靠在他桌边,看着他飞快移动的笔尖,说:“这你就不用担心啦,你要是想帮我,就教教我这一题。” “这题?” “嗯。” 时典把练习册摊到他面前,指着草稿纸上的运算步骤说:“算到这里,接不下去了。” 叶澄铎看了五秒钟不到,直接说:“你自己看看为什么接不下去?” “开不了根号,我看了下参考答案很干净,可这得数算出来拖泥带水的。” “你步骤都对……”叶澄铎肯定道,笔尖则在一个数字下面划动,“是这个数算错了。” “算错了吗?” “七八多少?” “五六。” “五六加三……” “五九。” “你写六六。” 时典目瞪口呆:“刚刚算不出来时又正好要投票就没再检查。” “你算的时候就要注意,这是小错误,再回头检查的话很浪费时间。” “知道了,叶老师。” 叶澄铎挠挠眉心,既然她这么说了,他也顺着她的意这么演,于是说道:“快回去做作业,不然放学后留下来做卫生。”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时典颔首,毕恭毕敬。 下一秒,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时典骂叶澄铎“傻子”,叶澄铎骂她“傻子鼻祖”,于是时典叫了他一声“孙子”,他把一直放在她椅子下的脚抬起来,熟能生巧,踹得轻车熟路。 第19章 chapter 19 各班的排练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时不时就能听到左右班级洪亮的歌声。 原本得知同学们投票选出的歌曲是《青藏高原》时,班主任蓦地沉默了。 然而,一听到隔壁班在唱《we are all in this together》,他又自我安慰道:“没关系,不管唱什么肯定比他们唱得好,他们唱的这都是什么……我去看看。” 说着,抬脚去了六班。 不多一忽儿,大家便看到他和六班的班主任谈笑风生地走出来。 时典回家后把《青藏高原》听了数十遍,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才把男声部和女声部以及最后的高音部分安排好。 她把降调的伴奏存到u盘里,第二天拷到班级电脑上,当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便开始了第一场排练。 时典站在同学面前,紧张地搓了搓手,但仗着身高优势,也因着声色较为浑厚低沉,讲起话来也比较有底气。 “那我们先排一下队伍……”她从桌上拿起一张纸,“我念到名字的人站到我右手边——梓杏、小环……” 纸上写着班级每个人的名字,每个名字都占着一个方格,有的方格宽,有的方格窄,对应的是每个人的体型,为的是把最后的梯形排得更好看。 然而,这张落在大家眼前时,却引起了一阵喧哗。 有人指着那个最宽的方格喊道:“这、这不就是我吗?!时典,你确定我是班里最胖的吗?!” 讲话的是身材魁梧的刘瑾群,时典抱歉地揉揉脸颊,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不是你最胖还有谁?”有人喊。 “庞三材啊……” “出来!比一比!” “大家先不要较量了!”时典双手狠狠地击了个掌,击完后皱着眉头只觉得掌心疼得发烫。 叶澄铎看到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这个方格就是我的一个估量……” “你的一个姑娘……” “估、量!”时典忍俊不禁,咬文嚼字,接着又说,“所以我也没有确定大家到底谁撑起的场面更大,大家可以看到基本上每个人的方格都是差不多宽窄,只有刘同学和庞同学的宽一些,能比其他人更撑得起我们这个梯形队伍,所以……” “大家鼓掌!”程飏接下话茬,豪迈地说道,“为庞三材和刘瑾群的英勇献身鼓掌!” “程飏你想死啊!”庞三材站在队伍另一头,恨不得穿越人海过去揍她一拳。 班级里骤然响起热烈的喝彩和掌声,时典给程飏竖了个大拇指,程飏眨了眨眼睛,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班主任听到动静后走进来,一脸诧异地问:“都排完啦?” “没有,才刚开始。” “那呼声这么高?” “因为……” 有人开口,然而,后面的话都湮没在嘈杂声中。 “我们还需要选出一个指挥,”时典看了眼记在纸上的要点后问,“有没有人是会指挥的?” “没有。”一部分人沉默,一部分人摇了摇头。 “没有的话我就硬着头皮上了。” “那就你来指挥吧。”班主任说,“这首歌你回去肯定也听很多遍了,节奏应该也比其他同学都熟悉。” “好。” 暂时需要安排的事项都安排完了,时典放了几遍原唱,随后又放了降调后的伴奏。 班主任坐在一旁,赞许地点了点头,颇为自豪地讲:“这个调估计还行,我听出来了!” “那我们先试一遍。大家看投影,或者你们手上的歌谱。男生先唱到‘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之后的‘哦’一直到‘山川相连’是女生唱,再之后‘呀拉索,那可是青藏高原’全班一起唱,可以吗?” “可以。” “那试一下。” 班主任走到讲台上把伴奏放出来,时典举起手轻柔地跟着节奏跃动,同时说道:“这里是前奏,大概十四秒,男生记得唱——好,唱!” “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 “是谁——留下千年的期盼” “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 “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 “哦……” 第一遍的效果比期待的要好。 班级整体的声音都显得较为雄厚与高昂,男生如此,女生也一样。 再加上五班男女比例为1.2:1,因此最后合起来的部分也出乎意料地好。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听完,又惊又喜:“很漂亮!你们选这首歌选对了!很符合我们班的声音!” 大家高兴地笑了笑,把收紧的小腹松了松,舒了一口气。 “老师,麻烦把伴奏音量调高些……”时典回过身说,“就这样可以了,谢谢老师!” 鉴于第一遍的效果,时典提了几个意见,大家共同纠正一些错误。 一节课下来完整地排了四遍,下课时,教室外围了一圈人看热闹。 时典激动地鼓掌,微微颔首道:“大家可以去休息了,辛苦啦!” “不辛苦!”有人喊。 队伍四散,众人呼朋唤友,勾肩搭背聊着闹着往食堂去了。 叶澄铎走到时典身边,揪了下她的发尾,无视她瞪得快斜视的眼睛,说道:“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什么?” “你这么……厉害。” “我今天心情好,再加上你夸我,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等你头发长出来我一定第一个把它拔掉!” “你这叫不跟我计较?”叶澄铎纳闷地看着她。 “是呀。”时典摇头晃脑,“哎不说了,我玥玥喊我吃饭,你也早点去吃饭吧。” “好,”叶澄铎看了眼等在教室门口的俞玥和余雅然,道,“你去吧。” * * 在十月即将到来之际,时典没忘记自己还担着一个甜蜜的重担。 那便是替苏赜和姐姐布置求婚现场。 一想到这儿她就觉得热血涌上了天灵盖,狂喜不已。 俞玥按住她不得安分的腿,问道:“那我们当天下午过去?” “是啊,到时候我们买完东西带过去,我想布置的话东西也不会很多,就一个箱子吧。” “就一个箱子吧……你叫了几个人?该不会只有我吧?” 时典挠挠耳朵,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颓丧地说:“这种事我只能叫愿意的——比如你,我还叫了我初中的一个朋友,可她一家人十月一号就出游了……” “你可以问问程飏、松苑、艾琳、雅然她们啊……趁现在大家可能还没什么安排。” “那我去问问?” “你也可以问问叶澄铎。” “他?”时典皱皱眉头,“他会愿意吗?” * * 女孩子对布置求婚现场并且亲眼见证求婚这样浪漫且造福他人的事情感到万分期待,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时典满心欢喜地回到位置上,心里开始策划要如何安排、如何布置。 叶澄铎摸着他那刚长出来没多久的头发正在看书,时典坐到他面前,问道:“你十月二号有空否?” “怎么了?” “带你去做一件浪漫的事。” 叶澄铎愣了一下,摸着头发的手缓缓挪到耳边,又徐徐落下,道:“你这样说……很暧昧,你知道吗?”“暧昧?”时典怔了一怔,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仇安撑着下巴垂着眼,眼皮抬也不抬地说:“老铁你瞎想什么?女孩子能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讲出来的话肯定就不是暧昧的啦!” “仇安你闭嘴。”时典色厉内荏,着急地说。 “呲——”那是人为发出的胶带粘在嘴上的声音。 叶澄铎有些发窘,于是挪了挪身子,把腿从桌子底下伸出来,结果一不小心又踢了时典一脚。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想踢她的时候能踢得准准的,不想踢她的时候也能意外踢中。 但不论是哪一种情况,他都能收获一个白眼和一句—— “你故意的!” ……果不其然。 “你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叶澄铎瞄了眼手中的书,照本宣科。 “你君子?我还公主呢!”时典说完,踢了下他的腿。 “公主好。”叶澄铎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不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我气得不想说了”时典气呼呼地沉默一瞬,转而继续说道,“我就是想问你……” “不是说‘不想说’了吗?”仇安猛地抬起头来,问得防不胜防。 叶澄铎二话没说撞了一下他的胳膊,示意他闭嘴。 “我……这么重色轻友?——呲!我呲行了吧?” 时典觉着好笑,接着说道:“我未来的姐夫十月二号那天要跟我姐姐求婚,拜托我帮他布置婚礼现场,你想不想过来帮忙?” “我能帮你什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程飏说你一直没什么品味……” 叶澄铎眉心一蹙,看了眼第一组:“你信了?” “我不知道,不过迄今为止确实没发现你做过什么有品味的事。”时典认真回想片刻,仿佛认证了这个说法一般点了点头,“有吗?——没有吧?” 叶澄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等她下完结论之后,说道:“我超有品位……一件事就可以看出来。” “什么事?” “不告诉你。” “那不白搭?” “我知道是什么事。”仇安从抽屉里抬起头来,神神叨叨地说,“但我不会说。” 时典郁闷地撇了撇嘴,不屑道:“……你俩有猫腻吧?” “你俩才有猫腻。” 叶澄铎拿腿撞了仇安一下,不动声色地问:“在哪儿布置求婚现场?” “在市中心的一处住所,是我姐姐和姐夫大学租过的房子。” “几点过去?” “下午四点左右,先过去布置一遍,记住布置的位置,然后收起来,晚上再布置一遍。” “为什么?” “因为我姐姐还要去那里参加读书交流会,我姐夫的意思是,等她读书交流会结束后求婚。” “惊喜是吧?” “bingo!” “可以。” “那我到时候把具体位置发给你,你跟程飏一起去吧?” 叶澄铎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你叫的人?” “嗯?” “不会都是女生吧?” “是呀,”时典笑眯眯地说,“包括你——都是girls!” 作者有话要说: @仇安:没品位 反应迟钝……这一对要orz @莫翰奇:天太热,心太凉t_t 读者小可爱点个收藏趴! 第20章 chapter 20 十月一号晚上,家里热闹,时典逞强喝了几杯葡萄酒后,昏昏沉沉地回到房间倒头便睡,一直到翌日清晨脑袋都还是痛的。 房间向着朝阳升起的方向,阳台上的多肉沐浴在明亮的晨辉之下。 时典裸露着双腿搭在被子上,歪歪斜斜地横在床上,呆呆地望了望天花板后又闭上眼睛。 听到敲门声后,她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请进。”“还不起?”时恩把一杯水放在她桌前,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我看看……” “没发烧,就是头疼。” “昨晚还逞酒量大?” “我怎么知道蔺孔霖酒量变这么大。” “行了,你俩酒量都不大,净爱逞强!” “他也倒啦?”时典睁开眼睛问。 “倒啦!”时恩朗声道,“你一上楼他就倒啦!” “切,他就是想赢我!” “他是最近压力大。” 时典倏地沉默下来。 时恩伸手去揪她的短裤,板起脸说:“不许穿这么短的裤子出门,内裤都露出来了!” “哪有?”时典半支起身子看,立即害臊地把被子往身上拉,嗫嚅道,“姐姐你个色狼!” “等等起床吃个早饭,头实在疼再回来躺下。” “不想吃早饭。” “不吃也得吃!” “姐姐,你晚上去哪儿呀?”时典抚着床头光滑的桃木,漫不经心地问。 “去读书交流会。” “哦。” “怎么了?” “你们交流会都讲些什么?” “心得、体悟。” “我长大后能去吗?” “能啊,今天想去也行。” “不了,我今天有事。” “晚上有约?”时恩将一件衣服丢进衣柜后回过身问,“上次那个男孩?” “你脑子想什么呢……”时典转而去揪被子上的蕾丝,心虚地说。 晚上确实有约,约的人里确实有他。 可这不一样。 “我也没说什么啊,”时恩云淡风轻地说,“问这话你得反省一下自己脑子里想什么咯。” “我能想什么,上次没给你解释清楚,我还不是怕你胡思乱想。” “那你给我解释解释?” “不了不了,我累了,再躺会儿就起来。” 时典说完,立刻歪头装睡。待听到房门阖上“咔哒”的声音后才睁开一只眼睛,舒了口气。 * * 下午三点,北边的天空乌云缓缓聚拢。 时典系完鞋带后起身,从鞋柜上拿了把伞,冲厨房喊道:“妈妈,我出门啦!” “记得给妈妈录视频!” “知道!” 苏赜和时恩大学时期的出租屋位于桐安街九区。偌大的片区、复杂的街道叫人容易犯糊涂。 时典和俞玥抱着一大箱子的装饰物寻了许久才找对楼号。 程飏、艾琳和谭松苑已经等在楼下,看见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的两人到来连忙上前帮忙。 时典环顾四周一圈,发出疑惑的叹声:“诶,叶澄铎呢?” “他晚点到。” “我以为他也不来了。” “什么叫‘也’?” “雅然跟我说她突然有事不能来。”时典打开手机,看了眼楼层,“我没细问。” “没事,我们几个人手应该就够了。” “那我们先上楼吧,二十层,玥玥你按一下电梯。” “他家有人吗?” “没有,我姐夫给我钥匙了。” “ok。” * * 叶澄铎到的时候客厅差不多要布置好了,还剩下正中央一个爱心需要用蜡烛灯摆好。 时典正蹲在当中撑着下巴不知在思考什么。 叶澄铎拿了杯奶茶过去,蹲下来看了眼她摆的爱心,忍了忍终是忍不住了:“这爱心太……” “太?” “能说吗?” “我是不能接受批评的人吗?” “太没有型了。”他坦言。 “是呀,她们也不知道怎么摆呢——给我的?”时典拿起那杯温奶茶问,“怎么不是冰的?我要热死了。” “少喝点冰的。”叶澄铎喃喃,垂眸看了一眼,随后伸长手臂去推前方的蜡烛灯。 时典喝着奶茶蹲在他身边看他推。他推的动作很娴熟并且很果断,颇有推西洋棋子的感觉。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从手看到脸。 大抵是瞥到她的目光,叶澄铎偏过头去。 时典一面嚼着嘴里的芋圆,一面认真地看着他。眼睛半睁着,有些迷离,却又让人倏地心乱。 叶澄铎忽然红了耳根,抿着嘴笑了笑,说道:“没见你这么正经过。” “我这是累了。” “累了去沙发上躺会儿。” “等你摆完。”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喜的赞叹,时典回过头去,只见程飏双手合十,目光炯炯地看着地板。她好奇地扫了眼周身,问道:“咋啦?” “这爱心谁摆的?” “他啊。” “大表哥你好有心哦——呸,你好会摆心哦!” “是……是啊,”俞玥打完哈欠揉揉眼睛,心直口快道,“你俩在一颗爱心里!” 叶澄铎头也不抬继续摆,时典则起身退到较远的位置,吸溜着吸管里的芋圆,眼睛慢慢睁大。 所谓“不知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若不以“心外人”的眼光看待,着实看不出这颗心从何时开始已经如此逼真了。 “真的!叶澄铎你好厉害!”时典欣喜地说,“早知道就让你来摆害我蹲那儿那么久……” 叶澄铎站起身来退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后说道:“我以为每个人都会摆。” “你真的欠揍得要死。”时典的眼睛复又眯起来,有气无力地威胁道,“我们每人给你一拳就够你受的了。” “那我晚上不摆了。” “嘁,过了今晚看你怎么嘚瑟?” 叶澄铎好脾气地走上前把蜡烛灯聚拢,将爱心收起来。 时典蹲到地上帮他收拾。 大概六点钟,乌云压境,窗外黑沉沉的一片。 艾琳拉开窗帘看了一眼,说道:“趁现在没下雨我们先出去吃饭吧。” “好。” “几点钟回来摆?” “八点!”时典一边穿鞋一边说,“八点左右他们会进那间书房,我有内线。我们先把东西堆在那间小房间。” 天空已经飘下细细雨丝,伴随着天边雷声滚滚沉沉。 六个人踏进最近的一家扬州炒饭店时,只听得豆大雨珠迅猛砸到地上的声音。 艾琳站在门口观望片刻,转回店里说:“如果是阵雨,估计等等就停了。” “或许是特大暴雨哩。” “乌鸦嘴。” “这个店只有四人桌,”谭松苑找了一圈后说,“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确实哦,六个人坐一张桌子太挤。” “一看就容不下大表哥,”程飏快言快语,“要不大表哥你坐另外一桌吧?” “可以。” “那我跟他坐一桌吧,”时典说,指了指一张双人桌,“不然他太可怜了。” “行啊,那我们就坐旁边的四人桌。” “旁边桌没收拾干净,我们坐那角落的四人桌吧!”俞玥提议。 “好!” 时典饿得饥肠辘辘,点完餐后撑着腮帮子等在位子上两眼发昏。 周围尽是香喷喷的味道,然而没有一份是属于她的。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店老板将一大碗面放在叶澄铎面前,忍不住问道:“老板,我的炒饭呢?” “等等哈,一会儿就好了。” “好……” “你刚刚不是喝一大杯奶茶了吗?”叶澄铎压低声音问。由于空间太逼仄,他只得侧着身子面朝墙壁而坐。 时典索性把下巴撑在手背上,露出奄奄一息的神情:“饿了……饿是不论吃什么都会饿。” “服了你了。” “你怎么不吃?” “你这样我不好意思吃。” “那你别吃了,我吃吧。”时典开玩笑道。 然而,叶澄铎二话没说抬手将碗往她面前一推,并且贴心地给她把筷子放好,说道:“吃吧。” “真的?” “嗯。” “我说笑的,我的肯定等等就上了。”时典嘟哝,肚子却在这时响亮地叫了起来,她扶着额头,窘到了极点,“哇叩……尴尬死了!” 叶澄铎忍俊不禁,伸手把耳朵堵上,说道:“吃吧,为了不辣耳朵。” “那你吃炒饭吗?” “吃。” “那你饿不饿?” “不饿。” 时典舔了舔唇,想不到还有什么要问的了,于是嘴角噙着笑,精神头也上来了:“那我开动了。” “嗯。” 炒饭端上来时,时典已经把面解决一半了。 她低头喝着汤,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遂又低下头去:“好了,我们可以一起吃了。” “你要不要再吃点炒饭?”叶澄铎往前凑了凑,一本正经地问。 时典愣怔一下,抬起头来:“are you sure?” “嗯。” “我又不是猪……” “你不是吗?”叶澄铎煞有介事,一说完便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的白眼,于是连忙笑着赔礼,“对不起,我是……我是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时典吃完面后擦了擦嘴掏出手机,一边看一边大大方方地叮嘱道:“你慢慢吃,大哥会等你的。” 叶澄铎喝了口汤,有样学样地翻了个白眼。 “奇怪了……”她看着手机忽然兀自出声,“我姐姐的头像怎么变成全黑,看起来好不吉祥哦。” 叶澄铎嘴里嚼着米粒,这会儿安静地看着她。 只听她又自言自语般地:“原来是这样哦……” “怎么了?” “苏赜下午跟我姐说没有求婚,可能有些失望吧。” “那就看晚上能不能扳回一局了。”叶澄铎擦擦嘴说。 “你吃饱啦?” “嗯。”“还剩这么多……” “这份炒饭超大的,你是不是点大份的?” “我点……特大份的,”时典讪笑着,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刚真的饿晕了才点的特大份——不过你能吃得只剩这么一点,好厉害哦!” 叶澄铎动动腮帮子不想理她,站起身来准备去付钱。 他本是面朝墙壁,这下要转个身才能从位子上走出去。 见状,时典立马起身,抢在他前头溜到收银台,问了价格后把两人的钱一起付了。 “你干嘛?”叶澄铎暗地里揪了一下她的辫子。 “你上次请我了呀,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请回来。”时典一边护着辫子一边说,“你找死!” 叶澄铎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点了点头:“那我下次再请回来?” 时典抿着嘴笑起来,眉眼缓缓弯起,低声说道:“随你。” 第21章 chapter 21 时典一语成谶,特大暴雨在六个人准备出门时倾盆降下。 店老板人好,招呼众人说:“先避避雨,等等雨小些再出去。” “好,谢谢老板。” 然而,话是这么说,随着店里顾客增多,再也没有几个人的容身之处了。 时典数了一下总共四把伞,有大有小。于是大伞两人共用,小伞一人一把,这样一来勉强可以挡住雨水。 艾琳和俞玥共撑一把,程飏和谭松苑一人一把,剩下最后一把大伞,时典问道:“你愿意跟我一起撑吗?” 叶澄铎低头盯着她,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没说话,现在终于开口道:“嗯。” 几个人冲进雨中,头顶是噼里啪啦雨点砸在伞面的声音,脚下则是不断侵袭的雨珠。 雨水顺着水泥板的纹路一路向前,在路肩和地面小小的凹槽里汇成一股喷涌的水流。 雨势迅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或许广告帐篷那样宽大的伞面都挡不住,更别提这小小的伞了。 他们跑进最近的店铺走廊,从这条走廊可以直接走到九区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几个人几乎都湿透了半身。 叶澄铎把伞收起来朝外抖了抖,时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道:“你湿得像只落汤鸡。” “你也是。” “比一比?” 两人不约而同地侧过身并肩站在服装店门前,看着玻璃门上的倒影。 然而,只消瞅一眼,时典便看不下去,拔腿就走,生无可恋地说:“丑死了。” “你也知道?”叶澄铎跟了上来。 时典气呼呼地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笑。 脸上的雨水也不擦,就像刚从泳池上来一样随心所欲。 她咬着牙,本想瞪死他,结果却被他笑得忘记了。 他笑起来可真阳光,即便外头天很阴沉,即便整座城市都被大雨倾倒。 “好好看路啊你。”叶澄铎提醒。 “我知道!”时典赧然地回过头去,背着身朝他摆了摆手,“你走快点啦!” 艾琳她们提前到了地下停车场,时典和叶澄铎停在一家药店买了几包姜茶,又到一家小型超市买了几块毛巾和一袋一次性杯子。 停车场里昏沉沉的一片,几盏亮起的灯光不足以驱逐如此深而广的黑暗。 时典找到艾琳她们,从背包里掏出保温杯,将姜茶倒了进去。 俞玥凑上去闻了一下,说道:“这样你的杯子就会有姜的味道了。” “没关系,我喜欢这个味道。” 叶澄铎将毛巾递给程飏,又将一次性杯子拆开。几个人围着时典身边,一人接过一杯姜茶,呼着热气慢慢地啜饮。 时典倒完最后一杯姜茶后装模作样地举起来,义正辞严不苟言笑道:“敬,叶澄铎和他的姐妹团!” “噗——” “哈哈神经病!” 叶澄铎呛了一下,把手臂上的毛巾盖到她头上。时典顶着毛巾摇了摇头,毛巾滑到她肩上,叶澄铎无奈地伸手接住:“你欠揍。” “你找死。” “一山更比一山高,”谭松苑说,“我再也不敢惹时典了。” “不会,典典平时很温柔的,”俞玥袒护道,“就是多数时候智商捉急。” 时典伸出腿去够她,俞玥机敏地往后退了一步,不怕死地说了一句:“小短腿!” “来,比比!” 叶澄铎走到一旁碰了一辆电动车,确定它没有设置防盗报警器后靠了上去。 几个女生开始比腿长,他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通这有什么好比的…… 不过,既然是她起的头,或者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这个……傻子。 “不管怎样,团长腿最长!”比完之后,程飏大喊。 叶澄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发现她正指着自己,恨不得把毛巾包成球扔过去。 停车场喧哗一阵后又恢复平静,时典忽然想起什么,于是警觉地说道:“我之前听我姐姐说有的小区就有传销组织聚集在地下停车场,我们小声点,免得等等被保安以为是做传销的。”程飏听完后忍俊不禁,一面点头一面比了个“ok”的手势:“你这模样太搞笑了。” “你该不会也是听我姐说的吧?” “……好像是。” “时典,你姐姐跟你长得像吗?”艾琳突然问,“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今晚女主角长什么样哦!” “我有照片。” “看看看看。” 时典翻出手机里时恩的照片,四个人围在她身边。 叶澄铎远远地看着她们,时不时就可以听到爆破般的声音: “哇,好漂亮”、“天哪”、“这张好可爱”、“哇”、“哇”、“哇”…… 他听得头皮发麻再也听不下去了,于是拔高音量说道:“保安来了!” 时典抬头看他一眼,叫他稍安勿躁:“等等给你看我老家的猪,你跟它长得超像的!” 叶澄铎沉住气闭上眼,真的好想走过去把她揪过来 几分钟后,时典捏着手机走到叶澄铎身边,靠在电动车后座的位置,把一张雪白的小猪仔的照片递给他看。 “当当当!” “和你好像。”叶澄铎抢先一步说。 “明明跟你更像。” “你头发擦干没啊?”叶澄铎歪头看了眼她还有些湿的发顶,问道,“你毛巾呢?” “在玥玥那儿。” 他从袋子里掏出一条新的,又一次直接盖到她头上:“擦干。” “干了的。” “你身上都没擦干。”他低头看了一眼,立即别开目光,往旁边挪了挪,“你这样会着凉的。” “擦啦擦啦,你好像老妈子哦。” 停车场路口忽然照进一道耀眼的光线,引擎声由远及近。 “隆隆”作响的声音过后一切又恢复平静。时典抬头看了眼叶澄铎,但见他的眼神一言难尽。 她忧愁地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问:“我老妈子行了吧……你该不会在酝酿怎么把我揍扁吧?” “是啊。” “恐怖……” 叶澄铎不动声色地笑了下,把手机收进口袋,手抱着胸头低垂着像在闭目养神。 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的程飏这时附到谭松苑耳边,经过她多日的推敲和分析,终于得出一个较为把握的结论:“我觉得大表哥要沦陷了。” 谭松苑把唇靠近,声音极低,态度极坚定:“我觉得叶澄铎已经沦陷了。” * * 将近八点,原本安静的停车场传来持续不断的引擎声,小轿车络绎不绝从入口驶进来。 时典向外探头看了眼,突然意识到什么,拉住叶澄铎的胳膊迅速躲到一根柱子后面。 叶澄铎诧异而惊吓地看着她,时典轻轻“嘘”了一声,说道:“别让我姐姐看见我们。” “我们?” “她上次看到你了,我姐姐记性贼好!” 叶澄铎了然地点了点头,站在她身后,看一辆辆车从眼前经过,红的黄的灯光照得停车场一片通明。 关车门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交谈声。 时典侧耳倾听,捕捉到一个问候的声音时,说道:“这是我姐姐的声音……这是倩倩姐的声音,就是之前在音乐厅的那个姐姐……” 叶澄铎心不在焉地“嗯”一声表示记得这个人。 之所以说他心不在焉,是因为当他站直的时候鼻尖正好够到时典的马尾,高高束起的头发被风雨打乱,蓬松而杂乱的发丝时不时触碰着他,搞得他进退无路。 他犹豫片刻,踌躇着举起手指点了点她的后脑勺,低声说道:“你别转头。” “凭什么?” “你头上……杂毛多。” “你杂毛才多呢!”时典气得回身就是一拳,这一拳敲在他手上不痛不痒。 敲完后,叶澄铎问:“你手怎么这么凉?” “哪有啊……” “就是很凉。” “那是你的手太热了,而且我比较体寒。” 叶澄铎一下子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才又问道:“体寒?” “我说……你反射弧在火星哦?” “不是,我还没见过体寒的人,你是第一个。” “体寒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时典煞有介事道。 叶澄铎这会儿真的闭嘴了,时典看着他那难以言说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你故意让我尴尬是不是?” “反正只有我们两个人。” “反正我是尴尬了。” “那怎么样你才能不尴尬?” “附和我!”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空气蓦地沉寂下来。时典咬着唇再次做好尴尬的准备时,却忽然听得耳畔笨拙僵硬叫人怒火中烧的夸赞:“天使……你杂毛好多哦!” “叶、澄、铎!” * * 八点二十分,时典接到消息可以上楼。 苏赜已经等在门口,几个人根据脑海中的记忆,还原下午客厅的布置。 苏赜虽是第一次见到叶澄铎,但见面的那一刻便晓得他是谁了。 大家默不作声地工作,说话声、脚步声都压得极低,也时刻警惕着卧室的门突然打开,害怕时恩会突然从里面出来。 时典将蜡烛灯一个个打开,叶澄铎花了几分钟时间摆好一个爱心。 苏赜见了,不禁赞叹道:“摆得很漂亮,对图形一定蛮有天赋的吧?” “他会画画呀,”时典小声说,“还经常嫌我画得丑。”“你画得确实挺丑的。” “……喂……” 半小时之后,客厅已经布置得极尽完美,苏赜和时恩的朋友同事也都到了。 窗外依旧下着瓢泼大雨,雨声淅沥,听起来分外热闹。 屋内众人淋了头发湿了衣裳,却仅是相视而笑,低声分享此刻激动的心情。 小小的客厅里,大家站成一个圈,纷纷面朝着书房的方向,搓着双手翘首以盼。 有一个人举着摄像机在拍摄,时典这才想起来要给妈妈录一段视频。 九点多钟,苏赜换完衣服从卫生间出来,他深吸口气,紧张的神态一览无遗。 他捧上一束玫瑰花,众人握着拳头向他打气。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后传来“咔哒”的一声响。 门前地板上出现一条平滑笔直的光线,门开了。 第22章 chapter 22 时恩依稀记得,高三下学期一个天色微明的清晨,寒风瑟瑟,薄薄的校服挡不住一点寒意。 男生拎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和一杯热腾腾的豆浆等在楼下,他的耳朵冻得通红,裸露在外的一只手僵硬得失去了知觉。 就是那时候,她鼻尖一酸,涌上身心的温暖胜过脖颈上厚重的围巾。 也是那时候,她把他的手藏进衣兜里,和他从僻静的小径走回教室。 后来时恩想想,自己怎么轻易地就被一袋早餐收买了? 可往后的岁岁年年,日复一日,只要他在,总会有一份早餐送到楼下。 偶尔是包子油条豆浆,偶尔是清粥小菜肉松。 有一年秦州的冬天特别冷。 前一天刚和他吵完架,时恩思忖着第二天他大抵是不会来了。 那天上午正好没有课,她在床上躺到八点多钟,翻来覆去,心里隐隐感到不安。 于是起身,换上衣服裹上围巾,走出宿舍时迎面而来凛冽的寒风冻得她牙齿直打颤。 她跑下楼,额前的头发早已散乱,拐过第一层楼梯的平台后,蓦地发现玻璃门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进宿舍楼需要门禁卡,他没有这栋楼的卡,如果没有人进出他就只能一直等在外面。 时恩当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她飞快地跑下楼把门打开,把他拉进大厅,摸着他冷得像冰块一样的脸颊,一时间又急又气。 她在气自己,也在气他。 气自己心胸狭隘,也气他太傻太笨。 苏赜看到她下来后,将早餐递给她。 手太冷,他也不敢伸出去碰她。 时恩摸着早餐还是温热的,眼泪骤然掉落下来。 苏赜急了慌了帮她擦眼泪,一忽儿低声安慰,一忽儿又不知所措。 窗外还是落了点小雨,他的羽绒服上沾了些雨丝。 下了雨的冬日格外寒冷,时恩越想越难过,最后竟抱着他在大厅里哭了起来。 从那儿以后,每每吵完架她都会跟他说:“明天再不要给我送早餐。” 苏赜总会在电话那头固执倔强:“要的。” “你冻死我也不管你。” 可第二天,她还是会下楼看看,满是不甘心和不服气。 但一看到他还在那儿,尤其是天寒地冻的清晨,她心底的埋怨便会消泯殆尽,就像突然敲碎的坚冰一样。 苏赜每每看到她下楼就很高兴,就算她扁着嘴斜着眼他还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颗跳动的心脏。 时恩于他而言是最忙乱最无助时最大最珍贵的宝藏。 无论他做什么选择,她都支持他,甚至连他犹豫着要不要出国读研时她也只是愣一下,却依然义无反顾地支持他。 有许多话她不敢当面讲,生怕话未出口泪已决堤。她写了一封信给他,回家之前塞到他手里,和他告别时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信里写了这么一段话: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世界上还有许多人眺望着窗外的玫瑰花触碰不到。 我感谢你陪了我这么多年,把你本该去做项目、参加比赛、参加实践的时间分给了我。 我花了你太多时间,不想再让你因为我而无法自由地左右自己的未来。 …… 亲爱的如果你是因为我而犹豫要不要出国,那么我希望你知道,让你对未来感到迷茫的感情不是一份好的感情。 我们能彼此鼓舞共同成长,有朝一日你凯旋之时我能为你建造一座凯旋门,那才是最棒的。 原谅我不能在你面前讲这话,你知道我讲重要的话时总是需要一份稿子。我直接将这份稿子呈给你看,你能看得更仔细。 之后的两年里,苏赜到美国读研。 时差八个小时,他们总是拣着挑着时间听听对方的声音看看对方。 而这两年,也是时恩发邮件发得最勤最认真的时候。 他们总是在邮件里互相鼓励,将近些日子好玩有趣有意义的事情写成故事,也会将对对方的思念写成一封封情书。时恩时而看着他洋洋洒洒地讲完他的学业课程后突然换成小孩子的语气来述说他的怀恋和期待,不由得心底一甜,又是一酸。 古人言: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谢谢你陪在我左右。 谢谢你送我到远洋。 你为我铸就的凯旋门是我今生今世都仰望不够的穹苍宇宙。 * * 书房的门打开的时候,时恩伸手捂住嘴巴,眼眶瞬间红了。 屋内屋外有人在喊:“走错片场走错片场了!” 众人簇拥着她走出来,苏赜走上前牵住她的手,把她领到爱心中央。 周围人头攒动,每双眼睛都认真而专注。 客厅里一片寂静,时恩擦了擦眼泪破涕而笑,可看到苏赜缓缓单膝下跪时,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时典连忙上前给姐姐递上纸巾。 周围静悄悄的,苏赜一手拿花一手牵着时恩的手,唇贴在她的手背上喃喃一句什么。 众人听不太清,只见时恩流着眼泪笑着点了点头。 “不行啊,我们是见证人,一句不落都要听的!”有人喊道。 听了这话,苏赜清了清嗓子,看着时恩的眼睛,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一遍:“你知道我会紧张,一紧张就会忘词,所以允不允许我拿一下稿子?” 周围的人都喊不允许。 时恩又一次点了点头。 她接过苏赜手上的玫瑰花,伸手碰了碰一朵花的花瓣,微笑着认真地看着他。 苏赜从胸前拿出一张纸展开,页脚沾了点水渍。 他看着那上面每一个字,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念了起来。 大家凝神静听,摄影师拿着相机从每个人脸上扫过。 听着听着,人群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听着听着,便有人落了泪。 时典站在第一排,这时垂下脑袋捂着眼睛揉了揉。 叶澄铎抽了张纸递给她,她默默地接过,眼睛从指缝里偷觑他一眼,又立马捂了起来。 时典泪点极低是一个众人皆知的事情,每次她一哭,俞玥都要捏着脸颊笑她“爱哭鬼”。 然而,这一次,俞玥却丝毫没有取笑的意思。 她看得出来时典一直瞪大眼睛把眼泪憋回去,可听到最后,她发现她忍不住了,而自己的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 最后,苏赜说道: “今年你二十五岁了,刚过完二十五岁的生日。” “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说过,我们大学毕业了我就娶你。我没有骗你。” “我心心念念着这件事,可我不能一无所有地娶你。” “谢谢你理解我,谢谢你这么爱我们,谢谢你一直不离不弃。” “现在我有能力,可以请求你将手放在我的手中……” 苏赜说到这儿,把戒指盒打开。 一字一句,极尽深情地问:“你愿意吗?” 客厅沉寂瞬时蓦地欢腾起来,大家众口一致大声喊着“愿意”,随后又安静下来。 只见时恩点了点头,认认真真毫不含糊地答道:“我愿意!” 苏赜轻轻叹了口气,带着被赠予宝贝的喜悦以及那么几分喜极而泣的激动。 他将戒指戴在她手上,时恩扶着他站起来,两个人拥抱在一起,附在彼此的耳边短暂地呢喃。 时恩擦了擦眼睛,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缓缓开口道:“其实今天下午我突然问他,我说‘诶,我大学舍友她男朋友跟她求婚了,那我们呢’?” “他跟我说,‘我没有考虑,要不我准备一下?’我当时蛮难过的。” “其实我知道,他是一个很木讷的人。别看他是个心理咨询师,给别人排忧解难,好像很懂的样子,可他真的特别不懂这一些……”时恩说到这儿,抹了抹眼角,“你们知道他有多傻吗……” “他就傻到去店里给我买份生日礼物,逛半天后打电话给我说,‘你今年生日想要什么?我好像逛不下去了’……” 大家轻声笑起来。 “我没想到他会做这些,叫来大家,还背着我叫来我妹妹。但真的谢谢到场的所有人,谢谢你们的见证……” 有人带头鼓起掌,苏赜和时恩深深鞠了一躬。 客厅太小,几乎容不下这么多人。 房子的主人,也就是时恩在图书馆的同事已经着手泡好茶,人手一杯递到每个人手上。 众人聚在客厅里聊天的当儿,俞玥忽然找不到时典。望了一圈过去,发现叶澄铎也不见了。 “没准是哭晕过去了。”艾琳说着,啜了口热茶。 俞玥耸耸肩,叹了叹气道:“好了,这下典典爱哭是闻名遐迩了。” * * 刚下过大雨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凉。 夜风吹在手臂上,像薄荷贴在肌肤上。 叶澄铎搬了块小椅子坐到时典身边,眺望远处的万家灯火,好似无意地将纸巾递给她。时典赧然,抬头看他一眼,推了推:“我不哭了。” 随后又伸手抽了一张:“我再擦一下鼻涕。” 叶澄铎把玩着手里的纸巾袋,将袋子的每个棱角都拣直拉平。 时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脸颊贴在臂弯里,轻声说道:“我要感动死了……才不是我爱哭。” “是吗?” “你不觉得感动吗?” “觉得。” “特别是苏赜讲的那句‘谢谢你这么爱我们’,他不是说‘谢谢你这么爱我’,也不是谢谢你爱其他的什么,而是‘我们’,”时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前方,声音低沉而悠远,“‘我们’两个字涵盖了好多东西……” “他准备得很用心。” “他说他写这稿子的时候自己哭了。” 叶澄铎的眼神闪了一下。 他舔了舔唇角,偷偷觑了眼身旁的人,半开玩笑却小心翼翼地问:“以后有人跟你求婚你是不是也要哭成这样?” “那也得看感不感人啊。”时典忽然来了兴致,“如果他准备得随随便便,那我肯定得揍死他了。” “这么吓人?”叶澄铎皱了皱眉。 时典侧过头去,但见他仍是一言难尽的神情,忍不住说道:“又不是说你,干嘛一副要吓死的样子?” “……没啊。” “那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像苏赜爱我姐姐一样爱我的人,”时典说,双手合十贴在下巴上,“这样,只要他求婚我都会感动。” 可惜的是,今夜没有流星。 时典也不知向流星许愿是否能成真。 可她还是满怀希望地将愿望讲出来。 大雨过后,阳台上一片水渍。 叶澄铎踩着脚下的水,断断续续,不协调不流畅地划着字…… 第23章 chapter 23 晚上十点多回到家,屋子里灯火通明。 爸爸和妈妈等在客厅,一听到外头车辆喇叭的声音,急忙起身迎出去。 时典率先跑进来,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一进屋便倒进沙发里,朝妈妈使了个眼色。 苏赜和时恩并肩走在后面,爸爸双手叉腰站在门口,一把揽住苏赜的肩膀往沙发走去。 “爸,他还急着回去呢。”时恩说道。 爸爸恍然,刚坐到沙发上又条件反射地站起来:“有事?那改明儿,咱爷俩喝几杯。” “得得得,喝什么喝,我女婿回去还开车哩!” “你女婿不是我女婿啊?” 苏赜笑了起来,点头答应道:“行,明天就来!我先把手头上的事情忙完。” “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 “好。” 一家人把他送到门口,道完别后时典拉着爸爸妈妈要进屋,她善解人意地说道:“人家要自己讲两句话,你们不要当电灯泡啦。” 时恩笑着嗔了妹妹一句,妈妈急不可耐地拖着爸爸和时典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嘱咐道:“慢慢说,慢慢说哈!” 妈妈拖着时典进了屋,一坐到沙发上便问:“典典,视频呢?” “啊……视频……”时典摸着脑袋,早把这茬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太感动就哭了,忘记录了……” “你还哭啦?” “你个小丫头哭什么?” “就是,小小年纪肯定是看别人哭自己跟着哭。” “小屁孩!” 爸爸妈妈一人一句,说相声似的有腔有调,绘声绘色。 时典不服,挺直腰板反驳道:“我怎么不能哭,你们见过这么大的小屁孩吗?我也是有一颗少女心的好吗?” 话音一落,爸爸当即警惕地眯起眼睛,妈妈则愣了一下,捋着时典的头发说道:“哎,我典典也长大了。” “就是!” 这时,时恩关好门走了进来,时典冲姐姐眨了眨眼睛,阴阳怪气地问:“姐姐,甜蜜完了呀?” “臭丫头哈!还没跟我交代清楚刚刚躲哪儿去了!” “阳台呗,我哭累了,出去吹吹风。” “阿恩啊,你妹妹说很感人呐,有没有视频给妈妈看看?是典典说要给我拍我才勉强不去的……” “瞎说吧妈妈,你本来就懒得去!”时典莫名其妙地皱起眉头,毫无余地地戳穿。 时恩打开电脑,说道:“我朋友录了整个过程,刚刚发给我们了。” “我们……啧啧……” 时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去掐了一下时典的脸,笑眯眯地教训道:“省得你一晚上再找抽!” “嘁!” 视频加载出来,一家四口聚集在电脑前。 妈妈一面看一面感慨,爸爸则斜着眼睛一脸无奈:“好好看就好好看,咋跟平时看电视似的?” “典典,这站你旁边给你递纸的男生谁呀?”画面转到叶澄铎时,妈妈忽然止住无穷尽的慨叹问道。 一旁专注吃酸奶的时典懵了一下,一转眼便看到爸爸讳莫如深的眼神。 “哈哈,爸爸您记得他吗?就是我的笔友……” “你怎么没跟我你们还有联系?” “我们同班同学呀!”“这么巧?!” “就是这么巧!” “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哩?是典典你邀请他的吗?” “我邀请他一起去布置啊,”时典高声说,极力掩饰面上的不自在,“你们看,我姐他们脚底下那个爱心就是他摆的,别人还摆不出来呢!” “这样啊,你都没跟妈妈说,你笔友是这样。” “怎样?” “小伙子长得挺帅!” 时典“吭哧”一声笑出声,爸爸眉头紧锁仿若一道闪电划过。看到他满腹疑窦的模样,时典宽慰道:“没事啦爸爸,我跟他就是普通同学。” “难道还是不普通同学?” “得,越抹越黑,我上楼了!” “这丫头……” 时典上楼洗了个澡,随后关上房门,躲到阳台上。 手机里有几条未读短信,都是几分钟前发来的,她一一打开点击查看。 最后一条是叶澄铎的,也是时间最早的一条。 “我到家了。” 这是临分别前她嘱咐他到家时要发消息给她报平安。 而她还没说完,一旁的程飏登时跳起来,喊着不公平:“你这么关心他的安危,那我呢?” “他到家你肯定也到了啊!你们不是邻居吗?” 结果一句话引发三座火山,艾琳、谭松苑和俞玥一下子涌上来,满脸受伤语调凄凉地问: “那我呢?” “我呢?” “典典,我可是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哥们!” “哎呀,”时典挠着头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到家都给我发消息报个平安嘛!否则我肯定会问你们的呀!” 因此,手机上那几条看起来压根不像报平安的短信,更像是几个人约定好的胡侃。 “典典,我到家了,虽然我知道你最关心的不是我。” “时典,我到家了,虽然是我一厢情愿跟你报平安。” “时典,我到家了,虽然这不是你首先回复的短信。” ——得,让艾琳猜中了。 最晚的一条:“bgiysm,我到家了,虽然你只想跟我的neighbor讲话。” “程飏这都写的啥?”时典迷惑良久,猜了半天愣是猜不出开头那几个大写字母的含义。 她想了想,一一回复道:“平安就好,大家晚安~” 手机那头四个人同时收到这条消息,不由得心有戚戚然:“大家……她怕不是群发的……” 时典瘫在扶手椅里仰望天空,今晚一颗星星也没有,整片夜空像是水洗过的水墨画。 她等着叶澄铎的消息,无聊着便打开他的q.q空间。 一个人无事可干的时候什么都可以成为消遣。 把人家的空间翻得底朝天也不例外。 时典一路往下看,从二零一零年一直看到二零零五年。 他每年发的说说屈指可数,很快便看完了。 好玩的是他的相册,都是他初中乃至小学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的他还很稚嫩,笑起来酒窝浅浅,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下澄澈透亮。 他总是跟一个男孩合照,两个人勾着肩膀搭着背,下巴高高昂起,看起来意气风发。 也有几张跟程飏的合照,总是一个人捉弄另一个人,俩小孩玩着闹着笑着掐着,谁也不让谁。 在众多照片里,有一张是和一个女孩的合照。 照片里叶澄铎站得笔直,仿佛整个身体都紧绷着,看过去拘谨不自在。 可女孩却非常漂亮,文文静静地站在那儿,端庄秀气,笑容娴静。 时典凝视这张照片凝视良久,看着看着不由得出了神。 如果叶澄铎是跟程飏一起拍这张照片,那么他的表情神态足够引得她开怀大笑。 或者,当她单独去看他时,她也忍不住想讥诮他脸上每一个僵硬的细节。 可转眼看到他身旁的女孩,她忽然觉得一点意思也没有。 一点也不好笑了。 就在她侧着脑袋闭着眼睛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两声。 时典把手机拿起来,是叶澄铎发来的短信息。 “刚洗完澡。你在干嘛?” 时典瞑目思忖片刻,如果实话实话,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偷窥狂…… 即便这样,她还是鬼使神差地看清每个字输入信息框。 “我太无聊了,在看你空间。” “都是很早以前的东西,我自己很久没看了。” “你以前长得跟现在不太一样哦。” “哪儿不一样?” “以前比较嫩,现在老了。” 手机那头,叶澄铎拿在手里的牛奶差点溢出来。 “那你以前呢?”他问道。 “我以前跟现在一样嫩啊。”时典大言不惭地说。 “你以前就跟现在一样老?” “你!?!?” 叶澄铎正思量着怎么把这一局扳回来,又看到她说:“你看q.q,发彩信太贵了。”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q.q,结果发现什么也没有。等了一秒钟,对方发来一张图片。 叶澄铎愣了一下,只见一只雪白的小猪仔正躺在毛绒绒的毯子里笑得甚是可爱。 接着,又一张图片发来,是一头啃草的老牛。叶澄铎反应过来的当儿,时典不慌不忙胜券在握地说道:“第一张是相册中的你,嫩嫩的,第二张是现实中的你,老老的。” 过了一会儿,叶澄铎问道:“……你现在方便打电话吗?” 时典眨了眨眼睛又看了眼屏幕,随即回复道:“等我去锁个门。”说罢,光着脚去把房门反锁了,这才添了一句话把消息发出来:“ok了。” 时典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发现和他通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大概四次?还是五次? 但无论几次,那些通话来得直接而果敢——其实大可无需什么胆量,但现在,她的心脏却突然“嗵嗵”跳得飞快。 她捏着手机卧在扶手椅里,听到来电铃声的一瞬间,立即手忙脚乱地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低低的风吟声,时典清了清嗓子,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打电话更好骂我?” “骂你干嘛?” “骂我……”她也忘了为什么是打电话骂她,想了一会才想起来,“骂我说你是老黄牛,还说你老。” “你不说我都没想骂你。” “那你打电话给我干嘛?” 叶澄铎一下子哑了,时典反应过来捏了捏的自己嘴巴,连连说道:“哎,今晚没有星星。” “不是下午才下过雨吗?” “对的,下午我们是在一起的。” “……嗯。你在干嘛?” “我在跟你打电话啊。” 叶澄铎微微笑了一下,关掉灯躺到床上:“你以为你很无聊。” “哪儿无聊了?” “不无聊你还去看到我以前的照片?” “谁说我是去看你的照片,你这人忒自恋了,我是无聊地随手一点……” “就是无聊啊。” “叶澄铎你太过分了。” 时典气呼呼地闭上眼睛,听着电话那头他的声音,莫名地感到心里很踏实。 叶澄铎的声音比较清澈,笑起来好听,讲话时候也好听,唱歌时候也好听,特别是唱jj的《小酒窝》的时候……还有…… 时典猛地睁开眼,自罚三杯似的又捏了捏脸颊,对着叶澄铎小声嘟哝道:“我觉得哦,我可能是疯了哩。” “为什么?” “不告诉你。”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之前不也这样?喜欢吊人胃口,真的很讨厌。” 叶澄铎挠了挠耳后,疑惑地问:“有吗?” “没有吗?” “那你问一个,我告诉你。” “真的?” “嗯。” 时典高兴得翻了个身,压低声音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跟仇安一起讲的,关于你有品味的事情,是什么呀?” 叶澄铎怔了一怔,干笑两声道:“换个问题。” “没问题了,就这个。” “这个不能说。” “为什么,仇安都知道了,我们的交情难道还不能说吗?” 叶澄铎慌乱地摸摸额头,无奈道:“真的不行,或许以后你就知道了。” “还不是白搭,说不定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时典越说越小声,最后干脆自己转移了话题,“那我再问你个问题。” “嗯。” “你相册里那个跟你合照的女生是谁啊?” “程飏,认不出来吗?她小时候就长这样。” “不是,是有一张你拍得很紧张的照片……” 叶澄铎闭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却什么也想不到,他起身打开电脑,说道:“你等等,我看看。” “你看吧,你唯一一张拍得那么正经的照片。” “哦,我看到了。那个女生……”叶澄铎顿了一下,“叫高蕊昕,小时候一起玩过。” “这样啊。” “怎么了?” “没事。”时典挠挠眼角也不知说什么,“我就是好奇问一问,你那照片太搞笑了。” --奇@ 书#网¥q i & &s u& # w a n g &. c o m-- 叶澄铎若有所思片刻,一面关掉电脑一面说:“我跟她很久没联系了,她爸妈和我爸妈认识,所以之前经常来我家,不过她高中就去别的地方了……” 时典听着他头头是道的喃喃,开始有些不懂他为什么要讲这么多,可慢慢地她好像懂了。 但很快,她又否定自己心中的臆想,垂着脑袋保持不去多想的心,静静地听他把话讲完。 夜越来越冷。 或许是时候铺一床柔软的棉被了。 第24章 chapter 24 当叶澄铎跟妈妈描述时典是怎样一个女孩时,他用了高、活泼、善良、上进等字眼。 妈妈听完后,又补充一句:“眼睛很灵动。” 叶澄铎愣了一下,撑着颧骨笑着说:“我以为你早就忘记她长什么样了。” “是不太记得了,老了记性就不那么好了。但那双眼睛我记得非常清楚。”这是十月二号晚深夜,妈妈敲开叶澄铎的房门,母子俩坐在床上促膝而谈时的对话。 而之所以聊起时典,是因为程飏说漏了嘴。 风声从隔壁房子传了过来,好在爸爸已经睡下了。 叶澄铎盘着腿垂着头低声保证道:“妈妈,我不会做那些不可以的事情。” “你觉得哪些是‘不可以的事情’?” 叶澄铎舔了舔唇,心里仍未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妈妈耐心地等着,温柔地望着他。 “那些实际行动上的……”叶澄铎抬起头说,“心里控制不住不是我的错,但我不会将它变成实际行动。” “这么说,你已经喜欢她了?” “妈妈……” “呐,就当妈妈没有问过,好不好?”妈妈松开盘起的腿,笑着站到地上,“总之妈妈相信你,也不会告诉你爸爸。我就是听你小姨讲,飏飏有个舍友叫时典,一个舍友叫俞玥,就好奇过来问问,这个‘时典’是不是你的那个‘时典’……” “什么叫‘我的那个’?”叶澄铎嗫嚅。 “啊呀,说错了……是‘你认识的那个’。”妈妈一字一顿地纠正道,“不逗你了,你早点休息,人家女孩子也要睡美容觉的,这么晚就不要打扰她了。” 妈妈这话暗指着他和她通电话讲的。 叶澄铎红了脸,耳根微微发烫,点了点头应好:“你也去睡吧,我就睡了。” “晚安。” “晚安,妈妈。” * * 新的一周开始之后,合唱比赛如期而至。 这天傍晚,天很快就暗下来。 随着夜幕四合,点点雨珠落到地面上。就在大家担忧着比赛不能正常举行时,雨却又慢慢停住了。 因此,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让每个人都比先前更加亢奋。 除了在知秋楼上课的高三年段之外,整个学校都显示出一派热热闹闹的喜庆气氛。 大家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互相寒暄着推搡着,颇像是一群顽皮的孩童擎着一盏盏灯笼闹元宵。 叶澄铎和陈泽勋站在走廊上俯瞰楼下,只见楼前的大榕树下时不时走过跑过几个穿裙子穿西服的人。那些都是今晚的指挥。 陈泽勋沉吟片刻,突然问道:“今晚感觉会有些冷。” 叶澄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 这时,从身后传来程飏说话的声音,语调里全是按耐不住地冲动和羡慕:“……你这腿太长了!太过分了,居然还穿高跟鞋……” “这鞋是我姐姐提前给我买的成人礼。”是时典在讲话。 叶澄铎扶着栏杆,微微侧过身去,只见她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纸袋,身上穿着一条白色连衣裙,正昂着头笑得神采飞扬。 然而,和她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叶澄铎看到她微微怔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慢慢收敛。 程飏和陈泽勋面面相觑地眨了眨眼,心照不宣地找了个借口回到教室。 时典捏着手中纸袋的绳子,含着笑走到叶澄铎面前,眼神往上一瞄看了眼他的头顶,说道:“你也不是很高嘛,我穿了高跟鞋就跟你差不多了。” 叶澄铎低下头看了眼,夸张地问:“你这鞋跟有十厘米吧?” 难得一次时典不跟他横眉竖目。 借着教室里稍微明亮的灯光,叶澄铎看到她脸上淡淡的妆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见状,时典羞赧地朝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担忧地问:“是不是很丑?” “不会。” “我本来也不想化的,但刚刚吃饭回来看到很多其他班的指挥都画了,而且据说指挥还有固定的十分,所以我就……” “挺好看的。”叶澄铎挠了挠头有些不自然地说。 时典抿着唇笑着看他,眨了眨眼睛问道:“真的?” “真的。” “可你的表情很奇怪。” “我没这样夸过别人。”叶澄铎靠在栏杆上,脸悄悄地红了,“而且……” “而且?” 叶澄铎着急地揪着眉头,脑中的齿轮想飞速运转却好像被什么卡住了。 就在他手足无措而时典满心期待的时候,从六班后门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近在咫尺,下一秒,说话的人便走了过来。 时典呆愣片刻,随后认出来那是出黑板报那边见过的任…… 任什么? 忘了。 “任岩。” “哦对。”时典总是对自己健忘的神情不加掩饰。 任岩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听说指挥有固定的十分,外貌衣着肯定也占了分数吧。” “可能吧。” “你今晚穿得很漂亮。” “谢谢。” 时典咧了咧嘴,礼貌地笑两声。 这时,一直靠着栏杆的叶澄铎直起身来,踩了踩脚下的地板,低声说道:“我先进去了。” 时典看着他的背影发了愣,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于是连忙说道:“我朋友叫我呢,我先进去了。” 说罢,蹬着高跟鞋迫不及待地跑进教室。 任岩看着他们先后离去的背影,哽在喉头的话像块馒头一样,上不来又下不去。 * * 五班第三个上场。 大家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裤子踢踢腿,势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一周以来,每趟排练结束,时典都会胸有成竹地说:“我们是最棒的!”一开始大家还嘻嘻哈哈地觉着文娱这是说笑呢,但随着窗外聚集围观的人增多,他们开始有些信服。 班主任也从一开始对曲目不太看好到后来半信半疑地说道:“说不定你们真能拿第一。” 降完调的伴奏是基础,而大家的音色和音调则是点睛之笔。 每一个部分都唱得游刃有余,尤其是最后的高音,甚至还有一丝余音绕梁的味道。 当五班井然有序地站到舞台上,指挥鞠了个躬站到指挥台上时,台下又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班主任期待地看着舞台,心里隐隐有些紧张。 好在学生们不负众望。 听到大家唱得比排练还好时,他跟六班班主任骄傲地夸赞自己的“孩子们”,说他们同心协力,各个优秀。 唱完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有说有笑地走下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 * 如陈泽勋所言,今晚确实有些冷。 一个钟头前没落完的雨珠这会儿又淅淅沥沥地落了几滴下来。 走下台时,时典就近跟余雅然说道:“如果老师问起,就说我回教室拿件衣裳。” “好。” 时典从舞台后面溜走,从灯火通明的操场走到静悄悄的教学楼,想着一鼓作气跑回教室,却还是被那黑漆漆的楼梯呵住了脚步。 学校特意嘱咐学生不在教室时一定要把教室的灯关掉,而纪春楼的楼道没有装灯,因此整栋楼只剩下走廊上几盏昏暗的白炽灯。 时典站在一楼走廊上踌躇不前,想着就这么回去吧,可身上隐约有些发冷;可就这么只身一人上去,她又提心吊胆的,生怕从什么地方蹿出什么人什么东西吓她一跳。 就在她进退两难的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时典警觉地回过头去,发来叶澄铎从昏暗中跑来,没几步便来到她跟前,手里拿着一件长袖校服。 “穿吧,谭松苑的。”他说。 时典好奇地接了过来,问道:“她同意了吗?” “同意了。” “你回来拿衣服的?”叶澄铎问。 “我想回去换个衣服和鞋子,这高跟鞋走路脚太疼了。” “那上去吧。” “你陪我上去吗?”时典小声地问。 “是啊,你不是怕吗?” “你怎么知道我怕?” “猜的。” 叶澄铎率先上了一级楼梯,时典忽然觉得黑漆漆的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她笑着往前迈了一步,扶着扶手慢慢往上。 “其实也就一层楼,但我怕出现突然出现的东西。” “能突然出现什么?” “就……老鼠这种毛绒绒的,我又跑不快。” “你怕老鼠啊?” “嗯,还怕蛇。”时典说着,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很怕。” 叶澄铎放慢脚步,散步般悠闲地说:“那你喜欢什么?” “喜欢羊。” “为什么?” “可以吃。”时典说,“我老家养了羊,每年春节都吃好多羊肉。” “我妈也喜欢吃羊肉。” “好巧,阿姨也喜欢吃。” “嗯。”叶澄铎点了点头。 从一楼到二楼只有十几级台阶的距离,两个人却走了好几分钟。 叶澄铎推开教室的门打开灯,时典走了进去,拿起地上的白色纸袋说道:“我去换个衣服。” “我等你。” “好!” 走了两步后,时典又折回来,将披着的校服脱下,说:“先放你这儿。” 叶澄铎接过校服后挂在臂上,随便找了块桌子靠着,安静地等着她。 过了一会儿,时典从换好衣服出来,抖擞抖擞精神说道:“果然穿着校服暖和多了。” “傻子。” “你才傻子哩。” “记得带伞。”叶澄铎提醒,走到位置上拿了一把伞出来。 时典从余雅然桌上拿过伞,又拿了俞玥的伞,这才披上校服准备走出去:“老叶,记得关灯。” 叶澄铎二话没说将灯关掉,腿一伸又将教室的铁门关上。 铁门碰到门框之后发出突如其来“哐”的一声巨响,在寂静的教学楼里荡气回肠。 时典吓得立马跳到叶澄铎身后,屏气慑息不敢作声,而叶澄铎却在这时转过头去笑了起来,满脸写着阴谋得逞。 时典恍然大悟,鼓着腮帮子抬起手来便是一顿猛揍。拳头一一落在他的臂上、肩上,她一边揍一边骂:“你个幼稚鬼!幼稚死了你,要是把我吓出心脏病来……” 当拳头落在他的掌心里时,她忽然脑袋短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明还有那么多要数落的要发泄的,却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教室安静的瞬间,两个人的心脏都仿佛漏了一拍。 还是叶澄铎先理了理思绪,摸了摸头发,试探性地问道:“要不要下去看啊?” “去啊,谁不去?” “那走吧。” “走吧。” 时典将门打开走了出去,叶澄铎又将门轻轻阖上。 她就抱着几把伞站在走廊上,等他关好门后朝他身边迈了两步,一起往楼下走去。第25章 chapter 25 秋季,约定俗成是九月至十一月。 理想中的秋天该有火红的枫林,一大清早起来可以看到结在草木上的秋霜,日头一出便融化了。 可h市的秋天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这秋高气爽的天气里,除了温度降低落叶变多之外,再也看不到一丝季节的特征。 这里的秋天,只是预示着冬天的到来。 十二月份,天气越来越冷。 女孩子喜欢在脖子上围着厚实的围巾,长得瘦的人甚至还会套上两条秋裤。 男孩子则轻便自在,通常一件毛衣加上一件校服外套,只是在出操的时候往往会冷得直哆嗦。 冬日的每个清晨,学校都组织学生跑操。 绕着各自班级的位置或是绕着操场,有条不紊地跑上几圈,直到暖和了再回教室。 每一次跑操,时典都跑在叶澄铎前面。 对此,她不太乐意。只因自己冬天总是穿得臃肿,跑起步来像企鹅一样,显得又胖又笨拙。 有好几次她跟叶澄铎商榷能不能和陈泽勋换个位置,叶澄铎拒绝了。 至于拒绝的理由,他藏在心里没讲出来。 他喜欢跑她后面。 一来,习惯了在她身后,在教室如此,出操也不例外。 二来,她跑步的样子很搞笑,能给严严冬日和无聊的跑操增添了几分乐趣。 每天第二节课下课,操场上广播响起时,叶澄铎都会揪一下时典的头发,装模作样地提醒道:“跑步了。” 鉴于他的动作鬼鬼祟祟,时典也以牙还牙以眼还眼,鬼鬼祟祟地踹他一脚,每天一脚,乐此不疲。 直到有一天,叶澄铎说:“我的小腿上都是淤青。” 时典不信,他便把裤脚往上一掀,把青一块紫一块的地方露给她看:“没骗你吧。” “有没有抹药啊?” “抹了。” 时典愧疚难当,绞着袖子皱着眉头不知该说什么。 见状,叶澄铎“嗤”一声笑出来,把裤脚放下,老实招供道:“我没说你踢的,这是我自己撞的……” 话没说完,他仓促地位置上站起来,结果被庞三材挡住去路,胳膊肘上又挨了实实在在的一拳。 每天都在这样互相调侃互相欺负的模式中度过,叶澄铎觉得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间到了十二月下旬。 平安夜的晚上,走廊上再次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 大家互相送起了苹果,你给我一个,我也给你一个。 时典从后门进来,一路走到位置上,怀里抱着四五个苹果。 到了叶澄铎面前,那堆有棱有角的盒子上方又多了一个。 时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苹果给他,用粉色的盒子装着。 叶澄铎看了一会儿,问:“为什么是粉的?” “特意留给你的,好让你带回去的时候举世瞩目。” “你以为我会拿在手上带回去吗?” “不会吗?”时典看了眼他跟仇安堆在窗台上的苹果,“你有这么多个,书包装不下啊。” 叶澄铎撇了撇嘴,似乎答案显而易见。 时典瞅了一圈,疑惑地问:“你不会想就此吃掉吧?” “他想只带你的那个回去。”仇安好像受不了她这么久都想不出答案,着急了,甚至不惜现身说法,“和我想的一样。” “你想只带谁的回去?”时典抓紧时机问了一句,叶澄铎也转过脸去,一边把玩手里的盒子一边看着他。 仇安意识到说漏了嘴,连忙坐直身子,随手拿了个苹果道:“开玩笑,我去洗个苹果。”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时典的目光好奇地尾随他一段,叶澄铎则平心静气,把那个粉色的盒子放进抽屉里,拿起笔接着做题。 * * 星期六是圣诞节。 这一天,时典早早地起了床,坐在书桌前看玻璃窗外落了满地的落叶,听着寒风呼啸的声音,起身到衣柜里拿出件外套披着。 时恩敲了敲门走进来,凉凉的手指碰着时典的脸颊,问道:“我去商场购物,去不去?” “哪儿的商场?” “市中心。”“去!” “换衣服!” 时典盼着能从苦大仇深的作业里解脱出来,逮着个出行的机会,自然不能放过。 她裹紧大衣和围巾坐进姐姐的车里,哈出一口冷气,身上暖和了许多。 驱车到市里的百货商城大概三十分钟,时典这一路上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着的时候就和姐姐伴着音乐唱歌,两姐妹颇有十九世纪美国西部牛仔的气息。 从停车场出来,时典挽着姐姐的胳膊往商场走。 时恩从包里拿出一张购物清单,时典瞥了一眼,兴冲冲地说:“这么多,我们要买到中午了!” 时恩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脑袋,故意说道:“我会尽快,让你早点回去学习。” “妄想!” 借着节日的热闹,整个商场人来人往,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时典和姐姐推着一辆购物车,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着。 牛奶专区里几乎每箱牛奶都挂上了红色的彩带,时恩拎了一箱,转头问时典喝不喝,时典摇了摇头,大声说道:“喝奶粉,不喝奶!”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走到卖奶粉的货架前,拿了一包太子乐放到购物车里。时恩又拿了一包麦片,这才推着购物车离开。 “姐姐,听说麦片加牛奶很好吃。” “嗯,回去试试。” 走到水禽类专卖区,时恩去挑鱼,时典则把着购物车东张西望。 如果是夏天,她会把手伸到冻黄花鱼的冰块里碰一碰,但冬天她只能缩着手站在一旁。 她一会儿走到卖蚌的地方看蚌喷水,一会儿又走到水箱前看各种说不出名字的鱼游泳。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聊。 这个地方总是潮湿带着腥气,并且挑完鱼称完重要等工作人员将鱼处理好,步骤繁琐耗时很长。 时典每每跟家里人来这里都要跑到隔壁的零食区逛逛。这回也不例外。 她跟姐姐打了招呼后便走到对面的货架前,撕下几个购物袋,看着标价,将卤豆干、饼干面包一一装进购物袋里。 就在她装得起劲时,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时典抬起头来,发现谭松苑包得像颗球一样,手里也拿着个购物袋,里面装满五颜六色的东西。 “你怎么在这儿?”谭松苑摘下头顶的帽子问。 --竒@ 書#網¥q Ι & &δ u& # ω ā Ν g &. ℃ ǒ M-- “我跟我姐姐来的,你呢?” “我跟……程飏的妈妈来的。” “程飏呢?” “在家里。” 时典觉得哪里怪怪的,又不好再多问。 她看了眼谭松苑袋子里的东西,举起自己的袋子,说道:“你看我买的。” “这个特别好吃。”谭松苑拿出一个绿色包装的豆干,时典点了点头说:“我也买了。” “你说我买这些够不够吃?”谭松苑打开袋子问,“够不够两个人吃?” “肯定够啊,这都有两斤了吧?” “差不多吧。” “我要是买这么多会被我妈骂的。” “我买回去给我妈妈吃,”谭松苑说罢,抿着唇笑了笑,“她过几天就回来了,要买好多东西呢。” 时典愈发觉得不对劲,但时恩谆谆教导的“不该多问就不要问的”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 因此,即便心里再怎么好奇,她也没法直接把话问出口。 倒是谭松苑看出她的疑惑,面上泛出释然的笑 她咬了咬唇说话,眼眶却不由自主地红起来:“我妈妈下周二出狱了。” * * 回家的路上,时典的眼睛都酸酸的。 回到家之后,她把买来的零食撂下,径直奔到卧室。 妈妈不明所以,戳了戳时恩的手臂,问道:“你妹妹怎么了?” “不知道,”时恩叹了口气,心有余悸地说,“路上一直揉眼睛,估计是有什么事躲回去哭了。” “这孩子……”妈妈困惑地皱了皱眉,将桌上那几袋零食放进零食柜里,“买这么多零食,是不是怕我骂她,这先哭为敬啊?” “哎呦我的好妈妈,您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她等等就下来了,我们先把鱼煮了吧。” 妈妈和时恩到厨房开始忙碌。 大概十一点过一刻,妈妈走到客厅看了眼时钟,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准备休息时,时典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两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妈妈吓了一跳,着急地牵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呀,典典,啊?” 时典不答,只是伸手把妈妈搂紧,伏在妈妈的肩上亲了亲。 她忽然发现,以前踮起脚尖下巴才能够到妈妈肩膀,现在却要弯着腰弓着背才能放上去。 她的双臂已经可以把妈妈抱得很紧,再也不是那个只能抱着妈妈大腿的小女孩了。 是她高了,也是妈妈矮了。 是她更能保护妈妈了,也是妈妈越来越需要保护了。 她发现,不是妈妈变化太大,而是她太久没有抱抱妈妈。 而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妈妈一跳,她一面拍着时典的背一面宽慰道:“不哭不哭,不哭啊宝贝,怎么了跟妈妈说说。” “我就是……觉得我太生在福中不知福,太不懂得珍惜了。” “这说得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妈妈咋一句都听不懂哩?” “妈妈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时典抬起头来,撅了噘嘴揉了揉眼睛,“我以后赚钱了一定给你买好多东西,一定每天都陪着你。” “两天陪一次也成啊,省得你太忙。” “不,就要一天一次。” “那我典典还嫁人呢。” “不嫁了。” “瞎说你!” 时恩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着母女俩相拥相泣的画面,不由目瞪口呆。 老半天,她才开口问道:“妈妈,你怎么也跟着哭?” “你妹妹最会催人泪了。” “她怎么了?”* * 时典的转变似乎是在一瞬之间,从家务活能躲就躲到争着抢着去做,光是这个变化便叫爸爸如梦似幻。 时恩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午饭后勤勤恳恳地收拾饭桌洗碗刷锅,咂嘴道:“你是没看到刚刚那画面,真叫人不行。” “呦,你也跟着哭啊?你不是看什么电视都不哭的吗?” “但看一些感人的真实事件我也会哭啊。” “我还是想知道典典怎么了,不然这样叫我心里不安。”妈妈说道。 “我也这样觉得。”爸爸附和。 “你们别想那么多,她想说自然就会说了。你看她抱完爸爸之后就不哭了,估计就是什么转折点吧。” 总之,一家人即便不知道时典听闻了什么,时恩也不知道她和朋友聊了什么,但时典在这个圣诞节的表现却叫他们刮目相看。 为此,爸爸还特意找鹏鹏舅舅要了她一直想要的一颗水晶圣诞树,送给她放在夜里发出美丽的光芒。 第26章 chapter 26 宿舍发生了一件事情,打破原本波澜不惊的生活。 周一中午,谭松苑读完手中的信件后把信压进抽屉最底层最里面,起身跟程飏出去了。但是,等她回来打算把信再看一遍时,却发现那封信不翼而飞了。 她急忙把抽屉里的课本一一搬出来,蹲在地上探着脑袋在里面寻找,直到抽屉空空如也,手摸过去全是光滑的木板时,还是没见到那封信半点踪影。 程飏也帮着她一起找,谭松苑却突然变得狐疑起来。她抬头看了眼宿舍里休憩的人,打破沉默问道:“刚刚有别人进来过吗?” 听到翻找动静后醒来,已经坐在床头的艾琳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刚刚睡着了。” “刚刚你们出去后门就是关着的,”施纤纤说,“如果有人进来我应该是听得见的。” 谭松苑焦躁地搓了搓头发,伏在床沿冥思苦想:“我明明记得我就是放抽屉里,不可能在别的地方。” “我也记得你是放抽屉里了。”程飏说。 “会不会是不小心掉到地上了?”施纤纤问,“有时候我们走来走去也会撞到桌子,我记得刚刚立凌好像有下床走动。” 谭松苑看向一床下铺睡得正香的何立凌,想了想,走过去叫醒她:“立凌,醒醒。” “嗯?怎么了?” “你刚刚走路的时候有没有碰到我那张桌子?” “没有啊……”何立凌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我就算胖,但走路也会小心的。”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怎么,什么东西丢了吗?” “嗯,一封信,你有看到吗?” “没有,我上了个厕所之后就回来睡下了。” “哦。” * * 一点左右,时典和俞玥从教室回来,两人疲倦地走进宿舍之后,敏锐地察觉到宿舍气氛不是很好。 时典小心翼翼地把书放下,朝对面拿着笔却无心写作业的程飏眨眨眼。 程飏往谭松苑站着的方向使了使眼色,招呼时典走过去。 时典走到她身边,看见她在草稿纸上写了三个字“信丢了”,写完后立马涂掉。 宿舍沉寂得可怕。 俞玥和时典坐在床上换鞋,时典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随后起身去了卫生间。 谭松苑站在阳台上,手里拿着手机,眼睛却空洞无神地看着窗外。 时典碰了碰她的肩膀,关切地问:“没事吧?” “我妈妈寄给我的信丢了。”谭松苑平静地说,眼眶却慢慢红了。 俞玥只知道信丢了不是件小事。 这年头,大家一般都不写信了,除非有什么特殊原因。 她抚了抚谭松苑的肩膀,问道:“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纤纤说,没有人进来过,我刚刚下楼去问生管老师调了监控,确实没人进来。” “那就是我们宿舍的人拿的?”时典压低声音问。 谭松苑和俞玥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 时典皱了皱眉,伸手将阳台的门关上,继续说:“不是吗?没有人进来过,你找了也找不到,不就是内部拿的吗?” 俞玥捏捏她的脸颊,有所顾忌道:“你这么说有道理,只是如果真是这样,就很不好办了。” 时典倏地沉默下来,思忖片刻,说道:“是不好办,日后相处很尴尬。可她信丢了呀,要是我信丢了,我肯定也会这么怀疑。” 谭松苑咬着唇,若有所思道:“你说得对,可我不知道怎么问。” “我也不知道……”时典挠挠头,“我没经历过这种事。” 三个人面面相觑,思考着怎么让事情水落石出的时候,程飏突然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敲了敲门上的玻璃,把门打开。 “怎么了?” “我在何立凌抽屉里看见你那封信了!”程飏低声而仓促地说,“她就起身准备拿东西,那封信就溜出来了!溜出来了!” “别激动别激动!”俞玥摸着她的肩安抚道。 程飏一面应着好,一面指了指屋内说:“你去问她。”“那信封什么颜色的?”时典拍了拍谭松苑的肩膀,语调急促。 “灰色的。” “是不是印着一只老鹰?” “是!” “快去,她要出门了!” 时典越过程飏一把将门推开,喊住即将出门的何立凌,往前走了两步。 何立凌在门口停住脚步,顿了一秒钟后转过身来,不解地笑笑:“怎么啦?” “可以让我看看你的书吗?”时典问,“就那本物理书,仇安说他送了你一张书签,你就夹在那本书里。” “哦,仇安的书签,真的很好看。但我不是夹在这本书里。” “看看嘛,我刚刚都看到你夹了个东西进去了。” 俞玥扯了一下时典的手,时典轻轻拍了拍,接着拿起自己桌上的书“哗哗啦啦”抖了几下:“就一本书而已,看一下怕什么呀?” “谁怕了,早就听说你爱开玩笑,原来是真的。” “你这话说得真见外,”时典冷冷地说,“你听谁说的?” 何立凌也不笑了,手握在门把手上,一字一顿道:“对不起,我要出门了。” 这时,谭松苑向前跨了几步,挡住何立凌的去路,平心静气地说:“你给我看看,如果里面什么也没有,我向你道歉。” “原来你们怀疑是我拿的。”何立凌瞪大眼睛,回头看了时典一眼,“你是不是被余雅然迷了心窍了?” 宿舍的人都陆陆续续地从床上下来,谭松苑一把将何立凌推进宿舍,程飏跑上前将门关上。 “不是要对你做什么,”谭松苑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不管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现在,请你把书展开。” “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何立凌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们宿舍有内讧,还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你妈妈是个坐牢的杀人犯?” 话音一落,宿舍骤然炸开。 谭松苑扬起右手一个巴掌抡过去,身后的时典和艾琳眼疾手快地扑上前去把她死死抱住。其他人则把何立凌生拉硬扯拽到一旁,夺下她手中的书。 一封信就这样飘到了地上。 俞玥捡起来递给谭松苑,谭松苑气得颤抖着接过那封信,看着何立凌恐惧的眼神,噙着泪坚定而决绝地说:“第一,我妈妈不是杀人犯,她是最好的妈妈;第二,从此以后,我们不讲话,不来往。” 程飏狠狠地甩开何立凌的胳膊,气得肩膀直发颤。 女孩们好不容易从这阵惊吓中缓过神来,回到各自的床铺,在何立凌摔门而去后的沉寂中心有余悸。 * * 午休起来洗漱完结伴去上课,谭松苑依旧沉默不语。 她不想说话,大家就陪着她不说话。 然而,从宿舍到教学楼,看到因为自己气氛沉闷,也因为自己大家都苦着张脸,谭松苑心里有愧,扯起嘴角笑了下:“你们别这样。” “那你开心点,”艾琳说,“你开心我们也开心。” “嗯。” 谭松苑一不开心,陈泽勋立马就能察觉得到。 打她进教室的一瞬间,他就能看到她笑得有多牵强。 可她理应感到高兴才对。 因为明天对她而言,是一个欢喜快乐的日子。 不仅陈泽勋看到这一点,叶澄铎和庞三材也发觉哪里不对劲。 谭松苑一向不爱表露情绪,可她高兴时也会大笑,颧骨上会有浅浅的泪窝。 不像现在,笑得比哭还难过。 陈泽勋远远地看着她,想了解情况又怕不小心揭了她的伤疤。 他纠结着徘徊着许久,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走到她身边,心想即便不说什么,也可以陪着她。 庞三材揪着程飏问情况,粗枝大叶的小伙子对待友情却总是有一颗关怀备至的心。 叶澄铎则回到位置上,看到时典和余雅然脑袋凑着在一起正讲着什么,伸出手去碰了碰她的肩膀。 结果看到时典也是怏怏不乐的样子,他不禁有些错愕:“你……也怎么了?” “我自己倒没什么事。” “因为谭松苑?” “嗯。” “谭松苑怎么了?” “你自己去问她呗。” “她现在这模样……”叶澄铎为难地说,“不过,你要是不好说也没事,反正程飏回去也会跟大人说。” “她妈妈写给她的信被人偷拿了……”时典低声说,“不过找回来了。” 叶澄铎怔了一怔,想了想问道:“谁拿的,看过内容吗?” 时典抠着桌角,犹豫一下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嗯。” “何立凌拿的,不知道看没看过内容,但肯定知道信从哪儿来,然后我们在宿舍吵了一架。” “你们?” “嗯。” “你会吵架?” “嗯,我差点动手打她了。”时典平静地说,“太叫人生气了。” “别生气了,信找回来就好。” 叶澄铎说着,朝第一组看了过去,正好看到陈泽勋一贯不常流露情绪的眼神里隐约愤怒。 * * 余雅然看到时典脸色大不对时,关切地询问发生什么事了。 平日里同桌俩有说有笑,自从和时典坐在一起之后,余雅然的话多了,笑容也多了,和人说话也不自卑了。 昔日里被流言压得直不起腰的姑娘逐渐变得不卑不亢,笑起来宛若春风,焕发出盎然的活力。 时典隐瞒了部分事实,只说何立凌拿了谭松苑的信,光是侵犯隐私这一点就够叫人义愤填膺了。余雅然听后一时间没讲话,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你们和她住一个宿舍,还是不要惹她的好。” 时典诧异地看着她,想起何立凌在宿舍说的话,问道:“你是不是之前就跟她认识?” “我们是小学和初中同学。”余雅然说,“为什么这么问?” “她提到你了,我觉得她有点针对你。” “其实,”余雅然耷拉着脑袋垂着眼皮,说,“她一直很讨厌我,从小学开始,一直到初中。不过,只能说这都是报应吧。” 第27章 chapter 27 后来,时典有幸去了一趟余雅然家中。 那是蔺孔霖大一的那个暑假,时典跟他去湖塘村做社会调查。 两个人背着书包戴着遮阳帽走进那个整洁的村庄,映入眼帘的景象算不得破败,却有些萧条。 村子很大,房子基本都是石头房。 大部分房子是老一辈建造的,房屋低矮占地面积却很大;也有少部分房子近年来翻修过,显得焕然一新却格格不入。 放眼望去,村子里除了几段路是水泥地面之外,其他路段都是裸露的土地。 一到下雨天,泥土被雨水打得又湿又软,若是倾盆大雨降下,那些通往田间的小路便会成为一条条又粘又深的泥沟。 时典和蔺孔霖去的时候正值艳阳好天气,太阳烤着地面,脚下的土地踏实坚固,路旁的树木恹恹地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时典是在一个宽阔的院子前看到余雅然的,院子里晾着一方方花生颗粒,而余雅然正待在屋子里,周围堆满了花生。 蔺孔霖准备去另外一户人家,时典说她就在这儿等他,随后便走进那个院子。 看到有陌生人到来,一位老人从屋里出来,警惕地打量两眼之后问道:“是来找雅然的?” “嗯!” 时典抿着唇笑起来,老人放松了警惕,朝屋内喊一声:“小雅,有同学找你。” 余雅然放下手里的活走出来,一瞧见时典便惊喜地“嗨”了一声,忙不迭地迎进屋内:“你快进来,外面热死了。” “好,”时典应着,路过老人身边时侧了侧头道,“打扰了,奶奶。” 余雅然到屋后的庭院去洗了洗手,随后便把时典迎上二楼。 她一面走一面说:“平日里我爷爷奶奶住一楼,我和爸妈还有哥哥住二楼,爸妈在外面工作没回家,哥哥出门了。” 时典上到二楼,只见地板上铺着整齐秀气的方形瓷砖,瓷砖很小,上面刻着美丽的花纹,和自己老家的地板大同小异。 客厅不大,由楼梯往左往前延伸,形成一个长长的“l”形,一排过去有三间房,还有一间在拐角处。 余雅然说,分家前伯伯一家住里面的两间房。 客厅的右手边有一道通向阳台的门。阳台很大,大概五米见方,铺着水泥板砖。只是围栏低了些,大概只在时典小腿上方一点的位置。 时典做梦都想要这样的阳台,平日里可以养些花花草草白兔鸽子,凉爽的夏夜可以在这儿乘凉,炊烟从烟囱冒出来,香味从各家各户溢出来,别提有多惬意美满了。 余雅然也说,夏天的晚上都会搬一块竹床出来,和爷爷奶奶坐在这儿唠叨,有时候哥哥回家得早会讲上几个故事。然而,如果爸爸妈妈也在就好了。 时典看着她蓦然黯淡的神色,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但余雅然并不需要安慰,她又笑着说道:“我们这儿多的是留守儿童,大家都盼着爸妈回家,爸妈一回来别提有多开心了。” “对,就像我爷爷奶奶也盼着我们回家一样。”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位老人走到门边,招呼道:“来吧,进来喝喝水,外面太阳真够大的。” “这是我爷爷。”余雅然说道。 时典笑着问候:“爷爷好。” 余雅然不愿意讲的事情爷爷奶奶全替她讲了。 孙女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一直到初中都备受排挤的事情让老人家心里不好受。 因此,难得一次有同学造访,他们又是不敢相信又是喜出望外。 爷爷说道:“事情要怪就怪她这哥哥!” 余雅然讪笑一下,说道:“不怪哥哥,哥哥现在改邪归正了。” “她哥哥小学时候就在学校称王称霸,”奶奶说,“那个叫何立凌的姑娘也是,姑娘家家的不学好,专跟男孩子混在一起,就是小雅的哥哥欺负过她,她把气全撒小雅身上了!” “我去学校问过了,别人嚼舌根的那些话啊,都是她传出来的。你说哪有女孩子说得出那样的话!”爷爷说着就激动起来,拍拍胸脯面红耳赤,“你说让我一个老头子说我都没脸说!” “爷爷您喝个水消消气吧,”余雅然说,“现在还提这些干嘛,我现在在学校都挺好的。” 时典点点头,附和道:“对啊爷爷,雅然现在在学校挺好的。” “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姑娘要是我们这村落的,我早就找上门去了。可咱们不认识她呀,去学校找老师也没用呀,就看着我孙女白白受欺负。谣言这东西一传出来啊,可不得要人命吗?” 时典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上。 临走之前,余雅然悄声说道:“这些事情你知我知就好了。” 时典了然,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的。” * * 二零一零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冬日的暖阳给大地涂上一层金色的光芒,仿佛涂了一层果酱在三明治上。 上午九点钟,空旷的监狱大门前,两辆车、五个人静静伫立等候着。 十分钟之后,监狱的大门悄然打开。穿着朴素羊毛衫牛仔裤的女人朝狱警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跨出那道仿佛有半茬麦子高的门槛,重重地踏在地面上。 她放眼望去,深深地吸了口气。 阳光温暖如初,空气清新怡人。 谭松苑牵着姥姥姥爷趔趄往前,两位老人颤抖着抱住自己的孩子高兴得泪水直淌。 向婉妤哭了,抱着二老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伸出手去揽过女儿,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岁月催人老。 向婉妤看着父母头顶的白发,谭松苑看着妈妈脸上的皱纹,三代人跨过的时间长河里都有数不尽道不完的绝望和期待。 车前的林许昕推了推身旁的男人,示意他往前。 男人久久地凝视前方,眼前凝起一层雾气,他的脚底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得迈不开步伐。 向婉妤在这时抬起头来,红着眼睛和他四目相对。 她看不清他眼底涌动着什么,就如三年前没能看清一般。 而她不断告诫自己忘却的场景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来,好似在惩罚她过去这三年里持续的逃避。 不断下跌的股票行情和凌晨两点茕茕孑立的身影。 灯火通明的乡间别墅和披着浴巾趾高气昂的女人。 砸得面目全非的轿车和拖着拽着始终不放手的他。 时速表针的不断飙升和路灯下看到绝望看到死亡的行人的瞳孔。 …… 一帧帧画面像锤子一样捶着她自以为足够坚强的神经,却还是在这一刻叫她濒临崩溃。 向婉妤把父母和女儿扶正,站在原地忽然有些踉跄不稳。 男人快步走上前来,手停在空中不敢试探。 谭松苑抱住妈妈,低声说道:“妈妈,你要不要原谅爸爸都是你的选择,我们先回家,好吗?” * * 听到谭松苑父母离婚的消息是在寒假。 那一天时典和俞玥正在电影院看电影,至于电影叫什么名字,她们忘记了。 唯一记得的是这部电影很难看并且看到一半她们就溜了。 谭松苑的爸爸谭清和早年一穷二白,后来搭上房地产的火箭开始白手起家,一路扶摇直上九万里。 向家父母看到女婿这几年的上进和成就感到很欣慰,却万万没想到他在外头买了栋别墅金屋藏娇。 向婉妤的小公司濒临倒闭,在她像无头苍蝇一样忙碌了整整三个月仍无回天之力时,她忽然发现丈夫有些不对劲。 她通过他身边的朋友找到了他在乡下买的别墅,找到的当天下午便驱车前往。 而那一天正好下着滂沱大雨。 她在客厅沙发上看到赤.裸的女人,一时间的震惊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怒不可遏地举起水杯砸向女人身旁的那盏灯,强压着被撕裂的痛苦往门口退,有气无力地说了“离婚”两个字后拔腿就走。 谭清和围了条浴巾追上去,女人也裹了条浴巾冲出去。 一个去挽留,一个去炫耀。 大雨像在庆祝像在狂欢,茫茫雨雾中仿佛跃动着千万只欢欣鼓舞的小鬼。 女人讲了好多话,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扎进心里。 谭清和给了女人一巴掌后拉开向婉妤的车门苦苦哀求,向婉妤沉住最后一口没爆发的气,狠狠地把他踹到地上。 逼仄的车厢里痛苦的宣泄混合着车篷上砸落的雨珠和嘶吼的歌声,短短三个小时,向婉妤唯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把气撒完再离开。 她只怕自己被愤怒冲昏头脑后做出伤害那个女人的举动,却没想到自己不听使唤的手和脚竟要了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 知道撞人的那一刻,向婉妤彻底清醒过来。 她打开车门走下车,拨打了120之后又拨打了110,随后蹲在原地等着,颤抖着手先后给爸妈还有好朋友林许昕打了电话。 她说自己撞人了,说公司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说爸妈你们好好照顾自己,说农行卡里三十万赔给家属,说许昕你帮我照顾一下松苑,这孩子可怜。 直到开庭的前一天,向婉妤都没联系过谭清和。 她知道他们已经完了,早就完了。 接向婉妤出狱这一天,谭清和突然出现在向家父母面前。 老人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向老爷子拄着拐杖,看在孙女的面上才让他留下来。 有亲戚朋友劝向婉妤不要离婚,理由无非是“现在也三十多岁了再找不容易”,却没有人敢说“你是坐过牢的人不好找了”。 一听到劝和好劝不要离婚的,向老爷子便拄着拐杖走到面前,拉长着脸将人请出去。 当年谭清和一无所有的时候老俩口同意他们在一起是因为向老爷子说:“你要找一个爱你的,你就是到旮沓去找一个我都乐意,找回来亮瞎他们的眼!” 而现在,谭清和三番五次往家里跑,不管他是带着赤诚的心来还是虚与委蛇地献殷勤,向老爷子一概不领情,把他买的烟酒补品全部客客气气地拎出去。 老爷子跟女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敬重你过去叫我一声爸,我不把你的东西扔出去。你自己带回去。我女儿不像他们说的怕找不到人,她就是这辈子不嫁她爹都养得起她!” “我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女儿不是这样任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把她放心尖上疼我就不允许哪个混蛋这样践踏她!你回去,带着你这些东西爱上哪儿上哪儿,别来我家丢人现眼!” 老爷子语气坚决,花白的胡髭颤抖着,拐杖一下下坚实有力地叩在地上。 向婉妤从客厅走出来,淡漠而平静地说道:“明天去民政局,松苑归我,我有能力养她。” 向婉妤跟谭松苑说:“如果你爸非要抢你的抚养权,妈妈就去上诉。” 谭松苑不想再让妈妈看到法庭,但她愿意放弃一切跟在妈妈身边。 而谭清和最后只要了两人一起买下的那栋别墅,他说:“你看到这个房子心里也不好受吧,我找个朋友把它卖了。”第28章 chpater 28 寒假里,时典回了老家。 正月初五这一天,她给叶澄铎发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短短一句话:“祝我们相识一周年!” 时典本不会记住这样的事情,只因妈妈提到今天是表妹生日晚上要去舅舅家,她才记起一年前的今天叶澄铎出现在大门口,穿着湛蓝色羽绒服围着灰色围巾,傻里傻气地来问路。 一想到他当时拘谨的模样时典便乐得不行。 哪知道后来总是一副欠揍欠调.教的样子哩! 这天下午她去了一趟姚琳琳家。 和姚家父母寒暄一阵之后,跟着姚琳琳上了楼,两个女孩躲在房间里促膝长谈。 她们坐在泡沫垫上,面前摆着各种各样的零食。 时典撕开一袋饼干,一面津津有味地咀嚼,一面饶有兴致地听姚琳琳讲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他一跟你表白你就跟他在一起啦?”时典咂咂嘴拍拍手问。 “是啊。” “姚琳琳,你对男人的定力呢?” “什么男人,男生好吗!” 时典笑嘻嘻地喝了口水,抱着膝盖左摇右晃:“哎呀,我们家琳琳儿长大了哩。” “你少来!”姚琳琳身子前倾往她腰间捶了一把,说道,“该你讲了。” “我讲什么?” “你那个笔友兼后桌啊。” 时典擦擦嘴角的饼干屑,干笑两声躺了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说。” “什么意思啊?” “我觉得他跟我的关系大概就是朋友那样的,也没有说哪里特殊。” “那你跟他呢?” “姚琳琳,‘他跟我’和‘我跟他’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哦,‘他跟你’相当于‘他对你’,‘你跟他’相当于‘你对他’,动作的发出者不一样。” “嘿,还咬文嚼字了!” “说说呗,咋回事?” “我跟他嘛,”时典复又坐起身来,盘着腿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想想啊。” “嗯。” “一有什么好玩的事我会想跟他讲。”时典说着,伸出第一根手指头。 “嗯。” “我从来不会记得第一次见面别人穿什么,可是去年的今天他穿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 “嗯。” “跟他坐前后桌很开心。” “嗯。” “看到他跟女生的合照我心里……”时典犹豫了一下,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会有些不舒服。” “嗯。” “他放我鸽子那次我很难过。” “嗯。” “可一瞧见他憔悴又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不忍心骂他。” “嗯。” “合唱比赛那天我穿了裙子,见到他的时候莫名地觉得……噗……很害羞。” “嗯。” “那天晚上他欠揍,我捶了他好多下,有一下捶到他掌心里了” “嗯。” “苏赜和我姐姐求婚那天,我哭得像个傻子,他陪我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嗯。” “他心情不好时我会觉得天都是阴的。” “嗯。” “他……”时典吸吸鼻子,忽然说不下去了,把脸埋在膝盖上烦躁地抓抓头发,“他好讨厌,我也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感觉;你也讨厌,我本来还没想这么多。” 姚琳琳秉公办事地坐着,也不挪到她身旁也不安慰她,反倒说:“那你再想想他对你有过什么事。” “他……我每次问他问题他都会很仔细地给我讲,他同桌问他就不一样了。” “嗯。” “第一次去一中还是他给我带的路,我们还一起去吃了顿丰盛的早餐,那儿的寿司和水晶包特别好吃。” “嗯。” “他老是捉弄我,还老是嫌弃我画画丑。” “嗯。” “程飏说他连短信都懒得发,可他会回我的信。” “嗯。” “我每次打他他也不说什么。”“嗯。” “他老揪我辫子。” “嗯。” “合唱那天晚上有些冷,谭松苑说他特意找她借了衣服。” “嗯。” “他还特地从操场跑到教学楼陪我上楼换衣服拿伞。” “嗯。” “他到现在还没我消息,我就会比较在意。” “嗯。” “他……”时典猛地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姚琳琳,问道,“我真的喜欢他?” “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 “有点感觉出来了,没敢确定。” “不喜欢他你刚刚哭什么?” 时典一下子哑了,半晌才用细如蚊蝇的声音说道:“你知道我爱哭。” * * 叶澄铎看到消息时有些开心,再看一眼消息是十个小时之前的,立刻着急地揉了揉头发。 他飞快地在聊天框输入道:“我现在才看到,白天手机没电关机了。” “那我再发一遍。”时典收到短信后一面吃着蛋糕一面回复道,“祝我们相识一周年!” 叶澄铎想了想,抿着唇笑了:“同乐同乐。” 时典忍俊不禁,眉开眼笑地吃着蛋糕,她以囫囵吞枣的速度把蛋糕吃完,随后遁进庆生的人潮中,悄悄地退到后院里。 院子里有六根明亮的灯柱,分别两两矗立在门边、庭院中央和廊柱旁。其中一盏灯柱下有一张围棋桌,时典有模有样地坐上去,手肘撑在桌上回复短信。 她回头看了眼屋子里闹腾腾暖烘烘,心想着不会有人在这时候走出来,于是问叶澄铎:“你现在一个人吗?” “是啊。” “那我……” 时典一鼓作气,但“可不可以打电话给你”九个字却迟迟不敢打出来。 她无奈,皱着眉头苦叹一声。 待她将“那我”不甘不愿地删掉之后,却蓦地发现聊天框里七个大字:“我打个电话给你。” 时典惊喜地呼了一声,咧着嘴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不,等等!” 叶澄铎看到“不”的瞬间愣了一下,按拨号键的手顿住了,但是下一秒她又说道:“我打给你。” * * 如果不是班主任防患于未然的一臂之力,时典和叶澄铎还要在戳破那层纱的边缘徘徊更久。 那是新学期开学两个星期后一个周五的傍晚,晚自修前,时典和叶澄铎一前一后走进教师办公室。 下午六点钟,暮色四合,这是不太晴朗的一天,天边缓缓聚拢的乌云像极了黑色的天鹅绒。 走廊上没有了平日的喧嚷,办公室里也无他人。时典和叶澄铎并排坐着,对面则是班主任郑彧。 广播台里正在播放大家点歌的歌单,音乐前奏响起,给寂静得差点沉溺的屋子一点空气。 时典松了口气,甚至有心情竖起耳朵认真地听外头的歌曲。 那是张韶涵的《亲爱的那不是爱情》。 班主任撑着下巴,似乎也在听歌,见叶澄铎心不在焉的,便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说道:“认真听。” 叶澄铎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 时典心里忽的一沉,仿佛从歌里听出了班主任找他们来的目的。 音乐声结束,接着放起下一首歌。班主任起身把门关上,音乐声顿时远到千里之外。 他坐回椅子上,缓缓开口道:“这首歌讲的就是年轻的时候以为懂得什么是爱情,结果才发现这样的爱情很脆弱,根本就不算是爱情。” 时典皱了皱眉头,表示听不懂。 班主任接着说:“为了你俩,我特意去点了这首歌。本来我也不想叫你们来,但是想了想还是把你们叫来问清楚。” “什么意思啊,老师?”时典问道。 班主任看着她大惑不解的神情,再看看叶澄铎安之若素的样子,语重心长:“有人说你们在谈恋爱啊!” 得亏面前没有一杯水,否则时典真得把什么东西碰翻不可。 她靠在桌子边沿的手肘突然悬了空往下一落,这一下没把她吓坏,反倒把叶澄铎惊了一跳。 班主任看在眼里,继而说道:“我就是问问你们,有没有这回事。” “没有这回事。”时典矢口否认,“我们就是前后桌,平日里问问题勤快了点,没有他我很多题都不懂的!” 说罢,她竖起大拇指指了指叶澄铎:“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他呢,您可不能把我变成他的绯闻对象。” “我也这么想的。”班主任不再把背挺得直直的,而是变了个舒服的坐姿说,“你们学习成绩都不错,又是前后桌,平日里讨论问题也肯定是必要的。” “是啊。” “澄铎,你怎么说?”班主任突然问,“你都还一直没说话呢。” 叶澄铎不敢看时典,目光只在对面的书架流眄一瞬,说道:“没有这回事,您不能随便给她安插绯闻对象。” “没有就好。”班主任点点头说,“我们新学期也要换座位了,就把你们前后桌拆开,也省得落人口舌。这样行不行?” 叶澄铎没说话,时典愣怔一下,迟疑地点了点头:“您安排。” “那你们先回去吧。” “好。”* * 时典和余雅然换到第一组,叶澄铎和仇安换到第三组。 走出办公室之后,广播里响起了《爱别离》的前奏,时典看了叶澄铎一眼,不苟言笑地说:“你听到老师说‘落人口舌’了吗?” “嗯。” “那我们近期少讲些话,就不会让人有话讲了。” 叶澄铎眨了下眼睛,犹豫一瞬,同意了。 余雅然身旁坐着何立凌。 两人中间隔着一条过道。 平日里这条过道再怎么热闹,她们也不会逾越那条隐形的“三八线”。 时典则靠墙坐着,每天透过窗户都可以看到叶澄铎和陈泽勋和仇安站在走廊上。 他们身高相当,总是伏在栏杆上眺望远处,三个人当中,仇安最瘦,叶澄铎次之。 她说少讲话。 他就真的不讲了。 时典只好拿起练习册继续做题,留下那些不懂的题跟余雅然探讨,实在探讨不出来就留着问老师。 她有时候甚至觉得,老师讲的还没叶澄铎那般通俗易懂。 老师似乎也不如叶澄铎那般了解她薄弱在哪里。 三月春暖花开。 三月下旬,一片片金黄色的迎春花绽开在校园里。 正对校门口的花坛也熬过了严严寒冬迎来姹紫嫣红的暖暖春日。 体育课上,时典和俞玥推着排球到体育器材室,路过花坛时停了下来,时典低声说道:“我第一次来一中的时候,这里的花开得特别漂亮。” “第一次?” “就是初三毕业的暑假。” 俞玥沉吟片刻,问道:“你和叶澄铎真的不讲话啦?” “讲啊。”时典把手指放在一朵鹅黄色的小花上,“就是没找着机会。” “明明同班同学都会讲话,多讲些话怎么不行了?” “不知道……要不,我找个机会跟他讲讲?” 俞玥重重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肯定要讲话,你看,我跟他即便位置离得远,但有什么事也会讲话,讲的次数比你们还多呢。” “我们现在一周也没讲几次,位置还分这么开。” “是啊,程飏说他都面黄肌瘦了。” “什么乱七八糟……”时典摆摆手笑了下。 俞玥撞了她一下,接着说道:“要不你约他去跑步?正好最近天气也暖和些了。” “夜跑?可他回家会不会太晚?” “晚自修还是九点下课,就算跑半小时那也才九点半过,和夏天晚自修下课差不多。” 时典听着觉得头头是道,于是咧开嘴笑了起来,心里那只无精打采的百灵鸟终于昂头挺胸,欢快地飞出那个画地为牢的笼子。 “那我等等给他说说。” “嗯,你就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说一下。” “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典典:终于可以说话了!不说话的日子有多难熬!喜极而泣.jpg 第29章 chapter 29 时典从饮水机盛完水后特意从三四组之间的过道走。 路过叶澄铎身边时,放了一本书在他桌上,手指则从扉页上慢慢抽出来。 叶澄铎翻开封面,只见上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晚自修下课我去操场跑步,你去不去?去的话跑道东边等你。” 他拿起橡皮擦把笔迹擦掉,把书收进书包里,朝第一组看了一眼。 * * 晚自修下课后,时典和俞玥在排球场上分道扬镳,排球场前是宿舍楼,左边则是操场。 俞玥接过她手上的课本,小声地嘀咕一句:“好典典,高兴成这样!” “嘻嘻。” 时典走到跑道东边,在围栏下的石阶上站着。 借着远处的灯光,她想看清楚时间,却只能隐约感觉到分钟在缓慢地挪动。 叶澄铎从入口进来,一眼便瞧见幽暗处她徘徊着的纤瘦的身影。 他摸摸鼻子走了过去,拍了下她的背后顺便揪了揪她的辫子。 一股久违的心酸和喜悦油然而生。 时典敏捷地转过身,看到他背着光有些看不清表情的面孔,咬着嘴唇笑了起来:“我在猜你来的概率。” “是多少?” “百分之八十。” “为什么?” “怕你晚上急着回去。” 叶澄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给你我平时晚上的安排,你就可以把概率再提高百分之十九点九。” “剩下百分之零点一呢?” “几乎不存在。” 时典把手背在身后,抑制不住地笑,眼角眉梢全是高兴和快活,她慢慢往前走,说道:“我们好像卧底和上级见面哦。”“我是上级。”叶澄铎不容置喙地说。 “就你啊?”时典耸耸肩,打算让他这一回,“即便是上级也不见得你有多聪明。” “比你聪明。” “比我绝情。” 叶澄铎停住脚步,侧过头看她。 跑道本就光线不足,这个角落更是被黑暗掌权。 时典和他对视一秒,在他还在思考还在发愣的当儿猝不及防拍了下他的肩膀,装模作样嬉皮笑脸道:“你瞧你最近都黑了,在这儿我就只能看到你眼睛。” 叶澄铎没说话,照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时典干笑两声,心脏忽然跳得飞快。 她慌张地四下张望,看到从后面跑上来的人不断绕道,只好拉着他走到更角落的地方。 一到角落里,叶澄铎便挡住她面前的灯光。 时典不矮,可他更高,把她完完全全地困在角落里不费吹灰之力。 时典先是恭恭敬敬地仰望他片刻,随后右腿向后一抬,站到了围栏下的石阶上。 这回,她是真的嬉皮笑脸起来:“嘻嘻,没用的,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叶澄铎忍不住笑起来,手插在兜里仰着头看她。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怪我不跟你讲话?” “是。” “是不是觉得我被班主任吓倒了?” “不是,我觉得你是被告密的人吓倒了。” “我没有。”叶澄铎说,“只是我一直没找到机会,我也……不懂得把握讲话多少的度。每次我站在走廊那边你都在做作业,我就不想去打扰你。” 时典挠了挠耳朵,低下头看他:“可你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就不敢跟你讲话。” “你就给我下定论说我绝情?” 时典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叶澄铎伸手揪了下她的辫子。 过了一会儿,他说:“你下来,我脖子好酸。” 时典忍俊不禁,占着高地不放手,洋洋得意道:“平时都别人仰着头看你,你也尝尝仰着头看别人的滋味!” 叶澄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弯起唇角笑着道:“好。” “我们去跑步吧,后天就要测八百米和一千米了。” 叶澄铎应了声好,时典从石阶上跳下来,迈着小碎步动起来:“咦,你书包呢?” “泽勋带回去了。” “我今天听泽勋讲,”叶澄铎慢慢跑起来,慢慢说道,“据说班主任以前用那首歌拆散过很多对情侣。” “哪首歌?” “那天他去广播站点的那首。” “《亲爱的那不是爱情》。”时典恍然,不禁对班主任这一手感到佩服,“如果拍一个禁止早恋的宣传片,这首歌说不定可以当主题曲。” “不过,也可能是三人成虎,实际上没那么夸张。” “对啊,要是真的想在一起,怎么会被一首歌轻易撂倒呢。” 叶澄铎“嗯”一声,偷偷觑了她一眼。 “你刚刚说早恋宣传片……” “我说的明明是,禁止早恋宣传片!” “好好,我是想问,你觉得几岁谈恋爱才不算早恋?” “不知道呀,”时典摸摸耳朵,抬起头笑了笑,“大学?还是……大学毕业?“ “因人而异对吧?” “嗯。问这个干嘛?” “没干嘛。” 叶澄铎低下头踢了块石子。 跑了三圈之后,时典有些气喘吁吁,两人做了几下拉伸运动,一面散着步一面往出口走去。 身影在路灯下被拉长拉近,时典仰起头说道:“我们不这样了,好不好?” “怎么?” “不讲话。” 叶澄铎想也没想答应了,并且义正辞严地说:“明天早上你要过来跟我问早安。” 时典抹了把头发,疑惑地“啊”一声:“你神经病啊!你以为你是皇上啊?” 叶澄铎开心地笑起来,把她往宿舍楼方向轻轻推了一下,一面说一面向后倒退:“说定了,回去吧。” “谁跟你说定了,祝你摔死!” 叶澄铎也不在意,朝后看了一眼,确认无任何羁绊之后,继而回过头催促道:“你快回去啊。” “我还有一句话没跟你讲。” “什么话?” 时典的脸颊不易察觉地红起来,她迟疑许久,左右手紧张地握成拳头,老半晌才憋出一句:“没事,晚安!” * * 叶澄铎摸不着头脑,看她慌里慌张地跑进宿舍楼之后,犹疑着转过身走了。 时典一直到了宿舍大厅才算松了口气,觉着自己傲气没有,傲骨也荡然无存了。 爬上六楼回到宿舍,坐在俞玥窗边换鞋时,俞玥靠近她脸颊,小声问道:“你脸怎么这么红?” 时典舔舔干燥的唇,喘了口气:“跑了三圈爬了六楼,不红也红了。” “也对。”俞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能发生什么事?”明明什么事也没有,时典却还是有些心虚,她故意白她一眼,拿起水桶到楼下接热水。 洗完澡洗完衣服已经十点半,时典摸着黑爬上床,俞玥用脚踢了下她的床板,待她把脑袋探出来后示意她看手机。 刺眼的屏幕上只有短短一句话,时典的脑袋却轰地炸开了。 俞玥:我告诉你件事。 时典:是谁!!!!半晌。 俞玥:仇安。 时典:纳尼!! 时典深深地吸了口气,俞玥又伸腿踢了一下她的床板。 俞玥:冷静! 时典:那个孙子! 俞玥:什么孙子? 时典:他有一次叫叶澄铎爷爷。 俞玥:so,你也跟着叶澄铎喊他孙子?/坏笑 时典的脑袋忽然卡壳。 俞玥偷偷笑着,好心饶过她。 时典:什么时候的事?! 俞玥:今天。 时典:/发呆 俞玥:从上学期开始。 时典:都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俩够行! 俞玥:以为你看得出来,结果你什么都没问。 时典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方面的洞察力较为迟钝。 初中的同桌交男朋友一周后她才从隔壁班耳闻。 这般的事情屡见不鲜。 时典:那你们平日里小心点,少在教室多讲话。 俞玥:我知道。 时典:/哭我的玥玥就这样离开我了。 俞玥:/可爱众目睽睽之下还是会回到你身边。 时典:走吧,不要把我当备胎。 俞玥:傻子,睡觉吧。 * * 这之后,时典看仇安的眼神都在不定期改变。 俞玥和他去吃饭去图书馆去夜跑时,她像看情敌一样满眼仇视。 而当他对俞玥好逗得她笑逐颜开时,她又像丈母娘看女婿一样满眼赞许和慈爱。 仇安被她变来变去的眼神搞得一头雾水,趁着她给叶澄铎递纸条时抓住机会低声问道:“呐,你要是以娘家人的态度看我,是不是对我不满意?” “娘家人?”叶澄铎和时典不约而同地愣住了。 仇安白净的脸色浮起两抹红晕,他扯起嘴角讪笑两声:“大概就是那个意思……夸张手法。” “没有啊,”时典别有深意地笑起来,“就是你抢了我的饭友我不太高兴。” “那我把我的饭友送给你。”仇安高兴地说,拍了拍叶澄铎的肩膀。 时典觑了叶澄铎一眼,低声嘟哝道:“才不用你送哩。” “本来就是你的是吧?” 时典赧然。 叶澄铎当即红了耳根子,又怯又恼地踹了仇安一脚。 * * 周四下午的体育课,测长跑。 女生在起跑线上各就各位,抖抖腿甩甩胳膊,一个个互相道着紧张。 体育老师把男生赶到跑道中央的草坪上,大声说道:“你们要替女生加油啊,不然等等女生也不给你们加油。” “切!” “程飏加油,祝你能跑完全程。” 听这声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程飏本来还紧张,被庞三材大嗓门一喊,只剩下满腔怒火了。 口哨声响,大家前簇后拥地跑出去。 一圈下来又一圈,有些人已经累得半死,有些人则遥遥领先。 跑第一名的是体育委员袁真芯,第二名是时典,落在最后的是何立凌。 草坪上有男生议论道:“袁真芯跑一千米都行。” 时典舔舔有些干燥的唇,回头望一眼,看见谭松苑就在后方不远处。 她放慢脚步,又担忧地找了一会儿,才发现俞玥和程飏落在了后面。 谭松苑跑上来,气喘吁吁地说:“程飏长跑本来就不行,今天还生理期。” “oh no!” 袁真芯已经到达终点,不一会儿,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到了。 叶澄铎疑惑地看了眼后面的人,目光掠过每一个人望向跑道的尽头。 而这一望,便望见程飏面色发白。 只见她双腿灌了铅似的艰难地挪动着,整个人摇摇晃晃,好像一碰就倒。 而俞玥、时典和谭松苑则跟在她左右。 叶澄铎皱下眉,拍了下陈泽勋的肩膀问道:“带水了吗?” “没带。” 庞三材握紧拳头,愣愣地自言自语道:“我今天要不要去买彩票给她赔罪?” 叶澄铎从他身旁擦过,径直奔往小卖部。 “加油,还剩二十秒!”体育老师高喊着。 时典还有多余的体力,伸出手去拉程飏一把,四个人在逼近及格线还有五秒钟的时候到达终点。程飏一下子软下来,时典连忙伸手抱她。 叶澄铎把水递过来,艾琳急急忙忙地将水递到她嘴边,摸着她的额头安慰着:“没事啦没事啦,哪里难受了?” “就是没力气。”程飏喝了水后还站立不稳,靠在时典身前休憩。 体育老师走过来说道:“休息休息,不要坐着啊。” “嗯。” “男生,各就各位!” 时典揪了叶澄铎一下,小声说了句:“加油。” 叶澄铎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嘱咐道:“你记得喝水。”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小天使收藏留评(づ ̄ 3 ̄)づ 第30章 chapter 30 男生一千米跑完后,时典将剩余的一瓶水递给叶澄铎。 程飏坐在地上休息,叶澄铎走到她身边,踢了下她脚边的草,说:“你假期的晨跑还要继续。” 程飏扁了扁嘴不敢反驳,庞三材走过来,气喘吁吁地递上一块巧克力,愧疚地说:“我以后应该祝你跑第一名。” 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 程飏伸手推了他一把,有气无力地教训道:“你刚跑完不能坐下!” 庞三材听话地点了点头站起来,说道:“你说我今天预言这么准……” “你预言个毛线!” “我要不要去买张彩票送给你?” 程飏懒得理他,低头揪着脚边的草说:“我回去就告诉我妈,庞家那小胖子教我买□□。” “呸,什么□□,我说的是中国体育彩票!”庞三材大喊,程飏则噘着嘴慢慢地笑出来。 * * 程飏的晨跑计划从周末开始实施,每天清晨六点起床,绕斗晴山跑一圈,雨天放假。 叶澄铎自愿提出每周陪她一起跑,并且公正地做了一张签到表。 “你知道时典为什么跑步那么好吗?”看到程飏无精打采的模样,他别扭地换上谆谆教导的语气。 哪知,程飏看都不看他一眼,耷拉着脑袋拉长脸,有气无力道:“她每天跑步。” “她每个周末都会去竹斜山跑步。”叶澄铎平心静气地强调。 “你怎么知道?” “问的。” 程飏摇摇肩膀,漫不经心地嘟哝道:“我以为你和她去跑过。” 叶澄铎没兴趣理睬她,把桌上的闹钟调成六点钟,不容置否道:“明天门口等你。” * * 翌日清晨,就在兄妹俩大眼瞪小眼准备出发时,时恩和时典也从家里出发,和爸爸一起前往竹斜山晨跑。 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雨后初霁,晨光耀眼。 金色的光芒落在郁郁葱葱的草木上,仿佛镶了一圈金色的玛瑙。 姐妹俩在父亲的带领下,沿着竹斜山清凉的石板路往上走,要走到半山腰的图书馆,再从另一条路下山。 这一路上,陆陆续续地有人上去下来。清晨的空气清新而凉爽,台阶角落的青苔被阳光照得发亮。 时典的精神愈加饱满,眼睛也不再困倦。她跟在父亲和姐姐身后,望着掉落一地的花瓣,慢慢走,慢慢观望。 一簇白色的小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说不出为什么,但就想仔细瞧瞧它。 她用指尖触碰它柔软的花瓣,惊奇那掩在绿叶之下小小的花瓣竟没被昨夜的风雨吹落。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一个猝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时典一跳,她敏捷地回过身,看到来人后立刻握起拳头,恨不得跳起来挥舞过去。 “蔺孔霖,你要死啊!” “你小声点行不行?” 蔺孔霖从兜里伸出一只手,谨小慎微地碰了碰那蔟花朵儿,把上面的雨水悉数抖落后问:“就你一人啊?” “我爸和我姐在前面。”时典没好气地说。大抵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每次见到蔺孔霖她都想跟他打一架。 “你最近怎么样?” “学习,下周去社会实践。”时典说,“好不想去,每次去社会实践都累死了。” “要不你替我去读书,我替你去实践?”蔺孔霖笑嘻嘻道。 时典想起不久前时恩说的“他是最近压力大”,于是撇撇嘴道:“你要是对我放一万个心,你就放胆去!” “我只对你放一个心。”蔺孔霖说。 “哪个心?” “性别一样。”“你是女的?” “……你是男的。” 时典肯定蔺孔霖今天是智商捉急了,不然不会挖这么大的坑给自己跳。 不过也罢,他的脑细胞可能全死在数理化上了。 时恩和爸爸回头发现妹妹不见之后,沿着原路返回,看见时典和蔺孔霖一面讲话一面走上来,爸爸高声喊道:“孔霖啊!” “叔叔,恩姐。” “怎么有空出来,你爸呢?” “您也知道,我爸得日上三竿才起。” “我以为你小子能把他逼起来嘞!” “我就出来放松一下。” “高考倒计时了吧?”时恩问道。 “上周刚把一百天的牌子挂教室里。” “好好努力,不要紧张,熬过这一百天就是自由自在的假期了,你姐姐我呀当初就是用这个激励自己的。” “你不是以要和苏赜考上同一所大学为动力吗?”时典斜着眼睛一语道破。 “那是长远目标,眼下的暑假比较近,不过都是动力啦。” “你可不能学你姐!”爸爸突然插嘴,话锋一转,嘟着嘴严厉地说,“她这是修成正果了我没骂她,不然我得好好关她小黑屋!” 闻言,时恩佯作心惊胆战地眨了眨眼,时典则把唇角微微提起,乖巧地点点头应一声“我知道啦”。 回去的路上,蔺孔霖好奇地问:“你是不是破了叔叔的法则了?” “我爸有什么法则?” “不让你谈恋爱。” “没有!”时典警觉地睁大眼睛,“怎么这么问?” “我猜的,看你的表情不太对劲。” “真的?我什么表情?” 蔺孔霖思索两秒,眼珠子一翻扮了个鬼脸:“就……这……样……” “你神经病啊!” * * 三月下旬的社会实践为期三天。 周日晚的自习课上,班主任将开学军训的注意事项又重复一遍,另外加了一条说:“如果教官骂你们骂得厉害啦要记得告诉我!” 大家唏嘘一阵,有人问了一句:“比如什么啊?” “比如骂你们是猪。” 班级哄地笑开了。 班主任却不苟言笑,眼睛朝上一翻,袒护的语调不言自明:“我都没骂过你们是猪……” 大家这才把面上不以为然的表情收起来,把班主任的疼爱藏到心里去。 第二天一早,阳光灿烂。 风雨操场上人头攒动,大家背着包拎着行囊等着包车。 班主任吩咐大家排好队,闹哄哄的人潮这才逐渐汇成两股井然有序的队伍。 时典握着书包带一步步朝后退,把前面的位置让给晕车的人。 陈泽勋从队伍前方走下来,一路走一路说:“等会就按照这个顺序上车,不会晕车的同学把前面的位置让给会晕车的同学!” 走到队伍最后时,他问时典:“你会晕车吗?” “不会。” “行。” 叶澄铎从操场另一边绕到队伍最后,趁着人多嘴杂,抬手揪了揪时典的马尾:“你站这么后面干嘛?” 时典挑了下眉,吊儿郎当地说:“等你啊。” 叶澄铎不信,把头别到一旁,脑后的万丈霞光照得他的耳朵万分通红。 时典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递给他,大大方方地说:“大哥给你的,不用拘束!” 叶澄铎看了一眼,接过后转手塞回她的包里,动作一气呵成:“怕你不够吃。” “你吃早餐了没?” “吃了。” “身上一股肉包味……” 叶澄铎一愣,偏过头去嗅了嗅衣袖和肩膀,表情一言难尽:“你狗鼻子啊?” “你真吃肉包了?”时典咧着嘴笑起来,“我瞎说的哩!” 两人说话间,队伍突然后退。 前面的刘禹琴背着大书包猝不及防地把时典往后一撞,叶澄铎连忙扶住她,微微用力便把她甩到身后。 “对不起!”刘禹琴赶紧回过身道歉,发现身后的人是叶澄铎时不由得有些惊讶,“怎么是……” “没关系。”叶澄铎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没事了,转过去吧。” 说罢,装模作样地跺了两下脚。 时典站在身后忍俊不禁,一面弯腰把被踩掉地鞋跟捡起来一面说道:“人家跟我道歉你瞎应什么?” 叶澄铎摸着鼻子,有理有据道:“我看你正忙着。” “切。”时典翻了个白眼,忽然看看班主任从前面慢慢走下来,目光在人群里满有目的地寻找着。 见状,她连忙示意叶澄铎站好,自己也随之站得端正挺拔。 班主任走到他俩面试,皱着眉头犹豫片刻,说道:“你们两个去坐六班的车,我们班的车坐不下。” “我们?”时典不解地抬起手指,“你之前不还怀疑我们……” “啧,什么怀疑,我就是落实一下,”班主任牵强附会,带着嗔怪的口吻说,“就当是怀疑,这样你俩更能关照彼此,到时候下车把别把对方丢了就行。” “就我们?”时典问。 “对,就你们是多出来的。” “……” 时典和叶澄铎背着行李昂着头并肩往六班的包车走,阳光落在他们身后,颇有沧海遗孤的凄凉感。 班主任从队尾往前走,程飏壮胆问道:“老师,您怎么放心得下他们?”“这都被你知道啦?” “是呀。” “我都想好了!”班主任胸有成竹地说,“他们六班就第一排两个位置没人坐,他俩就坐那儿,陈老师在旁边,能看着他们。” 程飏听罢,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若是心底的掌声可以叫人听见,她多想让班主任耳畔轰鸣。 * * 时典和叶澄铎坐到六班的包车上。 刚上车的时候,车厢内好奇的目光让他们有些窘然,但随着老师安排的位置坐下,那种面对面的压力过去了,倒是针芒在背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们确实如班主任郑彧所说的那般坐到第一排,面朝干净几明的车窗,占据了最前沿最宽广的视野。 而六班班主任陈仕鸿的位置就坐在他们旁边,叶澄铎和他靠得比较近,中间大抵只有二十公分的距离。 大概八点钟,阳光从窗户前直直射进来,时典忽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坐第一排。 车辆缓缓启动,陈老师点完名后从逼仄的过道走回位置上,他走走停停,把同学伸出来的腿拍一下,把同学装零食的袋子拎一下,艰辛地回到前排的座位。 他走在叶澄铎身边后“嘿嘿”地笑两声,露出两颗黄色的兔牙,看上去怪可爱的:“澄铎啊……” “嗯?” “头发长长啦!” 叶澄铎摸摸头无奈地“呵”两声,敷衍着说了句“长得比较慢”,结果一偏头便看到时典已经把脸侧到窗户边,藏着掖着笑得好不开心。 第31章 chapter 31 下车时,从人群里忽然钻出来一个人。 时典愣了一下,终于记住了对方的名字。 “任岩?” “是我,这个给你。” “是什么?” “你可能自己也有带,脚跟贴和鞋垫。在这边要穿迷彩鞋,会有些硌脚。” 时典诧异地点了点头,任岩举起手中的袋子,往前递了递:“你拿着吧,该集合了。” 任岩刚转过身去,便听到陈老师扯开嗓门大喊道:“干什么啊,快过来快过来!” “来了!” 叶澄铎一直侧对着他们,等任岩一走,他才正过身来,脸上挂着忧忧愁愁的表情,煞有介事道:“要不是班主任说不能丢下你,我早就自己走了。” “真的?” “嗯。” “真的这么小气?” 叶澄铎步伐一顿,眯起眼睛看了时典一眼,瓮声瓮气道:“不给你挡太阳了。” 然而,两分钟后,他完全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总教官外号“猎豹”,高高壮壮,紧凑的五官和晒得黝黑的面堂散发着凶神恶煞的气息。 学生一到训练场,便听到他拿着话筒扯开嗓门叫所有人蹲下,有人动作慢了点,他也毫不客气,不论男生女生,一律出列手抱头一百下。 时典和叶澄铎回到班里匆匆忙忙地在队尾蹲下,班主任站在旁边,手背在身后叮嘱道:“都听话点啊。” 太阳升到中天,一步一步迟缓悠闲地走着,俯瞰地面上的人好像老爷爷捋着胡须呵呵乐道:“你们这些小孩!” 三月份的日头或许并不猛烈,但随着蹲伏的时间变长,每个人都汗流浃背。 时典在叶澄铎背后呼了呼气,下巴抵在膝盖上,垂着脑袋无精打采。 她无聊地盯着地上的水泥板,数着那一条条纹路消磨时间,分散精力。 一个教官从前面慢慢走下来,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踩在地面上,时典稍稍抬了下眼,看了两秒后,心里暗自嘀咕:“42号,外八,很凶。” “热不热啊?”心里的揣测刚告一段落,身边便响起一个威严的低音。 时典抬起头一看,见到一张和“猎豹”一样晒得黑黑的脸,只是这张脸上多了一丝笑意。 她缓慢地点了点头,又低下头继续看地面。 教官在队尾徘徊一会儿又走到队首,国旗台下的“猎豹”也在这时结束长时间的静默突然发话:“坐下!” 时典往后跳一步一屁股坐到地上,叶澄铎回头看了一眼,示意她把脚往后缩。 “你占地面积可真大。”时典嘟哝,不想再起身后退,于是直接把腿盘起来。 叶澄铎坐下后微微挺了挺背,给身后立起一线窄窄的凉荫。 时典觉得正好,便把手肘搭在膝盖上撑着腮帮子躲在他背后。 “各班按秩序跟随吴教官去领迷彩服,没叫到的班级就坐在位置上等!”“猎豹”打开话筒,抬高嗓门喊道。 这时,问“热不热”的那位教官又从前面走下来,时典抬起头看到他,迟疑了一秒微微笑了笑。 教官也扯起嘴角,泛着笑意的脸庞更加生动活泼,他逗留片刻,看到女生的脸处在一片人为的阴凉下,不由得打趣道:“你对象啊?” “什么?”时典疑惑地看了前面。 教官肯定地“嗯”了声:“不然对你这么好!小姑娘家家的还什么都不懂!” 声音引来隔壁六班和四班的注意,时典登时赧红了脸,羞得无地自容:“不是啊!” “逗你一下嘛,反正你这么无聊。”教官笑眯眯地说,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晃回前面。 就在这时,叶澄铎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抬起手拍了拍晒得通红的耳朵。 时典埋着头暗自揆度,不知道他背对着听没听懂教官意之所指。可是毫无疑问,他听懂了。 排队拿迷彩服时,时典只是随口提了句“刚才……”,叶澄铎好不容易退热的耳朵又红得像被炭火烤过一般。 终于,时典壮着胆子碰他一下,问道:“不是说不给我遮太阳了吗?” “后悔了。” “后悔说这话了?” “后悔又帮你遮了。”叶澄铎低头翻看服装哪里有破洞时,漫不经心地应着。 时典抿着唇,把衣服团成团捏在手里后低声说道:“那我去女生宿舍了。” “嗯……” +* * 从领迷彩服的地方往左走是男生宿舍,往右走是女生宿舍,因此下楼时男女生都会撞在一起。 宿舍的条件不错,一间宽阔的屋子里有十张双层床,可以住下十个人,床铺和被子都干净整洁,地面上也纤尘不染。 唯一的不足在于卫生间很小,并且没有可以洗漱的地方。 女生们着手整理内务的时候,一个女教官走进来,指了指走廊尽头一排洗手池说:“早晨晚上洗漱洗衣服都要去那儿。” 大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教官走后宿舍里登时炸开了锅。 有人说男生大概也要去那儿,有人接住这茬往下联想:“那我大早上起来脸都没洗就要见到男生还要和他们一起洗漱!” 多数人深以为然,不情不愿地摇着头,只有时典事不关己地坐在一旁,一边把裤脚的扣子扣上一边思考着:这样一来就可以看到叶澄铎邋里邋遢的样子哩。 哨子吹响后所有人手忙脚乱地把该塞进包里的塞进包里,抓了帽子疾驰而去。 宿舍的门“咣当”几声关上,教官从走廊那头疾步走到这头,疾声呼喊道:“集合集合!” 男女生从各自宿舍出来,在楼梯处汇成一股气势磅礴的人潮,训练场的广播里播放着振奋人心的音乐,以极其张扬的曲调催促着众人快马加鞭。 “猎豹”已经等候多时,眼神锐利地在逐渐井然有序的队伍里寻找离群之鸟,好在没有人被他抓到,大家都爱惜身体,宁愿步子迈大迈快点,也不愿做那一百个手抱头。 “猎豹”讲了几个注意事项后,各班由教官带到各自的训练场地,有的班级就在原地,有的班级被带到食堂前,闻着食堂里的香味生不如死。 五班幸运地被带到了一颗大树下,带队的王教官正是“逗”时典的那一位。 时典不知道他是否有意而为之,因为她转过身才发现身后站的是叶澄铎。 叶澄铎眼神一抬随即轻咳一声,时典的余光瞥见教官走来,急忙收起目光藏住话乖乖站好。 本以为会站在树荫下训练,哪知教官整理好队伍后立即站到太阳光下,立正挺直,下口令道:“向前三步走!” 众人斗着胆子哗然一瞬,教官也不生气,露出一排又白又整齐的牙齿说:“啊什么啊,我要都跟你们站树下训练能晒这么黑吗?” 班级笑了起来,有人瞥见“猎豹”正从远处朝这儿观望,于是立即招呼同学安静。 教官回头看一眼,说道:“那个教官很凶是吧?我比较不凶,但你们不能欺负我,不然他连我一起凶——好了废话不多讲,班长我认识了,你们回去后把手机交给他,他再拿给我,发现有人没交的,整个宿舍连坐惩罚,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 “大声点大声点——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大家觉着教官幽默可爱,偶尔在食堂或其他地方遇见也会热情地打招呼。 可时典总是能避就避,只因每次见面他都会拿叶澄铎逗她,逗得她无言以对,只想挖个坑跳进去。 然而俞玥却说:“这不怪教官,要怪就怪他句句戳到你心坎了。” 时典把脸掐红以掩饰面上的羞赧,推推俞玥满不在乎:“那也不能害得我不敢看他。” “他?” “……叶……” * * 到训练基地的第一个晚上,训练场上昏暗的灯光下,所有人聚集在这里走走逛逛,等着七点钟开始的活动。 俞玥和仇安不知走哪儿去了,时典和程飏几个人站在训练场的台阶上聊天。 台阶一级级往下延伸,每一级台阶上都坐了三两个人谈天说地。 时典在幽暗的灯光里注意到一个背影:脑袋稍稍低垂,坐着的时候习惯性地脊梁微弓。他时不时抬起头来复又低下去,看上去孤独而落寞。 这一天被教官吓得不敢和他多讲话,这会儿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时典心里别提有多不是滋味。 她和程飏打了招呼,接着毫不迟疑地迈开步子跨下楼梯。 跑到他身旁不由分说地坐下,叶澄铎看都没看一眼,手伸进兜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她。 “给错了怎么办?”时典接过,是一纸防蚊贴,每个贴上都印着可爱的图案。 叶澄铎斜过头看了一眼,食指和中指的之间轻轻夹住那张纸,故意说道:“哦……给错了。” 时典愣了一秒,叶澄铎偷偷摸摸地揪了揪她的辫子:“这下给对了。” “你为什么有防蚊贴?” “买的。” “这儿有卖吗?” “嗯。” “这么好看。” “随便拿的。” 时典“哦”了一声,翻来覆去怎么看都不像随便拿的。 “你知道我喜欢狗?” “你自己说过。” “这上面全是狗狗的图案。”叶澄铎顿时哑了,垂眸凝视着她小小的指甲,改口道:“随便选的。” “你怎么了?”时典撕下一片防蚊贴贴在裤脚上,马尾垂在耳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不开心?” “没有……”叶澄铎看着她的耳后愣怔片刻。 时典又撕下一片防蚊贴,正准备贴到他裤子上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怪我不跟你说话,怪我绝情?” “嗯……” “那是教官一直说我跟你……我才……” 剩下的话没说完,叶澄铎已经豁然开朗,他的目光朝上抬了抬,小心地接过那块防蚊贴贴到裤脚上。 “不生气啦?”时典抱着膝盖问。 “没生气。” “那就好,是教官太可恶了。” “嗯。” “我明天就跟他说说去。” “嗯。” “叫他别瞎说了。” “好。” 第32章 chapter 32 九点钟回到宿舍,时典脱掉鞋子懒洋洋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俞玥碰了碰她的腿叫她去洗漱,她摆摆手疲倦地说:“我先躺会儿,等等去。” 装模作样地眯着眼,俞玥也假装视而不见:“行吧,记得去!” “嗯!” 过一会儿,施纤纤从卫生间出来喊了时典一声,时典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抓起装睡衣的袋子跑过去:“来啦来啦。” 洗完澡后去洗衣台洗衣服,那是靠近洗漱池的又一排池子,白色瓷砖上用红色颜料工工整整地写了“洗衣”两个字。 时典端着装好湿漉漉衣物的脸盆往宿舍走,由于迷彩服不需要洗,因而盆里只有一套内衣裤,盆的边沿还挂着一双袜子。 她鬼鬼祟祟疾步走回宿舍,一面将衣物挂到门前的衣架上,一面唏嘘道:“好尴尬,男女生洗衣服的地方应该分开。” “洗漱的地方也应该分开。”艾琳补充。 时典若有所思地垂了两下头。 “男生很少会洗衣服吧。”有女生说道。 “男生也有很爱干净的好吧?” “我们初中寄宿的男生都是每周带一大堆衣服回家,都不自己洗的。” “很正常啦,不过有的男生就不一样……” 时典没时间听她们唠叨,晾完衣服后把脸盆放到架子上后走进宿舍,急急忙忙地收拾床铺整理内务。 宿舍十点半熄灯,在这之前大家几乎都洗漱完毕回到宿舍躺下了。 而时典正是掐准了这个边缘时间,抓起牙杯和毛巾步伐轻快地去了洗漱台。 程飏透过窗户看见她乐不可支的模样,忍不住问道:“她不是累了吗?” “假的,”俞玥压低声音笃定地说,“她一演我就看出来了。” * * 时典抱着牙杯往洗漱台走,远远地便看见昏暗灯光下一个修长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一件休闲的t-恤和一条沙滩裤,蹬着拖鞋的脚踩在洗漱台下湿漉漉的地板上,正在低头挤牙膏。 时典兴高采烈小跑过去,把毛巾挂在脖子上也跟着他挤牙膏。 叶澄铎抬起眼继而垂下,掩在浓浓眼睫下的双眸沉静含笑:“你这一点也不像睡衣。” 时典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他,鹦鹉学舌地:“你这一点也不像睡衣。” “嗯……” “像老爷爷穿的。” 叶澄铎把牙膏扔下开始刷牙,空出来的右手放到她的发尾上,想揪却又不敢揪。 头发披在肩上,看起来松松软软,万一揪掉一两根不得死在这儿…… 两人静默着刷牙,安静空旷的楼道里只听得见牙刷和牙齿摩擦的声音。 刷到最后,时典端起牙杯走到另外一排池子前,伏下腰将泡沫漱净。 叶澄铎把脸擦干净,看着她走回来,问道:“你干嘛?” “躲起来。”时典把毛巾沾湿了往脸上敷,下半张脸被毛巾掩住,只露出两只弯成月牙儿状的眼睛,“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怎么感觉……”叶澄铎挠挠太阳穴欲言又止。 时典高兴地把毛巾放下,戳戳脸颊期待道:“使劲夸!” “这么傻。” “喂……” “你以为我要夸你什么?”叶澄铎失笑。 时典红了脸,弯着腰拧毛巾,小小声没底气地说:“我以为你要夸我皮肤好哩!”* * 第二天下午,所有人都到山上去过“泸定桥”。 不管胆子大胆子小统统都被教官拎上去,只有身体不适的人才能从山路走到对岸。 “泸定桥”是一座搭在山崖之间的铁索桥,是大渡河上那座泸定桥的逼真仿制品。 桥全长五十米,碗口大结实的铁链构成这座让人闻风丧胆巨蟒般的大桥。 大家在教官的指挥下一个接一个过去,第一次只过五个人,是五个自告奋勇胆子大的人。 站在岸边观望的人随着铁桥每晃一下,心也跟着揪一下,从桥上时不时传来的尖叫声更是叫人听了后怕。 第一趟走完后,教官大声喊道:“接着两两上去,实在怕得不行就轻轻拉一下手,别扯,听到没有!” 稀稀拉拉的应答声响起,教官不满意,皱着眉头“啧”一声:“没吃饱啊还是吓得腿软,听到没有!” “听到了!” 前面的人陆陆续续地往上走,时典站在最后一排,拳头握得紧紧。 还未上阵就胆战心惊,仿佛前面的人不是在上桥而是在跳火坑,而很快就轮到她跳了。 当俞玥和仇安颤颤巍巍地走了一段路后,教官示意时典和叶澄铎:“上去上去,咋又是你俩?” 时典顾不得窘迫,一站上那摇摇欲坠的铁索桥,神经就紧成一根弦。 尽管大家都知道桥很安全,但看着脚底下的山崖以及踩在铁链上晃晃悠悠的双腿,没有人敢说自己可以坦然无惧地走过去。 时典看了叶澄铎一眼,只见他小心地抓着铁链扶手,垂着头一步一步踩到粗大的链子上。 许是瞥到她的目光,叶澄铎低声说了句:“专心走。” “好。” 前面一段走得尽都顺利,只是到了中间部分,桥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与此同时前头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时典原本逐渐沉下的心一下子又骤然提起,这一下魂也飞了魄也散了。 就在她失去平衡前俯后仰时叶澄铎及时伸出手去,抓住她不知所措的右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 时典的胸脯剧烈起伏着,惊魂未定眼泪差点飙出来:“吓、吓死我了!” 叶澄铎镇定一下,忍不住笑了。 桥上的人像被吊在半空中荡秋千,而手中的力道却一阵紧似一阵。 直到恢复平衡后两人的手才慢慢松开,脸上染上一抹红晕,不知是吓的还是羞的。 “叶澄铎……”时典谨小慎微地走着脚下的路,轻声问道,“你喜欢坐过山车吗?” “喜欢看别人坐。” “跳楼机。” “也喜欢看别人坐。” “那我们改天一起去坐吧,”时典说着,心脏“嗵嗵”跳得飞快,“我们一起坐!” “好。” 到达对岸,时典的腿都要软了,和俞玥勾着肩膀搭着背,难兄难弟险些抱头痛哭。 程飏和谭松苑是早一批走完的,这会儿脸色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插着腰站在一旁轻拍着她们的手背。 等所有人缓过这口气后,陈泽勋召集大家把队伍排好,按照来时的两列纵队走回去。 * * 叶澄铎和时典的第一次牵手发生在忙乱不知所措中,而镇定过后迎来的却是另一番心神不定。 那天晚上轮到两人洗盘子。 吃饭时不允许讲话,即便如此,食堂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依旧时大时小。 同餐桌的人很快吃罢收拾自己的碗筷走了,时典和叶澄铎面对面夹菜扒饭默默无言。 餐盘里还剩许多菜,装饭的不锈钢盆里还有一些饭。 时典看了一眼,拿起饭勺给碗里添了点饭,把剩下的推到叶澄铎面前,压低声音道:“你的。” “你不吃了?” “不吃了。” 叶澄铎把饭盛到碗里,时典一面心不在焉地咀嚼着,一面抬起头悄悄看他。 迷彩服是深绿色的,按照艾琳的话来说就是“是最丑的颜色”。然而,颜色再丑,别人穿着再丑,到他身上却显得很合身很精神。 此时的他头发已经长长许多,但还只是短短的一小截。 趁着他低头喝汤周围没人注意时,时典贼兮兮地举起手,毛手毛脚地揪了一下。 痛感从头皮传来,叶澄铎一下子把手盖到头上,捂着被袭击的地方,也捂着她的手。 时典急忙把手抽出来,叶澄铎抬头,腮帮子鼓鼓的,没等他开口,时典先发制人:“刚有只苍蝇,我……” 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和鼎沸的人声交织,食堂里嘈杂喧嚷。 叶澄铎又平静地喝了口汤,拿起手边的纸巾擦擦:“真的?” “假的……” 时典率先站起来看了看他的头顶,看了看刚刚揪过的地方,小声嘟哝:“还好没肿。” 叶澄铎一怔,不可置信地眯了眯眼:“说吧,用了多大力。” “一丢丢。”时典举起手指比了个针眼大小的距离。 叶澄铎目光如炬,眼看着她拇指食指之间的距离逐渐扩大,最终宽到可以放进一颗豌豆。 “骗你的!我用了一点点力!要不我让你揪……” “算了,你很勉强的样子。” “不勉强不勉强。”时典连连摇头。 叶澄铎就等这话,不由分说地揪了揪她的头发,随后淡然道:“手油的。” 时典看了眼桌上的鸡骨头,眼睛骤然瞪大,手中的汤匙差点挥舞过去。 叶澄铎淡漠的脸上绽出得意的笑容,他接过她手中的汤匙放进盆里,装模作样地说:“别闹了,收拾收拾。” 洗碗池边聚集了许多人,时典拿着两双筷子跟在叶澄铎身后。一路走来她都唠叨着让他分点碟子给自己,理由是:“别让人看见我偷懒啊!” 结果听了这话,叶澄铎更是护宝似的把碟子握紧,一字一顿丧尽天良地说:“就要教官看见你偷懒。” “你!” 叶澄铎找了个空位站过去,时典猫在他身边,两手掇在胸前,上面满是晶莹剔透的洗洁精泡沫。 叶澄铎忙里偷闲回头看她一眼,终于问道:“想洗什么?” “碗。” 他把两个人的碗递给她,时典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不经意地滑过他的手背后迅速离开。 她捧着碗找到其他空位,洗着洗着忽然恍惚出神。 叶澄铎看她洗了这么久,走过来叫她一声。 时典猛地直起身来,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你吃饭用的是左手。” “嗯……习惯了。” “啃鸡腿用的是右手。” 叶澄铎知道她要说什么,嘴角不自觉弯起:“你洗这么久就是在想这个?” “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揪你头发的是不是沾油的手。” “不是!”时典胸有成竹。 叶澄铎微微耸了耸肩,态度自不待言:“我有时候也用右手吃饭。” “我认真地观察到了,你就是用右手拿鸡腿的,全程!” “你看我吃鸡腿干嘛?” 时典的强调让叶澄铎钻了空子,她蓦地愣住了,挺了挺腰底气不足地嘟哝道:“不小心看到的……” “傻子,谁像你吃鸡腿还两手轮流拿来拿去。” “我要变换姿势嘛!” “你怎么不金鸡独立啊?” “打小平衡感就不好。” 叶澄铎无奈地笑了下,接过她手中的碗说:“走吧,等等还要集合。” “你也在关注我……”时典开心地往前跑两步,“不然你怎么知道哩!” “幼稚。”叶澄铎垂下头小声嘀咕。 “说谁?” “说我!——还有你。” 第33章 chapter 33 那或许不是他第一次将“我”和“你”讲得这么温柔,时典却怦然心动。 耳朵不可控制地燃烧起来,纵然吹着凉风也无济于事,反而愈发灼热。 余晖没尽,偌大的训练场逐渐笼罩在一层蒙蒙的昏暗中。 时典和叶澄铎坐在台阶上聊天,天空飘下细细的雨丝,随风打转就像她天马行空的想象一般。 “还想要什么?”他问。 “还想要一座大院子!我老家就有,你看过的对不对?” “嗯。” “院子里有树和花圃,不过要种什么花我没想好,你懂吗——对了你也不懂……” 叶澄铎未来得及开口便被她不近人情地否定了,他垂下头,漫不经心地在地上画着字:“谁说我不懂。”“你自己说的。” “那是以前。” “现在呢?” “懂一些了。” “比如……”时典指了指训练场外一棵树,树上长着碎金似的黄色小花,一簇簇望过去好不可爱,“那你说说,那是什么树?” “银色金合欢。”叶澄铎笃定地说。 “瞎掰……” “去瞧瞧。” “瞧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瞎掰。”时典嘴上这么说,却还是高兴地起身,跟着他往前走。 银色金合欢种在训练场外的空地上,那是冬季和早春都会开放的花朵。 球状的花蕊圆圆滚滚,小小的花瓣挤在一起,簇拥有序。 时典纵然看一百眼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觉着漂亮,便绕着那几株挺拔秀气的树木转来转去。 叶澄铎跟她转了几圈,把肚子里的墨水倒空之后倚在树旁休息。 而她每经过面前一趟他都要问一句:“晕不晕啊?” “不晕。” 时典不厌其烦地绕上几圈,风景看够了便和他并肩靠在树上,看着远处逐渐暗沉的天幕,安静地打了个哈欠。 “困不困?” “困。” 叶澄铎忍俊不禁,时典抬起手打他,无精打采地教训道:“你说话怎么跟我妈妈那么像?” “故意的。” “我还不知道你故意的。” “你转这么几圈看到什么了?” “看到好多漂亮的小黄花……” “银色金合欢。”叶澄铎严谨地说。 时典笑着推他一把,不给面子一语道破:“背了几条百度词条你嘚瑟了是不是?” “是……” “我有一条裙子和这花的颜色很像。” 叶澄铎默默地点了点头:“嗯。” “嗯什么?” “我知道啊。” “你怎么知道?”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第一次见面那天,她穿的就是一条鹅黄色裙子,腰间别着个颜色略浅的蝴蝶结,裙摆上有两个口袋。 时典恍然“哦”一声,笑眯眯道:“这你都记得,不过那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对,第一次见面你穿着睡衣,”叶澄铎想起来,“裹了一件棕色大棉袄……像只狗熊……” 话音未落,时典跳起来打他,笑着大喊:“忘了忘了!” “忘不了了。”叶澄铎摆了摆头也不躲也不藏,只等她打累了这才又问,“那你记得我第一次穿什么吗?” “记得,”时典昂起脖子,数落的语气自不待言,“你穿着一件蓝色棉袄,像只大狗熊……” “还有狗熊是蓝的……” “围着一条围巾,你知道像什么吗?” “什么?” “像围着围巾的大狗熊!” 叶澄铎不屑地“嗤”一声,摇摇头眺望苍茫的天空,而从不知名源头汨汨流出的暖流却让他忽的心底一软。 晚风轻柔吹拂,银色金合欢在风中娇憨可爱。 训练场上响起激昂人心实则阴魂不散的音乐,时典碰了碰叶澄铎的胳膊,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两步。 就在归队的前几秒钟,她鼓起勇气半开玩笑道:“别人看到我们从这儿出来一定觉得好奇怪哦。” * * 叶澄铎问程飏,几岁谈恋爱才不算早恋,早恋是不是真的会死很惨。 程飏眨了眨眼,支吾半天问道:“你想跟时典……” 叶澄铎红着耳根子,愣是摇了摇头。 “骗人!那你想跟谁,高蕊昕啊?” 他更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原来就是频率快慢的差别。 程飏似懂非懂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慢慢把身子前倾,小声说道:“我觉得没那么可怕,你看仇安和俞玥在一起后名次上升了多少?我觉着吧,早恋是早恋,但能共同进步是真幸福。” 叶澄铎低眉顺眼地听,一字一句地记下。 程飏想了想,接着说:“而且你跟时典……确实走得近了些——不,是很近,知道的人知道你们关系好,不知道人觉着你们谈恋爱,可一旦有人说你们没谈恋爱——得,对女孩的名声挺不好的。” 叶澄铎抬起头来,眼神黯淡了许多:“那怎么办?” “不想被人说闲话就走远点呗。” “那要是……”余下的话他没法问出口,只是揉揉头发束手无措道,“那我跟她商量一下。” “恐怕她又会不理你,你又要失魂落魄了。” “我什么时候失魂落魄了?”叶澄铎皱皱眉,一不小心将脚边的板凳碰翻。 程飏掐着指头算起来:“差不多几个星期前吧,她没跟你讲话那时候。” “有吗?” “有,你一不做作业就发呆。” 程飏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重心长道:“我都看眼里了。”叶澄铎茫然地看着她,须臾才解释道:“不自觉就发呆了我也没办法。” “所以说走远点行不通,不过如果能让你发疯做作业提高成绩,走远点好像还有点用处,就是不知道时典怎么想?” 叶澄铎的耳畔忽然回响起“绝情”两个字,那天晚上在操场的情景历历在目,而她隐在幽暗处若隐若现的强颜欢笑在这一刻更是挥之不去。 “不行,”他垂下头坚定地说,“反正不行。” “那你去跟时典说,然后你们一起努力,平时做事低调点,不让人抓到把柄,我觉得成。” “真的?” “真的。” 程飏胸有成竹,叶澄铎看着她眉飞色舞不禁心生疑惑:“你是不是为了满足你那点八卦心……” “你想什么呢?我对别人能那样对你俩我能这样吗?” “……那我怎么说?” “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最好当面说,明天就可以见到她了,不过你可以好好准备准备!” “嗯。” * * 时典发了几条笑话给他,见他许久没回便道了晚安睡觉了。 叶澄铎绞尽脑汁思考斟酌,一个个方案接连从眼前掠过,翻来覆去都想不到一个好的形式。 好在她去睡了,否则他真怕耐不住性子就跟她说了。 他从床上翻起来,拿出一张信纸几支笔,点起桌前的小台灯专心致志。 妈妈敲了敲门,脑袋探进来低声问道:“怎么还不睡?” “等等睡。” “什么事这么急?” “很重要。明天交。” “那写完早点睡,别太累了。” “嗯,妈妈晚安。” “晚安。” * * 多次的夜跑使跑道的东边成为心照不宣的约定场所。 叶澄铎揣着昨夜写好的那封信,把它压在兜里。 随着气温升高,跑步的圈数也在增多。 时典跟着他跑上五圈后累得气喘吁吁,但看到他只是微微喘气面颊微红,于是心有不服地戳他一下。 “你是不是练过长跑?” “没有。” “那你怎么一点都不累?” “我累啊。” 叶澄铎说着,刻意喘了几声粗气:“这还不够累?” “不许学我!”时典恼羞成怒,“哦我知道了,你一定经常晨跑,对不对?” “假期。” “每天?” “嗯。” “好厉害!带带我!” 叶澄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认真问道:“要我从市中心跑到紫衫县还是你从紫衫县跑到市中心?” 时典觉得这是个问题,托着腮帮子思考良久:“我觉得……我们还是各跑各的吧,这样太累了!” 叶澄铎觑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吐出四个字:“变得真快。” “女人就是善变。” “你才……十五岁。” 时典一怔,眨了眨眼自圆其说:“十五岁怎么不能叫女人了?古代姑娘十五岁就可以嫁人了。” “现在不一样,”叶澄铎走到操场外的石椅上坐下,捏着手指低声道,“现在十五岁不能嫁人。” 时典听完后坐到他身边,思量片刻又悄悄靠近,壮着胆子说:“如果有一天我做出什么把持不住自己的事情,你不要被我吓一跳。” “把持不住……的事情?”叶澄铎很快转过头来,看着她的眼睛,有些出神,“什么事?” “现在不告诉你。”时典悄声咕哝,脸颊像被文火舔过般烫得有些刺痛。 她垂下脑袋,汗水顺着脖子慢慢流下来:“反正都是跟你学的。” 叶澄铎凝视着她,伸手握住石椅的边缘,组织语言道:“你不能……做了坏事还怪我教唆你。” “就是你,不是你我就不会做坏事。” 时典说着,偷偷瞄他一眼,不想却被他发现了。 她遽然心惊地垂下头去,叶澄铎紧张得差点把椅子从水泥地上拔起来。 时典焦躁地弹两下脚,不知所云道:“等有一天你想起我今晚说的话,就不会觉得那么突然了。” 说罢,不由分说地站起身来。 叶澄铎一鼓作气朝前迈了一步,高高的个头挡在她面前。 时典惊了一跳,心头“突突”一阵,只见他垂着头小声地说:“你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高喜欢保护长得矮的女生?” 时典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可他这话说得一半对一半不对。 她确实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娇小的女生,但她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高! 见她不说话,叶澄铎接着说,声音甚而比先前更加低沉。 “我比你高……”他说,语调慢慢坚定,“我可以保护你。”时典愣了一秒,甩了一下他的手。叶澄铎掌心微微阖起,到底还是不敢顺势握紧。 “你想说什么?”时典问道,手指轻轻地抠着校服裤缝,“你是不是想提醒我你比我高。” “……嗯。” “然后呢?” 然后呢…… 叶澄铎指了指石凳,挠挠耳朵正经语调:“坐下说,很重要。” “领导哦你……”时典笑着坐了下来。 叶澄铎坐到她身边,从兜里掏出一颗纸折的爱心,拘谨地说:“给你的。” “给我——你自己折的?”时典惊讶地张了张嘴,看看他又看看爱心,忍不住道,“我舍不得拆开。” “那我白折了。” 他把她的手放上去,极尽平静地说:“你拆开看看,我给你打灯。” 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手电,时典笑着侃道:“百宝箱啊。” “嗯,”叶澄铎挠挠额角,补充道,“你读的时候别看我。” “我尽量。” 时典把那颗心慢慢拆开,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弄破弄脏。 纸面干干净净,上面的每个字都像端正站立等候表扬的小孩一样井然有序。 不是他平时龙飞凤舞的风格,更像是一笔一划刻上去的模样。 她看信,他看她。 只怕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遽然不知所措。 信上写道: 你老家屋檐下有一盏风铃,我就鬼使神差地走过去了。 也不知道会遇见你,遇见的时候也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除了多看你两眼,当时我对你真的没有非分之想。 我保证。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 你第一封信寄来时我不知道要不要回,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罢了。 最后还是回了,觉得这样比较礼貌。只是你的回信一直迟迟不来。 说不上为什么我挺在意,而且中考完你打电话给我时我挺惊讶……挺惊喜。 我对一见钟情没什么概念,但对情有独钟慢慢地有些理解了。 有时候你做的一些事情真的很傻(别打我),换做程飏我就不理她了,可换做你…… 很多时候都不一样。 我想了很久,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 我有些语无伦次了,表达不出的画在下面,你小心欣赏。 时典往下看,但见米黄色的纸面上两个细笔勾勒的小人手牵着手,背景是一片银色金合欢,其中一个小人扎着高马尾穿着一条鹅黄色连衣裙。 看到这儿,她的眼眶逐渐湿润。 她揉揉腮帮子,指着那个穿裙子的女孩故意说:“你啊。” “你,”叶澄铎点下头,指了指旁边的男孩,“我。” “把自己画这么高。” “这样比你高。” “为什么要比我高?” “就可以保护你了。”他低声道。 空气阒然。 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此时却像被消化一般不见踪影。 叶澄铎着急地摸摸额头,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 时典忽然鼻尖一酸,握住他额前的手,小声温柔地问:“是不是这样?” 叶澄铎一愣,轻轻地回握住,看着她慢慢坐近,在他受宠若惊的目光中粲然一笑。 “其实,我也有东西想给你,不过你要带回去看。”时典说着,从兜里拿出一个小方块,挠挠头惭愧地说,“可我不懂得怎么折爱心就没有折了。” “我教你啊。” “那你要是问我爱心折给谁我要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 “不行,我害怕。” “怕什么?”叶澄铎把信放进口袋,转过头看她。 时典笑嘻嘻地看了眼天上的月亮,神秘地说:“本来是害怕的,现在不害怕了。” “我本来快怕死了。” “你知道吗?” “嗯……” “我就在想我第一次表白成功的概率有多高呢?大概百分之八十吧,这是最理想的。可现在情况一变,就变成百分百了!” 叶澄铎笑了一下,认真地看着她问:“那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么?” “就这样……”他把她的手握紧。 时典垂头看着,若有所思道:“你手有些糙,多抹点护手霜。” 叶澄铎揪了揪她的辫子,以牙还牙道:“你的手才糙。” “你最糙!” “我给你买护手霜。” 时典心底一暖,却还是咬着牙不松口:“你的手才糙!” 叶澄铎好脾气地点点头,把她的手拢牢拢紧,低声屈服:“我的手才糙。” “我没想过你会跟我表白……”时典说道,“所以我就想要不我来吧,拒绝就拒绝了,反正我脸皮厚。” “真的?” “嗯。” “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我说的有品味的事情是什么吗?”叶澄铎抿着唇,开心地笑了下,“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想!”“其实……就是喜欢你啊。你不觉得很有品味吗?我觉得超有品味的,他们都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2018年的第一颗糖(*^▽^*)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 第34章 chapter 34 后来时典说:“我一直思考着和你在一起后一定先亲你一口,可我竟然忍住了。” “你干嘛忍住?” “因为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学习,你好烦哦!” 叶澄铎怔了一怔,但证据确凿,约法三章都被她翻出来了,他只能咕哝一句:“你当时可没说我烦。” 那天晚上两人表白完心迹之后,叶澄铎握着时典的手郑重其事地定下学习规矩。 时典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得问道:“我成绩很差吗?” “不差,但我怕影响到你。” “不会的!” “听我说完。” “……哦。” 第一,作业做完要给他检查。 第二,每周都要和他去图书馆自习。 第三,上课不许开小差。 第四,手机要少玩,每次玩手机不超过十分钟。 第五…… “还有第五……”时典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叶澄铎想了一会儿好像没别的了,于是摇摇头开心地笑了:“没啦,就这样。” 时典叹了口气,挠挠眼角费解道:“我好像给自己找了台家教机。” “后悔啦?” “没——” * * 两人第一次约会是在图书馆。清心养性,可谓“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一块僻静之地。 然而,叶澄铎却争辩说“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去年暑假,六月二十七日,夏至后的第六天。 时典目瞪口呆,下一秒突然眉开眼笑,高兴得不能自已:“这你都记得!你一定是从那时候开始关注我。” 叶澄铎严谨地在脑海中画了时间轴,确定喜欢她的时刻在那儿之后,于是摇摇头实诚道:“不是。” 时典失望地撅噘嘴,见状,叶澄铎问:“你是吗?” “不是。” 他顿时没了追问下去的念头,习惯性地抬起手,从揪她头发逐渐演变成用手指卷几圈她的发尾。 动作轻柔许多,时典却发现头发掉得比以前更快。 “你是不是暗暗用力,让我的头发慢性脱落?” “我要有这个本事早就这么做了。” 时典愕然:“最毒妇人心。” 图书馆只有低矮的两层,几块空旷的大桌子摆在一楼自习室。 由于空间逼仄,大家翻动书页、拖动椅子、咳嗽甚至呼吸的声音都能彼此耳闻。 时典集中精力做完一张数学考卷,看了眼叶澄铎正在对答案,于是把考卷推过去,点了点最后一道题:“怎么做?” 叶澄铎接过试卷,摸着眉心思考起来,而他思考的时候时典就撑着腮帮子,假装看窗外实则偷偷瞄他。 她看得心无旁骛,从额头看到眉毛看到鼻梁再看到嘴巴,甚至上唇若隐若现的胡髭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叶澄铎瞥见她的目光良久,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严肃地把她面前的英语练习册摊开,低声道:“接着做。” 时典乖乖地点了点头,握紧笔在本子上画了个猪头,画完写上“ycd”三个字母后才开始做上面的完形填空。 几分钟后,叶澄铎把草稿纸连同考卷递给她,时典接过。 一物换一物,她把刚完成的作品推过去,若无其事地看起了解题步骤。 叶澄铎叹了口气,把她的画夹进课本里,藏着一肚子的话准备出门说。 六点四十的晚自修预备铃敲响,时典和叶澄铎轻手轻脚地走出图书馆。 迎面而来的晚风吹散所有疲惫,时典望了圈四下无人,于是靠近叶澄铎挽了下他的胳膊,随后迅速离开。 “你站好,我跟你说。”叶澄铎朝她招了招手。 “站什么好?我在走路。” “别抬杠。” “遵命,叶老师。” 叶澄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时典红着脸踹他一脚,昂着脖子说道:“讲正事,别毛手毛脚。” “你以后上课别画画了。” “为什么?” “你画得又不好看,还浪费时间。” 时典可怜地挠挠眉心,想了想认真问道:“你真的不觉得我的绘画水平有进步吗?” “没有。” “相比我的那张……自画像。” “有一点吧。” “我上课画画是因为困了或没法专心听课,画完我就专心了。”“画画的时候要是漏掉老师的重点怎么办?” “这不还有你吗?”时典谄媚地笑了笑。 “万一我也没听呢?” “那你凭什么教训我?” 叶澄铎拿她没辙,软了语气道:“你就听话,作业认真做,上课认真听,等毕业了我教你画。” “真的?”时典的眼眸随之一亮。 “你不是叫我老师吗?” “好呀,叶老师,那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就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了。” 叶澄铎慢慢停下脚步,看着她满是期待的神情,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耳朵,牵着她走了一段。 时典左右张望,紧张地嘀咕道:“被看到这么办?” “被看到你就打我几下,说我耍流氓。” “那你会被抓走。” “不怕。” “那我跟你一起被抓。” “……傻子。” * * 当时典把一大袋喜糖带回宿舍时,程飏诧异地看着她:“你们这么快就要结婚了?” “我姐姐啦……”她无语地撇撇嘴,将每小袋喜糖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人一包,并且我姐姐诚挚地邀请你们去参加婚礼。” “什么时候?”谭松苑端详着装喜糖的袋子问。 “这周六。” “你姐姐为什么邀请我们?”艾琳一时间想不起原因。 俞玥拍了拍她的脑袋,语重心长道:“小孩子,要长点记性哦!” “求婚时候的布置全仰仗你们,不然我准会搞砸。” “哦,我想起来了!” “那你是不是也要邀请大表哥?”程飏笑眯眯地问。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期待看到什么有趣的反应。 而时典忽的脸红不仅不孚众望,甚至让她们喜出望外。 趁着宿舍没有其他人,几个女孩终于可以放肆喧闹一阵。 * * 晚上跑完步后,时典把喜糖恭恭敬敬地交到叶澄铎手中,想了想不对,又把袋口拆开,拿出一颗酒心巧克力,这才把他的手推开:“拿走,不然被我吃光了。” “这什么?”叶澄铎打开袋子问道。 “我姐姐的喜糖。” “还有英国红茶——什么时候结婚?” “这周六,她邀请你了。” 时典以刻板的语调说话,叶澄铎不由得一怔:“为什么?” “原因你自己想想吧!” 被发现了…… 他当真认真地分析起来,可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你姐姐不会知道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 “除非你告诉她。” 时典一时哑口无言,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抬头望天。 叶澄铎又问:“你姐姐是不是也邀请了程飏她们?” “是呀。” “那我知道为什么了。” “那你去不去?”时典期待地问,“虽然只有你一个男生,但你一定不要把自己当男生,不然你会不好意思。” “那我要把自己当什么?” “女生。” 叶澄铎愣了一下,揉揉眉梢笑起来:“那你找个女朋友干嘛?” “我……你要是现在变成女生我也要你啊,”时典红着脸嘀咕,“你要是女生肯定没人要,除了我。。” 叶澄铎垂下头捏了捏她的手指,开心地问:“为什么我是女生就没人要?” “因为……因为你是大哥的女人啊!”时典腆着脸痞痞地笑了笑。 叶澄铎摸了摸“大哥”的头,内心的喜悦难以自禁:“好。” “哪儿好?” “大哥好!” 时典笑他抑扬顿挫,叶澄铎忍不住又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而亲昵。 时典笑红了脸,戳戳他腰间的衣服问道:“你还没说去不去婚礼呢。” “这周六学校安排了编程学习,就是今年十月份的信息学奥赛,要去培训。” “培训多久呀?” “这周上第一节课,上到期末考前一个月。” 时典了然地点点头,叶澄铎碰了碰她的脸颊,垂下头看她:“很不巧,今天下午才接到通知。” “没关系,早知道我就给你多带两包喜糖了。” “嗯。” “我姐姐说想邀请你们感谢你们,如果你来不了,她一定比我更失望。” “那你多吃点,”叶澄铎摩挲着她的指腹说,“把我的那份一起吃了。” “那你好好上课,”时典捏捏他的脸,小小声地叮嘱道,“不许开小差。”“好。” 他把她的手握紧,放在怀里捂了许久,捂到她出了一些汗,挠他痒他这才松了松。 * * 苏赜和时恩的婚礼在新南大酒店举行,来宾众多,坐了满满二十张桌。 婚礼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新娘捧着花站在台上,底下一片喧哗,女孩们在台前围成一个圈,期待地看着她将花高高举起。 “我要抛了哦!” “快抛快抛!” 花束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会场瞬间沸腾起来。 时典和程飏等人坐在正对舞台的圆桌前,一面吃水果一面打赌花会落到哪一位头上。 就在她们把金灿灿的五毛钱硬币压到桌上时,那束炙手可热的花不打一声招呼飞过来,直直地砸到时典头上。 场面沉寂一时,旋即又失去控制地热闹起来。 时恩惊喜地捂住嘴巴,苏赜朝冲时典眨了眨眼睛,打开话筒说道:“花束落在妹妹手上,这是个好征兆。” 身旁老友人在这时笑眯眯地说:“有女初长成,典典不久就可以出嫁了!” 分明是祝福的仪式,时父咋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撅起嘴看小女儿的反应,看着看着眉头不由得松开了:“嘿,笑得还挺开心。” 时典捧着那束花把脸挡住,应邀起身在众人面前露了个脸。 冰蓝色的灯光打下来,很妥当地将面上的绯红淡化。 谭松苑和艾琳一人一边拉着她的裙摆,兴高采烈。 程飏和俞玥则拿出手机忙着发短信。 俞玥告诉仇安:“花落在典典手上她都要羞死了!” 程飏则添油加醋,煞有介事地跟叶澄铎说:“大表哥,时典接到花啦,不久就可以结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35章 chapter 35 农历四月,立夏。 不似七八月的骄阳似火,但闷热的天气和连绵的阴雨叫人心生烦躁。 白天,教室也常开着灯,头顶的风扇一刻不歇地飞速转动。 扇叶的倒影映在黑板上方,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会睡过去。 这天下午上完体育课回来,大家把风扇调到最高档。 只因室内空气沉闷,每个人进教室后都要皱皱眉头,仿佛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时典回到位置上,身上出了泠泠一层细汗,风扇一开,汗液在皮肤上蒸发,叫她不由得哆嗦一下。 她喝了开水后捂着肚子伏在桌上,困倦地眯着眼睛,总觉着哪里不舒服,却又说不上是什么地方。 余雅然小声问她怎么了,她只抬头说了声“没事”,苍白的脸色却把同桌吓了一跳。 “你看起来好憔悴啊……” “我趴一会儿就好了。” “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 “嗯。” 叶澄铎从小卖部回来后上课铃已经响了。 从后门进来时他习惯性地朝第一组看去。 他知道,每次上完体育课后,她都会去卫生间照照镜子,把脸洗干净,把头发扎高,再把额前的发丝拨到两旁,露出干净饱满的额头。 总之,就是把大汗淋漓的模样洗去,换上神采奕奕的精神状态。 而每次程飏都会笑她:“把你美的!” 可是今天,她却无精打采。 一直到老师进来余雅然碰碰她的手肘后,她才慢悠悠地抬起头,弓着背有气无力地把书翻开。 那股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时典把手从肚子慢慢往上移,移到胃部,最后轻轻按了一下。 像有一台搅拌机在胃里为所欲为,与此同时,喉头涌上一阵恶心的感觉。 讲台上老师的样子愈发模糊,在疼痛和恶心感加剧的同时,成了三个剥离的影子。 时典冒了一身冷汗,手也不自觉地颤抖着。 她急忙抓住余雅然的胳膊,在纸上写下“我想吐”三个字。 余雅然第一时间举手,拔高音量急切地说:“老师,她想吐。” 没等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时典已经捂着嘴巴从后门冲出去,一路直奔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后,她急不可耐地拉开一扇门,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吐得眼眶通红。吐完一阵又一阵,直吐到胃像被掏空一般才抻抻悠悠地停下来,蹲在原地抱着膝盖大口喘息。 每到身体难受到无法控制时,时典都会忍不住想哭。 这会儿也是。 她落了几滴泪下来,随即抬手抹掉,一起身才发现余雅然站在身后,手里拿着纸巾和水,担忧地看着她。 “还好吗?” “还好……” “老师让我们去医务室看看,你先漱漱口。” “好。” 时典接过水和纸巾,漱完口后扶着余雅然的手下楼去了。 * * 高中部的医务室没开,余雅然又扶着时典去了初中部。 阴沉已久的天空这时落了点小雨,随着两人步伐的加快,雨越来越大。 到达医务室时,外头已经是瓢泼大雨了。 滕美医生询问症状后,给时典开了些药。问现在还难不难受,她说还有一些,便要她躺在里间的床上休息。 里间有一个卫生间,方便她想吐的时候可以吐。 时典把药服下后在床上躺下,余雅然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好些了对不对?躺着休息休息,等等就好了。” “嗯,等等雨停了你就回去上课吧,我等等也回去了。” “没事,我陪你。” 大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随后慢慢收了雨势,天空放晴,有一道彩虹架在澄澈的天际。 然而,天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热。 “下过雨后天更热了。”医生说。 余雅然点了点头,时典已经在床上睡着了。 “她不但吃坏东西,还在生理期,所以比较虚弱,要不你先回去,现在雨也停了。” “不,我等她醒了。” 医生笑了笑,温柔地看了女孩两眼:“是同桌吗?” “嗯。” “少年时期的友情真好。” “对呀。”余雅然眯起眼睛笑了笑。 外间有人敲门,医生疾步走过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男生,面色肃然,眉宇之间藏着担忧,一见门开了,便着急地往里张望。 “找谁?” “刚刚……” “在里面。”医生了然,侧身让出一条道。 叶澄铎道了谢,看了医务室几眼后走到里间。 余雅然看见他后站起身:“你来了,要不我先回去。” “嗯,”叶澄铎看了眼床上的人,语调里带上谢意,“时间不早,你去吃饭吧。” “好。” 余雅然走后不久,滕美医生也出去吃饭了。 叶澄铎顺理成章地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沉睡中的时典,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她这样一声不吭。 放晴后的天很晚才暗下来,时典一觉睡到六点半,醒来的时候窗外一片通红。 余晖染红了远山,望过去一片辉煌。 看到叶澄铎时,她开心地笑了下,伸手戳戳他的脸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跟你来的。” “几点啦,你吃饭了吗?” “快六点半了。” “吃饭了吗?” “……没。” “快上课了还不去吃……”时典从床上坐起来,用手腕揉了揉太阳穴,“我好像睡了很久。” “嗯,还难不难受?” “不难受了,我们去吃饭吧,我的药……在这儿。” 叶澄铎拿起桌上的药,牵着时典走出里间。 滕美医生还没回来,叶澄铎把门带上后,小心地松开时典的手,一起往食堂走去。 临近上课,食堂空空荡荡。 一食还有寥寥数几的学生在吃饭,二食则只有坐在长椅上休息的阿姨。 时典找了块椅子坐下,叶澄铎则走到卖粥的窗口,点了两份粥和几碟小菜,心想着吃清淡点好。 然而,当粥和菜端回去时,时典却不满地皱了下眉:“你吃这个怎么饱啊?” “可以的。” “等我来。” 没等叶澄铎反应过来,时典已经“蹬蹬蹬”地跑到卖饭的窗口,点了几个菜端了一碗汤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回来。 叶澄铎忍俊不禁,无奈又温柔地看着她,问道:“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你以为你吃得很少吗?” “这么多饭,还有两碗粥……” “我可以吃掉啊。” 时典把两碗地瓜粥摆到面前,金黄色的地瓜让她胃口大开。 就在叶澄铎和餐盘里那块猪排周旋时,她已经吃完一碗开始另一碗了。 叶澄铎叹了口气,吃饭吃得这么辛苦还是头一次:“是不是故意点这个的?” “被发现了……可这个好吃,美食是留给能吃苦的人的。” “吃一块肉都要十分钟,苦中作乐是吧?”“嗯!” 叶澄铎恨不能把她揽过来打一顿。 然而,当时典拿着纸巾乖巧地把他嘴角的蘸汁擦掉时,他又甘心情愿受这块猪排的折磨。 时典喝完两大碗粥后精神饱满,下午那阵虚空的感觉也随着休息和饮食的增加消泯殆尽。 她把双手放在膝盖上,笑眯眯地看着叶澄铎吃饭,只想知道自己为他点的菜好不好吃。 叶澄铎看她一眼,拿起她的筷子夹了块肉:“吃吧。” 时典腼腆地笑了笑,只因心思就这样被看穿了。 “好吃。”她舔舔唇角高兴地说。 “以后吃东西注意点,”叶澄铎换上严肃的口吻,严肃中又透着心软,“别吃坏了肚子,像下午那样难受。” “我也忘了我吃过什么了。”时典挠挠眼角,可怜巴巴地说。 “是不是身体本来就不舒服?” “应该吧。”她正襟危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每当他以长辈的语调.教育她敦促她时,她都会立马变成一个服服帖帖的乖小孩。 他说一句她点一下头,心知他讲的是对的,于是乖乖地应承下来,认真答应要改。 叶澄铎比她长一岁,各方面的成熟不但体现在年龄上,还体现在生活态度和为人处世上。 尽管有时候时典会觉得他幼稚,但幼稚的时候多出现在和她相处的时刻。 看她好像吸取教训了,叶澄铎这才揉了揉她的头发,端起餐盘说:“走吧。” 食堂里,阿姨们刚把地板拖过一遍,灯光照在蓝白相间的地砖上泛着刺眼的光芒。 时典第一次在上课期间来到食堂,心里有股很奇怪的畅快感。 她高兴地跟在叶澄铎身后,走进昏暗的楼道时小跑上前。 叶澄铎牵着她的手,一步一个脚印走得缓慢而小心。 “你这么晚回去会不会被老师骂?”时典仰起头,担忧地问。 “我送你到教室门口后就去机房,晚上要上课。” “几点上课啊?” “……七点半。” “七点半……现在都七点十五分啦!”时典看了眼手表大喊。 “没事,走过去五分钟就够了。” “我自己上楼,你直接去机房吧。” “不要。” “干嘛不要……我又不是不敢上去。”她着急地说,“现在教室的灯都开着……” “楼道还不是很暗?” “那……那我壮壮胆就上去了。” 叶澄铎还是固执己见,时典没想到他这么倔,只好依他:“那我们走快点,免得你迟到。” “好。” * * 五月中旬,期中考结束。 周六上午开家长会。 寄宿生纷纷到校门口迎接家长进来。 时典坐在座位上,拿着手里的成绩单翻来覆去,余雅然碰了一下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没去接你爸妈?” “我姐夫来给我开,他不用我带。” “这样呀。” “你呢?” “我爷爷在外头呢,说要去转两圈。” 时典从位置上起身,把两张成绩单对折起来,余雅然笑了一下,明知故问:“谁的?” “他的。” “他是谁?” 时典耳根一热,笑嘻嘻地打了她一下:“我是他大哥!” 走廊上人来人往,教室里陆陆续续地有家长进来。 谭松苑和程飏手牵着手走来,身后跟着向婉妤和林许昕。 母亲是好朋友,女儿也是。 林许昕经过时典身旁时亲切地笑起来,时典一怔,一时间忘了在哪儿见过她。 “我妈妈啦!”程飏说,“你们开学那天见过的!” 时典恍然大悟,连忙问道:“阿姨好!” “这是我妈妈。”谭松苑介绍。 向婉妤温柔地笑了笑,时典和余雅然一一问候了。 两位妈妈都还年轻,林许昕爱笑一些,向婉妤则透着忧郁的气息。 一个人所经历的多少会影响了他的容貌和气质。 这点毋庸置疑。 班主任拿着材料背着挎包走进来,原本清净空旷的教室这时也黑压压地站了一片人。 余雅然的爷爷逛完两圈后走进来,在孙女的位置上坐下。 老人家头发花白,习惯性地嘴角下撇给人以凶巴巴的印象。 时典笑了笑,匆忙问了好后便走出教室,到处寻找苏赜在哪儿。 就在她站在栏杆边往下俯瞰时,有人喊了她一声,与此同时,把她拿在手里的两份成绩单轻轻掂走。第36章 chapter 36 第二次见到叶澄铎妈妈,时典有些紧张。 做贼心虚地,仿佛偷走了别人家的宝贝。 叶澄铎喊了她一声后便把两张成绩单一起拿走,看了眼上面的成绩,发现数理化的分数比上次高了不少。 他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时典却警惕地盯着他的大手,慢慢地往后躲。 好在他意识到场合不对,不得不将就着口头表扬一番,不尽意地把手放下。 尽管叶澄铎对她的进步很满意,时典对他的文科成绩却很有意见,尤其是语文。 她左手叉腰,右手指着成绩单上拖后腿的成绩,严肃地说:“你看你,叫你和我一起做语文你偏不!” 叶澄铎知道错了,挠挠额角保证道:“下周开始,你监督我。” “我哪天没有监督你,你说。” “下周一定听话。” “真的?”时典将信将疑,“是不是只听话一周?” 叶澄铎坚定地摇了摇头,很快又点两下:“不会的,会一直听话。” “那你乖点,别叫我生气。” “好。” 两人认真的对话在旁人听来就像妈妈教训孩子,纯粹是小孩子过家家,在父母亲听来更是如此。 林许榛在叶澄铎身后驻留片时,不小心听到他们可爱的对话,不忍打断却又不得不打断:“澄铎,你坐哪儿呀?” 时典听到声音后吓了一跳,只见叶澄铎也像被定住一般,愣了一瞬才回过身,支吾半天喊一声:“……妈妈。” “在干嘛?” “在……” 林许榛从儿子的肩侧探看,时典也在这时好奇地把脑袋探出去。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慌得“啊”一声,手忙脚乱地藏回叶澄铎身后,一时间不知所措。 林许榛忍俊不禁,把提包挂到小臂上,笑语嫣然道:“出来吧,我都看见了!” “看见……谁?”时典畏畏缩缩地把头歪出来。 “你呀!” “阿姨好……” 叶澄铎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两个人的反应都在意料之外。 他把自己的成绩单抽出来,平静地说:“进去吧,妈妈。” 林许榛仍旧保持着笑颜,接过单子后步履轻快地走进教室。 时典舒了口气,趁着没人注意时鬼鬼祟祟地揍了叶澄铎一拳,好像这样就可以把慌张挪去。 结果叶澄铎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等等我妈看到你打我。” “啊,那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 “我不知道呀!” 家长会开始前的几分钟,苏赜才匆匆忙忙地赶来。 他和叶澄铎点头问候完,便被时典推着进教室了。 余雅然的爷爷起身让道,苏赜坐到靠窗的位置上。 时典站在窗边把成绩单递给他,嘱咐他待会儿要在签到表上签字。 苏赜第一次开家长会,在一群家长中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余雅然的爷爷撇着嘴看他,沉着声音问道:“这是你女儿?” “……这是我妹妹。” 这次家长会的主要目的是汇报同学近一年来的学习状况以及接下来文理分科的选择。 关于文理分科,不管是家长还是老师都非常重视。 广播里传来段长讲话的声音,话筒里有杂音,站在教室外面只能模模糊糊地听到一些。 段长讲完是班主任讲,与此同时,班长则负责将各个学科前几名的名单以及各科课代表的名字写到黑板上。 林许昕附在向婉妤耳边,极力压低声音道:“这就是跟松苑关系很好的那个男生。” 向婉妤点了点头,目光在陈泽勋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走廊上,靠在栏杆上闲谈的学生们被下来巡逻的段长赶走,原因是:七嘴八舌,吵死了! 大家作鸟兽散,有人前仆后继去了年段室,有人看了看天气不错便下楼去了。 仇安和俞玥早就不见了踪影,时典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有了男友就忘了曾经拜过把子了!” “谁不是呢!”程飏笑嘻嘻地应道。 叶澄铎觑她一眼,抬手将她放在栏杆上的熊博士抢过来。 家长会开了将近一小时,看着其他班的学生和爸妈手挽着手离开,五班的人聚在年段室门口,每过几分钟就派一个人去侦察,看看班主任到底讲完了没。 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庞三材才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来,生无可恋地宣布道:“终于结束了。” 教室里,许多家长围在讲台前,把班主任围得水泄不通。 时典走到窗边,喊了声“姐夫”后把书包拎出来:“我们回去吧。” “我要不要去问问老师你的学习情况?” “人这么多,轮不到我们的啦。” “你姐叫我问的。” “哎呀,不用问了,你把问题留着问我侄子的老师吧!” 苏赜无奈地笑了下,起身走出来。 时典把书包背上,在楼梯口遇到叶澄铎时,笑眯眯地跟他告别。 就在她挥手的时候,林许榛顺着儿子的视线望过来,脸上的笑容凝了一瞬后倏地绽开。 * * 临近期末考时编程课暂停,叶澄铎多了傍晚运动的时间,不想却在打球时崴到了脚。 时典着急得想打他,看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疼得眉头紧蹙时,便顾不得旁人的目光,直接坐到他身边。那天晚自修,叶澄铎请假去看医生,来接他的是父亲。 时典坐在窗边看着他们离开,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儿子搭着父亲的肩头,父亲搀着儿子的腰,既是比肩而行却显得有些孤独。 时典不知道,这是叶澄铎十三岁之后头一回和父亲这么亲密无间。 到医院挂号、检查、包扎,全程下来父子二人的交流不过三两句。 无非就是“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嗯”。 叶澄铎坐在医院大厅里等候父亲排队挂号,沉默地看着队伍里时不时回过头看看的叶易鹏,心里蓦地像被什么撞击了一下。 他从书包里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林许榛说:“爸爸和妈妈今晚都要加班,爸爸抽空送你过去等等还回公司,你记得叫他吃饭。” “好。” 叶澄铎揉了揉鼻子把手机放回去,别过头看着入口人潮拥挤。 检查完拿到片子,医生问了一句:“趾骨是不是有旧伤?” 叶易鹏愣了一瞬,叶澄铎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车厢里放着齐秦的《大约在冬季》,叶澄铎窝在车后座,看着路灯从眼前徐徐而过,开口道:“爸,妈妈叫你记得吃饭。” “好。” 叶易鹏朝后视镜看了一眼,继而认真看着前方道路,破天荒地问道:“你想听什么歌?” “这首挺好。” “我这儿还有林俊杰的歌。”爸爸说着,转动一下按钮,“这首。” 叶澄铎靠在窗户上,静静地看着他放在方向盘上跟随节拍敲打的食指,又听他说:“你妈说你喜欢这个。” “嗯。” 父亲对儿子说得最勤的一句话是:“你妈说……” 父亲对儿子的了解全都通过母亲这根联络线。 倘若林许榛闭口不谈,随着时日推移,叶易鹏大抵将对儿子一无所知。 叶澄铎感到疲倦,拿出手机看了两眼。 九点零五分。 夏季的晚自修到九点三十五分下课,现在她还在学习才对。 看着幽暗车厢里的一点灯光,叶易鹏问道:“怎么了?” “没事。” “在学校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有吧。” “说来听听。” 叶澄铎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你会觉得无聊。” 车厢突然沉寂,只听得驾驶座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声。 回到家后,叶易鹏拿了个面包就出门了,叶澄铎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他的车缓缓驶离后,把窗帘放下,慢慢地坐到椅子上。 * * 家里没人,叶澄铎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时典跑到宿舍楼顶,一面吹着晚风擦着头发一面询问他伤势如何。 “包扎了,但要过段时间才能好,这段时间不能去跑步了。” “那走路呢?是不是很疼?” “一点点,没事的。” “真的?” 叶澄铎第一次向她撒谎,只怕她会担心得坐立不安。 可她敏锐地听出来了,沉着声音一字一顿:“你骗人。” “你别担心。” 时典听着他忽然低下去的语气,眼帘半阖俯瞰对面小区的灯光,心脏最中间的地方像被挖掉一块空空荡荡。 她在顶楼的椅子上坐下,仰望暗沉沉夜空里几颗不太明亮的星星,柔声说道:“你要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很想打你。” “为什么?” “你太笨了。” “不笨的。”叶澄铎没有底气地反驳,片刻后低声讨好道,“一点点。” 时典被他逗笑,揉揉松软的头发说道:“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你爸爸。” “嗯。” “你跟你爸爸长得有点像。” “他有胡子,我没有。” “你以后就有了。” “你喜不喜欢胡子?”叶澄铎突然问。 时典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我允许你留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后呢?” “再看情况要不要剃光。” 时典一面卷着发尾一面开心地笑起来。 叶澄铎没再问“看什么情况”,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要看什么情况。 记得爸爸刚留胡子那会儿被妈妈嫌弃了好久,死活都不让他靠近。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叶澄铎也记不清了。 只是那时候爸爸还会跟他讲几句笑话,还会在他面前和妈妈吻吻额头。 只是这么多年来,是他忽略了吗?他总觉得家庭亲密的时光好像一去不复返了。 沉默许久,时典轻轻唤他一声,叶澄铎摸摸眉心问道:“作业做完了吗?” “做完啦,还多做了一份考卷。” “这么积极?” “因为你不在。”时典委屈地说,“不做作业我就没法转移注意力。” “我也是。” “是什么?” “跟你一样。”叶澄铎低声道。时典闻言,伏在臂弯里悄声道:“我好高兴哦!” “高兴什么?” “高兴你跟我一样。” 叶澄铎温柔地“嗯”一声,心想如果她就在身旁,自己会不会大胆地伸出手去抱抱她。 总有那么些时候,她高兴天真的语气能给人无与伦比的幸福,幸福到心底一软,怀抱想有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 @铎铎:想抱qaq 第37章 chapter 37 叶澄铎腿受伤的日子里,时典当起了他的小助理,没人的时候就给他倒倒水,有人的时候就揪着仇安给他倒水。 仇安撑着腮帮子,不满不乐地说:“你知道他这几天长胖了多少吗?” “没有啊,”时典仔细地瞧了瞧叶澄铎的脸,“再说了,他现在不方便走路,我帮他有酬劳的!” “什么酬劳?”仇安晃着细如竹竿的两条腿问,没等时典回答,兀自咧咧嘴说,“一个吻。” 叶澄铎不自觉地红了耳根,一声不吭地抬起还能动的那条腿踹了过去。 五月二十八号晚,叶澄铎突然问时典:“你知道明天什么日子吗?” 时典倒在床上滚了几圈,想了又想:“我们在一起的第五十五天。” “还有呢?” “你记得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吗?” “清明节后一天,四月六号。” 时典嫌弃地皱了皱眉,这才意识到:“你可真会挑日子。” 叶澄铎挠挠头笑起来,说道:“你再猜。” “我猜不出来了,不过肯定不是第几天这样的日子。” “这么确定?” “聪明嘛!” “确实不是第几天这样的日子,”叶澄铎叹笑,老实地亮出底牌,“明天是我提前给你过生日的日子。” “我生日……”时典恍然,“啊我差点忘了,后天就是我生日!” “对啊,这都忘了?” “嗯,最近学习过头都忘记这事了。” 就连记性差找借口时都不忘标榜一下自己何等勤奋,叶澄铎忍不住笑起来,随后问道:“那……你想怎么过?” “明天呀?” “嗯。” “我想去看电影。” “可我刚刚看了一下,明天没有好看的电影。”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看好看的电影,”时典激动地在床上翻来滚去,“就是爱沫!有包厢!随心看!还有枕头和被子!” 叶澄铎蓦地红了脸,听着电话那头她翻天覆地的动静,沉着声音问:“你确定?” 时典忽然耳根发烫,怂得不敢说话,她习惯性地拢了拢睡衣的领口,怯怯道:“本来确定,你这么一讲我就不敢确定了。” “那换个地方?” “谁说的!” “那我去订包厢。” “太好了!” 叶澄铎笑着靠到床上,手枕着脑袋慵懒地问:“还想去哪儿?” “想去吃。” “吃什么?” “我知道屿洲新开了一家泰和府,我们去那儿好不好?” “好。” “那我想想我明天要穿什么哩?”时典趴在床上晃着两条腿说,“我想到了!” “穿什么?” “你明天就知道了!” “你不要吓我一跳。” “保证吓你一跳!” * * 俞玥和仇安交往的一个星期后,时典好奇而直率地问她:“你们抱抱了吗?” “嗯。” “亲亲了吗?” 俞玥目光闪烁,面上的红晕愈发抹浓,她把脸埋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俏皮而羞怯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时典当即跟着她钻进被子里,揪着她问道:“什么时候?” “在一起后第三天。” “纳尼?!仇安这小子嘴够快的!” 俞玥笑着打了她一下,压低声音含羞带怯道:“反正他也寄宿,正好那天我们在教室待到很晚就熄灯了。” “然后黑灯瞎火的!” “然后黑灯瞎火的,他就抱了我,”俞玥说,“是我主动亲上去的。” 沉寂的卧室只听“咻”的一声,是时典把被子一脚蹬开,她又是震惊又是激动,双重情感交替以至于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俞玥捏捏她的脸颊,弯着眉眼喜悦地说:“后来他跟我说,他一直怕我说他耍流氓。典典,等你遇到真的很喜欢的人的时候,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刻你就会想亲上去,管他那么多矜持呢!” 时典当时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随后心底涌起一股想普天同庆的欢腾感。 直到后来,她才意识到俞玥说得对极了。 和叶澄铎在一起后,她的第一念头就是亲上去。 要不是他婆婆妈妈地开始念叨学习,她早就得手了。这一天,时典依旧起了个大早,坐在餐桌前慢慢吞吞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饭后便“蹬蹬蹬”地跑去洗头。 妈妈听见动静后在厨房大喊道:“你刚起床就洗头脑子要进水的!” “我起床一个小时啦!” 时典顺便洗了个澡,洗完澡后洗头,把头发吹得蓬松柔软后这才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换上前不久刚买的一条粉白连衣裙。 裙子是无袖的,裙摆到膝盖上方,腰身很合适,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当时在试这条裙子时周围的人都连声夸赞,夸到她又高兴又害羞,连忙把裙子换下,果断地买了下来。 这会儿,她站在镜子前把裙摆整理好,又把头发披在肩上细细地梳了一遍。 她高兴地在原地颠了几圈,抑制不住地笑起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而当妈妈看到她两条明晃晃引人注目的腿时,不由得多说一句:“你穿这样去哪儿啊?” “和朋友约了看电影吃午饭。”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去选美呢!” “那你觉得我能选第几名?”时典讨好地问。 妈妈自豪地笑起来,毋庸置疑道:“我把你们姐妹俩生这么好看,肯定能选前三甲啦!” “那我去选选看,晚上回来跟你报道!” 时典说罢,换上鞋背起包一溜烟出门了。 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到门口喊道:“你晚上才回来啊?!下午就要回来了!” “知道,知道了!” 叶澄铎从市中心来到紫衫县,再把她从紫衫县接过去。 时典若有所思道:“你之前果然是不喜欢我的,不然你就会来接我了。” “我之前干嘛要喜欢你?” “那你现在干嘛喜欢我?” 叶澄铎哑口无言,正好这时公交车来了。 他牵着她的手上车,可怜又无奈地说:“你不能老这样欺负我。” 时典忍不住想笑,环顾车厢一周发现没有认识的人后,便大大方方地和他坐到后面的座位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照了一小片在她的手臂和膝盖上。 叶澄铎不经意地瞄了一眼,随即把眼睛别开。 她的皮肤果真像牛奶般柔白,难怪程飏每喝一杯牛奶都要说一句:“我要喝成时典那么白!” 而每一次叶澄铎也都会不屑地“嗤”一声:“不可能的!” 只是时典到底有多白,他到今天才有了最直接的认识。 这时候,粉白色的裙子和耀眼的光线把她衬得愈发地白亮,就像那道照在蓝白椅子上的白光。 叶澄铎忍不住嘀咕一句:“你这么白干嘛?” “一白遮百丑啊!” “你又不丑。” 时典高兴地抿着唇,脸上被阳光晒过红扑扑的:“你也不丑,而且越来越好看。” “哪儿好看?” “皮肤——铎铎,你真是越来越黑了。” * * 屿洲的泰和府门口挂着一幅奥黛丽·赫本的肖像画,是《蒂凡尼早餐》里的剧照。 搭公交途经这里时,只此一眼,时典便将这家店铭记在心。 叶澄铎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帮她把鱼刺挑尽,把白嫩嫩的鱼肉夹到她碗里,低声道:“吃吧。” “那你呢?” “我再剥。” 时典不由得笑了:“剥?你剥什么?” 叶澄铎咧咧嘴,看了她一眼,纠正道:“挑,挑刺,行了吧?” “铎铎?”时典舔舔唇轻轻唤了一声,叶澄铎头也不抬地应道:“怎么了?” “你觉得铎铎好听,还是澄澄好听?” “凳凳?”叶澄铎愣了一下。 “对啊,‘澄’是多音字,谁知道你叫叶澄(chéng)铎还是叫叶澄(dèng)铎呢。” 时典说得煞有介事,叶澄铎却是啼笑皆非。桌子不宽,他把手肘撑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招呼道:“你过来。” 时典放下筷子,抿着唇乖乖靠近。 叶澄铎抬起手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非得这么调皮?” “我这是严谨,”时典悄然红了脸,鼓着嘴说,“才不是调皮呢!” 一顿饭吃得很尽兴,叶澄铎专注地给她挑刺剥虾,时典则致力于帮他舀汤夹菜。 两个人默契地配合,时而低声交谈时而放下筷子笑得趴到手臂上。 每当她“噗噗噗”地又要开始大笑时,叶澄铎都会把她碗里的鱼肉夹走,让她着急一下。 中午一点钟左右,两个人走出泰和府,拦了一辆出租车去了爱沫影院。 这是一座ktv样式的影院,有单独的包厢,每个包厢都可以点播想看的电影。 这样的影院和正式影院相比有些小巫见大巫,但提供的私密空间却是一大优势。 叶澄铎牵着时典往包厢走去,一路上尽是爆米花的奶香味。 他回头问道:“要不要吃点东西?” 时典笑盈盈地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他的脸颊:“你是猪?” “你是。” 那天下午,两人看了《沉默的羔羊》。 当克拉丽丝去监狱拜访汉尼拔时,时典揪着被子朝叶澄铎坐近了些,目视前方小声说道:“我有些害怕。” “过来。” 她靠到他身上,一面担忧地看着影片一面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叶澄铎想了想,手臂绕过她的肩膀把她圈在臂弯里,他摸了摸她有些凉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被子拉高了些。 “第一次看?”叶澄铎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问。 “嗯,以前想看,但找不到人陪我一起,我又不敢自己一个人看。” 叶澄铎抹了抹她额前的发丝,一面看着她一面悄悄地把下巴靠上去。 时典专注在影片里,只觉得身上温暖了心里踏实了,便怀着好奇心继续看下去。她像个胆小怯懦却非要自己吓自己的小孩一样畏畏缩缩一惊一乍,叶澄铎哭笑不得,和她越挨越近,心思早就不在电影上了。 当影片节奏舒缓一些时,时典松了口气把头靠到他肩上,而当情节再次跌宕起伏时,她又会慢慢坐直,手指按着嘴唇,露出惊恐的神色。 叶澄铎记得很清楚的是最后的几分钟,当克拉丽丝只身一人误入凶手住宅时,时典整个人都要埋进被子里了。 他把她托在怀里,手指被她攥得紧紧,胸口也被她时不时要抬起来看看的脑袋蹭得发烫。 当野牛比尔全.裸着在镜头前跳舞时,他一下子把她的头按进去,按完后不忘地温柔摸一摸:“少儿不宜。” “你是老爷爷哦?” 时典不自知地靠到他的胸前,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屏幕。 凶手站在克拉丽丝身后时她急得直蹬脚,捏着叶澄铎手指差点跳起来,恨不能冲进去英雄救美。 叶澄铎被她捏得龇牙咧嘴,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凶手被杀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疲累地靠在他的胸膛,神情困顿。 叶澄铎拍拍她的肩膀,把她从慢慢下滑的状态拎起来,时典心有余悸地抱着他的胳膊,颤颤巍巍道:“那个人好可怕哦。” “这个博士也可怕。”叶澄铎揉揉她的脑袋说,时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完电影后,叶澄铎起身把灯打开,时典掀开被子,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捂太紧了,她热得出了汗。 叶澄铎站在她面前准备拉她的手,谁知她突然把两条手臂高高举起,仰着头眼神无辜地说:“害怕。” 叶澄铎摸摸鼻子,脸红地笑起来:“人家是沉默的羔羊,你呢?” “我是需要抱抱的羔羊。” 第38章 chapter 38 时典问叶澄铎:“我跟我妈说要来选美,你说我能选第几名?” 叶澄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你还是孤芳自赏吧,别选了。” “不许抱我!” “第一名!” 时典笑着揍他一拳,把鼻子贴在他的颈窝里,心里美滋滋的:“铎铎,你身上有股青苹果的味道。” “你身上有股酸菜鱼的味道。” 时典狠狠地箍紧他的腰,把头抵着他的肩膀,气呼呼地说:“我要爆发了!” “是草莓味,草莓酸奶味,”叶澄铎立马笑着改口,“你什么时候偷瞒着我喝酸奶了?” “少贫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喝了,我们去附近找家奶茶店吧。”时典说着,迫不及待地要去拾背包。 叶澄铎一声不吭又伸手把她拉到怀里,多抱了两秒后,这才摸摸额头道:“走吧。” * * 时典问俞玥:“拥抱是几垒?” “二垒——你们……” 她红着脸点了点头,羞涩地抱住俞玥的胳膊,甜兮兮地笑起来:“好开心哦!” * * 高一年的最后一堂心理课上,心理老师布置了当堂作业。 “我们每人拿出几张纸,把这一年以来想对谁讲的话写在纸上,下课的时候拿给他。感恩的话也好,道歉的话也罢,或是表达爱意——你们懂得!” 老师说完,浅浅地笑了一下。班级骚动一阵,随即安静下来。 时典拿出几张好看的便利贴,撑着下巴兀自思索时,忽然瞥见隔壁组何立凌的目光。 相视的瞬间,两人皆愣了一下。 何立凌立马把头扭开,时典则假装若无其事地慢悠悠地看向窗外。 疑惑在心里驻留一分钟后便随着思如泉涌的情话消散了。 她给叶澄铎写了三张满满的便利贴,小心翼翼地折成三艘小船,下课后悄悄地放到他的抽屉里。 仇安对她这小计俩嗤之以鼻,努了努嘴道:“他就在你身后!” 时典猛地回过身去,叶澄铎觑了眼抽屉,问道:“你折的?” “对呀。” 他俯下身,把压在课本下的一张纸拿出来,手指灵活娴熟地折了一只摇篮船后递给她:“你的。” 时典乖巧地伸出手去接过,满心欢喜地藏着往位置走去。 桌子上摆着三张便利贴,一张紫色,一张粉色,一张蓝色。 时典按住正中间那张粉色的便利贴,戳戳余雅然道:“你给我的?” “嗯!” “这张紫色的呢?” “何立凌给的。” 时典不解地皱皱眉,又问道:“这张蓝色的……” “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给的,从窗外递进来的。” 余雅然随即压低声音,悄然道:“那个男生长得挺帅的,不过在你眼里应该还是叶澄铎最帅。” “那当然啦!” 时典拿起那张蓝色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短短几行字:“即将高二,希望我们可以一个班!高一年你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很想交个朋友!下学期吧!” “这谁呀?”余雅然察言观色地问,“你怎么一脸……吃了馊东西的表情?” “有吗?” “有啊。” “那是因为,我也不知道是谁写的。”时典把便利贴放下,随后拿起那张紫色的。 只消看一眼,她便愣住了。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便是:“对不起,我为当初告发你和叶澄铎事向你道歉。” 时典偏过头去,只见何立凌的位置空空如也,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张草稿纸都没有;再环顾教室一周,也不见她的踪影。 余雅然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了然道:“她回家了,好像是发烧,回去看医生。” “你怎么知道?” “她说的,她第一次主动和我讲话,我还有些不习惯。” 放学后,时典把便利贴拿给叶澄铎看。 她弓着背坐在他身边,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 叶澄铎按了按她的脊梁骨,轻轻拍了拍:“坐直了。” “哦。” “你要给我看什么?”他把便利贴翻来覆去,除了第一句话便再没得出什么关键信息。 时典哀愁漠漠地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就觉得她这样搞得我很愧疚。” “愧疚什么?” “感觉好像是我带头排挤她似的。” “你有吗?” “我没有啊!只是自从松苑信丢了之后,我们宿舍基本都不跟她讲话了,她在班级也都独来独往,我就觉得……” “她可能意识到什么了,想恢复正常关系吧。” “嗯。” “我不懂啊,”叶澄铎挠挠额角为难地说,“但你要是想和她讲话那就讲,心里不觉得亏欠就行。” “那我该不该写张便利贴回给她?” “可以啊。” 时典伏在桌上想了一会儿,蓦然腾地起身,把那张便利贴拿走,兴冲冲地回到座位上。 叶澄铎看她拿起笔杵着下巴开始思索,于是站起身走过去:“吃饭啦,吃完再说。” “等等嘛。” “我饿了。” 时典无奈地瞅了他一眼,把便利贴遮好把笔扔下,起身前在书桌底下偷偷地摸了摸他的手,随后心满意足地站起来,拿着钱包走出去。 * * 时典把写好的便利贴放在何立凌抽屉里,翘首以盼她归来。 与此同时,谭松苑也写了张字条:“她给我道歉了,说高二她要选文科,所以离开前先把该说的都说了。” 两个人每天都等着何立凌回来,结果一直到期末考的前一天才看见她背着书包,憔悴疲累地走进来。 当看到抽屉里两张叠放整齐的纸张时,她左右环顾一周,拆开来认真读了一遍,随后放进书包里。 那模样,看起来有些落寞。 时典偷偷觑她一眼,于心不忍。 她没忘记,开学第一天清洗床位时,是何立凌主动帮忙把床板抬下来。 那时候,她觉着这真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姑娘。 事实也是如此,何立凌似乎有与生俱来的助人精神,她总是能发现别人的需要,也能不吝啬地伸出援手。 仇安之所以会画一张书签送给她,也是因为她帮了他许多忙,只提出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 然而,一个人所制造的伤害可能会掩盖掉她所有的功德。 人们开始戴着有色眼镜看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论好无论坏,在他人看来似乎都是黑暗面。 也正是这样的人性和偏见,让时典一直都没法放下心里的芥蒂去和她说话。 但反过来思量,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 也做了许多伤害别人的事,伤害完开始祈求原谅。 或许是幸运,以至于每次祈求都能得着回应。 何立凌只是都会犯错的孩子中的一员,先前的屡教不改让她后来吃尽了苦头。 当她开始反省开始觉悟时,好像一切都晚了,就像钉在木头上的钉孔一样,只要木头还在,钉孔就无法消失。 时典和谭松苑商量好了要和她讲话。 可并不是所有下定决心都能有相应的对策。 当她们一鼓作气地向她迈开步伐时,却又茫然了:“该讲什么呢?” 然而,就像何立凌在便利贴里所讲的:“我想说的就是对不起,至于原不原谅,那是你的事,我尽了自己能做的,自此以后在陌生人当中就不再有愧对了。” 她已经把她们当做陌生人了。 或者她一开始就没有想和好的意愿,她要的只是把心里的负担卸下。 后来,大家都听说何立凌家里发生了变故。 至于具体是什么,没有人能讲清,只知道她要担起家庭的重担,一夜成长了。 高二年上学期某天回家的路上,时典忽然听到有人呼唤。 当时夜色很浓,叶澄铎站在她身旁。 她放开他的手走到发出声音的那簇低矮的灌木丛前,看清眼前的人后不禁“啊”一声。 何立凌示意她不要出声,塞了一包果冻到她手中,说:“我已经办了退学手续,你们在学校好好努力。” 没等时典问清楚,她便从后面的小道溜走了。 那天之后,谁都没有见过她。 余雅然去拜访初中班主任时听说何立凌回老家了,已经结婚并且生了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 * 暑假的第一个月里,时典三番五次地往外跑已然引起爸爸的注意。从一开始随意地关心“今天过得如何”到后来严肃地质问及至下最后通牒“好好在家学习,最多两周出去一趟”。 无奈之下,时典只得收敛一些,重新拿起纸和笔,把想说的话都写进信里。 叶澄铎每天早晨都会主动到邮筒去取报纸和信件,叶易鹏对此并不稀奇,只是偶尔看到他手里多了封信时会忍不住问一句:“谁的?” “同学的。” 而林许榛似乎看出了点苗头,嘴上不说什么,却仿佛处处都在帮忙掩饰。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周末,她驱车载着叶澄铎前往紫衫县的姑姑家做客。 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色,叶澄铎漫不经心地说:“姑姑也没邀请我们来。” “姑姑邀请你了,说这里有一场青少年的夏令营。” “我不想参加。” “姑姑说很多少男少女都会来,你也去看看咯。” 叶澄铎叹了口气,勉强地应承下来,打开手机,嘴角随之慢慢弯起。 林许榛觑了他一眼,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事。” “你爸爸之前问我,你这个暑假怎么老往外跑,我说你之前就这样。” “是吗……”叶澄铎愣了一下,不自在地看向窗外,“那爸爸还问什么了?” “问你在学校的情况,有没有和谁比较要好。” “你怎么说?” “我说有。”林许榛侧过头笑起来,“不过我没告诉他是谁。” “妈妈,你想说什么?”叶澄铎直到这时才有所察觉,“你带我来这儿……不是为了那个夏令营吧?” “我知道你暑假老往这儿跑,这样可不行,澄铎,让她父母发现的话,免不了会是一顿盘问呢。” “你怎么知道的?” “你那天用电脑聊天时我看到的,”林许榛抿着唇温柔地说,“我就看到她的名字,是从一开始就记在我脑海中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这两天都没有按时更新,刚开学事情比较多。 不过我会尽可能按照原定的时间更新的! 小天使多多包涵!(づ ̄ 3 ̄)づ 第39章 chapter 39 紫衫县的碧云海滩一望无际,碧波荡漾,海与天空就像画家画笔一挥不加修饰的最澄澈的一抹蓝。 叶澄铎和妈妈并肩站上高高的乱石堆,从这里眺望,可以望见远处几艘渺小的船只。 或许船只像别墅那么大,只是距离远了,便在人们的视线里浓缩成一个黑点。 叶澄铎指了指对面的灯塔,说道:“三秒钟闪一次。” “你怎么知道?” “她说的。” 看到他突然抿着唇面上微红,林许榛不由得笑起来,似高兴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们澄铎和以前不一样啦。” “干嘛?” “幼儿园那时候那么多小女孩叫你小帅哥你都不爱搭理,到了小学时,蕊昕和你玩你也尽是敷衍了事,现在倒好,有了喜欢的女孩子了!” 叶澄铎摸摸耳朵憨笑道:“妈妈,你别……挖苦我了。” “我怎么挖苦你了?” “你明明也不是支持早恋的。” 林许榛耸了耸肩,迎着面前阵阵海风,轻声说道:“从做家长的角度来看,应该不支持才对,是不是?” “嗯。” “但你这学期的学习成绩都不错,甚至还有进步;上次开家长会时,班主任也把时典表扬了一通。你们要能一起进步,我也不说什么。但是……”林许榛说到这儿,顿了一下。 叶澄铎疑惑而不安地看着妈妈,静静地倾听她接下来要讲的话。 “不能这么频繁地见面,”林许榛依旧含着笑,像在温和地劝导,“你们现在是高中生,每一天的主要任务还是学习。你和她三天两头往一处跑,这中间花了多少时间你们计算过吗?” “计算过。每天下午三点出门,五点回家,坐车来回大概四十分钟,加上走路的时间一个小时。”叶澄铎有条不紊地说,“但现在不会了,现在她爸爸只允许她两周出一次门。” “她爸爸是对的,你们也别反抗,别让你爸爸抓了,到时候他难办你也难受。”林许榛说罢,叹了口气,“而且呢,你也该想想,如果你们坚持到了高三毕业,毕业后万一分隔两地呢?那时候可不能再频繁地见面了。” 叶澄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轻启唇:“我知道。” “所以,先学着克制点,想念的时候就打个电话,实在想得不行了就来这里看看。妈妈在想,你总不能每次想她都想到发疯吧?” 叶澄铎忍不住笑了,耳根愈加发烫:“没有,你说得对。” “那就好。我们今晚在姑姑家过夜,晚上再出来逛逛。” “好。” * * 时恩怀孕了,一家人都乐坏了。 时典一想到自己要当阿姨,即将抱着软绵绵的小侄子小侄女时,心头就像开了朵花儿一样,乐不可支。 她把小时候玩过的洋娃娃缝过的小衣服拆过又装好的飞机坦克拿出来,一件件筛选一件件放在一旁。 “娃娃不错,女孩子大多数都喜欢玩,更别提是姐姐生的小姑娘了,一定更爱玩。还有奥特曼!我小时候就喜欢奥特曼了,不对,我最喜欢的是陀螺。” 苏赜看她抱着那一大箱玩具,脑袋都快埋到里面去了,笑着说道:“你这是自己爱玩呢,还是在给侄子侄女选玩具?” “当然是选玩具啊!”“我看你自己玩得挺起劲!”时恩一语道破,忍不住笑起来。 妈妈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一地板乱杂杂的东西,立刻训斥道:“你给我把地收拾好了!” 时典“哦哦”应了两声,盘着腿坐在地上,一面咕哝“没人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一面惋惜着把充满回忆的玩具一件件捋好一件件收起来。 吃罢晚饭后,时典提出要去买些婴儿用品。 爸爸一面剔牙一面看着她眉飞色舞,砸吧砸吧嘴说:“去吧,我看你这两天也闷得慌!” “妈妈不去吗?”时典问道。 “妈妈要洗碗,要不你留下来洗,我去?” “那你们等我洗完碗再一起去!” “得了得了,去吧去吧,看在你这几天挺乖的份上。” “那我们先走了。” “别太晚回来啊!” “好!” 坐上车后,时恩好奇地问:“你前段时间净往外跑,跑哪儿去呀?” “玩呗。” “和谁玩?” “姐姐,你怎么跟爸爸一个样啊?” “是不是那个男生?” 时典藏在后座里把头别到一旁顿时不吭声了。 苏赜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和时恩相视一笑。 “是他又怎样?” “别惹老爸生气,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哦。” 时恩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时典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爸爸知道后要她一刀两断。 如此一来,对两个人而言确实都是一种折磨。 苏赜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去,时典抱着姐姐的胳膊,憧憬着宝宝出生后自己要做什么。 “要不我去学做点心吧,以后宝宝饿了我就给他露一手!” “你得了吧!”时恩点了点她的额头,“别把宝宝吓哭就行!” “宝宝有个这么温柔的小姨怎么会吓哭!”时典不服气,“爸妈要是把我生早点我就能早点赚钱给宝宝买东西。” 时恩失笑。 时典喜爱宝宝是由来已久的事情。 每当邻居家抱着小孩走走逛逛时,她都爱凑上前去跟他们玩。 而她也自带小孩子缘,不论是一两岁的宝宝还是稍大一点的孩子都喜欢让她抱和她耍。 这会儿,即将有个自家的小宝宝了,时典更是乐得忙得不可开交。 即便大人们都不知道她跟着操心什么,但看到她这么开心,忙碌时也跟着乐了。 尤其是爸爸,看到她每天忙得都忘了要往外跑,心里更是慰藉和满意。 在商场见到叶澄铎是时典始料未及的。 从得知时恩怀孕一直到晚上吃完饭,她都没来得及看手机一眼,此时就像惊见天外来客一般瞠目结舌。 而在育婴房看见时典的那一刻,叶澄铎也愣住了。 林许榛好奇他怎么突然停下脚步,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突然拿起小孩子衣服把脸蒙住。 见过几次面了还是这样。 林许榛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要过去和她说说话?”她问叶澄铎。 “她应该和家里人一起来。” 时典慢慢地把衣服放下,站在离叶澄铎不足三米的地方,中间没有任何遮挡物。 她一时不知该进该退,正踌躇不前时,叶澄铎往前走了两步。 时典看着他的眼睛,这会儿才开心地笑起来,多日不见的想念和喜悦从眼底溢出来,在明亮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叶澄铎舔舔唇,低头看着她,没了顾虑和犹疑地笑了:“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来了也不告诉我。” “我告诉你啦,你没收到消息吗?” “我很久没看手机啦!” “那还怪我?” 时典理亏,佯怒瞪他一眼,嘴角眉梢却全是笑意。 林许榛站在叶澄铎身后,隐约可以看见女孩子脸上无法言说的神采。 那眼底蕴藏着笑里饱含着的光彩让所有词汇都黯然失色。 一时间,她的心像被杖击打了一般,从心上的磐石里涌出涓涓溪流。 时恩和苏赜挑完几件衣服后走过来,诧异地看到这两人抿着唇又是怒目又是喜悦。 再看一眼身后站着的大人,不禁更迷糊了。 “典典,这是……”时恩走上前问道。 “这是……你认识的啊,”时典突然不知该怎么说,这样的介绍让她感到分外别扭。 倒是林许榛,端庄地往前走两步,说道:“你好,我叫林许榛,是澄铎的妈妈。” “阿姨你好,我是时典的姐姐,我叫时恩。” “我叫苏赜,时恩的丈夫。” 时典靠在衣架子上看他们一来一往地介绍,叶澄铎低声问了句:“没关系吧?” “有吧。” “什么关系?” 时典不假思索,蓦地笑起来:“亲家关系。” 有大人在时,叶澄铎不敢动手动脚,但光站着脸红让他有些不自在。 时典憋着笑看着他,双抱在胸前,兀自点了点头:“我瞎说的,你别在意。””为什么别在意?” “你要在意就在意咯。” “我肯定在意啊。” 音量高了点引来了家长们的注意,叶澄铎和时典立马敛起笑容,乖乖地站在一堆婴儿服装中间,显得突兀而格格不入。 “我今天去做的检查,这丫头兴奋得很,就拉着来买婴儿用品了。”时恩说着,朝时典眨了眨眼睛。 林许榛笑道:“看来时典很喜欢小孩子。” “是呀,喜欢和孩子玩,孩子也喜欢和她玩。” “那很好呀,哪像澄铎,常是一张严肃的脸,小孩子见了都害怕。” 听到这儿,苏赜看了时典一眼,时典鬼鬼祟祟地侧了侧身,似漫不经心地往叶澄铎身边靠了靠,几近用气音说道:“那不是正好?” “正好什么?” “没什么。” 叶澄铎很想揪她,碍于人多眼杂不能如意。 时典瞄他的同时觑到右手边有一面全身镜,便招呼他走过去。 一名服务员走过来,指着两套衣服推荐道:“这是新款的情侣装,你们穿着应该很合适。” “我们穿上估计就回不去了。”时典煞有介事地说。 叶澄铎笑起来,看着镜子里她的眼睛,犹豫着终于说道:“其实,我妈妈知道了。” 第40章 chapter 40 紫衫县的夏令营结束在八月初。 叶澄铎只在闭幕的那天晚上应邀去了碧云海滩。 海滩上,篝火照亮柔软的沙子,暗沉的天幕下围坐一圈嬉笑言谈的少男少女。 紫衫县的孩子几乎都聚集在这里,借着最后闭营的夜晚大声歌唱欢乐起舞。 时典和俞玥来得晚,下车时看见大家都按位就班地坐好了。 俞玥把时典往前推了一把,随后笑嘻嘻地坐了下来:“去,去找你的人去。” 时典摸摸脸笑起来,大大方方地走到叶澄铎身边坐了下来。 没等她坐稳,身边便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这是我的位置!” “蔺孔霖!”时典猛地回过头去,不由分说地瞪他,“你坐别处去!” “你怎么还这么野蛮?”蔺孔霖把手中的袋子放到地上,插了个空在时典身旁坐下。 时典懒得理他,转过头对叶澄铎说:“你认识他吗?” “知道名字。” “我们刚刚认识了。”蔺孔霖打开一听可乐,悠哉地说,“你还不认识吧?” “笑话,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是说认识了吗?” “那你知道我和他什么关系吗?”时典胸有成竹,不知为何还有些自豪。 蔺孔霖愣了一下,看看叶澄铎又看看她:“不会吧,我以为他品味很好的。” “你找死!” “真的?” “真的!” “我回去告诉叔去。” 时典翻了个白眼,一句话都不想说。 零食从旁边的人手中传来,叶澄铎接过后递给时典,低声问道:“吃了吗?” “还没,刚从市区回来。” “去市区干嘛?” “陪我姐姐去买点东西。” 叶澄铎笑道:“你们从那天买到今天,还没买完?” “怎么买的完?宝宝需要这儿需要那儿,妈妈也是啊,什么都得准备好……你现在还不懂,以后你就懂了。” “这么说,你现在已经懂了?” 时典怔了一怔,鼓了鼓腮帮子咕哝道:“我提前懂嘛,又不花钱。” “你多懂点……”叶澄铎一边把饼干拆开一边说,“反正我还不懂。” * * 在沙滩上弹琴奏乐,唱歌跳舞。 远处的灯塔忽明忽灭,近处的人们言笑晏晏。 时典拉着叶澄铎到跳舞的人群中去,疯疯癫癫地玩闹一阵后伏在他的肩头哈哈大笑:“你跳舞真的是太滑稽了!像只企鹅!难怪程飏说……” 没等时典说完,叶澄铎拿起一块饼干放到她嘴里,又是无奈又是纵宠地笑着:“还说我,你自己跳成那样!” “我跳成怎样了,你说?” “跳得像只企鹅。” “企鹅多可爱!” “企鹅形容你就可爱,形容我就滑稽了?” 时典又忍不住笑起来,手搭在他肩头原地蹦跶好几下:“你也可爱,铎铎!哈哈哈你太可爱了!” 叶澄铎揉揉她的脑袋,按在肩头几秒钟,忍不住道:“你可爱好不好?你最可爱。” 沙滩越是热闹,大海越显宁静。 趁着大家都在闹,时典抹掉脸上的碎发,干咳两声道:“渴啦!” “玩脱线了吧?”叶澄铎把一瓶水递给她。 时典拽着他往海边走,迎着席卷吹扬的海风,发丝在空中自由飘舞。他们找了块大石头坐下,除了头顶的天和眼前的海,没有什么能够看到他们。 时典靠到石头上舒了口气,侧过头朝叶澄铎笑起来:“玩得开不开心?” “开心。” “我也是。” 时典把他的手臂摊开躺了过去,叶澄铎把她揽过来,轻轻地靠上去,声音就在她耳边,低沉而倦懒:“这里真好。” “对呀,每年都会举办,参加的基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嗯。” “不过还好我们县不是很大,不然大家都没法来这儿。”时典说着,仰起头来,“像你这样的……” “的什么?” “的……家属,”她垂下头,缩着肩膀红着脸开心地说,“也有很多你这样的家属一起过来。” 叶澄铎摸摸她的额头,借着夜里微弱的光线看清她的眼睛和嘴角。 时典紧张地踢了踢腿,呼吸逐渐急促,她细细地打量他的脸庞,忽然出其不意地伸出手去,把他上唇短短的胡髭揪了揪。 叶澄铎立马把她的手拿下,稍稍用力便握在掌心里:“你不能老拔我……” “我不拔,我就玩玩。” “疼。” “我轻轻的。”时典哄道。 叶澄铎皱着眉头将信将疑地把她的手放开,认命地看着她,还不忘叮嘱:“轻点。” 时典咬着唇含着笑,用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胡须,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突然藏到他的肩窝,笑得不能自已。 “怎么啦?”叶澄铎全然是被欺负无处诉苦的模样。 时典高兴地摇摇头,头发蹭着他的耳朵,热乎乎的:“没什么,就是好激动。” “激动个头。” 时典拍了他一下,随即坐直身子仰望天空,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今晚天气不错。” “还好吧,明天好像是阴天。”叶澄铎说。 时典又打了他一下,义正辞严地:“你不懂!” “那你说。” “我说天气不错。” “是挺不错的。” “我想抱抱你。” “抱。” 叶澄铎伸出手去把她抱紧,心上的小人跳着紧张的舞步:“抱了。” “暖和!”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时典仰起脸看他,逼仄而幽暗的角落让人有些窒息。 叶澄铎愣了一下,慢慢地放开她,指了指远处的灯塔道:“三秒。” “还不是我告诉你的。” “我们该回去了。” “好。” 时典点了点头,起身跺了跺脚,叶澄铎却依旧坐着,仰起头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还要我拉你起来啊?” “嗯。” 时典得意地咧咧嘴,伸出手去拉他:“拉你起来是要有报酬的!” “什么报酬?” “你起来再说。” 叶澄铎从地上站起来,就在他缓慢起身拍裤子的时候,时典徐徐俯下身去,在他额前吻了一下。 只一下,便又若无其事地站好,手背在身后,坦荡荡地看着他:“任你怎么办吧,反正我亲了。” * * 过后,叶澄铎反思了许多。 木已成舟,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他心里没个准儿。 她不笑也不闹,就那么端正地站立。 除了以牙还牙,叶澄铎想不出其他。 他直起身的时刻便靠到石头上,把她拦在身前。 身后是热闹的人群,眼前是辽阔的大海。 时典紧张地看着他,却依然梗着脖子耍流氓:“我就亲了。” 叶澄铎轻轻笑一下,随即身子前倾,在她眉间吻了吻。 只有温暖的气息扑在脸上,眼前是他随风飘动的领子。 时典往前靠了靠,慢慢地踮起脚尖,站在和他同一高度的水平线上,看着他的眼睛。 “我就亲一下,”她认真地说,举起食指比了个“1”,“我不能纵.欲过度。” 叶澄铎呛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绕不过弯来:“哈?” “我不敢尝太多甜头,我怕我会常常想亲你,”时典脸红,“非得我解释这么清楚!” 叶澄铎摸摸她的脸颊,温柔地捏了捏:“不然我不懂,你别嫌我笨。” “你笨死了!” “那你忍忍,”他揉揉鼻子,哑着嗓音说,“我学快点,学懂你在想什么。” 时典垂着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颊贴到他胸前,说道:“好。我们回去吧,也该结束了。” “嗯。” * * 八月的天很蓝很清。 八月中旬,沿海刮来一阵台风。 接连半个月,时典都窝在家里学习,一杯清茶一块糕点一沓试卷以及空旷的三楼,陪伴着她每个清晨午后。 叶澄铎八月初就去上编程课了,随后的日子里很少有时间闲下来。时典常常一个人去天台,将这一个月以来傍晚的日落、台风过境的萧条以及壮观的天空拍给他看。 有一次,时恩看到她盘着腿坐在玻璃平台上,正出神地望着远处余晖染红山脉,神情忧伤而怅然。 她把她的侧影偷偷拍下来,事后拿给她看,果不其然地得到一阵夸赞:“姐姐,你把我拍得太好看了,发给我发给我!” “干嘛一脸惆怅?”时恩问,“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嘛。” “少来。” “没事。” 时恩不信,掀开被子坐到床上,轻拍被单说道:“坐下。” “又来了。”时典叹了口气,顺从地坐下,“姐姐你结婚后变得好唠叨啊。” “当妈后会更唠叨。” “那也不是唠叨我。” “你最近学习用功了,但好像不是很开心。” “那是因为我多数时间都用来沉思,沉思者一般不苟言笑。”时典疲倦而庄严地说。 时恩笑了一下,捏捏她的脸蛋,问道:“是不是感情方面有什么困难?” “没——” “说来听听。” 时典觑了姐姐一眼,固执地把头扭开,学羊叫似的:“咩——” “和叶澄铎有关?” “……” “呦,什么表情这是?” 时典不应。 时恩也不追问,靠到床上追忆往昔般地:“我以为我的恋爱经验够我妹妹用的了,什么早恋、异地恋、异国恋……” 听到异地恋的时候,时典有所动摇地转过头来,待看到姐姐讳莫如深的目光时,眼神又像箭一样飞速别开。 “好像市中心和紫衫县也不远,来来回回二十分钟,明天带你去市里逛逛。” “去了他也没空。”时典揪着被角说,“他去上编程班了。” “没时间理你了?” “姐姐,我觉得他好优秀啊,”时典突然说,手臂撑在床上,两条腿垂在床沿有规律地晃动着,“看到他那么优秀我觉得很开心,也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可越努力越觉得差距好大。” 时恩心里一沉,她从妹妹话里听出来的自卑是前所未闻的。 她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揉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我典典也很棒。” “嗯。” “现在更努力了。” “嗯。” “你要知道,现在是他牵着你走,而不是你追着他跑。前者是并肩作战,后者是孤军奋战,不管怎么说,前者都比后者来得幸运多了。” 时典垂着脑袋,认真地点了点头。 半晌,她才把头抬起来,错愕又迷茫看着时恩,后知后觉道:“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第41章 chapter 41 九月份开学,时典的喜形于色让爸爸倍感欣慰,他一面帮她拿牛奶一面夸赞道:“我典典越来越爱学习了!” “对呀对呀!” 只有时恩和苏赜知道,这丫头笑那么开心走那么欢脱,三分为学习,七分为那久未谋面的人。 苏赜驱车送她去了学校,并将她的行李扛上宿舍楼。 时典拎着小包小跑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姐夫,过几天去医院检查完记得告诉我”、“我姐姐最近喜欢吃酸的东西,都说酸儿辣女”、“还有现在的医学可以检查出宝宝是一个还是两个吧”…… 听到这话,苏赜刚踏上三楼的平台,他把行李箱放下后喘了口气,问道:“你还想要对双胞胎?” “龙凤胎最好,一个侄子一个侄女。” “那你姐姐要累坏了。” “也对,还是你心疼我姐。”时典若有所思。 苏赜笑了一下,不留情面地打破她的幻想:“龙凤胎是少数,你先学好生物——宿舍在哪儿?” “三零八。” 送走苏赜后,时典把行李堆在一旁,准备去风雨操场看看分班情况。 她瞄了眼近门处摆放整齐的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发现拉杆处贴着魔卡少女樱的贴图,箱面上也贴了许多卡通图纸。 八成是个很爱少女漫的姑娘。 时典想。 还是个新同学。 旧去新来,班级换了宿舍也换了。 好的是艾琳依旧是舍长,不好的是程飏和俞玥被分到隔壁班隔壁宿舍。 时典和谭松苑相依为命地整行李,整完后艾琳正好拿着一沓晚点表回来,招呼道:“一起去吃饭吧?” “走吧,几点晚自修?” “七点。” “我去隔壁叫她们,你们快点。”时典说着,提起门边的垃圾走到隔壁宿舍。 站在门口,看到俞玥和程飏脑袋凑在一起玩弹珠,便喊了她们一声,:“吃饭啦。” “就来。” * * 高蕊昕转学回来是叶澄铎始料未及的。 直至妈妈告诉他:“你以后下课早点回来,陪蕊昕一起回来。” “高叔叔就不能去接她吗?” “他们就想着你也要回来,正好可以跟你一起回来。”林许榛为难地说。“可我要去跑步。” “蕊昕说可以陪你一起跑。” “我要跑很多圈。” “……你别犟。” 叶澄铎不答应,妈妈拿他没办法,只好说道:“为了不让你爸爸知道,你就听话,过段时间我再跟他们讲讲。” “爸爸知道了会怎样?” “你说呢?” 叶澄铎离了书房,走到阳台上透透气。 从父母卧室虚掩的房门望进去,可以看见爸爸正半倚在床上看电视。 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和微微下撇的唇角都让人望而生畏,即便做着最悠闲的事情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叶澄铎忽然想到,自己以后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正如妈妈不久之前所说的那样:“小孩子见了都害怕。” * * 时典只知道十三个班的学生都打乱了,现在的八.九班是原先五六班的班底,而自己和叶澄铎还在一个班。 班主任仍然是郑彧,上晚自修的第一天他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抹得油光发亮,第一件事情便是把数学课代表定下来。 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他认真说道:“澄铎当了一年课代表也辛苦了,这个学期我允许他休息休息。我们班新的课代表是任岩。任岩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话音一落,班级里响起一阵掌声,从第四组的角落里站起来一个男生,个子很高,剃着平头,朝老师同学微笑致意。 余雅然在这时轻轻“哦”了一声,撞了撞时典的胳膊说:“就是上学期给你明信片的男生。” “……哦。” “大家都认识了吗?”班主任开口问。 班级一如既往地稀稀拉拉:“认识了。” “任岩先坐下吧。” 庞三材坐在叶澄铎身后,这时戳了戳他的脊梁骨,幽幽地说:“这人我认识,之前给时典买过水,被我劝回去了。” 仇安搔首弄姿地撩拨一下头发,回头问道:“他有我帅吗?” “……俞玥一走你病就犯了是不是?” “等等放学就好了。” 放学后,仇安到隔壁班去等俞玥,拎着她小半斤的书包在前面悠闲自在地走。 俞玥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路过八班时听到庞三材郑重嘱托道:“交给你了,他晚上有点毛病。” 走廊上拥挤吵闹,教室很快就静下来。 除了寄宿生之外,剩下的就是一两个较晚回家的通学生。 时典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抬起头时和陈泽勋告了别,又开始做作业。 谭松苑若有所思地碰了碰她的肩膀,问道:“你今天不跑步啦?” “他晚上好像有事。” “我等等去跑步,你去不去?” “好啊。” 时典咧开嘴笑了笑,伏在桌子上继续做题。 新学期的物理课开始上电磁学,物理老师陈仕鸿特意带了毛皮、橡胶棒和磁铁进行演示。 他把庞三材叫上去配搭,庞三材则贪玩地把磁铁放在头发上,结果卷曲的头发不小心把磁铁困住了,被橡胶棒一起吸了起来。 班级哄堂大笑,庞三材抖抖肩膀嘿嘿一笑,把磁铁还给陈老师后,跑下了讲台。 老师也跟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打趣道:“三材这个暑假回去变瘦了啊!” 想到这儿,时典便忍俊不禁,微微笑起来,收回神继续看题。 十点钟左右,教室熄灯了。 程飏和艾琳带着四个人的书包回了寝室,时典和谭松苑则去操场跑步。 操场正对着远帆大酒楼的霓虹灯,灯光耀眼,与周围人家宁谧的灯光相比显得有些突兀。 时典和谭松苑跑完几圈后在体育器材处压腿,谭松苑突然说道:“暑假的时候我去我爸那儿住了几天。”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时典有些恍惚,想了想问道:“怎么样?” “他过得很惨。” 谭松苑直言不讳,眼底染上一层层淡淡的忧虑:“不是经济方面的惨,是生活方面的。没人照顾他,房子那么大,只有他一个人。” “那你妈妈……知道你爸爸现在过得怎样吗?” “她知道,但知道了又怎样?他们已经离婚了。” “松苑,你是不是想要你爸妈复婚啊?”时典道出了心里的疑惑。 谭松苑压腿的动作一滞,没点头也没否认:“我就觉得我爸爸变了很多,那天晚上和他一起吃饭,我真的好心疼他。” “可是你姥爷……” “姥爷不让爸爸再进家门一步。” “你妈妈什么态度?” “没有表态,但是那天我跟她讲了爸爸的情况后,她头也不回地上楼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难过。” “你爸妈以前感情很好吗?” “他们是大学同学,姥爷家一直都很有钱,而爷爷去世得早,没留下什么家产。爸爸一开始真的很苦,为了给妈妈好的生活他拼了命地去赚钱,妈妈常说,爸爸那时候一天就睡三四个小时,也没按时吃饭,胃就是那时候给折腾坏的。” 时典听完一阵唏嘘,不由得叹了口气道:“犯过大错的人往往很难被人原谅,你姥爷爱你妈妈所以怕她受到第二次伤害,你妈妈怎么想的你也不知道。而且他们才是当事人,外人没法替他们决定。” “我就希望,有人可以陪我爸爸吃饭,让他不至于那么孤单。我这么说的时候,他说有啊,说他经常应酬,到处都是陪吃饭的人,可是应酬时候他也是孤单的,喝那么多酒那么伤胃,都没有人可以给你熬一碗粥。我其实,就是希望爸爸可以来家里吃饭……可我怕妈妈会难过。” “你都还没跟你妈妈讲呢,我觉得让你爸爸来家里吃饭是件挺好的事,就算你爸妈离婚了,但你和你爸爸还是父女,女儿和爸爸吃一顿饭无可厚非,你妈妈肯定也不会阻拦的。” “真的?”谭松苑吸了吸鼻子问。 时典点了点头:“我是这么觉得,但我也不是你家的人,对你家也不了解。我只是给你疏通一下,要怎么做你还是考虑考虑。” “那我再想想。” “嗯。” “这周回去看看能不能和我妈妈谈谈。”“好,别太忧愁,反正周六才回家,你周五再想也不迟。” “我知道。” “而且哦,”时典突然说,“你太忧愁的话,陈泽勋又要问我你怎么了。” 谭松苑一愣,讪讪地笑起来:“他怎么不自己问我?” “谁知道哩,估计是……心里有鬼!” * * 翌日清晨。 碧峰楼前,榕树底下,枝条垂落,叶子落了一地。 早晨七点钟的太阳洋洋暖暖洒了一地,地面上片片光影,随风摇曳。 远处停车场上,轿车的玻璃窗泛着光芒,耀眼的光线射入眼睛,一瞬间晃得人头晕目眩。 时典昨晚没睡好,这会儿正耷拉着脑袋,跟扫把下的落叶大眼瞪小眼。 早读课的正式铃声在头上敲响,碧峰楼二楼的窗户“嚯”地打开,撒了一网灰尘下来。 “哇,真脏!”邓诗苑嫌弃地拍拍头发,迅速躲到一旁去。 时典抬起头,朝榕树底下退了一步,枝条在眼前晃动,她伸手拨开。 碧峰楼老旧的玻璃门窗泛着幽深的蓝光,干净的窗户能够照见从校门口进来的人。 此时正是上学的高峰期,学生来来往往,期间时不时有一两辆车驶入。 在玻璃窗上看到叶澄铎和他身边的女孩时,时典不由得一怔。 粗壮的榕树枝干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以至于此时的她就像躲在暗处窥探的人。 他们从碧峰楼前经过时,叶澄铎停下来和庞三材打了招呼,又环顾四周一圈。 时典鬼使神差地躲到他视线的盲区里,躲在大树后面假装在认真扫地。 庞三材疑惑地嘀咕一句,摸摸头脑:“哎,奇怪,她刚刚还在这儿的……” 叶澄铎眨了眨眼,犹疑了一会儿说道:“我先进去了。” “哦,再见。” 时典自告奋勇要去倒垃圾,邓诗苑陪她一起。 邓诗苑原先是七班的,现在和时典是隔壁床,也就是那个贴满卡通图纸行李箱的主人。 高一年在食堂偶遇过,故而相见的第一眼便有些熟悉。 班主任把她和时典安排成同桌,还故弄玄虚道:“我看你俩很搭就坐一起了。” 究竟哪里搭,当事人倒没看出几分。 倒完垃圾后去卫生间洗手,早读课即将结束,广播里正在播放英语听力。 邓诗苑无奈地说:“回去又要自己听一遍了。” “这学期的音频我还没有,你有吗?” “对哦,我也没有!” 两人相视一笑,提着脏兮兮的手进了卫生间。 作者有话要说: 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签个到领个月石看个收藏与评论 但是每天都要孤独一次qaq 求小天使动动小手指收藏一下么么哒~ ~ 第42章 chapter 42 时典隐约记得在叶澄铎空间里看到的那张照片,那个温文尔雅,大家闺秀的女孩子,正是早上走在他身旁的女生。 待她从榕树后面走出来时,庞三材环视一周,询问道:“你去哪儿了?” “就在这儿啊。” “刚刚怎么没看到你。” 邓诗苑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说,觑了时典一眼,提着簸箕和她到另一边去扫落叶了。 九月份的中午依旧闷热,连呼吸都是滚烫而沉重的。 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地响,吹动着洁白的页角和女生垂落的发丝。 教室里明亮宽敞,整齐排列的课桌上要么堆放得零零散散要么收拾得干干净净。 第四组最后的饮水机滴落最后一滴水,蓝色的水桶早已不再清澈透亮。 叶澄铎走到第三组靠过道的位置坐下,将手中的酸奶和芒果千层放在桌上,燥热的心窝这时才舒舒闲静下来。 时典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撩下眼角的碎发揉揉眼睛:“你怎么没回去?” “中午不回去了。” “为什么?” 叶澄铎不回答,把芒果千层往她面前推了推,问道:“吃过了吗?” “吃过了。” “再吃点。” 时典忍俊不禁,侧着脸埋在臂弯里,目光落在他脸上,含着笑带着意:“你吃吧,我不饿。” “我也吃过了。” 走廊外这时传来几个人高声交谈的声音,叶澄铎拿起桌上的水杯走到饮水机旁,略微看一眼便把水桶换下,弯腰拆开另一桶桶装水的包装。 时典看着几个男生从窗外走过直到听不见讲话的声音了才起身,走到他身后束着手站在一旁,问道:“要不要我帮忙?”说着,装模作样地搭上去一只手。 小小的力气起不到任何作用,叶澄铎把水桶装好后,问道:“温的?” “嗯。” 他们站在一起等着黄灯亮起,这期间,时典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她抬手在黑板上划了几下,随后百无聊赖地收回手,目光低垂像是睡着了。 叶澄铎把水装好后放到桌上,时典正当往前走的时候,他忽然挡在她面前,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说道:“我晚上不去跑步了。” “好啊。” “明天也……” “没事,我可以跟松苑跑。” 时典揉揉鼻子,侧身弯腰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纸巾,很快说了句:“我去洗个脸”。随后急急地走出去了。 叶澄铎回到位置上坐下。 他坐在第二组最后一排,庞三材本来坐在后面,奈何换座位的时候又调开了。 他拿出练习册摊开,目光在上面游移片刻后实在忍不住,把笔一搁出去了。 走廊上铺着镉浅绿色的方形地砖,防护栏上也贴着同样颜色的瓷砖。 整条走廊看过去干净而宽绰,日头照下来,耀眼的光线从瓷砖上反射进入眼底,更显得敞亮清新。 叶澄铎站在卫生间前的廊道上,手扶着护栏望着远处若有所思。 时典对着镜子把脸擦干净后把纸巾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拍拍衣服走了出来,看到他倚着一动不动时,不由得有些惊讶。 “铎铎,你上女厕所啊?” 叶澄铎猛地回过身,嘴角缓缓溢出一丝笑意。 午后的凉风拂着她干净的脸庞和额前濡湿的头发。 只见她微微笑着,依旧是之前的模样。 时典抬手挡了挡耀眼的光芒,指了指教室说:“我回去放个纸巾。” “嗯。” 两人穿过碧峰楼后的小森林,踏进树林阴翳的鹅卵石小道时,叶澄铎牵过她的手,一牵住便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一动也不敢动。 时典看着脚下的路,垂着头小声说道:“我刚刚有点迷糊,不太精神。” “嗯。” “惹你不高兴了吗?” 叶澄铎摸了摸她的脑袋,悄声道:“没有。” “真的吗?” “就是……有点害怕。” 时典抿了抿唇,迟疑地问:“你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怕你生闷气。” “我哪儿有生闷气?” “你说的。”叶澄铎停下脚步,像签保证书一样慎重凝然,“你不能跟我生闷气。” 时典怔了一怔,刹那间无话可说。 早晨躲起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只是条件反射的动作,她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见状,叶澄铎无意识地紧了紧她的手,微微地鼓起腮帮子,默默吐掉一口气:“你不能躲我。” “我……” “我过几天就不和高蕊昕一起走了。” 时典心里一咯噔,窘迫地挠挠耳朵,仿佛把心思摆在他面前任他一一垂询,这会儿早已无处遁形了。 见她不说话,叶澄铎验证了一个上午的猜想,心里也有了点底:“跨省高考手续多,她就直接转回来了。我爸和她爸让我陪她一起上下学,但过几天编程课课时又要增加,到时候就让她爸爸接她回家。你不要生我气。” “你别老不说话……”叶澄铎着急地挠挠头。 时典也急得皱皱眉头,轻轻地踢他一下:“你都把我看透了我还说什么哩!” “那不是很好?” “不好。” “哪里不好?” “我要把自己伪装起来。” 叶澄铎愣怔地看她转了个身,背在身后牵着他的那只手轻轻晃动着:“不让你看到我的脸你就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没用的。” “为什么?”时典稍稍侧了侧脸。 “早上没看到你的时候,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叶澄铎剖白道,“我们之间可能有段代码,它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 * 接连几天中午,叶澄铎都没有回家。 午饭后便到图书馆,时典也捧着书过去,在阅览室的角落里找到他。 十月上旬,月考过后,学校组织起英语配音大赛。 英语婉和老师吩咐课代表说:“去年还问我怎么没有比赛,今年比赛就来了!好好准备准备!” 时典讪讪地点点头,硬着头皮应承下来。若比赛提到去年,她定会热情高涨,鞍前马后地策划安排。 但时过境迁,她的热情早已褪去,已然从跃跃欲试的小姑娘变成散漫倦懒的—— “大妈。”邓诗苑接茬,笑嘻嘻地迎接时典一巴掌,“你就问问有谁想参加嘛,想参加的报个名,你又不一定要参加。” 时典想了想有道理,旋即问道:“邓诗苑,你参不参加英语配音大赛?” “我天,你真会反咬一口。” 周一的班会上,班主任走出去后,时典插播一句:“想参加配音比赛来找我,过时不候,老师说谁参加她就给谁买爱米优。” 爱米优是学校外新开的一家店,内置琳琅满目的糕点饮品,凭借美丽的外观和可口的味道吸引了不少顾客。然而,这份承诺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换言之,诱惑不大。就像块鹅卵石丢进湖里,只激起淡淡的涟漪后很快又平静了。 大家给足了课代表面子,敷衍地应和几声,随后又懒散地动动手脚摇摇头“我英语不好”、“我口语不行”、“我不爱吃”…… 唯一一个与众不同让人耳目一新的声音从第四组传来:“我参加!” 时典惊喜地望过去,但见任岩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一手转着铅笔一手举在空中,笑着望着她。 她木讷地“好好好”点了两下头,又环视班级问一句:“还有吗?” “那加上我吧!”许立新说,“英语勉强还能听。” “好!就你了!” 人员定下来后,时典便感到事半功倍了。 加上谭松苑、余雅然和邓诗苑,队伍凑齐六个人不在话下。 时典满意地走下讲台,走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跑上去,神采奕奕朝同学们摆摆手说:“今天的班会就到这儿啦,班主任没什么事了,大家散会!” 时典招呼谭松苑去吃饭,路过后门时,听到仇安冷不丁问道:“你怎么不叫叶澄铎,他英语不是说得贼溜?” “他忙得很,哪有时间搞这个。” “你都没问他,他万一想参加呢?” “那我晚上问问。” “顺便给他带个饭,网络中心,406机房,还有陈泽勋。” * * 一中的网络中心位于行政楼旁,距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 时典和谭松苑提着从食堂打来的饭菜,穿过偌大的校园爬上四楼终于来到明亮的机房。 机房外有一个玻璃隔间,叶澄铎和陈泽勋正坐在那儿看书。 时典在门上敲了两下,男生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讶的神色。 “仇安说他要来送。”陈泽勋起身接过,拉开两块椅子道,“辛苦你们了。” 谭松苑笑着摇了摇头:“不辛苦!” 时典则大摇大摆地绕到叶澄铎身后,一副巡逻审查的架势。 叶澄铎转过头来,目光随着她绕行的轨迹和她对视着,微微笑着:“你干嘛啊?” 时典坐到他身边,弯着眼睛笑着问:“你干嘛吃不了饭不告诉我要告诉仇安?” “我们晚上早下课,想下课后再去吃,是他非要送饭来。” “结果我们来了。”谭松苑接过话说。 陈泽勋一边打开便当盒一边问她:“吃了吗?” “吃了。” 时典戳了叶澄铎一下,故意问道:“你怎么不问我吃没吃?自己吃得这么开心。” “你吃了,”叶澄铎舔了舔唇,“有一股葱花味。” 谭松苑“噗”地笑出声,时典侧了侧脑袋,气呼呼地鼓起腮帮子。 要不是大庭广众,隔间外还有人走动,她真想一个拳头盖到他脸上。 叶澄铎喝了口杯子里的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开玩笑的,没有葱花味。” “可我吃面的时候真的加葱花了,”时典没底气地搓搓手,“还让阿姨给我多加点……” “可是真的没有……”她委屈的样子叫人哭笑不得。 “那你怎么知道我吃过了?” “因为……”叶澄铎犹疑了一下,慢吞吞地把饭盒盖上看了眼表:“回去说。” “你这就吃饱啦?” “要上课了。” “非人哉!” 陈泽勋忍不住笑起来,把饭盒装进袋子里递给谭松苑:“麻烦你们跑一趟,这里不允许放垃圾。” “好,你们去上课吧。走了时典——哎别舍不得了行不行?快走啦!” 作者有话要说: @叶澄铎:你再躲我,我就……就给你上思想课了! 【感情里最怕你不说我也不说,沟通很重要!】 感谢小天使“茑与女萝”投雷x2 么么哒! 第43章 chapter 43 走出网络中心被晚风吹一吹,时典才忽地敛起笑容,眉头一凝说道:“我还没问他要不要参加配音比赛呢!” “你觉得呢?” “大概率不会。” “那就对了。”谭松苑把饭盒扔进垃圾车里,挽着她的手迎着烟灰色的夜幕往教学楼走,“我们六个人就够了,还是早点决定配什么吧。” * * 六个人在比赛的前一周才把配音内容定下来,是《唐顿庄园》里dy sybil去世的片段。 大家商定好这几天晚自修结束后留下排练,从九点三十五分排练到十点钟,在这之前各人先把台词背熟。 时典配音的角色是dy mary,只因她的声线低沉清冷,和角色的气质比较搭配。 dy grantham则由谭松苑配音。当她揪着时典说“叫妈妈”时,时典气得眼睛都要瞪瞎了。 这天晚上,叶澄铎和陈泽勋从编程课下课回来,走到教室门口便听见里面哀恸凄惨的哭泣声。 叶澄铎一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和陈泽勋相视一眼,沉了沉气推开门进去:“你们继续。”“你们还没回去啊?”时典转过身问。 “要回去了。” 陈泽勋扫了眼前方,和靠在讲台边深呼吸的谭松苑不经意间对视之后,不动声色地笑了。 谭松苑不自觉地脸红起来,站直身子说道:“你们快回去,别待在这里影响我们发挥。” “别催,这就走。” 轮到时典说台词了,邓诗苑以为她忘词了,便提醒她一句。哪知她挠挠眉头,别扭地说:“等他们出去了好吗?” “你还不好意思嘞?”余雅然逗她。 叶澄铎很快收拾好书包,抬头看了时典一眼,背上包走了出去。 时典继而仰起头去看投影布上的画面,又假装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看看教室门口他的身影消失没有,这才按下播放键念起了台词。 排练结束后,任岩把消完音的u盘放到她桌上,说道:“这个到时候就由你去交给负责人吧。” “好。” “时典……” “嗯?” 任岩张了张口后欲言又止,只见他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没事,早点休息。” “你也是,晚安。” “晚安。” 任岩收拾书包离开后,已是十点过一刻了。 时典把头埋在抽屉里正在翻箱倒柜时教室的灯突然熄灭了。 谭松苑冷不丁地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臂,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她立马大叫起来。 空旷的走廊回荡着女生惊恐万状的声音,传到漆黑的楼道里,更是把下楼准备回家的人吓得不轻。 吓完人后,谭松苑想笑又不敢笑。 时典气得跳起来打她,把书撂下径直奔过去追她。 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绕开桌椅的磕磕碰碰围着桌子追了好几圈,谭松苑禁不住求饶说:“我错、错了!” “啊我真的想打死你!” 邓诗苑在幽暗中发出笑声,刚想说“你俩可真逗”,却蓦地瞥见教室门口的身影,于是奇怪地“咦” 了一声:“任岩,你怎么又上来了?” “你们在干嘛?”任岩显然是惊疑不定的模样,手扶在门边,看到教室里女生安然无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没事吧?” “没事,”谭松苑憋住笑,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时典,“我就吓她一跳。” “也吓我一跳,”任岩抚着胸口舒了口气,“吓得我差点不敢回家。” * * 配音比赛定于周五晚上七点,占用了晚自修的时间,权当给学生们放松心情,缓解压力。 周四中午,从图书馆宁谧的环境中醒来后,时典靠近叶澄铎,悄声问道:“你明晚来吗?” “不一定……” “唉!” “我们班第几个上场?” “第九个。” “一个班大概配音多久?” “十到二十分钟不等。” “你带下手机,要到我们班时给我发条短信,我和老师请个假。” “不用了。”时典飞快地摇了摇头,“你还是好好上课吧,不许分心。” 叶澄铎转了几下笔,摸摸额角为难地说:“那……” “我让程飏录音给你听,”时典把脸靠到小臂上,期待地说,“给你听听我的天籁之音!” 叶澄铎闷笑一声,用舌尖抵住牙齿,眯起眼睛看她:“天籁之音?” “嗯!” “这下好了。” “什么?” “我是你的脸,你又不要我了。” “我要你我要你!”时典立马小声地喊起来。 叶澄铎当即羞红了脸,冲着拳窝轻咳两声,抿着唇腼腆地笑道:“傻子!” * * 周四晚排练结束后,大家都默契地松了口气。 许立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看着手中的台词说:“我到时候得把词写在手上,不然会忘词。” “我也怕忘记。”余雅然附和,“现在配得好好的,到时候上台一紧张忘记了就惨了。” 时典捏捏她的肩膀,好声宽慰道:“没事啦,反正我们是正对着屏幕背对着观众,到时候你面目表情再扭曲也不会有人看见的。” “倒是我……”谭松苑生无可恋地说,“哀恸的声音——时典你真的是挖坑给我跳!” “我怎么挖坑给你跳了!” “你说我最适合演你妈妈!” 两人又差点追起来。 就在谭松苑拔腿准备跑时,教室前门突然传来声音:“请问,叶澄铎在吗?” “不在!”许立新爽快地回答。 时典好奇地回过身去,看着站着门槛处长发及腰的女生,不由得愣住了。 高蕊昕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多看了两眼。须臾,她才缓缓笑起来,道了声谢:“多谢,打扰了。” “不客气。” 时典靠到桌子上,发了几秒钟的呆后看了眼钟表,俯下身开始收拾课本。 任岩把书包收拾好了站在一旁,趁着等许立新收拾的当儿,开口问道:“你不太开心啊?”“没有啊。” “那就好。” 时典抬起头礼貌地笑了笑,披散的头发从肩上缓缓滑落,一直遮住她的脸庞。 余雅然、许立新和任岩三个人告别离开后,谭松苑和邓诗苑分别坐在时典前面和左边,三个人目光相触的一瞬间,教室又一次陷入黑暗中。 “回去啦回去啦!” “你们先回去吧!”时典说,指了指第一组的课桌,“他还没回来,我等他回来。” “你一个人在这儿?”谭松苑问,“等等又出来个什么东西不吓死你才怪。” “不会的。” “你当初就不该接班主任的钥匙。”邓诗苑后知后觉道,“现在还不知道要等多晚呢,以后再有谁晚回家不得跟着一起等?” “没事,他应该一会儿就回来。”时典催促着,“你们先回去吧!” “快走啦!”见她们无动于衷,她索性起身推了推,“快回去洗澡,我等等回去也要洗。” “那行,那我们先回去。” “二十分钟后你再不回来,我们就再过来。” “好!” 谭松苑走了几步后又不放心地折回来,从书包里拿出手机放在她桌上,说道:“有事打电话,通讯录里都有,密码是7233。” 时典接过,笑嘻嘻地问:“你就不怕收到什么见不得人的短信?” “我又不是你!” “那我们先走了。” “待会见。” 谭松苑和邓诗苑走后,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 耳畔没了两人唠叨的声音,时典才感到有些许孤单。 她伏在桌上,侧着脑袋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慢慢地竟有些困倦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从窗外徐徐吹过,后门蓦地发出插销插上的声音。 时典脚底一滑,猛地睁开眼来,刹那间噤若寒蝉。 她紧张地握紧手机,悄悄侧过脸去,只见一个黑影缓缓走来。 走到面前后,缓缓地俯下身子,空气里多了一股淡淡的蓝月亮香味。 时典一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腰际含糊不清道:“你去哪儿了?” “多上了点课。”叶澄铎摸着她的脑袋,拉过一块椅子坐下,“你怎么还在这儿?” “你还敢说!”时典抬手拍了他一下,“我是锁门的,门锁了你怎么拿书包啊?” “教室的门还要锁啊?” “你在这儿待了五年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叶澄铎愧疚地搓搓手,身体微微前倾,小心地观察她的眉眼:“对不起……老师今晚刚好在那儿等人,我就把明天的课也上了。” “明天的课就明天上,你这么晚回去不安全。” “不会的,很快就到了,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一听到要打电话,时典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眉头慢慢松开,心满意足道:“一分钟,不耽搁你时间。” “好。” “那你快回去吧!”她站起身来,把他桌上的草稿纸一一拢起一一放好,“你看你,乱七八糟的。” “嗯。”叶澄铎心不在焉地把笔装进笔袋里,时不时觑她一眼,“你等等就直接回宿舍了?” “对呀,都十点多了。你要是回去得晚,给我发条短信就好,赶紧洗洗睡吧。” “我给你打电话。”他坚持道,“你回去快点洗漱好,别贪玩。” “我哪里贪玩了?”时典仰着脸,不服气地问。 叶澄铎咧咧嘴笑起来,手掌覆上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就是很贪玩啊。” 时典赧然,脸颊烫烫的。 她拨开垂在眼前的一绺头发,脸上的笑却愈发抑制不住:“你这人很讨厌。” “我哪里讨厌了?” “就是很讨厌!”她以牙还牙,又添了一句,“老是对我动手动脚,还不让我动你。” 叶澄铎听后,二话没说把手臂伸到她眼前,凛然道:“你动!” 时典打了一下。 他又坐到椅子上,指了指脑袋。 时典揉揉他的头发,掌心处觉得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起来:“不动了不动了,你快回去吧!” “典典……”叶澄铎揪了揪她的头发,低声唤道。 时典应了一声,俏皮地笑说:“你怎么也学我妈妈叫我?” “因为我也想这样叫你。” “那你之前怎么不叫?” “不敢。” “难怪你很久都不叫我名字……”时典咕哝,“老是‘诶诶诶’,‘喂喂喂’,气死我了!亏我叫你叫得那么慈爱!” “我哪有‘诶诶诶’,‘喂喂喂’?”叶澄铎有些冤枉,“我都是叫‘你’好不好?” “好啦好啦!”时典真怕他较真,笑着推推他,“你快走啦,很晚了。” “一起走。” “我背个书包。” 两个人走出教室,正迎上一阵舒服的夜风,夜幕愈浓。 时典把门锁上后,叶澄铎牵着他的手往楼梯口走去,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轻唤一声,立刻像脑后挨了一锤一般,呆若木鸡。作者有话要说: 以为是秋天来了,原来是台风orz 第44章 chapter 44 位于古楼区的仁熙别墅是高瑞良搬回来时购下的,数月前还是冷冷清清毫无生气,而今却张灯结彩车马盈门。 所有的热闹都是为了一个刚刚诞生的小生命。 是高瑞良在不惑之年抱得的小儿子的满月宴。 故而,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便取名叫高仁熙。 是高家太爷爷当年取下的名字。 叶澄铎抬头看着灯火通明的高家别墅,向司机师傅道了声谢后便打算回家了。 高蕊昕却在这时突然握住他的手腕而又放开,恳求般地:“你可以和我进去吗?我在里面待得难受。” 叶澄铎看了眼手表,委婉地说:“时间不早了。” “就进去一下。” “……那走吧。” 别墅的大门前,车辆几乎挤满了道路。 叶澄铎走在前面,绕过一辆辆轿车后走到院子里。 高蕊昕看了眼敞开大门内觥筹交错的场面,立马停住了脚步,神色黯然地说:“自从弟弟出生后,他们就更不关注我了。” 叶澄铎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心里明白她的苦衷,于是指了指侧面的楼梯说:“你要不从这儿上楼?” “好。” 高蕊昕经常在家里热闹的时候从屋后的小楼梯上到阳台,再回到卧室。 而巧的是,不论他们怎么搬家,别墅的布局再怎么变化,屋后的小楼梯总不缺席。 “有时候我就想,他们是不是特意留了这个楼梯给我走。” “你别多想,多条路有什么不好的?” “你怎么这么不会说话?” 叶澄铎苦恼地叹了口气,又看了眼表说:“我要回去了。” “你等等。” 高蕊昕站上楼梯的第二级台阶,身侧正好有一盏庭院灯。 橙黄色的灯光照在她脸上,娴静的脸庞现出淡淡的笑意。 只听她说:“她就是你喜欢的人?” 叶澄铎愣了一下,原本急着回去的焦躁的心忽然沉静了些。 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隔着三公尺的距离,或许她看清了,或许没有。 高蕊昕耸了耸肩,如释重负般地,又问:“那她……是你女朋友吗?” “是。”为了让她听清,叶澄铎特意拔高音量。 “你不怕我告诉叔叔?” “怕。” “那你信得过我吗?” “信得过。” 高蕊昕怔了一怔,目光有些呆滞:“澄铎,你没把我当外人真好。” “嗯。” “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过你,但很快就不喜欢了。” “我不知道。” “我很容易变心,自己需要很多爱,却总是不懂得如何付出爱。” “这个强求不来。” “我后来就把你当哥哥,可看到你对程飏好时,我又很嫉妒。” “我对她也没多好。” “我知道程飏不喜欢我。但你们都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叶澄铎受不了如此沉闷的气氛,和她面对面有这样的氛围还是头一遭。 他隐隐觉得她今晚有些异样,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表情显得空洞茫然。 “你没事吧?”他截住她的絮絮叨叨,上前两步问道,“你晚上……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有些难过。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以前我和你讲两句话你就想着走,我很难过,但今晚你陪我讲了这么多,我却巴不得你赶紧走。” “你以前讲的……我都听不懂,”叶澄铎挠挠脸颊说,“既然这样,你还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明天就不能说了。” “为什么?” 高蕊昕突然不说话。 叶澄铎脑海中警觉的一根弦突然绷紧,一时间太阳穴疼痛异常。 “还有件事,”高蕊昕生怕落下什么,“前段时间和你一起回家,是因为刘师傅最近睡眠不好,我想让他早点休息,所以和你一起回来。我是不是耽误你……和你女朋友……” “没什么。”叶澄铎平心静气地说。 “那就好,”高蕊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近乎自言自语道,“我就想解释清楚,我怕没机会了。” “蕊昕你听我说,”叶澄铎压住心头愈发强烈的不安,极尽平静地说,“生活每天都在变化,你要相信明天会变得更好。”“如果没有呢?” “那就明天的明天。明天不单是今天过后的一天,而是今天以后。有人说过,‘人生近看是悲剧,远看是喜剧’,问题在于你看生活的眼光是短镜头还是长镜头。你今天难过,明天就好了,你懂吗?” “是谁说的?”高蕊昕像被打入低谷一般,眼睛看不见一线光亮。 叶澄铎愣了一下,耳畔回响起三个字:“卓别林。” “可我好像过不下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爱就很难过下去,每天都好像……好像一个多余的人,不知道怎么办。” “你有朋友啊。” “我没有朋友。”高蕊昕慢慢坐到台阶上,抱着膝盖疲倦地说,“我累了,你回去吧。” 叶澄铎僵在原地,从未遇见过如此棘手的事情,他一点经验对策也没有。 就在他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无计可施时,从亮堂堂的大门内走出来一个人。 听到脚步声后,高蕊昕猛地抬起头来,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见状,叶澄铎高声喊了一句:“姨父。” 程沛琛刚从宴席上下来,出到院子里透透气。 看到侄儿面朝院子幽暗的角落时,不免有些讶异:“澄铎,来了怎么不进去?” “不了,我等等就回家。” “刘师傅接你回来的是吧?” “还有蕊昕。” 说话间,程沛琛走到叶澄铎身旁,手中点燃的香烟像黑魆魆夜里微弱的一点星火。 他一眼便瞧见站在楼梯上的高蕊昕,摸摸脑袋禁不住更迷糊了:“你俩这是在干嘛?” “没什么。”高蕊昕微微笑一下,“程叔叔好。” “早点休息啊,都很晚了,明儿又不是周末。” “好。” “澄铎,你也早点回去歇着。” “我进去和我爸妈说一声。” “去吧,我在这儿站会儿。蕊昕啊……” “诶!” “这孩子,很久没见啦,最近学习怎么样……” 趁着两人闲聊的机会,叶澄铎急忙跑进屋子里,找到高家的大姑,告诉她高蕊昕晚上状态不对,也道出自己心里的疑惑和担忧。 大姑是家族上下最疼高蕊昕的,奈何只有逢年过节回来时才能带侄女到处逛逛,尽尽当姑姑的一份心。 听到叶澄铎平淡语气里些微的慌张,她叹了口气道:“这仁熙出生后,家里确实忽略她不少。我晚上会看着她,谢谢你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不客气,您多留点神。” “行,辛苦你啦啊!” “没事。” * * 回到家后,叶澄铎给时典发了条短信:“睡了吗?” 几分钟后,手机震动两下。 电话一接起来,对面便迫不及待地问:“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时典长吁一口气,“担心得我洗澡都心不在焉。” 叶澄铎轻轻笑了下,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感到很疲倦:“就是遇到点事。” “什么事?” “今天晚了,我明天再告诉你。” “不行,和我们有关吗?” “不是。” “那是?” “和高蕊昕有关,”叶澄铎低声安慰道,“我这边没事,就是有别的事我想向你请教请教。” 时典提着心终于放下,舒了口气道:“你早说清楚嘛,吓死我了!” “那我明天告诉你,你快点睡觉吧。” “好!” * * 第二天上午,高蕊昕请假没来。 程飏看着她空荡荡的座位,撑着腮帮子思索道:“她晚上来不来呢?” “来吧,”俞玥揣度,“配音少了她可不行。” “是啊。” 午餐结束后,时典照旧在图书馆眯了一觉,醒来时窗外云朵挡住了阳光。 叶澄铎坐在窗边,脑袋稍稍低垂,目光专注地扫过工整的卷面,手中的笔时而飞快时而停顿。 听到她深吸口气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用笔杆将杯子往前推了推,问道:“醒啦?” “嗯,你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啊?” “不想睡。” “我看到你就困。” 时典直起身来,捧着水杯慢慢啜着,想了想不对劲,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 “就那个意思呗,歪歪的意思。” 叶澄铎可没往歪处,倒是她这样的解释让他一下子顿悟了。 他惩罚性地摸摸她的脑袋,装模作样低声训道:“脑子里整天乱想些什么?” “哪有,我怕你误解,要说清楚点嘛!” 叶澄铎叹笑一声,垂下眸继续做题。 时典喝罢杯子里的水,巡睃周围没有人后,舔舔唇问道:“做完了吗?”“算个得数……好了。” 她接过他的试卷,手指按在最后一道题,一面看一面问道:“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 “想说……和高蕊昕有关的。” “嗯。” “典典……” “嗯?” “你能不能跟她交个朋友?”叶澄铎有些无措地挠挠头发。 时典看步骤的目光倏地停滞了。 她诧异地看着他,低声喃喃道:“我以为我和她是情敌。” 叶澄铎哭笑不得,摸摸肩膀处她的脑袋,半教训半疼爱地说:“情敌你个头!” “为什么呢?” “因为,你比较会交朋友。” 这话既是肯定又是赞美,时典心里甜甜的。她仰起脸,认真问道:“那我该怎么跟她交朋友?” “我也不知道。” “你呀!” “你说呢?” “特意交朋友很奇怪诶。” “那怎么办?” “为什么要和她交朋友?” “因为,她一直都比较孤单。”叶澄铎说,“她比较缺少关怀。” “什么意思啊?” “你懂不懂那种被家里人忽略的感受?” “她是吗?” “是。” 出乎叶澄铎的意料,时典抿了一口水,迟疑地说:“我懂。” “你懂?” “嗯!” 她伏到桌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一颗不知名的小树,轻声回忆道:“其实我爸爸一直很疼我,至少清晰的记忆中是这样。但是铎铎你知道吗?我的脑海中偶尔就会闪现他骑着摩托车离开,把我一个人丢在县城小巷的画面,我一个人站在原地害怕得嚎啕大哭……” “那是我小时候的经历,我记不清什么原因,但我潜意识里感觉那时候爸爸一定不喜欢我。他一定不知道我会记得这样的事情,就像我还记得……很疼爱我的小姨……在我很小的时候自杀了。” 时典说着,眼眶周围红了一圈。 叶澄铎心里一颤,慢慢地俯下身子,摸着她的脑袋柔声说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个。” “没事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难过。” “是呀,都过去了。我要是再提这样的事,我爸爸会比我更难过。” “是。” “爸爸也会犯错误,”时典揉揉眼睛说,“可眼下,他很爱我,我也很爱他。” “这就够了。”叶澄铎接过话。为了坚定这份信心,他的心也随之喃喃道:这就够了。 “哎怎么扯到这儿来了?”时典扶着额头笑着问,“明明在说高蕊昕的。” “对。” “她怎么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了,她昨晚给我一种做傻事的感觉。” “啊……” “早晨我妈妈听她大姑讲,昨晚她哭了很久。” “可她真的不喜欢你吗?”时典小心翼翼地问,“如果她喜欢你,会不会是昨晚看到我们……” 叶澄铎蓦地一愣,想起高蕊昕昨晚的话:“她说以前喜欢过,但很快不喜欢了。” “这样哦,”时典托着腮帮子说,“如果她喜欢你而我又去和她做朋友,她会很难受吧。” “那你呢?”叶澄铎突然问,“你……难受吗?前段时间,我和她一起上下学的时候。” 时典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目光有些躲闪:“我本来难受。” “你……” “有点儿,但现在还是我最喜欢你!” 看到她自豪的神情,叶澄铎笑了一下,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随之叹了口气:“我现在有些担心她。” “我知道。” “她没什么朋友。” “我去试试吧。”时典思忖道,“但不能一蹴而就,时间可能有点长。其实我也不太懂啦……但我可以和我姐夫讨讨与人交往的知识。” 作者有话要说: 几天前立了个fg:收藏破10再发微博! 可是现在我已经想为莉莉发博了!t_t 第45章 chapter 45 偌大的礼堂可以容下六百多号人,时典到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叶澄铎坐在角落里,手撑着下巴,眼眸低垂像在小憩。 她坐到他身旁,仔细地打量他半天,最后出其不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嘿!怎么没说你要来?” 叶澄铎搭在扶手上的手肘登时落了个空。 他蓦地睁开眼来,一时间还有些迷糊:“嗯……我不是说把今天的课上完了吗?” 时典恍然地“哦”一声,眼睛立刻弯成两弯月牙儿,笑道:“你特意来看我配音的?” “是啊,来听听你的天籁之音。”“嘴巴真甜!” “良心会疼——别打、别,肉也会疼!” * * 按照安排,参加比赛的人要坐到前面几排,方便上时节省时间 时典在第三排找个了位置,刚坐下不久,右手边就被人占了。 她不经意地别过头去,发现坐下的不是别人,正是高蕊昕。 高蕊昕似乎有些意外,迟疑地指了指自己坐的位置问道:“这儿有人吗?” “没人。” “谢谢。” “不客气。” 时典伸直了腿,瞄了眼礼堂的屏幕,发现屏幕上显示的是班级的消音音频。 为了看得更清楚,她特意正襟危坐,头颅高高扬起,白皙的脖颈挺得笔直。 当余光瞥见身侧好奇的目光时,她犹豫再三转过头去,解释道:“我这个椅子好像有些低。” “我这个还好。”高蕊昕看了眼座椅说。 “嗯。” “你们班配的是什么?”沉默片刻后,时典提起话题。 高蕊昕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老友记》。” “我想起来啦,玥玥配的是莫妮卡。” “俞玥?” “是呀。” “你呢?”时典又问。 “瑞秋。” “瑞秋很漂亮。” “嗯。” “你也很漂亮。” 高蕊昕不由得一愣,随之礼貌地道了声谢:“你也是。” 时典微微笑着靠到椅背上,鞋子在光滑的橡木地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思考着该不该再说点什么。 权衡着再说点什么比较好吧,她又开始搜肠刮肚斟酌着应该说什么好呢。 然而,把能想到的话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她愈发觉着这时候开口不但突兀而且刻意。 这么想着,她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漫无目的地看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保持着缄默。 叶澄铎说得差极了。 她根本不是什么会交朋友的人嘛! 时典真想把他揪过来揍一顿。 * * 七点过一刻,随着人员陆陆续续地到齐,配音比赛正式开始。 第一个上场的是七班,配音的片段是《罗马假日》。 当奥黛丽·赫本穿着白色衬衫剪着俏皮短发出现时,叶澄铎情不自禁地看了眼左前方,果不其然地看见她伸长了脖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屏幕,还时不时抿嘴笑起来。 对奥黛丽·赫本的喜爱由来已久,听说家中抽屉里还珍藏着一大沓海报明信片,同时也把《蒂凡尼的早餐》、《龙凤配》等电影看了个遍。 而她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本本真的是天使!” 叶澄铎没说:“你真的是痴了迷了。” 心满意足的欣赏完七班的配音后,时典对配音安妮公主的何娜萍产生了好感,并在某次课间操时主动和她搭了话。 叶澄铎只觉得奇怪,她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可以拥抱打招呼的朋友。当得知她的心思后,他感到眼前一黑仿佛挨了一记闷锤:“你怎么老喜欢女生?” “不然我要老喜欢男生?”时典不遗余力地反驳,“你希望我喜欢男生还是希望我喜欢女生?” 叶澄铎当即哑了口。 见状,时典嘻嘻笑着抱住他,晃晃脑袋甜兮兮地说:“阅女无数,还是你最可爱!” 叶澄铎幽幽地垂下眸,只恨想不到法子好好教训一顿:“你、真的、欠揍!” “我、真的、最喜欢你!” 七班的配音结束后便是九班了,俞玥等人从前排座位上起立,井然有序地走上台时,高蕊昕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时典侧过头,微笑着说道:“加油!” “谢谢。” 六个人上台,高蕊昕站在最外围。 俞玥察觉到什么,走到舞台边沿把她拉到中央。 只见她嘴唇翕动,像在强调注意事项,高蕊昕听了慢慢地点头。 九班的配音让人耳目一新,配音菲比的刘辛辛唱了一首《your love》,清晰的发音和淡淡忧愁的声线听着很舒服。 时典想了想,她唱赫本的《moon river》一定也非常好听。 观看配音比赛不外乎多看了几部电影推荐。 其中有《暮光之城》、《怦然心动》、《勇敢的心》、《恋恋笔记本》…… 正当邓诗苑沉迷在ryan gosling深情的眉眼当中时,时典碰了碰她的肩膀,无奈地说:“走啦花痴,到我们了。” 八班的队伍走上舞台,台下照旧响起一阵欢迎的掌声。 任岩被推到前面去介绍本次配音的作品,剩下的人则站在他身后,他每说一句,他们就整齐地点点头。 “……对,这就是这部电视剧的背景,我们选择的是crawley家族三小姐去世的片段,接下来请大家欣赏我们带来的配音。” 画面转到宁静深夜里的大庄园,全场静默下来,原本窸窸窣窣的声音也随着静谧气氛的渲染而消失殆尽。 叶澄铎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前时典的身影,当音响里传来那天晚上听到的哀恸的哭泣声时,他又一次毛骨悚然,和仇安对视一眼,脑袋一歪死鱼般地倒在椅子里。 “我会被谭松苑吓死。”仇安摸摸胸口说,“她好会演。” “她初中演过《窦娥冤》,”叶澄铎满怀敬意地说,“我们班还拿了第一名。”谭松苑标准的发音以及对角色设身处境的感情投入获得一致好评,在最后评奖过程中被评为“最佳女配音”。 许立新则被评为“最佳男配音”。 他握紧有些汗湿的双手,右手手心写满的密密麻麻的台词早已被汗水濡得面目全非,只留下乌黑一片的黑色墨水迹。 两个最佳配音员都出在自己班,且配音作品大获好评,婉和老师不能不说心情大好。 第二天她便从爱米优买回来一大袋糕点饮品,把最新品送给参加比赛的六个同学,剩下的人人有份。 而就在配音比赛告一段落,大家享用着美味的甜品时,发生了一件对时典和叶澄铎来说措手不及的事情。 * * 这天下午放学后,教室里外人潮散尽。 时典谢绝了晚餐,心满意足地吃着糕点上的奶油,眼眸里漾出幸福的神色。 叶澄铎嚼着一块怎么嚼都嚼不烂的牛肉干,嘴巴骨发酸心里忧愁:“你这么喜欢吃奶油?” “对啊。” “那怎么都不胖?” “吃不胖我有什么办法。” “好难。” “什么好难?” “好难嚼……”他拿起手边的水杯,闭上眼睛脖子一仰“咕噜”一声直接咽下去。 时典看得目瞪口呆,叉子上的奶油在嘴边划了道短短的痕迹却不自知:“等等噎死了……” “你别咒我。”叶澄铎皱着眉头,闷闷地打了个嗝,“好难吃,再也不要买了。” 时典忍不住笑起来,叶澄铎搞不懂她为什么顶着一张花猫脸还洋洋得意地笑话自己。 他环顾一圈四周无人,于是抬起手指轻轻抹了下她的嘴角,声音轻柔地说:“你看你哦!” 时典愣愣地看着他的手,只见上面粘了一小块白色奶油,立马把手中的小蛋糕撂下,扯出一张面巾纸包住他的手指:“好糗哦!” “你也知道哦?”叶澄铎有样学样地说。 “当然啦!你早不提醒我!” “我本来打算拍下来……” “你敢!” 叶澄铎忍俊不禁,“我敢”两个字正打算说出口,时典却忽的缩回了手,惊慌失措地看着教室后门,整个人都像失了魂。 * * 再一次被班主任请到办公室喝茶,时典想死的死都有了。 上次死无对证,这回抓了个现行,纵有千百张口也很难编出一个能蒙混过关的故事。 叶澄铎坐在她对面,抬头觑了眼她低垂的头颅,搭在一起的左右手解开又合上,内心所感的不是害怕,反倒是强烈的愧疚。 两人都一语不发,班主任也耐着性子和他们耗着,只想听听他们的解释。 然而,等待越久气氛越沉闷。 一开始时典还会不安地动动手脚,慢慢地便一动不动,垂着脑袋像是睡着了。 叶澄铎则自始至终面不改色,保持着一贯见到他时的模样,安之若素。 想到待会儿还有年段会议,班主任看了眼手表,轻咳一声说道:“你俩……怎么说啊?” 时典和叶澄铎相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拿不定主意。 班主任不吭一声,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通讯录翻找着。 见状,叶澄铎连忙说道:“不关她的事。” 时典盯着桌子,禁不住愣了一下。 班主任敲敲桌子问道:“什么叫不关她的事?” “是我做得不对。” “他胡说,”时典哑着嗓子驳道,“当然关我的事了!” “现在不是你们逞能的时候,”班主任把手机放下,以不慌不忙游刃有余的口吻说,“你们什么时候到现在?” “不久前。”时典喃喃,抬头看着叶澄铎,眼睑缓缓垂下,“上学期。” “上学期?” “嗯。” “上学期到现在?” “可我们都有好好学习……”时典稍稍有些点底气,“也没有偷懒,学习也有进步,他教我数理化,我就教他语文,我们一起进步也不行吗?” “上学期期末的进步能代表接下来就不会受影响吗?” “不能代表……”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们干嘛非得在一个班里找?” “我们不是在一个班里找,”时典嗫嚅,“我们是在茫茫人海中遇见的……” “什么茫茫人海?”班主任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别跟我讲这些文艺的。” “真的,早在同班之前我们就认识了,我们是笔友。” 班主任眉间的皱眉更加深了,他看着时典的眼睛,半是无奈半是责备道:“你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数学还能考更高!” “我的数学问题一大半都是问他的,您平时那么忙,我有问题都找不见您……” 班主任眼中聚焦的峻厉逐渐消散,他看了叶澄铎一眼,紧锁的眉头这下是真的解不开了。 叶澄铎不知该作何感想,他看到时典煞有介事又打算开口,便在桌子底下碰一下她的脚,示意她缓一缓。 “老师,这件事是我们不对。” “对,我们知道早恋不对。”看到叶澄铎服软,时典附和道。 “我们跟你保证,学习上不退步……” “不但不退步,还要更上一层楼!”班主任声音不大,却很有威严。 叶澄铎应了一声,接着说:“我们会避开同学……” “对,”时典深以为是地点了点头,“今天是失误。”班主任眉头一凝,把他们叫来的本意即是把事情问清楚把话讲明白。 和以前早恋被发现眼泪扑簌簌落下的女生不同,时典表现出的除了不安和紧张之外,还有极力想挽救的着急和坚定。 他再看一眼叶澄铎,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叹气:“怎么偏偏是你们俩!” “我也不知道……”时典搓搓手说,“不是他我现在就不会在这儿了。” 叶澄铎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气呼呼地想把她揪过来。 办公室沉寂一阵后,班主任慢悠悠地从抽屉里拿出两张a4纸两支笔,说道:“你俩给我签一纸保证书。” “保证书?” “就在这儿写上:我——你们的名字——保证在高中谈恋爱期间不懈怠,不浪费时间,不影响他人,不做越轨的事,不分手!——字写大点!” “不分手?”时典惶惑地抬起头。 “分手了难过了影响学业怎么办?” “万一不难过呢?” 叶澄铎停下笔,张张嘴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时典委屈地撅了噘嘴,垂下头把没写完的字写完,在下方签上名字。 班主任把两张保证书交换后由他们互相签字,自己也在两张纸上签下名字,随后把纸张对折收好放进包里,语重心长地说:“我应该棒打鸳鸯的!” “嗯。” “给你们特殊的机会是信任你们!就算我今天把你们拆了,你俩还是背着我搞小动作,不如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也多留心你们的学业!这是我们三方的协议。你俩要是好好表现,是吧?以后结婚我给你们做媒人!” “老师你放心吧!”时典挺直腰杆,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好好表现!” “嗯。”叶澄铎应和地点了点头。 “那就好。”班主任眉间的肃穆消散一些,却仍是板着面孔,“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去开会。” “好。” 和叶澄铎往前走了两步后,时典忽然停下脚步,回身问道:“老师,你不会告诉家长吧?” “看你们表现!” “我们一定好好表现!”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 1“天涯何处无芳草,干嘛非得在一个班里找”确是出自高中班主任之口,听到之时莫名地惊为天人2333 2班主任要给学生做媒是初中真人真事。主角也是一对学霸,考试时都在第一考场(考试座位都是按照成绩排的),女生坐前面,男生坐后面,大概4号和5号这样的位置。班主任也说如果他们结婚就给他们当媒人。然而这一对后来分手了orz 3关于班主任对待早恋的态度(窃以为):没在一起前会警告“不要在一起啊”,在一起后更关心“不要影响学习”。 第46章 chapter 46 和班主任签下那一纸关乎信任以及今后是否还会被请喝茶的协议之后,时典和叶澄铎在教室的交谈又一次急剧骤减。 然而这一回,双方都不感到难过。 倒是仇安,看到同桌没日没夜地做试卷,工整的卷子一张接一张从套卷里撕下来,又一张接一张摞得整齐,于是咂咂嘴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没有。” “你和时典怎么了?” “被抓了。”叶澄铎言简意赅。 仇安拨动笔盖的手顿了一下,关切地问:“然后呢?” “少讲话。” “哦……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 叶澄铎因思考而变得缓慢的笔尖顿了顿,随即又飞快地写起来:“没那回事。” 而时典那边,邓诗苑也看得目瞪口呆。 杯子里的水一截接一截地消失,她埋头苦干一会儿便抬起头来灌一口水,杯子见底了再到饮水机前去盛,走路雷厉风行,一点多余的时间都不浪费。 看到她争分夺秒的样子,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了?报了什么比赛吗?” “没呀。”时典头也不抬,往嘴里塞了几个小馒头。 “那你一下课就开始做题,连你男人都不要?” “什么男人?!”时典瞬间涨红了脸,被嘴里的东西呛了一下,连忙喝一口水,压低声音道,“我们被班主任抓了……”“啊?” “和他签了协议,好好学习!” “哦,所以你们现在就走火入魔地学习?” “不疯魔不成活。”时典舔舔唇说,“要想活下去,就要疯魔一点。” * * 吃罢午饭,时典照旧抬脚去了图书馆。 十月中旬,阳光依然耀眼。 秋风吹着窗外的树叶,阳光透过枝枝杈杈落下,在水泥地上、窗台上撒下片片光斑。 时典把上午完成的试卷摊开,炫耀战利品似的自豪地说:“你瞧。” “我瞧瞧。”叶澄铎撑在桌子上,垂着脑袋看着她的卷子。 洁白的试卷上落着娟秀而轻盈的笔迹,其间有几处标了红色,显得格外突兀。 看了一圈下来,该订正的都订正了,叶澄铎想了想说:“以后字写重一点,你涂卡是不是也涂得很浅?” “是呀。” “涂重一点,以防机器读不出来。” “好——” 时典很听话地点点头,把试卷翻到实验题部分,说道:“这题我蒙的,上次做实验的时候开小差了,不是很懂。” 叶澄铎瞄了一眼题目,思考片刻说:“这是测电池电动势和电阻对吧?” “是呀。” “首先,先写出公式。” “e=u+ir。”时典念念有词,在草稿纸上写了写。 “好,那这个电路图是……” “外接!” “那你看,这个图里面电压表和电流表哪个测量数值是准确的?” “电压表。” “为什么?” “因为电流表测得的比真实值来得小,还是有一小小小部分电流从电压表上经过。” “对了,这不就懂了吗?” “我蒙的,”时典仰起脸说,“我就跟你确定一下。” “蒙得对,”叶澄铎不由得笑起来,“下面的内接呢?” “内接就是……电流表虽然阻值很小,但也分得了一些电压……” “那你把两个电路的u-i图画出来,画出截距、斜率以及直线和i轴的交点。” “好嘞!” 时典原本混沌的思路逐渐廓清,认真地画完图像后心情明朗地松了口气。 她摊开纠错本,把这题完完整整地剪下来贴上去,在旁边标注了做题思路和原理。 “这要是老师发的卷子怎么办?”叶澄铎问,只因看到她剪下一题后一张卷子便面目全非了。 “如果是老师发的卷子,就等不收上去了我再剪——我真的懒得抄题目了。”时典苦叹一声,“不过现在还好,题目也不是很多,高三就多起来了。” 叶澄铎轻轻点了点头,时典贴完错题写完注释后,便伸手要他的文言文练习:“我瞅瞅。” 叶澄铎抿着唇,立刻从钩深致远的学者变成服服帖帖的小孩,端端正正地将习题递给她,说:“有些懂有些不懂,那些古诗我真的读不来。” 时典认真地看了起来,圈出几个小错误后,若有所思道:“其实铎铎……我也不懂,语文太难了。” * * 回教室的路上,看到她连连打呵欠,叶澄铎说道:“明天开始中午回去睡觉吧。” “那我一天都没时间和你讲话了。” “过了这几天就好了。” “啥意思哩?” “这周末举行比赛,比赛之后就没这么多事,到时候可以去跑步了。” “可高蕊昕不是还和你一起回家吗?” “我已经很久没和她一起回家了,都是刘师傅来接她。” “那是因为你上课上得很晚啦。” “她寄宿了。”叶澄铎突然说,“昨晚高叔叔说的,今天办的手续,不知道住进来没有。” “她怎么寄宿了?” “不知道。” 时典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眼头顶青翠的树叶,喃喃自语般地:“这么说,她就跟玥玥一个宿舍了……” “嗯。” “玥玥比我还会交朋友哩!” * * 这天晚上,在教室学习到将近十点钟,时典到九班去叫程飏跑步。 九班的教室里只有寥寥数人,望了一圈都没看到程飏后,她走到一个女生身边,轻声问道:“请问,程飏去哪儿了?” 女生撩起耳边的头发仰起脸来,说道:“办公室。” 时典愣了一下,不由得念出她的名字:“高蕊昕……” “嗯。” “你寄宿啦?”明明中午才听叶澄铎讲,她却还要明知故问,只因一时间想不起该说什么。 高蕊昕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笔把练习册盖上:“试试寄宿的生活。” “寄宿挺好的,”时典弯着眼眸说,“比较自在,而且上下学也不多花时间。” “嗯。” “对啦,等等程飏回来的话麻烦你让她去隔壁找我。”“好。” “谢谢你啦。”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不用谢。” 时典往外走了几步,高蕊昕迟疑片刻后跟了出去,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忽然喊住她:“时典。” “嗯?” “以后我不跟澄铎一起回家了。” 时典怔了一怔,还不知她为何讲这话,又听她接着说道: “之前和他一起回家是因为我们家司机身体不好,我不想让他来接我,而且那时候也以为他放学就直接回家了,所以才……但是,”高蕊昕往前走了两步,说话的声音骤然压低,“我没想到他每天都会和女朋友去夜跑。” “你都知道啦?” “他自己说的,提起的时候也丝毫不掩饰。” “他也提起你了。”时典换上愉快的语调说,高蕊昕的脸上现出一刹那的质疑:“真的?” “真的。” “他说我坏话了?” “他从不说别人坏话。” “那他……” “他就说你和他很早就认识了。” “所以,早在讲话之前你就知道我了?” “嗯,早在你转学之前我就知道你了,”时典想起那张相片,“在他的空间相册还有他和你的合照。” “合照?” “对呀,不信你自己回去看嘛。” 高蕊昕犹疑着,时典轻叹一声:“哎,我今天总算带对手机了,你等等。” 说罢,快步走回教室,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后又走了出来,翻出一张相片道:“喏,就是这张。” 高蕊昕低头一看,只见相片上两个人大相径庭的表情,不由得笑了一下:“那时候他可不乐意了。” “可你拍得可好看啦。” “你别老夸我。” “我没老夸你。”时典掰着指头想了想,“just twice。” 高蕊昕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精巧瘦削的脸庞浮现出一丝笑意。 这时,程飏从办公室出来,远远地看见时典倚在防护栏边,于是举起手挥了挥:“等我,我来啦!” “好好好!” 高蕊昕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我收拾东西回宿舍了。” “好,我们下次可以一起跑步。” “嗯。” * * 高蕊昕是怎样一个人,靠只言片语无法尽述。 程飏在跑完步压腿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前觉得她缠人,现在想想,其实是缺少关心。” “为什么是现在想想?”谭松苑问,“你早没想到吗?” “现在才愈发觉得,而且也是听我妈妈讲了。我妈知道她寄宿了,叫我对她热情点。” “可她总给人不冷不热的感觉。” “她刚刚对我笑了,”时典说,“笑的弧度虽然很小,但和不笑时简直相差万别。” “她小时候也常笑,”程飏说,“可她姐姐太优秀了,她家还比较重男轻女,有了一个很优秀的长女,便觉得二女儿好像多余的,所以家里人就没给她什么关爱。” “家里人包括爷爷奶奶、爸爸妈妈?” “只包括她爸爸和她后妈,还有一些亲戚,”程飏不自知地叹了口气,“我以前确实不喜欢她那么粘人,不过后来她好像也不粘人了。” “如果,她妈妈在她身边的话,一定会给她很多关爱。”谭松苑说,心里同情和庆幸互相掺杂。 时典捏捏她的肩膀,转过头问程飏:“对了,她家里还添了个弟弟,这是不是她寄宿的原因?” “大概吧,反正在家里住着还没学校住着爽,她肯定想来学校住啦。她小学就寄宿过,和你一样。” “对,和我一样,”时典啧叹,“真的超孤单,但也很锻炼人。” “但时典你比较幸运,至少你姐姐那么疼你,她们姐妹俩就不太一样了。其实哦,我现在想想之前对她态度,真的觉得自己好坏。” “现在你有机会弥补啦,”时典给程飏打气,“你们现在一个宿舍,你可以像你妈妈说的那样,对她热情些!” “……我再想想吧,”程飏为难地撇撇嘴,“第一步太难迈了。” 第47章 chapter 47 时典隐约记得初一年发生过一件事: 当时,班级有个女孩,名叫黎雪凝。 人如其名,肤如凝脂,像雪一样清纯明亮。 一个晴朗的午后,班级门口忽然出现三个女孩子,向出入的人打听她。 时典所在的初中算不得作风优良的学校,其间时不时会出现打人斗殴的事情。 因此,看到素不相识的三个女生堵在门口时,黎雪凝只感到一阵害怕,只因见过不少女生带头斗殴的场面,又恰逢那时候,她刚和班里最帅的男生在一起了。 然而,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三个人中长得最高的女生走进来,脸上带着最是灿烂的笑容,把一片四叶草放在她桌上,温柔地说:“送给你。”那是一段不可思议的经历。 后来黎雪凝才知道,那三个女生是男朋友的朋友,只为了能和她结识,彼此成为朋友。 时典见过那片四叶草,干干净净,青翠可爱。 就那样躺在黎雪凝的书本里,逐渐地成为标签。 四叶草代表幸运。 也在那一时刻成为友谊的见证。 时典也想着去采撷一片,然而查了查四叶草的生长时间,发现九月中旬是最合适的。 而今已然过去一个月,好在天气依旧暖和,四叶草喜温暖,或许花点功夫还能找到。 傍晚放学后,时典便邀俞玥一起去学校的花丛草坪上寻找。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草枝,听着广播里的音乐,一路寻寻觅觅。 然而,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要在看似一望无垠的大草坪上找到一小株四叶草可谓大海捞针。 她们寻了好久,寻不动了便席地而坐,捶捶肩膀捏捏腿,手搭在膝盖上坐着干瞪眼。 “要不,不找了?”俞玥挑眉问道。 时典似乎也有些动摇,轻叹道:“好想知道徐洁当时是怎么找到的。” “那你去问问她?” “我早就跟她没联系了。” 俞玥苦笑着摇摇头,嘴里忽然哼起曲儿来。 只听她含糊不清地哼着一段熟悉的旋律,时典凑过去听了一下,慢慢地笑起来:“《樱花草》啊?” “对啊。” “徐洁她们三个还有雪凝在军训的时候唱过这首歌。” “为什么不是唱《四叶草》?” “有这首歌吗?” “不知道,瞎说的。” “要不再找一会儿?”少顷,时典说,“你坐着,我去找。” “典典……” “嗯?” “我们要不要去地理生物园找找?” “诶?” “那儿的植物不都分门别类吗,我们去看看,说不定有专门种三叶草四叶草的。” 时典眼前一亮,迭声夸赞道:“玥玥,你真是太聪明了!” 两人急忙从草坪上起身,拍拍裤子拔腿往校门边的地理生物园跑去。 九月时,知秋楼前的桂花香得人意乱神迷。 十月中,依然如此。 时典和俞玥在地理生物园里转悠一圈,四叶草没找着,倒捡了不少松果子。 她们不无失望却又高兴地满载而归,带着几颗松果往教学楼走去。 天色逐渐暗沉,烟灰色的天际飘着几缕清云。 广播站播了一个下午艾薇儿的歌曲,时典听得心满意足。 她揣着那几颗松果,忽然说道:“对不起玥玥,带你出来受苦了。” “那你给我揉揉腿。” “好嘞!” 时典谄媚地迎上去,俞玥笑着推开她:“我现在是舍长啦,肯定有照顾她的义务对不对?” “对!” “她刚转来不久,和其他人也不熟。而且你这个主意很浪漫,你都没这么对过我!” 时典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嗔道:“都老夫老妻还讲这个!” 俞玥嫌弃地摆摆头,一脸地不情愿:“我才不要跟你呢!” 回到教室后,时典把松果交给仇安,拜托他放到叶澄铎抽屉里。 哪知他拿着那颗果子当模特,花了两节课画完一张素描画,下课后就兴冲冲地送到隔壁。 时典一度调侃他是“气管炎”、“妇唱夫随”,这会儿看到他轩轩甚得等表扬的样子,发自心底觉得又好笑又温暖。 俞玥从窗户接过那幅画,微微笑着说:“你两节课就没做作业啦?” “现在就去做!”仇安往回走了两步后又折返,问了一句差点忘却的话:“喜不喜欢?” “喜欢!” “好!”他摸摸头发憨笑着,朝俞玥摆了摆手后走进教室。 俞玥将一颗松果放在程飏面前,另一颗放在高蕊昕桌上。 当她诧异地抬起头时,她解释道:“我和典典找到的,觉得可爱就带回来了。” “谢谢。” “不客气的!” * * 周六对于谭松苑而言,是又忐忑又期待的一天。 因为这一天,爸爸答应要来家里吃饭。 姥姥和姥爷去了姨婆家,是以,家中就只剩下自己和妈妈。 她犹然记得,当提出要爸爸来家里吃饭这个提议时,家里霎时的阒然。 姥爷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妈妈则一下子僵住了。唯独姥姥保持着最初的模样,淡然地说:“来就来吧,你也很久没跟他吃饭了。” “姥爷……”谭松苑不安地唤道。 向老爷子往沙发上一靠,皱着眉头道:“来就来吧,我出去溜达一圈就得了。” “妈妈……” “好哇,”向婉妤迟疑片刻,露出苦涩的笑意,“反正也很久没见……” 是啊,很久没见了……想来大概十来个月吧。谭松苑记不得准确的。 只见妈妈撕下手掌干燥的旧皮,抬头问道:“什么时候?” “周六,周六午餐。” “好,你和我准备准备。” 周六这一天,天朗气清。 五点多钟天微微亮时,谭松苑便醒了,一醒来脑子里全是关于今天的设想。 好的也好,坏的也罢,她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早早地起了床,把还在玄关拖地的妈妈吓了一跳。 “起这么早呀?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啦。我来拖地吧,妈妈。” “先去吃早餐,吃完再说。” “姥姥姥爷呢?” “出去了。” “去哪儿?” “姨婆家。” “我等等出去买菜,你去不去?” “好呀。”谭松苑舀起锅里的燕麦粥,将勺子倒扣在碗边,说道,“正好我也学学怎样买菜。” “好。” 母女俩穿梭在商场卖菜卖肉卖鱼的摊位间,谭松苑还记得,去年告诉时典关于妈妈的事情的地方,正是不远处装满五颜六色卤豆干的货架。 想想那时候的心酸,谭松苑摸摸肩上的背包,觉得现在已经够幸福的了。 她上前牵住妈妈的手,跟着她一面看案板上肉的纹理,一面挑虾拣蟹。 买了一大袋东西回家,已经日上三竿。 到家时,两人有条不紊地开始择菜洗菜煮饭。 忙碌了一上午,母女俩什么都谈,唯独闭口不谈的就是即将出现的那个人。 时而看到妈妈出神发呆,谭松苑便会踌躇思考这件事究竟妥不妥当,会不会再伤妈妈的心。 她想了良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妈妈身边,声音细如蚊蝇,惴惴不安道:“妈妈,如果你不想见到爸爸,我叫他别来了。” 向婉妤淘米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捋起额前的一绺头发,微微笑着说:“妈妈没有。” “真的吗?” “嗯。” “那等等相见……” “就像邀请朋友来家里吃饭。” “妈妈……” “嗯?” “对不起。” 谭松苑轻轻抱住妈妈,贴着她的耳朵和鬓角,难过地说:“我就是看爸爸太孤单了,想让他来吃一顿饭,可我不该让你再难过的。” “不难过不难过,”向婉妤抱住她,柔声安慰道,“妈妈不难过,妈妈早就放下了。你快去把菜择完,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好。” 墙上的秒针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向婉妤一面熬着鱼汤,看着乳白色的汤汁往上跳跃舔着透明的锅盖,一面听着这声音,内心一度慌乱而紧张。 她揭开锅盖,拿起汤匙试了试味道,抿抿嘴道:“刚刚好。” “我喝一口。”谭松苑凑上去,“有点淡诶!” “哪有啊。” “好吧,没有没有!” “有点淡诶!” 过去的那几年,谭松苑没少说这句话。 即便跟爸爸吃了这么久的饭菜,她还是适应不了这么清淡的味道。 就在妈妈“咔哒”一声,将煤气灶关上时,玄关处传来清晰的门铃声。 谭松苑和妈妈相视一眼,随即擦擦手跑过去,迭声喊道:“来啦来啦——爸爸!” 向婉妤急忙背过身去,从橱柜里拿出三个碗,给每个碗里舀上两勺鲜美的鱼汤,几块嫩白的豆腐和几块嫩白的鱼肉。 她舀了许久,舀完汤后开始盛饭,一直听着动静从大门传到玄关,再传过客厅一直传到厨房前。 脚步声在身后停住,向婉妤拿饭勺的右手猛然颤抖了一下,勺子掉进电饭煲里,落在米粒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谭松苑唤了妈妈一声,走上前去帮她:“我来吧。” “你把菜端出去。” “好。” “爸爸你快坐呀,”谭松苑招呼道。 谭清和放下手里的公文包,轻轻地拉开餐桌旁的椅子,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身影,慢慢坐下。 向婉妤终于盛完了三碗米饭,一手端着一碗放到餐桌上,随即又走回去端上另一碗。 谭清和急忙走过去,将灶台上的鱼汤端过来。 熟悉而深刻的味道涌入鼻腔,真的不只是香而已。 他吸了吸鼻子,摩挲着双手,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餐桌上摆着一盘可乐鸡翅,一盘红烧排骨,一碟爆炒花蛤,一碟炒卷心菜,还有他最喜欢的卤鸡爪。 谭松苑将菜上完后坐了下来,把一碗鱼汤推到爸爸面前说:“爸爸你尝尝,本来妈妈要做酸菜鱼的,可是没买到大的鱼。” “嗯,这就很好吃了。” “对呀!” “松苑,去倒点酱汁,”向婉妤突然说,推开椅子站起身,“我都忘记锅里还有虾了!” “好!” 母女俩火急火燎,一个忙着拿碟子把盐水虾端起来,一个忙着倒醋倒酱油,谭清和微微起身,但见向婉妤回过头来,摆摆手道:“你坐吧。” “诶。” 一桌菜终于是上齐了。 一家三口围坐在小小的圆桌前,谭松苑开口.活跃了气氛,讲了一通学校的事情,看见爸妈脸上露出微笑,便像受到鼓舞一般讲得更起劲了。这期间,爸爸时不时给她夹菜,叮嘱她先吃饭,吃完再说。 谭松苑点点头应好,鼻子却是忽的一酸。 米饭含在嘴里香香软软,却又是酸酸黏黏。 她讲累了便吃口饭,以吃饭的间隙休息,吃完了继续讲。 向婉妤和谭清和明白她的心思,随着她热情的逐渐消失,他们才说起话来,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却让谭松苑又高兴又欣慰。 谭松苑吃罢饭后,跑去将锅里的鱼汤热一热,热好了再给妈妈盛来,随后摆摆手道:“你们慢慢吃,我还有点儿事。” 说完,慢条斯理地在客厅逛了一圈,拿起茶几上的书本,慢悠悠地踱进了卧室。 就在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她伏在缝隙里听见,客厅里爸爸轻声问道:“最近还好吗?” 第48章 chapter 48 周六下午,noip初赛在一中举行。 16:30过后,校门口人来车往,川流不息,时典坐在马路对面的奶茶店里,一面摆弄着手里金灿灿的五毛钱硬币,一面看看从人行横道走来的人。 叶澄铎穿着一套运动套装,白色上衣黑色裤子,手里拿着个档案袋,一如既往的干净简约。 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典把嘴里的芋圆吞下,拎起喝一半的奶茶走出去,径直拐进一条巷子里。 叶澄铎跟着进去,两人默契地一前一后,直到走到巷子深处,这才步调一致,牵住彼此的手。 “考得如何?”时典问道。 “不好。”叶澄铎直截了当。 “没关系,考得好还要参加决赛,多累呀。我发现你最近好像长了一根白头发。” “有吗?” “有呀,你低头我看看。” 叶澄铎把头低下来,时典站到路边一块青石上,装模作样地拨弄两下,笑嘻嘻地抱住他:“没有没有,是我看错了。” 叶澄铎咧咧嘴笑起来,把她从青石上拉下来,顺势抱在怀里:“你还骗我?” “不是骗,是逗。我逗逗你。” 时典说着,把奶茶从他肩侧拿起来,眯着眼睛喝了一口。 叶澄铎见了,看看她又看看奶茶,舔舔唇道:“我也渴。” “你也要喝啊?”时典拿着杯子在他面前摇了摇。 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把脑袋凑了过去,深吸口气喝掉一大半。 时典愣怔地看着他,讷讷道:“你真喝啦?” 叶澄铎鼓着腮帮子嚼着芋圆,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没那么渴了。” 时典把剩下的奶茶喝光,杯子见底时还剩一些吸不上来的芋圆,她找了个垃圾桶丢进去。 叶澄铎垂下眼眸,摸摸她的额头问道:“想去吃什么?” “你说呢?” “我不是很饿。” “我也是。” “那先走出去,估计走完这段路你就饿了。” “估计走完这段路我就想上卫生间了。”时典害羞地说,“刚刚喝了好多奶茶。” “你是水牛哦。”叶澄铎不怕死地嘀咕,把她的左手握在掌心里。 时典不知为何开心得很,也不跟他计较,只是慢慢地挨近他,空出来的右手也随之挽上他的臂弯。 就在这时,巷子里一户人家的铁门开了,时典吓了一跳。 一位中年妇女从门内走出来,肩上担着两个写着红漆的竹筐,好奇地看了眼从面前经过的年轻人。 时典赧然。见状,叶澄铎把她的脑袋轻轻地按到肩上,将她的脸藏了起来。 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后,他才低头看她,只见她正躲在肩窝里笑得忘乎所以。 “怎么啦?”他摸不着头脑,搞不懂她在笑什么,却还是忍俊不禁。 时典摆摆头,头发蹭着他的脖子,有些按耐不住的兴奋:“没有没有啦!” “典典……” “咋啦?” “你是不是觉着害怕?” “怕啥?” “怕……被人看见。” “除了怕我爸妈看见,其他人都不怕。不过,会害羞。”时典眼眸含笑看着他,“就算二十多岁挽着你在街上走我说不定也会害羞哩!” “脸皮这么薄?”叶澄铎俯下脖子问。 “那当然啦!不然能白里透红吗?” 这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的哩! 时典顺着他俯下的弧度迎上去,鼻尖擦着他的鼻尖,紧张而怯怯地笑起来:“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 “净瞎说。” “那你知道我要干嘛?” 叶澄铎蓦地红了脸,心头突突一阵慌乱,迟钝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要是说知道,我就亲你了。”时典泄气地说。 叶澄铎挠挠头发,哪里还搞得懂接下来怎么办,于是伸手将她揽过来,在眉心轻轻吻了一下。时典抿着唇,心里甜蜜极了。 她踮起脚尖,高度又倏地降下,最后在他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唇贴在他的鼻息之下,故意发出“啵”的一声,吻却迟迟不落下。 叶澄铎急了,却见她唇红齿白,嘴角扬得高高的,不由得捏了一把汗:“你不会咬我吧?” “不会不会!”时典摇头保证,叶澄铎还是不能信服,干脆等她笑够了笑不动了再说话。 大概过了十几秒,就在他担心她会不会笑岔气时,她蓦地把笑容收起,摆出一本正经的模样:“好了。” “好了?” “嗯!” 叶澄铎托着她的脑袋,慢慢地俯下身去,在两人鼻尖相碰逼仄的空间里闻听彼此的气息。 时典把嘴唇压上去,静候一两秒后,忽然感到心脏像被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温柔得她喘不过气来,心尖的那份情呀爱呀化作血液骤然涌遍全身。 * * 十月底,校运会如期而至。 早在一个星期前,各班班长就带着同学们大张旗鼓浩浩荡荡地占大本营,拿着白色粉色在大榕树下粗糙的水泥地上写下“五班占”、“六班山寨”、“七班到此一游”。 大家笑着骂七班的人是傻缺,手快脚快占了块好地,结果写了个不痛不痒的“到此一游”。 从古至今,有谁在风景园林的墙柱子上写下“到此一游”就能把那根柱子据为己有呢? 故而,总有些占不到先机的班级揶揄这块风水宝地。 论谈判,六班的温温柔柔让人不好拒接,商量许久,七班终于同意和自己都兄弟班级平分江山。 八班的大本营则在风雨操场上,有屋顶作为天然的遮阳伞,面朝露天体育场还能时刻关注比赛动向,可谓是绝佳的一块场所。 简单的开幕式之后,各项比赛陆续开始。 时典回到大本营,脱下头上的帽子伏在桌上松了口气。 陈泽勋走过来问道:“你今天有比赛吗?” “没有。” “那你去当后勤吧,给他们送水。” “行啊,早上有谁比赛?” 陈泽勋看了眼手中的赛程表,觑了眼搬着椅子坐过来的谭松苑,道:“早上女子一百米初赛袁真芯,九点二十分;男子一百米初赛许立新,九点四十。你们到时候去送一下水。” “好!”谭松苑抢先应道,看了眼手表,从箱子里提了两瓶矿泉水,“我们现在去吧,已经十分了。” “走!” 一百米比赛总是激动人心,发令枪一响起,选手像离弦之箭冲出去时,草坪上加油呐喊的人潮也随之涌去。 时典和谭松苑站在终点,看到迎面而来奋力奔跑的袁真芯时,兴奋得直跺脚:“加油加油加油!” 袁真芯遥遥领先,拿了当之无愧的第一名,时典急忙将水递上,胸口涌动的澎湃热情还未褪去:“哇哇哇,我紧张死了!” 袁真芯微微喘着气,喝了一口水后扯起嘴角笑了笑,由她们拥着走回大本营。 时典和谭松苑又回到终点,看了几轮比赛后,终于等到许立新的一百米。 庞三材也在终点等着,见到时典时不由得有些惊讶:“你没去看老叶跳高?” “他跳高?” “是啊!他和陈泽勋。” 时典和谭松苑把水塞到他怀里,拨开人群火急火燎地跑出去,庞三材喊都来不及,无奈地抱着三瓶水,扯开嗓门大喊道:“许立新加油!” 跳高比赛是围观人数较多的一场比赛,看到选手一次次越过不断提升的高度,观众就会情不自禁地喝彩一声。 时典到的时候,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呐喊声,接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生从前方破口走出来,胸前挂着2311的号码牌。 时典看了一眼,随后绕着人群转了一圈,就在她找来找去颇为失落时,后脑勺突然被碰了一下,她转过身去,一瓶芦荟汁赫然出现在眼前,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比赛了也不告诉我?” “我是替补的。”叶澄铎喝了一口矿泉水,把饮料塞到她怀里。 “我不喝。” “这不是班级的,是我买的。” “你别逞强,你脚伤前不久刚好。”时典接过水道,“你别惦记着耍酷。” 叶澄铎揩掉额上的汗,轻声笑道:“知道啦。” 时典抿着唇笑起来。 很快又轮到他跳了。 她抱着他的水小跑地跟过去,站在杆子前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叶澄铎始终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着裁判员将杆子调高,他轻轻地划了下脚底的沙子,面朝耀眼的阳光微微眯起眼睛。 他往前快跑几步,即将达到杆子时忽然转了个身,背越式翻了过去,随后重重地落在垫子上,长手长脚很快就站了起来。 时典像个得了奖励的小孩一样高兴地笑起来,看着他迎面走来,身旁有许多目光注视,她悄悄地朝后退了几步,这才将水递给他。 “铎铎,你真棒!” 叶澄铎抿着唇看她,嘴角淬着抑制不住的笑意:“嗯。” 比赛又进行了十来分钟,方才号码牌为2311的男生跳过2.1米的高度之后,再没有人可以超越。 时典依旧抱着两瓶饮料等在一旁,等叶澄铎跳完后又退到人群外,将水递给他,笑嘻嘻地说:“走吧走吧,我们去看扔铅球!” 当广播里传来高二年男子组跳高比赛获奖名单时,叶澄铎的名字出现在第二个。 而在扔铅球的沙坑前,时典一把握住他的手,高兴得仿佛拿了个奥运冠军。 “你知道吗?”她啜了口芦荟汁,自豪地说,“刚刚有好多女生都在看你哩,可惜我不能告诉她们你已经名花有主了!” 叶澄铎咧咧嘴笑起来,抬起手臂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以后再说。” “嗯。” “以后我也说。”“说啥?” “说你名草有主了。” 时典立刻摩拳擦掌,准备趁没人注意给他一拳时,却又听见他漫不经心地说:“说你已经和我绑定了,系统都解除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考研,两只手端着三四只碗难免会摔碎一两只。 有时候觉得自己做了很多,可却什么都没做好。 但是嘛真的很喜欢写文,隐约记得小学毕业我就拿着测验纸开始写了。 竒 書 網 W w w . q í S ǔ W A И G . C ō M 那时候还是一笔一划写下来的,写的也是校园小说,但是题材和风格更偏向于小学生活。 其实,我一直很感谢收藏这篇文的读者,你们真的是天使,天使都是给人安慰的,你们也是。 这是第一篇发表在这儿的原创t_t,不卡文的时候觉得生活很美好,一到卡文真的只想睡死过去。 中秋三天努力存稿orz,假期结束可能就要敲代码惹qaq 第49章 chapter 49 校运会如火如荼地进行到最后一天下午,时典跑完4x100米后坐在大本营休息。 当陈泽勋从外面走来,喊着大家去给3000米运动员加油时,她猛地站起身来,抱起桌上的水冲了出去。 下午五点钟,太阳收回它的热情,残红余温撒在远处山头近处操场,时典心惊肉跳地走到3000米起跑处,看到叶澄铎时松了口气笑起来。 她做了个“加油”的口型,叶澄铎点了点头。 跑道长两百米,要跑七圈半才能结束。 想到平时跑完五圈都像丢了半条命,时典感到肩上担子沉重,仿佛她也在某条赛道上,即将开始这长路漫漫的跋涉。 然而,只是冥冥之中,她和他并肩罢了。 裁判员走过来,一路喊着:“不要陪跑,不要陪跑。” 可当发令枪响起时,起点处的人还是前扑后拥地涌向草坪各个角落。 时典被人潮拥挤着往前走几步,立刻找好方向穿过偌大的草坪径直跑到跑道的二分之一处,这时,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回头一看,是程飏和高蕊昕。 “大表哥在哪儿?” “跟我来!” 三个人同心一意往一个方向奔去,时典步子快,很快跑到目的地,喊了一声加油后又挪到下一个站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全程陪跑,是以,只能每隔一段距离给他应援一声,随后又刻不容缓地往下跑。 每跑一段,都会听到有人问:“这是第几圈?” “第三圈。” …… “第四圈。” …… 在弯道处时典陪着叶澄铎跑了一段,听着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程飏和她分散后又找到她,塞了一瓶水给她,忍不住训斥道:“你一个没比赛的人别先累趴了。” “我强着呢!” 第六圈时,有的人已经累得迈不开步伐,双腿像灌了重铅又像被抽了筋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支撑不住倒下去。 看到一个男生跑着跑着突然停下来,班级的同学一窝蜂拥挤而上,时典又着急地四处奔跑,生怕在某个角落里他累得走不动了,身边又没有认识的人。 第六圈结束是第七圈,叶澄铎后来告诉时典:“跑到最后已经生无可恋了。” 可她这一路的陪伴让他疲累的脚步一次又一次坚定起来。 最后半圈里,叶澄铎跑在第二位,班级许多人都陪他一起跑。 庞三材一路喊着“加油加油”,没有一刻的间隙,陈泽勋则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只是在接近终点看到他微不可察地加速时,握紧拳头喊道:“加油!” 时典被他们挤到后面,握着手里的水十万火急地跑到终点。 围在终点处的人自觉退后,为两位并驾齐驱几乎同时到达的运动员让出一条道。 叶澄铎和十二班的翁以君并列第一,随后是九班的王盛汇,十一班的周凯延。 所有人为坚持跑完3000米的运动员鼓掌,场面一时间叫人热血沸腾。 时典急着想挤进去给他递水,但看到他手里已经有一瓶水后,便也松了口气。 俞玥不知何时跑到她身后,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揉着:“跑完了跑完了。” “呜……我紧张死了!” “傻子你!”俞玥笑她,可一见她眼眶真的微微泛红,不由得心底一软:“怎么,心疼啊?” “嗯,累死了!” 叶澄铎喝过水后缓了缓,身旁的人逐渐散去。 他踢了踢腿走到压住篮球架的大石块上坐下。 时典跟着走过去,把水递给他,蹲下身子抱着膝盖仰头看他:“是不是累坏了?” “你呢?” “我不累。” “瞎说。”叶澄铎拧开瓶盖,瓶嘴递到她眼前,说道:“快喝。” “给你的。” “我喝过了,”他指了指身边,“一堆的水。” 时典这才接过来,仰起脖子“咕噜咕噜”喝了好大一口。 “我不是说不要陪跑吗?”他低下头看她。 “我没陪跑啊,我要是陪跑,现在都不在这儿了。” “那也不用跑来跑去的。” “我怕你孤单,”时典恳切地说,“每次跑800米我都会觉得很孤单,更别说3000米了。” “不孤单的,”叶澄铎说着,缓缓地垂下脑袋,“你陪着就不孤单。” “那就好,那我就完成我的目标啦!” “嗯。” 夕阳西下,两个人同时站起身来。 时典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叶澄铎拿起地上的水跟着她往前。 大本营里还有几张桌椅没搬完,正当他们准备拿起往教室去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澄铎!” 叶澄铎听出是妈妈的声音,颇感意外,再回头一看,一瞬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叶易鹏走在林许榛身旁,手背在身后仿若闲庭信步,他的脸隐在背光的阴影中,只见得是温温和和的模样。 时典一手拎着一块椅子,直起身来愣怔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人,一时间不知该走该留。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你跑3000米,特地来看看。” “跑完了。” “我们知道,我和你爸爸很早就来了。” 林许榛说罢,侧过头去看着时典:“好久不见了。” “阿姨好。”时典吐了口气,落落大方地笑起来,紧接着问候道,“叔叔也好。” “你好。”叶易鹏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聊,我先把椅子搬上去。” “等等,让澄铎和你一起搬上去,你一个人怎么行?” “没事的……” “我和她一起搬上去,”叶澄铎说,“爸妈,我等等去找你们。” “去吧。” 一阵风拂来,时典抬起右手的胳膊,却怎么也抹不开眼前的头发。 林许榛见了,温柔地替她捋开,在她又诧异又受宠的目光下说道:“慢点啊。” “好。” 叶澄铎搬着四块椅子,时典拎着两块。两人往前走了一段后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去,凉风吹起男生的衣角女生的鬓发,只见他们微微一笑,却显得尤其快乐。 良久,叶易鹏问道:“阿榛,你们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什么呀?” “澄铎和这女孩子……感觉不太一样啊。” * * 校运会结束的晚上班级组织看电影。 月光把走廊照亮一遍,所有的灯光就都熄灭了。 八班看的是《肖申克的救赎》,时典搬了块椅子到教室后的黑板下,和叶澄铎并排坐着。 组织委员特意买回来一些零食,伴随着撕开薯片袋“哗啦”的声音响起,影片也拉开了序幕。 影片开头,主人公安迪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头发凌乱眼神空洞,是醉汉也是落魄之人。 他从手套箱里拿出一包子弹一支枪,又从怀里掏出喝了一半的酒,微仰脖子目视前方又喝了一口。 大家或撑着下巴或倚着同桌或仰起脑袋看得入神。 画面在回忆和现实之间来回切换,而当屏幕上出现安迪妻子偷情的场景时,班里不出其然地响起一阵骚动。 男孩女孩反应不一,就是在女孩当中,有人尴尬地把视线别开,也有人不为所动地看着。 时典则属于后者。 然而,她专注地看了几秒,发现自己和大家格格不入时,已经为时已晚了。 坐在最后一排的颜曲星转过身的时候,注意到身后这两人像世外仙人一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全然不在意屏幕上播的是什么,犹然淡漠而冷静。 见状,他忍不住想调侃:“你俩怎么看认真?” 叶澄铎和时典条件反射地看向对方,面面相觑片刻,反倒是叶澄铎先红了脸。 时典窘迫地挠挠耳朵,为了挽回一点面子,于是踹了一脚颜曲星的椅子,振振有词:“你懂什么,这叫电影鉴赏!” “ok,ok!你们慢慢鉴赏。” 颜曲星背过身去,时典用膝盖撞了一下叶澄铎,不知为何,心里有说不出的羞恼。 叶澄铎也轻轻回敬她一下,两个人都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一时间谁都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儿,画面又转到法庭上时,时典这才定了定神,理直气壮地说:“我真的是在鉴赏,我觉得没什么。” 叶澄铎愣了一下,点点头“嗯”了一声,也不多说旁话。 时典定睛在他脸上,思考良久,忽然有了一个新发现。 她慢悠悠地靠近他,鼓着嘴巴憋着笑,欲言又止。 叶澄铎觑了她几眼,企图以眼神把她吓退,却无济于事。 少顷,只听她神秘兮兮又胸有成竹地说:“我猜你做贼心虚。” “我没有。” 时典笑而不语,她为两人挡却了外来的质疑这会儿却质疑起他来,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叶澄铎干脆不理她。 见他不说话,时典便适可而止,在幽暗处握住他的手,换以长辈欣慰的语调说道:“我铎铎长大了。” 叶澄铎握紧她的手,低头摩挲一会儿,突然说道:“我猜你也是。”“是什么?” “做贼心虚。” * * 将近十一月,夜晚的温度逐渐降低。走出教室外没几步,时典又折回去拿外套。 叶澄铎站在幽暗的楼梯口等她,见到她蹑手蹑脚地从教室出来,不由得会心一笑。 今晚月色很好,明亮的光辉仿佛仙子的薄纱从天际垂下,若隐若现,将夜的神秘更加渲染了几分。 久闻学校的锦书墙,脑海中也时常勾勒这是一面怎样的墙垣,然而亲眼见到时,时典还是忍不住赞叹一声:“太漂亮了!” 几根常春藤缠绕在墙的四角,墙上按着序列量着距离钉上许多钉子,每根钉子上都垂下一缕红色丝线,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夹子,每个夹子都夹着属于自己的东西。 或许是便利贴,或许是卡纸,或许是糖果纸。 由这些小物件点缀起来的锦书墙五颜六色,更像是孩子们童真的梦。 时典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着七彩光的糖纸,展开后形成一个圆圆的笑脸。 她把笑脸夹上去,随即往后退了两步,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上眼睛。 叶澄铎好奇地看着她,等了许久,等到她睁开眼后,他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 “这又不是许愿墙。” “这是向我自己许的,”时典取下糖纸放到他掌心,“但是,是由这面墙作见证,由你来替我保管。” “什么愿望?” “我不好意思说。” “那我猜猜。” “好,你猜。” 叶澄铎揉揉鼻子,抬头望了眼夜空,说道:“我不好意思猜。” “傻子,你猜着什么了?” “我猜错了会很糗。” “那我告诉你。” “嗯。” “我的愿望是,我想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不管是去北方看雪,还是留在南方。我都会努力的。所以,你替我保管这愿望,等我实现了再还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 >3< 第50章 chapter 50 对于noip初赛的结果,叶澄铎丝毫不感到意外。 他淡然地吃掉米饭,把汤碗挪到面前,说:“我说考不好是真的,你们都以为我谦虚。” 林许榛和叶易鹏面面相觑。 叶澄铎低头不语,慢条斯理地把汤喝干净,碗筷放进洗碗槽里,舒心地说道:“我吃饱了。” 叶易鹏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后,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叫他不要浪费粮食他都记得明明白白,叫他认真比赛他怎么就听不进去?” “你怎么知道他没听进去?”林许榛反诘。 “你别护着他。” “他尽力就够了,澄铎不是天才,你别给他施那么大压力。” 夫妻俩在教育儿子时一向是一个温柔一个沉默。 林许榛给予叶澄铎的是宽容和信任,叶易鹏则闷声不吭地看着他,要拭目以待他能做到何种境地。 叶澄铎清楚地知道,父亲沉默的背后寄托的厚望远比母亲多得多。 那些沉重的寄托时而让他心力交瘁,他试图以母亲的仁慈来缓解压力,期求从疲累忙乱中得着解脱。 书桌上的闹钟指示着分分秒秒过去的时间,楼下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夜晚的风变得喧嚣肆意,从小姨家院子里传来的交谈声让他有些分神。 叶澄铎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点开一张图片,嘴角慢慢弯起。 她大抵是怕他失落难过,所以给他发了好多图片笑话。 叶澄铎问她:“你在干嘛?我刚做作业。” 时典很快回了过来:“我在看店,爸爸出门一趟。” 时父开着一家电器批发行,从店面走到家里只要十分钟,却要途经一段黑漆漆的小路。叶澄铎有些担忧:“自己一个人吗?” “嗯,没事的。”时典似乎感觉得到他的心思,于是宽慰道,“等等就回去了。” “那你走回家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好。你先做作业吧,我不打扰你了。” 叶澄铎看着屏幕上这句话,忽然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惶惑。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字里行间透着说不清的礼貌疏远。 可他想了想,手指在按键上点了几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机放下,集中精力做题,等她打电话过来。 十点钟左右,手机屏幕出现来电显示。 叶澄铎将电话接起来,把手边的练习册盖上,轻轻地“喂”了一声。 “铎铎!” 他就知道,肯定一打电话就没事了。 一打电话那种疏离的感觉就会消失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时典大声说道,“这条路装了几盏路灯,比之前亮多了。” “那你怕不怕?” “不怕——嗯……不过如果你要我说怕的话,那我怕死了!”叶澄铎忍俊不禁:“还有多远到家?” “我慢慢走,再走个八分钟吧,你现在不方便说话吗?” “方便!”他刻不容缓地应道,生怕犹豫一秒钟她又要冒出那句该死的“我不打扰你了”。 电话那头,时典“嘿嘿”地笑两声,全然不知他心里所想的。 她走过一片栽种桂圆的树林子,突然开心地说:“铎铎我跟你说……” 叶澄铎靠到椅子上,轻声道:“你说。” “我今天听姐姐肚子的时候,好像听到了点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我侄子跟我打招呼,我姐姐也说是,可是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是姐姐饿啦!”时典鼓起腮帮子,想起下午被姐姐骗得团团转,气就不打一处来,“她还装模作样地学宝宝说话,什么‘小姨真可爱哦’,我真是被她气死了!” 叶澄铎哭笑不得,在脑海中模拟出那个风趣的场景后问道:“被姐姐骗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认真地听得一愣一愣的?” “你怎么知道哩……” “……一猜就中。” “可我还以为宝宝跟我打招呼呢!” “宝宝可能在睡觉吧。” “或许吧,不然他怎么能感受不到他小姨这么急地想和他讲话呢?” 叶澄铎被她逗笑,躺在椅子上想了想,问道:“这么喜欢宝宝啊?” “对呀,宝宝超可爱。” “可我每次都会把宝宝吓哭。” “你不要那么严肃,宝宝自然就不怕你啦!” “好。” “下次可以试试,”时典说,“听说今天感恩节学校会组织大家筹资物资,送到福利院,到时候我们可以跟过去。” “我们班去孤儿院吗?” “是呀。” “好,我试试。” “对了,你那儿有没有什么物资可以捐赠,比如书本呀衣服呀,老师让我下周在班里通知一遍,让大家踊跃参加。” “我这儿有很多课外书,可以带过去。衣服……我去找找,可能有很多小时候的衣服。”’ “小时候的衣服!”时典喊道,“你去找你去找,找到了送我一件。” “你要干嘛啊……”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我珍藏啊。你现在这么大个,能看到你小时候有多小还真是不容易哩!” 叶澄铎被她说得晕头晕脑,拔高音量问道:“什么叫这么大个?” “难道你不是很大个?” “换个说法。” “您这么高!” “我现在去找找。” “好啊!找到了先发张照片给我看!” “知道啦!” “嘻嘻,我到家啦,先不说了。” “好。” * * 叶澄铎挂断电话,打开房门往阁楼走去。 阁楼许久不去,窗户也极少打开通风,一进去便能闻到一股干燥的樟脑丸气味。 他按下墙上的按钮,一盏闪耀的橘黄色灯便在头顶亮起。 光线在雪白的墙上转动,就像一圈接着一圈乐此不疲的旋转木马。 阁楼很大,里面堆着林林总总的杂物。 妈妈细心地给每块区域挂上牌子做好标记,叶澄铎很容易地找到堆置旧衣服的地方。 他把一袋袋厚重的衣服挪开,在那堆积尘的衣物里翻找着,终于拖出一袋婴儿衣裳。 他在椅子上坐下,吸了吸鼻子舒了口气。 箱子里码着一件件黄色、绿色、蓝色的衣服裤子,每一件对他而言都小得神奇。 有的衣裳有两个巴掌那么大,有的只有一个巴掌大,还有一些小袜子,小围兜…… 要是让时典知道自己小时候有这么多块围兜,不知道又要笑成什么样子。 可叶澄铎还是开心地把这些小玩意一样样拍下来,不单单是觉得稀奇,更是感慨生命之伟大。 就在他拍得起劲拍得忘我时,叶易鹏从他身后走来,先是惊讶于他会出现在这儿,而后诧异于他手上那几件衣服。 叶澄铎抬起头来,后脑勺不小心碰到爸爸的腿。 他猝然转过身去,这才悠悠地松了一口气。 “爸,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点衣服,到时候捐给孤儿院。” 叶易鹏微微蹙下眉头,为了问得清楚明白,他坐到儿子身旁:“什么时候捐给孤儿院?” “感恩节的时候,学校组织的。” “先跟你妈说一声。” “我知道。” 叶澄铎抿了抿唇,悄悄地把手机按掉收起来,随后将翻找出来的衣服一件件叠起来放到一旁:“我准备拿这些去问问妈妈。” 叶易鹏看了看那堆小衣服,拿起最上面一件海军服,嘴角下撇笑笑道:“这是我带你去买的,记不记得?” “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说长大后要当海军,吵着闹着让我带你去买,我就带你去了商场。商场里好几套海军服,可你偏偏就要这一套。” “你妈妈说,那就这套吧。你小孩子懂什么,当时才四岁,跟个小大人似的。还自己主意要买什么,试衣服的时候还在镜子前走来走去,旁边的人都夸你长得正!” 爸爸说着,一贯冷峻的脸上出现红润的气色,叶澄铎听着这早已久远的往事,心里涌起一股道不明的感情。 他揉了揉鼻子,叹笑一声,不免让父亲有些失望:“太早了,我忘记了。” “没事,忘记了正常!不过有时候啊,我就自己想,你要是能记得那么远就好了!”叶澄铎听得出来,爸爸话里有话。 沉默片刻,他问道:“爸,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还记着初二年那件事,是不是?” “没有。” “撒谎!”叶易鹏哂笑一声,“你都记得,我知道,不然你跟我不会这么生疏。” 叶澄铎不语,爸爸接着说:“澄铎啊,爸爸给你讲个事。” “嗯。” “在爸爸很小的时候,你爷爷就逼着我闻鸡起舞。那时候可不是起床舞剑,而是上山跑步,你奶奶拦着也没用,家里就你爷爷说了算。” “后来跑步没停,但跑步前又多了冲冷水澡。夏天没什么,冬天里那水真是冷得刺骨。你没感受过,真能把人全身的皮都给掀起来。你奶奶喊着骂着都没用,你爷爷就跟顽石一样不为所动。” “后来呢?” “后来日复一日,得益于这样的锻炼,我打小就极少生病。唯一一次生了一场大病是发了高烧,只是还能下床走路,你爷爷就不向先生请假。一大早去看中医堂的先生,喝下中药后立马去见学堂的先生。可那一次,我病得晕倒在学堂里,你爷爷急了,你奶奶也为这件事和他大闹了一场。” “我那时候恨他,可是恨着恨着他就去世了。现在不恨了,可是心里满满的愧疚和感恩。在我记忆中,他这辈子都没跟我亲近过。他去世得早,也没机会等我长大跟我说说我那小时候是不是也骑在他脖子上当过大王。” 叶易鹏说到这里,面色肃然俨然如一尊雕像。 叶澄铎看着父亲,一声“爸爸”如鲠在喉。 “人家都说,父与子,一代人和一代人之间的恩怨都是相似的。我一开始不信,直到初二那年你趾骨受伤后,我信了。爸爸对不起你,没把它当回事。按理说,我应该更懂得做儿子的苦楚,可我偏偏还是秉承了父亲的蛮横。你恨我吗,澄铎?不恨我的话,为什么这几年都跟我这么疏远呢?” 叶易鹏转向叶澄铎的眼睛里饱含着泪水,在叶澄铎看来,爸爸是条硬汉。他从未见他哭泣,就连掉一滴眼泪也不曾。 可是现在,他知道,凡是血肉之躯都有七情六欲,凡是血肉之躯都会流血流泪。 父子俩红着眼相对,两年前饭桌上的争吵和对峙,父亲冷着脸狠着心不让儿子开医学证明免训,儿子流着泪跛着脚往楼上跑的场景又一次浮现眼前。 只是两年过去了。两年间,除了叶澄铎打球崴了脚那一次,父子之间都未曾有过亲密的接触。 儿子看父亲犹如不近人情的一尊雕塑,在旁人看来是可爱戴可尊敬,在他看来却要极力逃避。 叶澄铎时而也想走进父亲的书房和他好好聊聊,可每每看到他金丝边眼镜下锐利的眼神,看到他上唇浓密的胡髭时,他都望而却步。 那些在他年幼时觉得好玩有趣觉得“爸爸真棒”、“爸爸胡子好痒”的欢乐,在时过境迁之后竟成了他的恐惧。 父子之间早就需要一个时机坦诚相见,即便过去的短短半个小时内,只是爸爸一个人在回忆过往絮絮叨叨,叶澄铎却发觉,自己的心早就倒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中秋快乐~ ~ 第51章 chapter 51 二零一一年的感恩节。 榕树底下,落叶落了一地,阳光异常温暖,照着堆积在地的各样物资,显得尤为灿烂。 这是市一中第一年组织学生到福利院去探望。 接送的包车一大早便等在校门口,一列列一排排犹如长龙静候。 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将物资运到行李舱,随后井然有序地上车。 八班要去市中心的孤儿院,将玩具衣裳书籍和食品送过去,并且在那儿陪伴孩子们一个上午。 和叶澄铎打完电话的那天晚上,时典征求了妈妈的意见:“我把箱子里那些玩具捐出去好不好?” “好啊!”夏凡希举双手双脚赞成,“我求之不得,你那一箱堆在楼梯下我早就看不过去了!” 时典重重地叹了口气,失望地说:“妈妈,原来你看我不顺眼这么久了。” “瞎说你,我那是看你那些玩具不顺眼很久了!” 然而,那一箱玩具实在太多太多了,时典根本没办法把它们运到学校。 正当她发愁的时候,苏赜却提出要帮她载过去,并且口头表扬一番:“这份心很好。” 于是,十一月二十四日一早,时典便站在校门口迎接姐夫。 看到他的车缓缓驶来,她兴高采烈地跑过去,帮他把箱子卸下来,千恩万谢。 苏赜啼笑皆非,一桩小事而已。 时典却郑重其事道:“不不不,我这是替小朋友感谢你哩!” “要不要搬到学校里?” “不用啦,我跟老师说我在这儿等他们。你先回去吧。” “别等等车开出来把你给落下了。” “不可能!” 苏赜笑了一下,坐到驾驶座上,一面系安全带一面说:“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谢谢姐夫,路上小心!” 时典等在校门口,脚边守着一大箱玩具。 当八班的包车停下来后,叶澄铎和班主任从车上下来,班主任故意慨叹道:“你一个人玩这么多玩具?” 时典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跟在叶澄铎身后把箱子踢进行李舱,随后“嘿嘿”一笑:“小时候,小时候不懂事,看见什么都要。” “爸爸妈妈很宠你哈?” “挺疼,不宠,经常打。” 叶澄铎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上车后回头看了一眼,便径直走回原来的座位。 班主任在窗边第一排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时典,你坐这儿。” “啊?” “啊什么?你还想跟他坐一起啊?” 班主任的声音不大,只有前面两排可以听到。即便如此,时典还是红了耳根。 坐在第二排的谭松苑悄悄地把手伸向前,点了点她的肩膀,待她回过头去,不言不语只是贼兮兮地笑了一下。 半个小时后,车到达孤儿院。 一行人从车上下来,在院长的欢迎和引导下将捐赠的物资搬进去。 院长姓付,四十岁上下的面容,头发却已经花白。 他热情地把众人迎接进去,简要地介绍了孤儿院的各项设施之后,便带着大家进到一间大房间里。 房间敞亮宽阔,窗明几净。 孩子们坐在一张张绿色的小凳子上,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从门外进来的哥哥姐姐。 有一个孩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概只有四岁,身上穿着一件褐色羊毛衫和一条不新不旧的牛仔裤。 他举起小手摸了摸脑袋,干净的脸上嵌着一对鸽子蛋大小乌黑明亮的眼睛,正专注地望着站在门边的姐姐。 其他孩子也纷纷从椅子上下来,有许多孩子胆怯着不敢前进,阿姨便手把手将他们交到志愿者手中。 早在出发之前,班主任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去了那里你们就是志愿者了,要有耐心,有爱心,我看你们都挺有爱的!” 于是,志愿者牵着孩子们,带他们玩耍,带他们写字,带他们散步。 当那一箱玩具从门口推进来,穿着漂亮衣服的洋娃娃从箱顶掉出来时,踌躇不前的孩子们便蜂拥而上。 时典站在叶澄铎身旁,担忧地嘀咕道:“我怕这玩具不够分,本来还嫌多呢……” “你一个人玩是挺多的。” “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自己很奢侈……” 正当说话的时候,一个孩子晃晃悠悠地从走了过来,小手在裤子上摩擦。 时典急忙迎了上去,这正是刚刚从椅子上站起来,和她四目相对的男孩。 她蹲下身去,握着他稚嫩的小手,问道:“你怎么没有去拿玩具呀?” “玩具……”孩子看着她,舌头打结,含糊不清地说。 叶澄铎离开一阵后走回来,手里多出了一个变形金刚一架飞机。 时典开心地笑起来,问道:“这飞机是你的啊?” “本来要带来给你的。” “刚刚阿姨说,这孩子今年四岁,还在学说话,所以说话还不太清楚。” “他叫什么名字?” “阳阳。他就是我们今天的小太阳!” “程飏的小名也叫飏飏。”叶澄铎突然说。 时典“噗”地笑出声来。 于是,阳阳便跟着时典和叶澄铎。 时典发现,叶澄铎虽然常常肃着一张脸,但和孩子玩耍的时候却很温柔。 他教阳阳写了一会儿字,又给他演示了几遍怎样把变形金刚变成车。 变形金刚对男孩有着吸引力,阳阳一拿到便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玩了许久。 叶澄铎看他许久变不出一辆车来,就想帮帮他。 他伸出手去,好言好语把阳阳手里的玩具哄过来,哪知下一秒阳阳就嚎啕大哭了。 时典愣一下,换上凶神恶煞的神情横眉竖眼地盯着他。 叶澄铎有些胆怯,一时间不是惧怕小孩的哭声,倒是惧怕她会不会制裁他。 他不知所措地把玩具还给阳阳,坐在时典身旁听她温柔地哄道:“不哭啦不哭啦,阳阳真乖,哥哥已经还给你啦。哥哥不乖,打哥哥一下好不好?” 叶澄铎怔了一怔,只见她把手伸过来,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随后又说:“好啦。你看,哥哥知道错了,哥哥不该抢阳阳的玩具,对不对?来,阳阳不哭,把眼泪擦干净……” 叶澄铎坐在一旁不敢吭声,直到阳阳停止了啜泣,他才幽幽地舒了口气,端正地坐在时典身旁,接过她递来的飞机,百无聊赖地拆起来。 庞三材路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看了几秒钟后眉头紧锁,大声问道:“时典,你这是照顾一个小孩还是两个?” “一个啊……” “那这是……”他指了指一旁的叶澄铎。 叶澄铎半耷着眼睛,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时典看了眼他散在地上的零件,一时间目瞪口呆:“铎……多气人啊你!” “我装好我装好。”叶澄铎服服帖帖地低下头去。 “喜闻乐见喜闻乐见,”庞三材不怕死地说,“祝你们幸福。” 叶澄铎把腿一伸,正好踢中他的脚后跟。 时典凑近看他,小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幼稚你说?” “我不会跟小孩子玩。” “傻子……” “你才傻子。” “对不起啦。” 叶澄铎抬起头来,受伤地看着她:“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对你那么凶。” 两个人的对话和眼神都湮没在吵闹和纷杂中,阳阳坐在时典怀里玩着变形金刚。 叶澄铎将拼好的飞机送到他面前,笨拙地说了好几句奶声奶气的话,时典专注地看着他。 房间里喧哗不断,孩子和志愿者们逐渐打成一片。 但仍然有几个分外内向的孩子,不敢上前拿玩具,也不敢和哥哥姐姐讲话。 谭松苑便遇到这样一个女孩,今年七岁,问她什么她都垂着眼睑沉默不语。 阿姨说,小莲一直都是这样,性格内向甚至有些孤僻,和陌生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熟悉起来。 谭松苑却乐观地说:“没事的,只要陪着她就好了。” 陈泽勋从别处走来,在她们坐着的泡沫垫上坐下。 看到他后,谭松苑对小莲说:“这是哥哥,哥哥很棒,写字很漂亮,还会画画,他画过很多漂亮花朵,也会画莲花,就是小莲名字里的‘莲’,小莲喜不喜欢呢?” 陈泽勋听着,不由得笑了起来:“早说你要这么夸我,我就不过来了。” “干嘛哦,夸你你还不乐意?”“夸得猝不及防。” 谭松苑笑起来,将手里的橘子掰下一瓣递给他:“很甜的。” “谢谢。” “这孩子叫小莲?”陈泽勋问。 “是呀。阿姨说,小莲唱歌很好听,就是太害羞了,不太敢唱。” “你先示范着唱一遍,小莲有人陪着,说不定就敢唱了。” “可我唱什么呀?” 小莲沉默地听着他们讲话,舌尖将唇角残留的橘子汁舔干净。 她举起右手挠了挠头发,原本有些松落的丸子头便更凌乱了。 借着这个机会,谭松苑问道:“姐姐给你扎辫子好不好?” 小莲听了,眨了眨眼睛把小手放下。 谭松苑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辫子?两个马尾的?还是冲天辫呀?” 小莲不回答,愣怔地看着她。 谭松苑从包里拿出木梳,把自己的头发梳了几下,卷成一股粗粗的辫子,问道:“要这样吗?” 小莲摇了摇头。 她将头发散开,一股分作两股:“这样呢?” “嗯。”小莲轻轻地应了一声。 谭松苑喜出望外,别过脸去看陈泽勋,却见他蓦地将视线移开,掩饰着望向别处。 她迟疑一瞬,很快又换上温柔的笑脸,说道:“那姐姐给小莲扎头发了?” “嗯。” 小莲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条粉红色的橡皮筋。 陈泽勋起身接了三杯水,放到一旁后复又坐下。 “小莲口渴不口渴?”谭松苑问。 “嗯。” “那让哥哥把水递给你好不好?” “嗯。” 陈泽勋把温水递到小莲手上,低声问道:“烫不烫?” 小莲轻轻抿了抿,没有说话,抬起眼皮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两股麻花辫子很快编好了。 谭松苑带着她到镜子前照了照,由衷地赞美道:“真漂亮!” 回到泡沫垫上时,陈泽勋已经不见了。 她心不在焉地坐了下来,左右环顾一周,继而和小莲聊天。 正聊着的时候,时典和叶澄铎带着阳阳走过来。 阳阳一下子扑倒在泡沫垫上,嘴里喃喃地念着:“姐姐,姐姐。” 一直垂着眼帘,不说也不笑的小莲在这时抬起头来,抱起阳阳,嘴角淬上一点笑意。 “这是阳阳。”时典介绍。 谭松苑摸了摸小莲的辫子:“这是小莲。” “看来他们平时关系很好。” “应该是。” “我刚刚给阳阳折了千纸鹤。” “我给小莲扎了辫子,好看吧?” “好看。” 两人说话的时候,叶澄铎就坐在一旁拼装两分钟前拆下来的变形金刚。 时典觑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说:“还好阳阳没哭,不然我揍你啦!” 叶澄铎抬起头,显出无辜又可怜的模样:“真的?” “真、的!” 他抿了抿唇,又垂下头去,把机器人的手臂装上后,低声道:“快弄好了。” 时典看看他低垂的眼睑又看看他手上的动作,问道:“这么认真啊?” “嗯……”叶澄铎点了两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煞有介事道,“因为你要打我。” 作者有话要说: @典典:不打不打,舍不得!! 做个小预告~ ~ 下一本或许会开谭松苑和陈泽勋的故事 文名暂时定为《你的琴房在我隔壁》 ,作者真的是取名废qaq 以下是文案: 从小到大,旁人对自己的评价有三: 优雅绅士 谦谦君子 温润如玉 直到有一天,藏在心底好多年的姑娘揉着他的脸颊捏着他的耳朵声线优柔:“道貌岸然!” 陈泽勋的耳根痒得不行,忍着痒还是要问:“哪里道貌岸然了?你见过谁这么正儿八经地脱衣服?” 谭松苑:“我只见过你脱衣服……” 这是最一本正经的班长x最温柔美丽的小姐姐的故事~~ 文案有些流氓,但班长学霸真的很正派!有原型,但原型没这么帅2333 陈泽勋+苏赜=60%原型 (姐夫我不是说你丑qaq)第52章 chapter 52 几个钟头的陪伴或许微不足道,但看到阳光下孩子们奔跑嬉笑的样子,所有人都会心头一暖会心一笑。 学生和老师在午餐时准备离开,跟庞三材玩了一上午的小男孩突然离开餐桌跑了过来,抱着他的腿脸颊紧紧地贴着:“哥哥不要走。” 院长微笑着走上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柔声解释道:“哥哥要回去上课了……” “我下次再来!”庞三材大声而坚定地说。 小男孩抬起脸来,明亮的双眸一眨不眨:“什么时候再来?” “这个周末。这周六我还来,给你带好吃的。” “真的吗?” “不骗你!” 好声好气地哄了许多,给了许多蜜糖给了许多希望,小男孩才放开大哥哥的腿,走进餐厅吃饭。 谭松苑问道:“你周六真的来?” “真的。” “发现你和小孩子玩得很来。” “那是,我比较和蔼嘛!哪像老叶。” 被点名的叶澄铎没好气地看他一眼,时典立马袒护道:“像他怎么啦!” “他脸冷,说话也冷,以后你们要是有……” “有什么?”班主任在这时走近,只因捕捉到一点对话而随口一问。 庞三材却吓得戛然住口,仓促地摇了摇头:“没什么。” 时典和叶澄铎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班主任赶鸭子上架似的催促道:“上车上车!今天下午放假,晚自修照常。回去休息休息,食堂估计还有得吃。” 一听到吃的,大家又捂着肚子哀嚎起来。 时典抢在班主任前头上了车,走到车厢最后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拍拍身旁的座椅说:“铎铎,你坐。” “你叫他啥?”庞三材一个激灵回过头来。 “我叫他花骨朵儿。”时典装腔作势,“祖国的花骨朵儿。” “那我也是。” “你也是,你是最胖的花骨朵儿!” 庞三材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把乱成一团麻的耳机解开戴上。 不多时,他又从包里掏出一袋饼干递过来:“两人一袋,省着点吃。” 靠着庞三材的饼干一路坚持到学校,才发现食堂阿姨都休息了。 角落里的面食摊位今天也关得早,没有了饭菜的香味,食堂显得格外冷清。 其他班级的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 通学生回家吃饭,寄宿生则不约而同地走进小卖部,将货架上的面包一抢而空。 时典拿着一桶泡面排队结账,谭松苑走过来问道:“你没和叶澄铎出去吃饭?” “别提了,好不容易把他哄走,他应该回家吃饭的。” “听说他妈妈知道了。” “你听谁说的?”时典问,没等对方回答,恍然地笑起来,“陈泽勋嘛!” “是啊。有说什么吗?” “不知道对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妈妈好像挺开明。” “好像是,但每次见到他妈妈我都觉得很害羞。” “正常,要是我现在见到我未来的婆婆,我也害羞死了。我去外面等你。” 谭松苑说完,走了出去。 时典点了点头,细细琢磨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儿:“什么?什么未来的婆婆……” * * 这一年的平安夜,天气异常寒冷。 教室里门窗紧闭,许多女孩桌上都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奶茶。 茶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甜甜腻腻,香香软软。 互赠苹果的礼仪还在继续,只是相比往年,少了点热情。 冰冰凉凉的苹果和热气腾腾的奶茶,大家更偏向于后者。 教室外,时典将后门推开,北风立即从门缝刮了进来。 坐在最后一排的仇安将领口紧了紧,单薄的一件衣裳根本不足以抵挡严寒。 时典将一个白色袋子放到叶澄铎面前,看到他们同桌俩默契地吸着鼻子,不由得眉头一皱。 袋子里温热的牛奶是给他带的,热可可则被推到仇安面前。 “玥玥给你的。” 仇安迟疑了一下,拿起纸巾擦了擦鼻涕。 “还有感冒药。”时典从校服兜里掏出两包药,“一天三次,饭后吃。” “好。” 叶澄铎打开牛奶瓶,热气一瞬间全部扑到脸上。 他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嘴唇沾上白色奶渍,鼻尖温暖了许多。 “还有你。”时典低声训斥道,“这是你的药,也是一天三次,饭后吃。但你要多吃一颗阿莫西林。” “为什么?” “仇安快好了,你呢?” “刚感冒……” “是我传染的。”仇安喝了一口热可可,突然砸了咂嘴,“啊烫死了!”“给你的教训,叫你传染他!” 叶澄铎带着鼻音开心地笑了起来,时典把水杯递到他眼前,他又立马收敛笑容,乖乖地把药吃了。 班级的感冒从仇安而起,传到叶澄铎,再传到周围的人。 整个教室都充斥着咳嗽擤鼻涕的声音,英语婉和老师心疼地看着他们,苦口婆心道:“衣服要多穿啊,你们一个个都感冒得无精打采的!” 就连自恃身强体壮的“健身达人”康震达都有了些感冒的症状,在教室里连打好几个喷嚏之后急忙找时典要了包冲剂。 在感冒季节里埋头苦干备战期末考,大家都觉得自己可歌可泣。 每天一壶热开水放在桌角,待雾气稍微散去之后便拿起来慢慢啜饮。 因此,教室的饮用水很快喝光了,在其他班还剩一半的时候,生活委员已经联系送水人员再送几桶水过来。 这天中午,当送水的伯伯挑着两桶水从走廊外走来时,时典正伏在桌上一面擦着鼻涕一面算数学题。 叶澄铎的感冒好得差不多之后,她反倒生病了。 从一开始感到喉咙微涩到现在呼吸都难受。 叶澄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擤得有些通红的鼻子,说道:“下午去医院看看。” “下午?” “嗯,晚饭后,请个假。” 时典揉了揉鼻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好像破皮了——铎铎,我破相了。” 叶澄铎没心情和她说笑,但看到她的眼神蓦地黯淡下来,奶声奶气地说“你怎么不附和我”时,嘴角又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破相了好,让你吃点苦头,就知道该好好看病。” “我有好好看病!”时典嘟哝。 “昨天是谁急冲冲地要了几包冲剂就回来了?” “我以为……可以预防一下。” “你都、都不是预防的程度了。” “我错了嘛!”时典打断他,“你自己呢?你连药都要我去帮你拿,你还说我?” “我……” “哼,没话说了吧!” 叶澄铎恼恼地揉了下她的头发,没底气地咕哝:“你比较欠骂。” “你也欠骂。” “我错了。” 时典鼓着嘴笑起来:“乖铎铎!” “下午去看病!” “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去请假,请晚自修。” “好。” * * 看到叶澄铎的假条时,班主任愣了一秒。 时典站在办公室门口,把脖子上的围巾裹紧了些,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阿嘁!” “把她叫进来。” 叶澄铎走到门口,朝她摆摆手。 班主任看着他俩,一面批请假条,一面严厉地说:“都感冒成这样了,还让她在外面吹风!” 两人皆是一怔,已经做好被批评的准备,结果却听到这样的训斥。 叶澄铎看了时典一眼,觉得班主任说得在理,时典则连忙说道:“也是我要站在外面等他的!” “你们怎么去啊?” “打的去。”叶澄铎接过假条,“谢谢老师。” “早点回来,回来了过来跟我说一声。” “好。”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晚自修的铃声在头顶响起时,叶澄铎牵住时典的手,焐到温热的口袋里。 “冷不冷?” “一点点。” 把请假条交给保安,只见他在昏暗的灯光下看看假条又看看他们,慢悠悠地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好!” 叶澄铎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市医院。 时典靠在他身边,倚在车后昏暗的角落里,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叶澄铎把带来的大衣披在她身上,看到她蜷缩成一团,便轻声问道:“要睡觉吗?” “想睡。” “先别睡,否则下车更容易着凉。” “好。” 一路上,他都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指,从大拇指到小指,一个不落地捏一捏掐一掐,好让她保持清醒。 时典带着浓浓的鼻音笑起来,刚想张嘴说话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叶澄铎轻轻地拍她的后背,今天下午才听她说“咳嗽的时候好像喉咙底端有一块刀片在割”,现在就看到她咳得撕心裂肺面颊通红,内心一阵难受。 时典从包里掏出热水瓶,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在小杯子里,小心翼翼地喝下之后,疲累地倚在他的身侧,一时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过了十来分钟,车辆缓缓地停在医院大门口,叶澄铎特意看看她是否把衣服穿好,打开车门时一阵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 他吸了吸鼻子,把她藏在臂弯里走了出去。 一进医院大厅,时典便把围巾从脸上摘下来,深深地吸了口气:“铎铎,你闷死我了。” 医院里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道,叶澄铎还未开口,便难受地揪了揪眉头,随即打了一个喷嚏。 “你不要又感冒了!”时典着急地喊,把他的手揣进兜里。 “不会,先去挂号。” 挂完号后上三楼,内科诊室门前屋内都站满了人,时典拉着叶澄铎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一坐下便和他保持两公分的距离,靠在椅背上凝神望着对面诊室的窗户。 “铎铎……”“嗯?” “你这几天不要和我靠太近。”她深思熟虑道,“我猜我之所以会突然感冒,肯定是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那天亲了你。” 叶澄铎一愣神,百般无奈地揉揉耳后,压低声音嘀咕道:“早知道就不让你亲了。” “这下好了,我又不能亲你了。” “我不怕传染。” “不行,要是我们一直感冒来感冒去,就不能一起去好吃的了。” “也是,还欠你一顿海底捞。” “对,所以我要快快好起来!你也不能再感冒了!” “好。” 叶澄铎轻轻地点点头,双手交织在一起,顾虑重重地看着她。 和她穿着校服出现在公共场合总让担心距离应该如何保持,生怕举动太过亲密会有不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怕太过生疏她会委屈。 而他犹豫再三之后终于伸出手去,偷偷地拿过她握紧的拳头,藏宝贝儿似的藏进口袋里。 时典垂着眼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拳头慢慢松开在他的掌心里挠了挠,随后拱着腮帮子,甜兮兮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福州的秋天终于不那么低调了!2333 上午的风很凉爽,湿度可能也降低了,裙子会静电,粘着腿好难受,但一到中午又有些热了,我们学校的电动车真的很多,炎热+堵车是日常qaq 不过不管怎么说,自己选的城市怎样都要忍到底! 第53章 chapter 53 和班主任打了照面之后,时典拎着一袋子药回到教室,按照医嘱把药一粒粒数好归堆。 邓诗苑看到干净纸面上那几颗黑漆漆的药丸,缩起脖子夸张地说:“我可最怕这个了。” “是啊,这个超苦。” 往嘴里灌了口温开水,闭上眼睛将药扔进去后一咕噜咽了下去。 时典难受地吸了吸鼻子,把垃圾卷起来塞进桌旁的垃圾袋。 过了半个多小时,感冒药里的安眠成分开始发挥作用,时典的脑袋逐渐昏沉。 一直捱到下课,她才揉了揉眼睛,将毛绒绒的围巾卷成两圈垫在手臂上,枕着额头小憩起来。 叶澄铎担心她会着凉,于是拜托邓诗苑给她披上大衣,自己则看看教室的窗户关没关紧。 邓诗苑长长地“唔”了一声,看到他从教室前面走回来随即反问道:“你怎么不自己来?” 叶澄铎愣了一下,指了指她的座位说:“……你坐这儿方便点。” 哪知,话一说完,她就立刻从座位上起身,拿起水杯说道:“我去接水,你来。” 叶澄铎微微蹙眉,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怕时典着凉,于是坐了下来,把大衣披到她身上。 许是感受到动静,时典用脸颊轻轻地蹭了蹭围巾。 温暖的围巾里有一股软软的清香,更加催人安眠。 她疲累地打了个哈欠,侧过脑袋往外瞧,正巧看到叶澄铎从身旁起身,高大的身影一下子遮住眼前的光线,而她就休憩在他温柔的影子里。 晚自修结束后,大家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教室后门开了关关了开,一股股冷气从外面涌进来,见缝插针地钻进衣服袖口的缝隙里。 时典正埋头做题的时候,叶澄铎走了过来,肩上背着书包,手上搭着一件外套。 见状,邓诗苑急忙起身,善解人意地说了声“不打扰你们啦”,便抱着课本坐到余雅然身边。 时典抬起沉重的眼皮笑了起来,问道:“你要回家了吗?” “要了,我姑姑来家里了,我妈让我早点回去。” “好,路上小心。” “回去记得吃药,晚上盖暖和点。” “知道啦。”“不要碰冷水。” “嗯!” 时典微微笑着,期待地看着他,要听听他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叶澄铎认真地想了想,也没想到还有什么需要叮嘱了,于是不由得笑起来:“你别这样看着我。” “好啦。” “我先走了。” “拜拜。” “拜。” 叶澄铎走后没两步,邓诗苑和余雅然勾肩搭背地摸过来,在时典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时,阴阳怪气地说:“你们还挺依依不舍。” “哇!你吓死我了!”突如其来的声音犹如脚踝处阴冷的寒风把时典吓了一跳,她猛地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后,有气无力地皱了皱眉,“干嘛?有意见?” “没意见,就是让我们跟着甜蜜。” “没让你们看……” “你们这么光明正大还不叫人看?” 时典把脸贴在围巾里,雪白的围巾上方露出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原本半眯着有些疲倦,这会儿精神了些,甚至带着羞怯的笑意:“我就情不自禁想跟他说话了。” “真好。”余雅然撑着下巴看着她,慢慢地笑起来,“学业好,和男朋友好,和朋友好,家庭也好,你当前的人生真的很幸福了。” “对呀,我们以前初中也有个这样的女生,谈恋爱了学习还很不错,男朋友对她也很好,她家庭也很和睦,没想到短短两年我还能见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难处,”时典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表面上看谁都不错,再深究一下,其实谁都过得不那么如意。” “也是。大家过去也都说我过得很开心,”邓诗苑若有所思道,“其实我有时候也挺难过的。” “就像你现在,感冒成这样,也是很不如意了。”余雅然说着,摸了摸时典的脑袋,“你还是好好养病吧,现在感冒很纠缠,要多注意呀。” “知道啦,谢谢你!小、甜、心!” “她关心你一句就是小甜心,我成天在你耳边念叨那我是什么?”邓诗苑故意问。 时典猛地直起身来,拼尽全力之后嗓子有些发哑:“你是大甜心!” “噗——” “好傻哦你!” “我想回宿舍了,谭松苑去哪儿了?” “不清楚,好像一放学就跟班长出去了,但书包还在这儿。” “陈泽勋啊……” “嗯。” 时典瞑目片刻,一整天都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恢复了思考能力。她突然记起来,今天中午在谭松苑桌上看到的那张褐色纸张。 那张对折着压在课本下,被风吹起一角的纸张,边角上清晰地印着陈泽勋端正而流畅的字体。 竒 書 蛧 W W ω . q í s ú W à N G . c o M * * 将近十点钟,教室的门轻声打开。谭松苑往掌心里呼着热气,和陈泽勋挥挥手后走进教室。 看到时典和邓诗苑还窝在角落里做作业时,她不禁愣了一下:“你们怎么还没回去呀?” “等你呀。”邓诗苑回过头说。 时典难受地吸了吸鼻子,纸巾已经把鼻尖摩得通红。 谭松苑急忙坐到她们面前,合起掌来惭愧地说:“我忘记跟你们说了!对不起!” “没事啦,反正外面冷,在这儿多待会儿,暖和!” “我们去食堂买点东西吧。”时典揉揉鼻子说,“我又饿又冷。” “好,我想去泡杯奶茶。” “那走吧。” 教室的门一打开,寒风便劈头盖脸地袭来。 三个人佝偻着身子簇拥着前行,踩在月光轻抚的浅绿色瓷砖上,仿佛雪夜里的赶路人。 食堂是冬日里的温室,包子味奶茶香,最少不了的就是一杯杯热气腾腾的关东煮。 邓诗苑和谭松苑买了两大杯关东煮,付完钱后加了点辣,时典站在一旁,又羡慕又嘴馋:“只能闻不能吃的感觉好惨哦。” “等你喉咙好了就可以吃了。” “我可不可以吃点不辣的?” “这你就要问叶澄铎了。”谭松苑喝了口热汤,暖得鼻尖一红,全身的经脉都疏通了,“我觉得没问题,但他不是不让你吃吗?” “嗯,下午还威胁我,让我不要吃了,说我就是吃这个把喉咙吃坏的。”时典干咳两声,把馒头握紧在掌心里,垂着头可怜兮兮。 邓诗苑见了,有些于心不忍,竹签插了一颗丸子举到她面前:“吃一个。” “我想喝汤。要不我去买碗扁肉吧。”时典眼前一亮,见谭松苑点了点头,于是抱着课本迫不及地跑过去。 面食摊位前聚集着许多人,厨房里却只有大叔一人在忙碌。 时典拨开人群挤到桌前,用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叔叔,我要一碗扁肉。” “扁肉没有啦!”大叔站在煤气灶前喊。 “没啦?” “我明天再多买点回来,今天冷,人太多了!” “好吧。” 大叔从厨房里端出来两碗扁肉,清淡的汤面上浮着几颗绿色的葱花,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笑呵呵地说:“明天再来,感冒啦?” “嗯,那我明天再来。” “好,明天给你留一碗。” 时典走出拥挤的人群,原本只是肠胃里的空虚,在这也不能吃那也没得吃的情况下逐渐演变成心灵上的饥馑。 她浓着鼻音叹了口气,而任岩就在这时候从餐桌边站起来,看到她愁眉苦脸的,于是拦住她:“你怎么啦?” “没事。” “怎么空着手?” “想买扁肉,但是没有了。” “你等等。” 时典困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挤到人群里没一会儿,便拎着一份打包好的扁肉走出来。 他把扁肉递到她手上,温度透过盒子传递到掌心,时典猛地缩回手去,摇摇头说:“不行,你吃吧,我去泡杯牛奶就得了。” “没事啊,反正我点了两份。”“那你一份肯定吃不饱,还是你吃吧,我就是嘴馋,不吃也罢的。” “你拿着吧,我都打包好了。” “哎,真不用。” 任岩看着她急急摆手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就当是同学送你的行不行?你感冒成这样,吃点热的好。” “我就是担心你不够吃,你还是别给我了。” “下次再给我买一份行不行?”任岩坚持,“这份你先拿着,我其实也是嘴馋所以点了两份,要是知道今天粮食短缺,我就不会点两份了。你就拿着吧。” 时典为难地皱皱眉,还是不肯接,但脑袋不再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了。 见状,任岩想了一想,又说:“你下次再还我一份,你要是觉得不方便,让叶澄铎给我也行啊。” “他给你?”时典眼光流转,细细地想了一会儿,“那我让他明天给你买一份。” “这不就得了,”任岩笑起来,把袋子的结解开,递到她的手指上,“快回去吃吧,免得凉了。” “好,谢谢你。” “不客气。” “你也早点回去吃吧。” “行。” 回到寝室后,时典解开那碗扁肉,坐在床边的课桌前,呼着热气吃上一口,便拿着纸巾擦一下鼻子。 谭松苑和邓诗苑坐在她对面,两个人吃完第一杯关东煮后又去买了一杯,邓诗苑还带回来一个肉粽,时典抬起头时正巧看到了,不由得又嘴馋了。 “我天,你的眼神让我很有罪恶感,我去隔壁宿舍吃。” 邓诗苑说罢,吃着肉粽去了隔壁宿舍,时典把空碗把面前一推,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心有戚戚然:“我可怎么办?才第一天我就受不了了!” “你这是要吃好几天素的,做好心理准备吧!”艾琳直言不讳,“长痛不如短痛,熬过这几天你又可以胡吃海喝了。” “舍长说得有道理,”时典坐起身子,朝卫生间方看了一眼,问道,“有人在洗澡吗?” “不洗啦。” “不洗了。” “刚洗完。” “那我去洗,楼下还有热水吗?” “估计有,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绿灯亮了。” 时典换了拖鞋,提着水桶直奔楼下。 单双日里都有一大批人洗澡,在热水间前排队等候是常有的事。 时典排到队伍最后,听到热水流在桶里哗啦啦的声音,看到从门口溢出来热气仿佛山间的流岚,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她数了数前面的人,估摸着轮到自己时热水已经用光了,于是把桶交给前面的同学帮忙占着位置,上楼拿了单词本下来,借着热水间前微弱的灯光,默读地背起了单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么么^3^ 第54章 chapter 54 时典洗完澡后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她在水池旁盛了一盆水洗衣服。 邓诗苑披着大衣走过来,用调侃的语调问道:“叶澄铎不是让你不要碰冷水吗?” “他以为我住的是酒店哦?”时典忍俊不禁,侧着脑袋甜甜地笑起来。 “啧啧啧,瞧你开心的!”邓诗苑揪了揪她毛茸茸的睡衣,“快点洗啊,感冒了早点休息。” “知道啦!你先睡吧!” 冬日的夜晚,温度降得很快。 时典把内衣裤洗完后马不停蹄地从墙上取了几个衣架,捧着脸盆趿着拖鞋“哒哒哒”到走廊上去晾衣服。 寒风吹得她牙齿直打颤,刚刚碰过冷水的手此时冻得像块冰。她僵硬着双手,把衣物挂到头顶的晾衣杆之后,急急忙忙地拾起脸盆,正当往回走时,却瞥见走廊尽头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伫立在幽暗中,单薄的身子枵薄的衣裳看上去颇为眼熟,时典把脸盆挎到腰间,歪着脑袋好奇地走近一看,看清之后,轻轻地唤了一声:“玥玥?” 俞玥猛地僵硬一下,慌忙抬手擦擦脸颊,慢悠悠地转过身去:“你怎么还没睡呀?” “该我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哭了?” 时典看清她红红的眼眶和鼻尖,把脸盆撂到地上,着急地握住她的手。 两双冰冷的手交握在一起,时典不由得皱下眉头:“你怎么在这儿吹冷风啊?你看你手这么冷……” “典典!” 话没说完,俞玥的眼里突然涌出两滴泪水,时典霎时慌了神了,抱着她的肩膀沙哑地安慰道:“别哭别哭,有什么事跟我说。” 俞玥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在她耳边压抑着声音啜泣着,她把脸抬起来,满是泪痕的脸颊被寒风吹得苍白发疼。 时典的心抻抻悠悠地疼起来,吸了吸鼻子问道:“是不是仇安?他又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去教训他。” “没用了。”俞玥摇了摇头,豆大的泪珠一刻不停地从眼角漾出来,“我们分手了。” “啊?” “典典,真的太累了。”俞玥哭着说,“我不知道是我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他和萧然聊天的时候我就不开心,可他还是跟她来往。今天萧然生日,他下午和她出去吃饭,还画了一幅画送给她,他又觉得这没什么,觉得我很小气,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他以前说,我要是不喜欢什么一定要告诉他,我不喜欢我就告诉他了,可他又觉得我小题大做……搞来搞去都是他在理,我这边真的好累啊……” 时典紧紧地抱着她,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以至于她的胳膊不住地颤抖。 十二班的萧然近日常来找仇安,尤其在他感冒的那几天里,时常带着温牛奶感冒冲剂过来嘘寒问暖。 一天前,时典拍了拍仇安的桌子问道:“那人谁呀?” “十二班的,绘画社认识的。” “她是不是来向你献殷勤?” 仇安愣了一下,刚收到的那盒冲剂上还留着女生的握在掌心时的温度,看到时典质疑而冷漠的眼神,他晃了晃腿,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可能是看我生病了吧。” “她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啊,早恋难不成要人尽皆知?”时典突然哑口无言,仿佛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气得说不出话来。叶澄铎看到她脸色铁青时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带她去小卖部买了杯奶茶。 只是时典不知道,就在前一天晚上,仇安和俞玥才因为萧然发生了第一次争吵。 这会儿站在走廊上,时典一言不发地抱着情同手足的朋友,好不容易压下心头的怒气,才没把仇安数落一顿。 只因她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无济于事,反倒会更伤俞玥的心,一向不懂得安慰人的她在这时言辞更显得苍白而贫瘠。 好在俞玥知道这点。她只需要有人能够倾诉能够包容,把压抑在心底的情绪迸发出来,但这不是任何人任何关系都能承受得住的。 她因哭泣而不停抖动的肩膀逐渐平静下来,能感受到肩上一直轻轻拍打的手和身前坚实的依靠。 她把脸上的泪水抹净,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从头到脚仿佛都释放了:“我和他越来越不合了。” “那你想继续磨合吗?”时典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如果想继续磨合,就不会提分手了。” “他什么反应?” “什么也没说,我就把电话挂了。” 时典不知该说什么,她看不清别人感情里的问题,只能按照自己的所见所感说:“玥玥,如果你考虑好了,就不要难过。如果你觉得和他在一起很压抑很不开心,那分开也未尝是件坏事。谈恋爱这件事,本来就说不准。” “刚刚跟他说分手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瞬间的解脱,但又很难过,想起过去的种种,就很舍不得。” “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会难过到哭。但如果是对方对不起我,我就不会那么难过。”时典坦白道,“如果是我伤害了他,那我会难过至死的!” “我不该难过的。”俞玥摸摸脸颊,一双哭红的兔子眼叫人分外怜惜,“既然做了决定就不难过了,说不定他也觉得这样好。如果他觉得这样好,我反倒心里轻松些。” “其实你哭得这么难过,或许有一半原因是担心他会难过。你现在想什么都没用了,我们就等到明天,看看明天是什么样,船到桥头自然直,好不好?” 俞玥点了点头,时典碰碰她的脸颊,忽然感到喉头一痒,于是别过身去,剧烈地咳嗽起来。 “哎呀,我忘记你还生病了,你瞧我!”俞玥着急地跺了下脚,拎起地上的脸盆牵着她往前。 时典摆了摆手,在宿舍门口接过脸盆来,说道:“没事,你快回去睡觉吧!” “你先进去。” “好好。” 俞玥把她推进宿舍,伸手帮她把门阖上后,带着鼻音说道:“早点睡典典,晚安。” “晚安玥玥,不要难过。”时典趴在门缝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嗯!” * * 翌日清晨,早读课上课前,仇安打着哈欠从外头走来,一条浅蓝色的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脖子却还是裸露在外。 一看到他进来,时典便腾地从椅子上起身,邓诗苑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等等等等,你不要现在去打他吧?” “我……我不想打他,我就想问问他。” “我看他也不是很好,整个人都很丧气,看看他上午有没有什么动作再说吧,说不定他想跟俞玥和好呢!” 时典怒气难平,明明昨晚她也是这样安慰俞玥的,然而一看到仇安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邓诗苑像安抚一头暴躁的小狮子一般,好不容易把她哄坐下了,这才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你说俞玥提的分手仇安没说话,他同没同意还是个问题。第二,你知道他们发生什么事,到非得分手的地步吗?” 时典想了想,也有理有据的说起来:“第一,你说得对,他同没同意确实是个问题;第二,并不是所有分手都要发生非同凡响的事情。分手需要□□,也需要日积月累,也需要最后一根稻草去压弯骆驼,都不是一瞬间发生的。” “这你倒说得有点道理。”邓诗苑叹了口气,“反正你先别激动,好好上课,见机行事,行不行?” “……行吧。” 时典很快就平复心情,认真地背起单词,而仇安却在瑟瑟发抖和无精打采中度过早读课的四十分钟,他抖着双腿取暖,广播里嘈杂的英语听力听得他耳朵轰鸣心烦意乱。 他拿出抽屉里裱好的画,垂下头去偷偷地看了一眼,只有看到上面那个穿着雪纺裙头发被风温柔扬起的女孩时,他像是失去意识一般笑了一下,可反应过来之后,嘴角的笑意又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 叶澄铎把发下来的答案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后便揉作一团塞进抽屉里,随手将听力本盖上,“哐”地一声,书脊撞上了抽屉,在宁静的课堂上显得尤为突兀。 时典听到那一声宣泄般的声响后停下笔来,回头瞄了一眼,开始思考在俞玥和仇安之间,是否存在着另外一种平衡。 原本这两个人在她内心的天平上一方重一方轻,只是现在,当仇安眉宇间诚挚得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悲伤涌现时,时典在轻的那一方加重了砝码。 上完两节课,仇安都是魂不守舍的样子,第二节下课课间操音乐响起时,他像孤魂野鬼从教室走出去,跟任何人都不说话。 时典想起昨天晚上欠任岩的那晚扁肉,便在排队时告诉叶澄铎:“我昨晚吃了一碗扁肉。” “扁肉没事,清淡点就行。” “是任岩的。” 叶澄铎微微一怔,面朝温暖的阳光,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扁肉卖光了,他买了两碗,就给了我一碗,我说再还给他。” “那就还,我下午去买一碗。” 时典舔舔唇笑起来,揉揉鼻子说道:“好,那你也多给我买一碗。” “等等,在教室吃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那你要和他去食堂吃啊?” “我和他?”叶澄铎一下子懵了,“那怎么办?” “晚上买一碗让他带回宿舍吃。” “那晚上再去买。” “好。” 俞玥和仇安的事情让时典忧心忡忡,她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叶澄铎,问问他自己作为旁观者应该怎么办。 可是踌躇良久,四肢僵硬地做完早操之后,她仍旧只字未提。叶澄铎看出她有些不对劲,于是在解散时问道:“怎么了?吃药有没有好一些?” “有!”时典迫切地点点头,生怕他一着急又拎着她上医院。 “那是……心情不好?”叶澄铎又问。 “要不我想清楚再跟你说吧,”时典哀愁地叹了口气,“我现在也乱乱的。” 叶澄铎挠挠眼角,讷讷地应道:“好——要不要去小卖部?” “吃东西吗?” “随你。” “那走吧。”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老阿姨心里好压抑啊 o(╥﹏╥)o 不过下一章节就甜甜了,来一颗糖葫芦(*^▽^*) 第55章 chapter 55 颓废了一个白天,到了晚上仇安却像换了个人一样,拿起笔开始认真地写作业。 叶澄铎把发下来的数学答案放在他手边,他也不揉成一团塞进抽屉了,反倒认真校对。 晚自修下课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地离开。仇安和叶澄铎道了声别后,又继续垂下脑袋,蹙眉思考。 一直到十点钟,眼看教室快要熄灯了,他才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用好不容易从时典那儿要来的钥匙把教室的门锁上。 仇安锁完门后往左手边走去,路过九班时,他看了眼上锁的门,又看看教室里黑影重重的课桌椅,加快脚步往楼梯口疾走。 到了楼梯口,他便看到在幽暗楼道里踽踽独行的背影。 尽管夜很黑,他仍旧确信这就是她,是他不戴眼镜也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来的背影。 他放轻脚步走下去,生怕一个声响会惊吓到她。 俞玥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她拿着手里的钥匙准备去给停车棚里的一辆自行车上锁。 那辆自行车是陶颖的,晚上要放在学校,刚才走得急没时间去给车上锁,便拜托她帮忙。 俞玥接过钥匙,爽快地应了下来,举手之劳能够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不再一直沉湎于悲伤和颓丧当中。 然而,出了教学楼往停车棚走时,她才忽然察觉到一阵恐惧。 陶颖的车停在北门停车棚,从纪春楼过去要穿过碧峰楼老旧的游廊,一直走过一段漆黑而沉寂的路才能到达。 碧峰楼是老建筑,铺的是方形粗糙的红色砖头,墙壁用凹凸不平的石块砌成,门廊上有几根柱子,去年才加固过。 楼房陈旧闲置,却是一中创办伊始最主要的教学楼,凝聚着前辈的心血和校友的回忆,因此,“拆”与“不拆”成了这个学校争执不下的问题。 这栋古老的建筑在白天看来很有韵味,不单单是房顶的层面瓦和其他教学楼不一样,更是那份对过去的沉淀和积累让人着迷。 只是一到晚上,承载过去峥嵘岁月的巍峨建筑却成了校园最阴森的庞然大物。与放眼望去的暗影幢幢相比,走在这里的游廊上,仿佛身临某座诡异的宅邸。 俞玥按住跳动的心头,尽量不去想是否会出现毛骨悚然的画面,她护着胸前的课本慢慢地跑起来,绕过一道道廊柱,走过一扇扇泛着蓝光的窗户,直奔尽头。 耳边是十二月呼啸的寒风,此时更像极了野兽在低吟。 她不敢往后瞧,只能一个劲儿往前跑,至于身后有什么,她一无所知。 似穿过重重迷雾,险象环生,到达停车棚摸到自行车车把的那一刻,俞玥仿佛如获新生。 她擦了把额前的汗,刚准备拿起锁,却感到脚边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动了一下。 带着脉搏跳动的生命感,带着动物茸毛触到肌肤的敏感,俞玥尖叫一声后猛地从车边弹开。 空荡荡的停车场寂寥萧肃,恐惧将她的心紧紧地裹住,方才鼓足的勇气三衰而竭,此时的她只剩胆战心惊。 她一边失声喊着“走开快走开”,一边害怕地蹲下身子,抱住膝盖像是失了魂儿。 “喵——” 随着猫咪可怜而颤抖的声音响起,一只手试探性地碰了碰她的肩膀。 俞玥颤抖着抱住自己,看着地上缓缓蹲下的庞大的身影,眼泪“啪嗒”一下落在地上。 她难过地沙哑着声音说:“别来……” 只是对方声音里的慌乱有过之而不及:“别怕。” 他揉着头发,看着蜷成一团的女孩,手足无措。 “是我。”他清了清嗓子,重复一遍,“俞玥,是我。” 他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只是惊吓过度,俞玥这才听出来。她把脸从膝盖上抬起来,眼泪却顺着泪痕再次滑落。 “我以为我要死了。”她抬手捂住眼睛,哭声从喉头溢出来,“你为什么吓我?” “我没吓你。” “我跟你没完。” “没完好……”仇安苦笑一下。 “你干嘛老三番五次地惹我哭,你这人真的很讨厌!” 俞玥抑制不住地痛哭起来,仇安难过地俯下身子,抱着她蜷缩着颤抖的肩膀,喉头一哽,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惹你哭了,再也不了。” 俞玥把他推开,抹了抹脸颊站起来,拿出钥匙把自行车锁上,回过头说:“你回去吧,我回宿舍了。” 仇安没说话,望着她单薄的身影在冷风中摇摇晃晃渐行渐远,忽然疾步向前,捉住她的两只手腕,课本哗啦啦落了一地,把她按到栏杆上,难过而偏执地吻起来。 俞玥踢他打他咬他,使了劲儿要把他推开,他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蛮横地不放手。 舌尖抵到他的牙齿,苦涩的泪水流到嘴唇上,俞玥又突然哭出声来。 不甘示弱啊,可又总是太难捱了。 他紧紧地把她箍在怀里,瘦弱的肩膀根本不足以为她抵御一点寒冷,可她还是无助地靠上去,捂着嘴巴哭得喘不过气来。 冷风一阵阵地往嘴巴里灌,仇安替她擦干眼泪,红着双眸吻着她的额头、眼睛、鼻子,嘶哑而颤抖地说:“我再也不跟萧然来往了,我保证。你别说分手,你一说分手我就快死了。” “你说话不算话。” “最后一次机会。”“最后一次……”俞玥皱着眉,“可你都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老喜欢跟她在一起。我心里有多喜欢你,可一想到你对她那么那么好我又气又讨厌你!” “我想问问她艺术生高考的事,她说她姐姐就是,我就是想问问她。” “你撒谎!你到现在还在撒谎!艺术生高考你怎么不去问班主任!” 仇安垂着头闷声不吭,手臂撑在她的头顶上方,无助地看着她:“我没撒谎,我就是蠢。” “你就是蠢!你蠢死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 “我知道我成绩比不上你!”仇安突然爆发性地喊起来,胸脯在寒冷中剧烈起伏着,“我就是想考艺术生考上大学,能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我还不想让你知道!我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你懂不懂啊!” 喊完后,空气骤然恢复沉寂。 俞玥从没见过他这么大声的说话,她靠在栏杆上,抱着胳膊畏怯地望着他。 仇安突然上前抱住她,脸颊贴着她的肩膀,压抑而沉痛地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俞玥,你要分手就分手吧,对不起……” “仇安……”俞玥哽咽着呼唤他,声音低远,仿佛要把他从某个远方唤回来,她摸了摸他的头发,沉静下来,抚着他的肩膀说,“别哭了,别哭了大男孩,你长大了就不许再哭了。我知道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我做得很差劲,我长大,长大你就不要走,好不好?” “好……好……”俞玥抽噎着,蕴在眼眶里的泪水被风吹散,只听她喃喃般地念道,“你快快长大,赶在我更年期之前,快快长大。” * * 得知俞玥和仇安复合的消息时,时典刚刚摆脱了感冒的梦魇,正偷偷摸摸地吃关东煮。 她平静地把一颗丸子咽下,语重心长道:“好,你们好好处,他要是再欺负你一次,我一定不饶他。” 俞玥闭上眼睛,淡然地点了点头。 到十二月底,时恩便怀孕五个月了。 时典回家时看到姐姐鼓起的肚子,心里按耐不住地狂喜:“待产期是什么时候?” “皇上不急太监急啊,”坐在一旁看报纸的爸爸说,“到时候会通知你,全家就你最坐不住。” 时典满不在意地撅噘嘴,拎着书包回书房复习了。 过了元旦,再过艾琳和高蕊昕的生日,便迎来了寒假假期。 高蕊昕生日那天,时典和俞玥一人送了她一盆多肉,程飏怜悯地看着那些小盆栽,替它们捏一把汗:“据我猜测,过不多时它们就会死翘翘。” 时典有模有样地责备她不会说话,翘腿踹了她一脚,说:“这才考验主人的能力好吧?” “那我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高蕊昕不自禁地笑道,“好好好,我一定全力以赴,把它们养好。” “这就对啦!” * * 假期在一个温暖的冬日里到来。 时典猜想,或许这就预示这个假期即将和和美美,大地生辉。 这天上午开完闭校式后,时典和叶澄铎一前一后出了校门,在公交站装模作样地偶遇之后,时典差点笑岔了气。 “哈哈哈,太干嘛要这样啦!太搞笑了我们!” 叶澄铎还准备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结果被她这一笑全给笑没了。 当时典敛起满脸笑容,一本正经地想听他说时,公交车来了。 叶澄铎把围巾盖到她头上,推着她的肩膀上了车。 “等等,我还没投币!” “投啦!” 两人走到车厢后面坐下,时典这才把围巾从头上扯下来。 围巾掀掉的那一瞬间,照在玻璃上金灿灿的日光都比不得她灿烂的笑颜。 叶澄铎出神地看了几秒,突然泄气地苦笑了一下,手指摩搓着嘴唇,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看看她:“笑什么啊?” “不知道呀!你就特别搞笑,跟你在一起就特别想笑!” “我可以理解成开心的意思吗?”叶澄铎看了眼宽敞空阔的车厢,压低声音问。 时典揉揉脸颊,嘴巴微微嘟起,笑着点了点头:“可以!和你在一起就很开心。” 公交车驶到北门车站的时候,叶澄铎牵着她的手下了车。 尽管今日阳光温暖,但风依旧猛烈,愈靠近大海,风力愈大。 叶澄铎把她护在身前,背后就是一阵阵喧嚣肆虐的海风。 时典的头发被风吹起,发丝迎面扑来,仿佛一张黑色的网。 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不知名的清香溢入鼻腔,是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不曾闻过的。 北门的海底捞闻名遐迩,临近中午,店里几乎座无虚席。 两个人在角落的一张双人桌坐下,桌子不大,他们面对面,身子微微前倾便可以闻到从鼻尖底下竖直钻上来的香味。 锅里翻滚着香菇丸和土豆片,时典拿着筷子翻来覆去地找山药,却怎么也找不着。 叶澄铎一面嘲笑她一面帮她找,好不容易捞到一块,却因为他一不小心用力过大而拦腰截断了。 时典苦大仇深地哀叹一声,赌气地把剩下的山药全部扔进去,拿着漏勺瞪大眼睛要看看它们都游到哪里去了。 叶澄铎悠闲地夹走一片片牛肉一颗颗丸子的时候,时典还在专心致志地等山药,好不容易等到一块熟了,她飞快地舀起来,像囊获宝贝儿似的,啧啧嘴开心地吞下去。 “烫死了!” “傻子!”叶澄铎急忙丢下筷子,把手边的温水递给她。 “我要雪碧。” “雪你个头,喝白开水。” “那你凭什么喝可乐?”时典不乐意,“也给我来一杯,不然我点啤酒了。” 叶澄铎不自主地皱下眉头,又想狠狠地训斥她又舍不得,只得苦口婆心地说:“你感冒才刚好全,而且现在这么冷。” “你也知道现在冷,那你还喝?”时典得理不饶人了,“而且男孩子不能多喝可乐的。” “我打你哦。” “你打,我告诉妇联你家暴我。”叶澄铎哭笑不得,拿她没辙是真的,毫无威慑力地和她大眼瞪小眼半天,不得不退让一步:“喝一点点,不能喝多。” “好!” 时典直勾勾地盯着他倒可乐的手,嘴里念着:“还要还要。” 然而,当可乐满到杯子中线时,他却恰如其分地掐住了。他把手抬起来,可乐瓶的瓶嘴还在杯沿划了一下,将余出来的一滴送给她。 时典撇了撇嘴,不舍地啜着杯子里的可乐,一小口一小口节俭地抿着。 叶澄铎仿佛安抚好一个调皮爱闹的宝宝,这会儿满有成就感地端起一盘羊肉。 看着他涮羊肉时认真的样子,时典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满心欢喜地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开心地唤道:“铎铎。” “嗯?” “你吃得嘴巴好红。” 叶澄铎忙里偷闲地看她一眼,唇角弯了弯:“你也是。” “真的吗?” “嗯。” “你的烈焰红唇。” “你的……” 时典期待着,叶澄铎停下手中的筷子,望望外面的天空望望对面餐桌热气腾腾的火锅,支吾半天愣是思索不出反驳的词儿来。 时典弯着眼眸望着他,笑眯眯地把喝干净的杯子放下,拿起筷子从滚着泡泡的汤面上夹起一块羊肉,突然惊呼道:“这块好大块!” “你吃,”叶澄铎看着她,眼底满是笑意,“赢的人吃。” “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赢你?” “那你不能每天都比语文啊。”他可怜巴巴地说,“偶尔也……让我赢一次。” “我知道了,你是想和我抢吃的!” “不是。谁说赢的人就只能吃?” “那你说赢的人还能干嘛?”时典忙着吃肉,头也不抬地问。 “……我暂时还不知道。”叶澄铎局促地摸摸耳朵,耳后根在热气的蒸腾和内心小鬼的双重作用下更红更烫了,“等我赢了再说,你先吃。” 作者有话要说: 窝在宿舍吃外卖的我好想吃顿滚烫的火锅qaq 第56章 chapter 56 把肚子吃得圆圆滚滚后,时典从椅子上站起来,看了眼干干净净的盘碟,笑眯眯地说:“铎铎,你点得刚刚好。” “吃饱了吗?” “我吃撑了。” 叶澄铎笑了起来,走到柜台去付钱。 时典急忙跟上去,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压到桌上。叶澄铎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眉梢上扬,财大气粗地说:“大哥多出点,没事!” 叶澄铎想了想,没有拒绝,又拿出一张五十元交给收银员。 时典握住他温暖的大手,倚在他身旁,看面带笑容的姐姐在收银台的键盘上啪嗒敲一下。 两个人的掌心都烫得好似一团炭火,全都仰赖刚刚那顿热气腾腾吃得人心窝暖胃里暖的海底捞。 叶澄铎轻轻地回握住她纤小的手,结完账后把围巾围到她的脖子上,打开门走了出去。 “铎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一出门,时典便像脱了缰的马儿一般,目标明确地往海的方向跑去,“你快来。” “那儿风大!”叶澄铎扯住她,“下次去,好不好?别等等又感冒了。” “不到海边,就将近海边,那里有一个洞窟,我想带你去看看。而且那儿风不大,都被石头挡住了。” “真的?”叶澄铎将信将疑。 “千真万确!”时典笃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风大我一定先把你扛回来。” “嘻嘻,那你就试试看吧!” 时典所说的那个洞窟就在靠近海滩的地方,尽管从四面八方吹来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洞窟高大的石块却挡住了从海面上吹来的风,洞窟里甚至有些温暖。 叶澄铎跟着她走近宽敞的洞口,一进去便闻到一股干燥的气息。 时典环顾四周,自鸣得意道:“我说的没错吧,这儿一点风也没有。” “下不为例。” “知道知道啦,你来,我给你看。” 她迫不及待地跑到洞窟的角落里,蹲下身子从一块大岩石下拿出一个铁盒子,捧在手心里神秘地说:“你猜这是什么?” “是什么?”叶澄铎走上前接过。 “这是我和玥玥去年在这儿藏起来的许愿单。”“许愿单?” “对呀,去年夏天来的,哦不,应该说是前年夏天,今年已经二零一二年了。” “能打开看看吗?”叶澄铎问。 “当然,就是要给你看的!不过只看我的那张。” “好。” 时典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钥匙,小心翼翼地把盒子上方那个有些生锈的小锁打开。 铁盒子一开,立即飘来一股陈年旧味,只见盒子里躺着两封牛皮纸,时典拿起最上面的一封,看了一眼后拆开:“我的。” “我的愿望是……”时典振振有词地念,“可以考上一中——这是中考成绩出来之前写的。” “还有呢?” “我希望爸爸可以不要那么辛苦,每天都可以按时吃饭,照顾好身体。” “嗯。” “我希望妈妈和姐姐可以越来越漂亮,像我一样。” “你确定?” “嘁!——我希望……我希望我可以有两个酒窝……”念完到一条时,时典颓丧地把心愿单放下,哭丧着脸说,“这个愿望达不成了。” “我瞅瞅。”叶澄铎微微俯下身子,凑近她的脸庞轻轻捏了捏。 时典故意抿紧双唇,挤出嘴角两个微不可察的梨涡,拿手指戳了戳:“我初中时几乎每天都在戳。” 叶澄铎闷笑一声,笑容逐渐绽开时,两个酒窝便浮现了。时典一下子激动地抱住他,踮起脚尖攀着他的肩膀,叫他脑袋不要乱动:“我就喜欢你的酒窝,我也想要。” “要酒窝干嘛?” “好看。” “你这样更好看。” 时典笑着捶他一拳,红着脸嘟哝:“净说瞎话。” “我说的是实话。”叶澄铎也不自觉地脸红起来,张开手臂轻轻地抱住她。 “我说的是真的。”时典抵着他的额头,紧张地说。 “想要个酒窝。” “那想想就好了,”叶澄铎又笑起来,“不要乱戳,等等戳坏了。” “噗……” “我也说真的,这样很好看。” “你为什么今天老夸我?” “两句。”叶澄铎看着她,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视觉尺度小于38厘米时,人会产生目眩的感觉。” “好像是……”时典专注地凝视着他,“我已经有些目眩,眩到想睡觉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就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叶澄铎沉声,眼眸不自觉微微眯起,“眼睛里还有另外一个视觉尺度。” “真的?” “编的。” 到底是怎么吻上去的,时典也不知道。 他一本正经地胡扯时,她当真就凝视他的瞳仁,结果越看越倦,眼睛也终于慢慢阖上了。 叶澄铎看到她脑袋一冲一冲最终贴在他的脸上时,不由得一怔,他缓缓地垂下脑袋,从她的头顶往下看,轻声唤道:“典典……” “嗯?” 他又往下凑近了些,闻到她均匀的鼻息声时,也不知怎么的,像被一只手推着往前,于是一鼓作气地吻上去,轻轻地碰到她的嘴唇,短暂地吻了几秒钟,一动也不敢动。 时典睁开眼来,眸光流转在这一片干净而明亮的洞窟里,带着怯意:“原来你也会主动做这件事。” “什么意思?” “自从上次之后,你就没有主动过。我们一共就亲过两次,包括这一次,第三次,只有这一次你才是主动的,你知不知道……我会不自信。” “不自信什么?”叶澄铎看着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如果你很被动,我就会思考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件事。” “我……要说出‘我喜欢’好……好难。” “为什么?” “害羞。”叶澄铎混着鼻音说,一说罢,便赧然地垂下眼帘,双唇腼腆地抿紧。 时典在他泛红的颊边亲上一口,又调皮又可爱地“啵”一声后,便看见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开心地笑了起来。 “你真可爱。”她捏着他的耳垂说,“人家都说会害羞的男生很可爱。我觉得你会害羞最可爱了。” “能不害羞吗?”叶澄铎叹笑一声,好似在为自己的过度忸怩感到自责,“我还没办法做到。” “不用不用,”时典摇摇头说,“等你做到了,你就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 “什么经验丰富?” “接吻经验丰富……” “熟能生巧吗?” “大概是吧。” 叶澄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时典玩着他胸口的拉链头,偷偷觑他一眼,突然说道:“你想不想再练习一次?” 叶澄铎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她期待地弯了弯眼眸,轻轻咬着嘴唇俏皮地说:“我想再练习一遍,早点熟能生巧。” * * 刚开始练习还没进入状态时,一个电话便打了过来。 时典止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叶澄铎也忍俊不禁,从书包翻出手机接起来:“喂……” 他接电话时,时典就靠在他的胸口听他讲话时从胸腔传来的轻微震动。 她听着听着,恍惚之间好像可以看到他的五脏六腑骨骼骨架,她的耳朵就像一台机器一样,可以通过声音去透视。 叶澄铎一面听电话一面摸着胸前的脑袋,感觉到她毛手毛脚地在动来动去,便伸手捉住,牢牢地束缚在腰间。 他接了分多钟的电话,挂断之后从容地把手机放回书包,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时典瞬间换上乖巧的面孔专注地看着他把拉链拉上,却不想在这时候,他蓦然伸过手来,把她揽到胸前,又委屈又无奈地说:“你刚刚在干嘛啊?”“我在听你的心跳,听你讲话时胸口嗡嗡嗡的声音,听着好温暖,好像我跟你感同身受一样。” “感同身受?”叶澄铎讷讷地重复一遍。 时典用力地点两下头:“对呀,你也可以听我的……” “听你的……” “……的后背,别多想。” “我没多想。”叶澄铎愣了一下,眼神不自觉地飘到她身上,下一秒迅速涨红了脸,“你真的是……” “是什么?” “是欠打。” 回家之前,时典背过身去,在那张心愿单上又添上一条。 叶澄铎看到她鬼鬼祟祟地蹲在那里,好奇地想凑近看,却被她大眼一瞪,唬得魂飞魄散。 “不看,我不看行了吧?” “以后再给你看,”时典小心地折起来,“等我实现了就给你看。” * * 叶澄铎接到的是妈妈催促回家的电话,因为今天下午就要启程去姑姑家。 他问哪个姑姑,妈妈说:“还能是哪个?你最想去的那个!” 于是,中午和时典分别之后,下午就在她家门口遇见她,对她而言,真可谓是:“活见鬼了!” “你再说一遍。” 时典把目瞪口呆的表情收起来,余光瞥见爸爸从院子里走出来,急忙拔高声音问道:“你来做客呀?”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时正声打开院子的门,发出很响的一声“咣当”声,叶澄铎循声望去,突然想明白时典刚才为何装腔作势,他点了点头问候道:“叔叔好。” “你好……这是……” “这是月琦婶婶的侄子啊。”时典说,“去年……不,前年见过的,老爸你记性真差!” “你老爸记性要跟你一样好还能叫老爸吗?” “也对也对!” 然而,时正声记性再差,也记得这就是时典所谓的“笔友”。 那个出现在苏赜向时恩求婚录像中,给时典递面巾纸的男生。 时正声的内心隐约有些不悦,他笨拙地将面上的不自然掩饰,又背着身走进院子,临进屋前,冲时典喊道:“典典啊,你妈叫你等等把碗给洗咯!” “好嘞!等等就来!”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快点啦!” “等等!等等啦!” 作者有话要说: 想看小天使的评论咪啾 ^3^ qaq对不起小天使们 这篇文的一二章我前段时间进行了修改,这一章的“姑姑”和下一章的“时衡风”都是在一二章出现的! 所以如果有疑惑的可爱可以回头看看一二章。 因为之前听人说,一二章的逻辑有问题t_t,所以我想了很久就改了改。 忘记在文案处挂出来了对不起?_>` 我现在身边没有电脑,用手机改文案的话怕文案的换行格式会被我弄坏,所以在此特别说明一下。 亲亲小天使 国庆快乐!!望谅解!! 第57章 chapter 57 在锦云村住的这些时日里,天气都很温暖。叶澄铎每天上午吃罢早餐都会陪七岁的表弟在家里看一会儿动画片,等到日头高升,厚重的棉袄可以脱下时,便走到户外透透气。 叶月琦很高兴看到他不再是从早到晚都定坐在电脑前,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活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网瘾少年。 问及原因,叶澄铎面不改色内心却千回百转,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出来走走对身体好。” “对啊,我早些年跟你说你干嘛去啦?今年怎么突然醒悟了?” “醒悟就是醒悟了,要问为什么那我早醒悟了。” 叶月琦不由得哼哧一笑,一面修剪庭院里的树木一面说道:“哎,我去年不是给你留了典典的电话吗?” “嗯。” “你可以跟她联系联系。” “你只留了我的电话给她。”叶澄铎有板有眼地说。 “嘿,我说你小子成心跟我作对是不是?她家你也知道在哪儿,就这几步路你还不能走着去呀?”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吗?”叶澄铎捻下一撮枯黄的叶子,有些不耐烦地应道。 叶月琦若知道早在她催促他出去之前他就到时典家门院前站了不下五回,准要为自己被蒙在鼓里气得火冒三丈了。 可见妈妈没有把他的秘密告诉第三个人,全家上下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知道他和时典之间的关系。 然而,频繁地出现在她家门口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来姑姑家住了几天,叶澄铎也开始当起了跑腿儿,时而上村门口的店里买酱油买醋买蒜头也是常有的事。 这一天中午,叶月琦差他去买几根葱,叶澄铎询问了一遍葱和蒜有什么不同,要买多少之后,这才穿上跑鞋走出去。 太阳当空,温暖地照耀大地。 从各家各户飘出来的香味让他有些饥肠辘辘,他加快步伐往前走,腿长步子大,不一会儿便到村口的杂货铺了。 到了店铺里,店主梅凰姨热情地询问需要什么,上这儿买东西的都是街坊邻舍,因此彼此之间都很熟识。 而叶澄铎也常常帮姑姑买东西,故而大家对他也像对待村里人一样。 “我要两根葱。”叶澄铎环顾四周一圈。 “买回去作甚啊?” “我姑姑煎炒用。” “煎炒啥用?两根怎么够?” “她说两根,”叶澄铎摸摸头发,突然想起来,“她要煎蚵仔煎。” “蚵仔煎啊……”梅凰姨笑着从收银桌前走出来,走到一片绿油油的菜蔬里,拿出一把葱,“只剩下这么些了,不用钱啦!”“这不行,”叶澄铎说着,把葱放到电子秤上,“您算算。” “哎呦,跟你说不用啦!”梅凰姨无奈地摆摆手,忍俊不禁,“这点葱也不是很新鲜,你姑姑急着用我才给你,这咋还能卖给你啊!” 叶澄铎皱着眉头,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就在他和梅凰姨争执不下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羊毛衫的少年正站在门口,低头看着篮子里的老蛏,问道:“梅凰姨,还有没有葱?” “阿风啊,咋,你也要葱?” “什么叫也要?” 少年抬起头来,白净的脸上嵌着一对琥珀色的眼睛,在日光照耀下,更加清澈。 和叶澄铎对视的一瞬间,两人皆是一愣。 梅凰姨瞧瞧身边的叶澄铎,再瞅瞅自己眼看着从小屁孩长成大男孩的时衡风,突然拍了拍手掌,高兴地蹦出一句:“你俩长得还有点像!” 时衡风眨眨眼睛,嘴角款款上扬,露出好奇又不可思议的笑容:“有吗?” “有的有的!”梅凰姨稀罕地说,“你俩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 “还挺默契,还都是来买葱的!我看你们啊,估计是上辈子注定了要相遇的。” “梅凰姨……” 时衡风哭笑不得,觉得再多讲也无济于事,于是自我介绍道:“我叫时衡风。” “我叫叶澄铎。” “叶……” “是月琦的侄子啊!”梅凰姨解释。 时衡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叶澄铎拿起电子秤上葱,分成两半说道:“够不够?” “够了够了,我妈就是煮个汤,要几根就好了。” “得,这葱你们就平分了,澄铎你也别再计较着给我钱了。” “不要钱吗?”时衡风愣了一下,“别呀,梅凰姨。” “别什么别?快回去吧,家里还等着煮饭呢啊!” “那好吧。” 长得有两份相似的人踱出店铺,在路口分道扬镳。 叶澄铎走回家的路上细细回想一会儿,只觉得“时衡风”这三个字似乎在哪儿听过。 终于,在他前脚踏进庭院大门,听到屋里时典的声音时,蓦然想起:和她遇见的第一天,她问的一句话便是“你是时衡风吗”。 * * 时典是奉妈妈的命拎着一袋喜糖过来的。 叶澄铎走进里屋时,便听到她笑语盈盈的声音:“是呀,我小姑要结婚了,喜糖就给发过来啦!” “谢谢阿雅啦!”是姑姑在说话,“也麻烦你跑一趟,我刚刚才差澄铎出去买葱去,买半天都买不回个影儿,不然你可以跟他见见,你还记得他不?” “记得记得!”时典忙而不乱地点点头。 “记得就好,这两天有空可以到处走走!” “好好!” 两人说着话从厨房间走出来,抬头看到叶澄铎拎着个白色袋子正在换拖鞋时,叶月琦笑了起来:“回来啦?” “嗯。”叶澄铎抬头看一眼。 时典弯着眼睛朝他笑起来,转身跟叶月琦告别:“那婶,我先走啦哈!” “哎,慢点啊!” “好!” 叶澄铎回到房间,一打开手机便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电话接起来,对面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嗨,你还记得我吗?” “傻!” “哈哈哈哈……”时典倒在床上笑作一团,“我跟你说哦,以后要是让月琦婶知道了,会不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 “会把我生吞活剥了,”叶澄铎安之若素,“瞒着她不说,还跟演员似的,我姑姑不会对你怎么样,肯定把我宰了。” 时典“噗”地笑出声,抱着枕头仰躺在床上,压低声音道:“我现在说话也要小声点,前几天跟你见面太频繁,我爸爸有意见了。” “嗯,那我这两天尽量都待在家里。” “你待家里要发霉哦!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啦!” “不行,”叶澄铎嘟哝,“出去的话,我就会走到你家,再折回来不是很奇怪?” “哪儿奇怪?” “鬼鬼祟祟,好像图谋不轨一样。” “哈哈哈铎铎,你成语用得贼溜贼溜的!” “少来你。”叶澄铎笑起来,想到在店里遇到的那个男生,于是说道,“我刚刚去买菜,在店里遇见一个人。” “谁?” “时衡风。” “时衡风?!” 叶澄铎皱了皱眉,耳膜都快被她震破了:“这么激动?” “不激动,就是很久没见,还以为他插翅膀飞了哩。”时典说着,语调里的酸溜溜难以掩饰。 叶澄铎觉着心里有些别扭,他想了一想,索性一鼓作气问道:“你以前……和他关系很好吗?” “挺好的,经常一起玩,要不是他后来去别的地方读书很少一块了,我们还是名副其实的青梅竹马哩……”时典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补充道,“但我和他就是朋友!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就比普通朋友好一点,但这几年没见,早就生疏了。” “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我是你的小天使嘛!”时典开心地说,“当然要明白你心里想什么啦!” 叶澄铎疑惑地“哦”一声,反问道:“什么时候成为天使了?” “在一起的第一天就是了,”时典像在说什么秘密一样,骤然放低声音,“低调的天使,不到关键时刻不表明身份的!” “现在是关键时刻?” “嗯!为了让你知道我有多了解你!”叶澄铎低头笑起来,笼罩在心头淡淡的阴霾便烟消云散了。 “之前听说他和小时候长得也像,我又觉得你和他小时候长得有点像,你刚刚见到他的时候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 “really?” “yes!” “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瞅瞅,看看是你帅还是他帅。” “你说呢?”叶澄铎沉着声音问。 对面立即传来欠打的笑声,优哉游哉惹人火大:“届时再说!” 叶澄铎思忖片刻,终于说道:“《邹忌讽齐王纳谏》记不记得?” “记得。” “你好好理理人物关系和回答的话,我给你一分钟思考时间。” 时典愣了一秒,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调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对面传来一声嗟叹,吓得她连忙在脑海中搜索原文,想起来后忙不迭道:“君美甚,时公何能及君也?” “很好。” “铎铎!脸皮呢!” “下午给你看。” 是谁管得他如此厚颜无耻的,时典斟酌良久,不禁自责起来:“我不该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叶澄铎没听清:“什么?” “我不该把你宠得无法无天!” 然而,就在这句话刚刚说完之际,房间里突然响起三声坚定而有力的敲门声。 时典一个激灵翻身落地,趴在地板上瞪大眼睛胆战心惊。 只听门外一个声音严厉地说:“典典,开门!”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国庆快乐~ ~(づ ̄3 ̄)づ 第58章 chapter 58 时典屏气慑息,慢慢地从床边抬起头来,眼睛透过床沿望向外面,仿佛一只警觉的猫咪。 她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讲,直接将电话掐掉,把手机偷偷塞到被子里。 时典扶着腰从地上站起,脊背微微佝偻着,做出举步维艰的模样,一面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一面高声喊道:“来啦来啦,疼死我了!” 门一打开,只见爸爸高大的身躯将门口堵得密不透风,浓密的眉毛严厉地揪紧,是一贯遇到紧急事情时才会有的表现。 “你怎么了?”看到她虚弱的样子,时正声不自禁地撇下嘴角。 时典忙地站直身子,飞快地摇了摇头:“没事没事,老爸你找我有事啊?” “穿好衣服,去奶奶家看看。” “去奶奶家就去奶奶家呗,”时典好奇地嘀咕,“你咋看起来这么不开心啊?” “奶奶生病了……”时正声蹙紧的眉头微微松了松,看到时典张张嘴想要问什么,立刻打了个手势制止她,“先去拿衣服,路上说,你大伯准备过去,你大姑二姑也来了。” 听到奶奶生病的那一瞬间,时典心倏地沉落下去。 她手忙脚乱地跑回房间,取下衣架上的大衣,连被子里的手机都未来得及拿就径直往楼下奔去。 锦云村是个大村落,新旧两个小村落分居国道两旁。 时典家和伯父家在新村,奶奶和爷爷则住在旧村。 房屋之间相距不远,也就一段公路宽,一条小道远。 从放假回家到现在,时典只去探望过爷爷奶奶两次,上一次去的时候,老人家精神饱满身体矍铄,爷爷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和孙女比赛扳手腕。 尽管奶奶仍旧一如既往地坐在椅子上织毛衣,但脸上始终挂着蔼然的笑意,全然没有一丝病痛带来的挣扎。 时典和爸爸疾步往前走,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道:“奶奶到底怎么了?” “那双腿又溃烂了!” “为什么?” “不知道,刚去换药回来!” “妈妈也在吗?” “在。” “很严重吗?”时典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不然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急急地赶着去?” 爸爸脚步不停,走到马路边上时,粗糙的大手牵着她:“去看看,溃烂好几天了,商量一下怎么做。” “好。” 中午时分,阳光分外暖和。时典走着走着就出了些汗,于是把大衣脱下,只穿着一件海蓝色的羊毛衫。 路过一户人家的栅栏门前时,一个老奶奶探出头来问道:“正声啊,下来看你母亲?” “是啊!” “这是你女儿啊?” “是呀,这是婆婆。”时正声对时典说,又转而对老人家笑道,“小孩子,不懂得问候。” “也不认识我啦!小孩太久没见都认不得喽!” “是啊,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 时典朝婆婆微微笑笑点了点头,又跟着爸爸往前走两步后,突然听到爸爸说道:“那是阿风的太奶奶。” “时衡风的太奶奶?”时典愣了一下,“今年也该有……几岁啦?” “九十多岁啦!” 说话间,父女二人进到奶奶家的院子。 院子上结着一片葡萄藤,夏天里会结出青葡萄来,有的葡萄很酸,有的很甜。 小的时候,时典总爱在午后三四点钟到葡萄藤下捕捉阳光,那透过藤蔓和枝叶投射进来的片片光影落在青石板上,惹得小姑娘又开心又好奇。 长大之后,随着一旁石榴树被虫蛀坏,这片葡萄藤也失于打理,逐渐地便成为枯藤枯蔓了。时典看到院子里停着几辆摩托车,又看到在院子附近的慢坡上停了一辆小轿车,对屋里都有谁就心里有数了。 一进屋内,映入眼帘的便是围着奶奶坐成一圈的姑姑姑丈还有伯父伯母。 时典一一问了好,随后坐到奶奶身旁,看着奶奶浮肿的腿上包裹着的厚厚的绷带,问道:“奶奶,现在还疼吗?” “不那么疼了,换药回来好多了。” 时典点点头,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她甚至说不出“对不起奶奶,我太久没有来看你”这句话,真怕话没出口眼泪就落下来。 奶奶握住她的手,温暖而长满老茧的手指摩挲她那双未经风霜依旧稚嫩的手。 这时,夏凡希从楼上走下来,时典抬起头,喊了声“妈妈”。 “妈,饭都煮好了,吃饭吧。”夏凡希说,身后跟着时典的大姑。 时典依然礼貌地问了好,轻轻拍了拍奶奶的手,道:“奶奶,我先上去盛饭。” “好,去吧。” 身后传来大二姑夸赞的声音,是从小夸到大的:“这孩子越来越懂事了”,而妈妈也总是笑眯眯地应道:“是呀,现在才懂事点哩!” 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饭,盛饭时还有说有笑,结果筷子一动,餐桌上一度陷入尴尬僵硬的局面。 大人们在讨论奶奶这双腿该怎么办。 大姑说:“我们那儿有人去康健医院治疗,也是像咱妈这种情况,现在都好了!” “康健医院不是私立医院吗?” “是私立医院,但人家医好了呀!” “私立医院不好保证啊……”时典听到妈妈说话时,不禁抬起了头,“很多人都选择去公立医院,私立医院不但收费高,而且医疗器械卫生条件也没有保证。” “主要是说,咱妈这双腿已经这么多天,换了三五次药还是没有见效,既然有人在那里医好了,干嘛不去试一试?” “费用高我们这边帮忙出一些,”二姑接着说,“兄弟姐妹几个凑一凑也就够了。” “二姐,费用只是一个问题,”妈妈放下筷子,“去那边医不医得好才是大问题,也是听说过不少人在私立医院里治疗,花了不少冤枉钱,最后没医好人也白白受折腾。” “不试试怎么知道呐?”二姑突然拔高音量,“去公立医院就医得好吗?” “公立医院的医疗人员、医疗器械、卫生状况都比私立来得好……” “私立医院要是能对症下药,让妈这双腿赶紧好,花再多的钱都值……”二姑又重提钱的问题。 时典看到妈妈无奈地皱了皱眉,苦口婆心道:“……二姐你瞧你,又扯到钱上啦!” “咱谁也别争了,”作为家中的长子,大伯开口说话,“咱就问问爸妈的意见吧,爸妈到现在还一句话没说!再怎样也是他们老人家说了算!” 姑嫂之间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坐在坐在高位的两位老人。 只见爷爷摆了摆手,额上的皱纹愈发深刻:“这是别看我,看你妈!” 奶奶低头看着自己的腿,良久都没有说话。 爸爸在这时说道:“妈,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到底还是看您的!你乐意去就去,不乐意去就不去!乐意去哪儿咱就去哪儿!” 时典静默地看着奶奶,忽然想起十几年前,在奶奶和爷爷昏暗的房屋里,她坐在奶奶脚边抱着她的腿,堂姐在这时候进来说道:“奶奶,给我五块钱我要买东西。” 奶奶拍拍她的脑袋,从床上站起来,走到深红色的桃木柜子前,从小抽屉里拿出五张整齐的一块钱,叮嘱道:“买该买的东西,不该买的咱不浪费钱。” 在时典印象里,奶奶一直都是勤俭节约的人,对儿孙慷慨,对自己却很抠门。 现如今,就如小葱拌豆腐这样简单便宜的小菜她都舍不得买,每天一锅粥从早吃到晚,偶尔才会煮一碗面线给生活调剂调剂。 每每想到这儿,时典都觉得很难过,心疼奶奶瘦弱的身躯,心疼她年迈时层出不穷的病况,。 她发誓一定要快点赚上钱,好好孝敬奶奶。 面对餐桌上意见的分歧,时典只能闭口不言地听着妈妈和姑姑们的陈词。 然而,最终何去何从,到底还是奶奶说了算。 毕竟身体要受折腾的人是她,她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时典坐在奶奶身边,心疼地看着她,看到她眼底的一丝不确信,听到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凡希说得有理!我这么大岁数了,也去不了康健那么远的地方,咱就去市中心的医院,离这儿也近,花费也低……” “妈,你可考虑清楚……” “我考虑清楚了!”奶奶打断大姑的话,摸着那对时不时疼痛的膝盖,说道,“我这腿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自典典五岁起就这样了。不是说哪家医院好哪家医院不好,我一个老人哪懂这些,我就是跟着自己的心思走,想走哪儿就走哪儿!康健太远了,我不去!就去市医院!” 奶奶心意已决,大姑二姑再怎么劝都没用。 “妈既然决定了,就这样吧!”大伯说,“先治治看!这是咱妈,咱都盼着她早点好!” 于是当天下午,大伯便驱车载奶奶去了市医院,时典和爸爸跟着去。 在车上,时典给叶澄铎发消息说:“中午你没吓坏吧?我奶奶腿上有伤口,我们现在去医院,可能晚上回来。” 叶澄铎很快便回了消息:“不严重吧?” “不知道哩,还要去检查看看,可能要住院。” 大过年的老人家住院…… 叶澄铎心想她一定很难过。 “不要担心,会没事的。去哪个医院?” “市医院,一院。” “好,我小姨在医院上班,就是程飏的妈妈,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找她帮忙。” 叶澄铎还把林许昕的电话发给时典。 时典一直黯然的心神逐渐豁朗了些,她发了个哭泣的表情,把想说的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地打到屏幕上: “铎铎,你真好。”第59章 chapter 59 寒假短短的二十余天里,时典往医院跑了数十次。 奶奶住院了,一个疗程是一个月,除了大年三十那一晚回来过,其余时间都待在医院里。 爸爸和大伯轮流去探望奶奶,陪她说说话,给她讲讲家里近来的事情。 大姑和二姑也去过三五回,每一回过去都会坐上小半天。 好在奶奶的腿在逐渐康复,腿部伤口溃烂的地方在逐渐愈合,愈合的地方长出来的新皮很脆弱,奶奶觉着痒了想挠一挠,时典总要制止她。 叶澄铎在大年三十之前就回家了,而那段时间,时典经常往医院跑,也极少再见到他。 听说老人家的病情好转,再过个把月差不多就能康复之后,叶澄铎温柔地安慰她:“在你的照顾下肯定好得更快。” “你又乱吹!”时典忍俊不禁,“明明是医生和护士的功劳。” “有你陪伴,你奶奶一定很开心,心情一好,病自然就更容易好了。” “真的?” “真的。” “那我就勉强接受你的夸奖了!”时典喜不自禁地把脸贴在被子里,又想起那天在医院里见到林许昕,于是说道,“前几天去看奶奶的时候,我见到你小姨啦,她居然还认得我。” “当然认得了。”叶澄铎一面搅拌着杯中的牛奶一面说,“我妈妈整天都跟我小姨说。” “说?说啥?” “说你。” 电话这头,时典怔了一怔:“不是吧?都说我什么?可阿姨又不了解我。” “我说了,她不就了解了吗?”叶澄铎摸摸头发,好像背着她偷偷摸摸地做了坏事而今天突然被发现了。 时典一听这话,立马从床上翻起来,鼓起腮帮子,又恼又羞道:“你都说我什么了?有没有说我坏话?” “有啊,不说你坏话怎么对得起你做的那些坏事。” “我哪有做坏事啊!” “你拔我胡子,痛死了。” 时典着急地踢了一脚被子,眉头紧蹙迫不及待地喊起来:“这你不能说!” “为什么?” “印象不好!” “敢作敢当。” “不敢当了啦!” 这还是叶澄铎第一次听到她撒娇,拖长而沙哑的尾音带着点哭腔,惹他不敢再继续逗她。 “不敢当不敢当,”他迭声哄道,“我不说行不行?” “当然!” “那你以后不许拔我。” 时典蓦地安静下来,叶澄铎听不到她的应答,不动声色地笑起来,心里明白却还是明知故问:“怎么不说话了?” “我不拔……” “这就对了。” “不拔你头发,但胡须必须拔!” * * 时典听了许多人提及时衡风,知道多年以来好似人间蒸发的他终于又在村子里抛头露面了。 然而,假期都快结束了,她还是一次都没有见过他。 这天中午,时典端着饭盒去给只身在家的爷爷送餐,路过篮球场时,便看到一个男生正在那儿打篮球。 时典小心翼翼地靠边走,生怕会被球砸中。 她看着那个奔跑跳跃的身影,在他时不时侧过身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她踌躇着停下脚步,篮球突然重重地砸到地面上,猛地一下迅速蹦到半尺高,随着惯性上下弹跳,径直朝她逼近。 时典微微侧了侧身,俯身弯腰用手挡住篮球,敏捷地把它托到掌上,这才抬起头看眼前的人。 男生喘着气慢慢地走过来,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羊毛衫。 他面朝着阳光,光线落进眼底,他轻皱眉头,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时典把球往前一扔,恰如其分地扔进了他的怀里。 她好奇地打量他片时,启唇吐出一个字:“你……” 男生怔了一怔,良久,才以试探的口吻,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棉花糖一支……” “五毛钱。”时典讷讷地接过话,笑容在脸上倏然绽放,“时衡风!” “时典!” 两个人都笑起来,看着对方长大后的样子,一时间都有些无所适从。 “你和小时候没什么差别,”时典率先说,“就是公鸭嗓了,难听死了!” 时衡风也说道:“你和小时候差别大了,小时候丑死了。” 时典想要佯怒地板起面孔,但久后重逢的喜悦让她克制不住一直在笑。 自打八岁以后,这两个人就再没有见过面,所有关于对方的消息都是从父母长辈左邻右舍口中听来的。 说来也奇怪,分明就在一个村子,只不过中间隔着一条公路,对他们而言却是隔了好几年的时光。 如果两人在路上偶然相遇,或许时典可以认出时衡风,但时衡风一定认不出她来。 他们寒暄了一阵,询问对方的学习情况,生活爱好,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他们都还小的时候,唯一的联系方式便是站在对方家门前大喊一声,只要听到这声呼唤,不管是谁,都会急忙撂下碗筷,马不停蹄地奔出去玩。 那时候的他们没有手机,没有邮箱,没有q.q,总是面对面讲话,手把手玩耍,最朴实最真切最靠近。 现如今,看着小时候的玩伴经过岁月的青睐和呵护,成为温柔可爱的人时,任谁都觉得新奇和赞叹。 时典点开时衡风的头像,蹦出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是情头!另一个是不是你女朋友?”“这都被你看出来?”时衡风无奈地笑起来,看了一眼她的头像,立即反驳道,“你还说我,你自己这又是什么?” 时典咧开嘴笑起来,弯弯的眼眸望天,思忖片刻才说:“另一个情头的主人你见过。” “我什么时候见过?” “就在梅凰姨的小店里……” 时衡风愣了一下,一下子没想起来,只听她又说:“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和你长得有点像的男生?” “我想想……好像有。” “就是他!” “梅凰姨说他是月琦婶的侄子。”时衡风皱了皱眉。 “所以说很巧嘛!我和他也是在我们村认识的。” “时典……”时衡风突然幽幽地叫了她一声。 时典像小时候那样把脑袋高高扬起,洗耳恭听:“咋啦?” “你就不怕我告诉你爸爸吗?” “不怕呀,反正我也有你的把柄。” “我没有女朋友。”时衡风淡然地说。 时典一下子懵了,将信将疑地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他的头像:“不对呀,这就是情侣头像!” “这头像我随便用的,”时衡风叹了口气,“我现在马上换。” “别别别,别换,挺好看。你别向我爸告密就成。” “看情况吧。” “看什么情况?” “看我遇见叔叔的概率有多大。” “你太卑鄙了,你明知道我爸最近常来看我爷爷。” 时衡风笑了起来,时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道:“旁的不说,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你不能出卖我。”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没见了感情也在啊。” “什么感情?” “青梅竹马。” “你有男朋友了还要竹马干嘛?” “我这不是知道怕你讲出去嘛!不说啦,我给我爷爷送餐去了,和你聊太久了。” 时衡风点了点头,手中的篮球轻轻地落在地面上。 他看着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往前走,绕过那堵老旧的墙垣身影消失一阵后又重新闯入视野,看着她经过荷花池旁,池边的大榕树长长的枝条扫过她的发顶时,她抬头望了望。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下一秒也不会再出现时,他才往前快走两步,弯腰拾起地上的球,球场里再次传来“碰碰”的撞击声。 * * 二月初,学校开学了。 过年的热闹和喜庆还未过去,草木枯落的枝叶依旧在寒风中飘荡摇颤。 时典整理着大包小包准备去学校,想到只要这学期一结束,学文科的日子也到头了,她的内心就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欢愉和冲劲。 彼时,时恩肚子里的宝宝已经六个多月大了。 时典掰着手指算了算,这回没再问“待产期什么时候”,而是直接说:“再过三个月左右我侄儿就出生了!我决定去参加一回竞赛,拿个奖金给他买吃的!” “什么竞赛?”妈妈刚把家里那台老式的缝纫机搬出来,正坐在上面费劲地踩着。 时典俯下身子,手肘撑在机台上,摇头晃脑道:“智恒杯学科竞赛,听说四五月会举办。” “你能参加什么竞赛?”妈妈语调里的调侃一言难尽。 时典当即“啧”一声,把头发拢到耳后,仰着脑袋自豪地说:“妈妈你别瞧不起人,我到时候就给你拿个一两千回来!” “那我等着哩!” “哼!” 夏凡希把好不容易缝好的一件衣服拿起来,一边把多余的线头剪掉一边说:“还不如用针来得快,踩这个踩得我累死了!” “妈妈你这都老古董了!”时恩说,“科技发展了,缝纫机也跟着发展,现在都是电动的,用起来省时省力多了。” “反正现在也偶尔用一用,我这技术早就不行了。” “是呀妈妈,您这技术早就不行了。”时典欠打地应和一句。 夏凡希一听,把衣服披挂在沙发靠背上,抬手把她往外赶:“你给我快点准备准备上学去,你姐夫等你等多久了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时典含糊不清地应着,前脚刚踏出门槛就挣脱了妈妈的手,转身折回屋里,拎起地上的书包,顺便冲时恩喊道,“姐姐我走了!侄儿,小姨走啦!” 第60章 chapter 60 元宵节这一天,叶澄铎和时典去学校外面吃了汤圆。 白白胖胖的汤圆沉在奶白色的汤里,柔软而可爱的表皮惹人生津。 时典呼了呼热气,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香甜的芝麻味迅速在舌尖弥漫开。 她高兴地咂咂嘴,喝了一口汤,将浓浓的芝麻馅儿吮干净。 她忽然想起来,今年元旦,叶澄铎也带她来这家店吃汤圆。 只是那时候的她不禁困惑:“铎铎,元旦吃汤圆吗?”“不吃吗?”叶澄铎不解的神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时典仔细思忖,摇了摇头:“不吃吧。” “那元旦吃什么?” “我也不知道呀!” 两个人面面相觑,时典看到他傻愣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 后来,店家推荐了那一天的韭菜猪肉饺,于是两人蘸着香醋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两大盘饺子。 一中南门外是一条热闹的巷子,正月十五的夜晚,会有孩子成群结队地游花灯。 时典和叶澄铎路过孩子们身边,有的孩子提着会唱歌的花灯,有的孩子则提着点燃蜡烛的花灯。 烛光在薄而透的灯笼纸里闪烁,时典听到一个女孩甜糯糯的声音:“妈妈说,把花灯烧了,来年我就可以有一个小弟弟。” “你想要小弟弟吗?” “想!” 温暖而耀眼的光芒在寒冷而幽静的夜里摇曳,像极了这片土地上的星光,只因距离较近,才把它们看得那样仔细。 时典跟着叶澄铎往前走,手藏在他温热的掌心里,她小跑几步,附在他耳畔说:“我也想要个弟弟,但我妈妈说我就够她折腾了。” 叶澄铎微微笑起来,走出巷子时轻轻地放开她的手,问道:“为什么想要个弟弟?” “就是想照顾小男孩,陪他看奥特曼,玩赛车,玩飞机。” “那小女孩呢?”两人的身影若即若离地覆上校门前的阶梯。 时典哈出一团白雾,雾气在路灯下慢慢消泯:“也喜欢,但我陪小妹妹玩娃娃玩累了,我想玩点别的。” “以后有机会。” “嗯,等我姐姐生宝宝了,但是还不知道是侄子还是侄女哩!” 叶澄铎怔了一怔,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说“有机会”时想到的可不是这个。 他隐约看到了未来某个美好而奇妙的可能,可是很快,他又意识到未来太远,如今想来无非是青天白日梦。 走进校门,走过长而幽暗的林荫小路,时不时有一片树叶从头顶飘落。 时典伸手接住一片,将干枯的叶片小心翼翼地撕下,余下一道道细细的叶脉。 叶澄铎看着她被冻得通红的指头,问道:“在干嘛?” “在制作艺术品。” “冷不冷?” “冷。” 他把她的手连同那一具落叶标本收进掌心里,时典轻轻地靠到他的手臂上,脸颊蹭了蹭,深吸口气道:“铎铎,你好香。” “什么香?” “蓝月亮的香。” 叶澄铎忍俊不禁:“我妈妈喜欢用蓝月亮,每次洗衣服,家里都香得不得了。” “可惜我在学校,衣服只有立白的味道。” “立白是这个味儿吗?” “嗯?”时典好奇地抬了抬头,“你说什么味儿?” “你身上有股香味,说不出来。” 时典立马侧过脸去,鼻尖在围巾里嗅了嗅,随之咧咧嘴笑起来:“这叫体香!” 叶澄铎疑惑地“哦”一声,拿起她的左手闻了闻,隐着笑意装傻充愣:“只有芝麻味儿。” “不是,不是闻手!”时典喊道。 “那是闻哪儿?” “这儿。”她指了指肩膀。 叶澄铎垂下脑袋,挠挠眼角温柔地笑起来:“嗯,都是抱你的时候闻到的。” “这就对啦!” * * 从三月份开始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直下到四月初,大概有好几个星期没有课间操了。 每天下课,学生们不是上小卖部食堂买吃的,就是躲在湿冷的教室里,门窗紧闭。 每个学年的下半学期时间都过得飞快,时典隐约记得,过了阴冷沉闷的梅雨季节,春日的温暖便如和煦春风拂来,夏日的号角也悠然吹响。 随着季节更替,校园里也洋溢着一股蓬勃向上的学习热情。 高三年的学生独占知秋楼,在这栋亮堂堂的教学楼里做最后的拼搏。高一高二年的学弟学妹们则在临近高考的一个夜晚为他们放飞孔明灯,灯上写着满满的祝福。 时典隐约记得,那天晚上的孔明灯从地面放飞,随着夏夜的凉风逐渐上升,在幽蓝的穹苍之下飘荡。 知秋楼的走廊上围观着一群接受祝福的人,眼看着草坪上热闹的人群,眼看着飞到眼前再飞上天空的孔明灯,有的人内心感动,有的人笑了笑,转身回到教室继续学习。 时典给时衡风发了一条祝福的短信,以她诚挚却不免有些笨拙的话语鼓励他:“高考加油!剩下最后几天了!明年的我就是今年的你!小时候最好最好的朋友,棉花糖一根五毛钱,高考百日价值千金!” 叶澄铎得知了她寒假里遇见时衡风的事,也知道她给他发消息。 他带着她到学校的锦书墙,在那里帮她写下高考祝愿。 锦书墙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许多多五彩缤纷的便利贴,每张都在风中摇动,上面印着蓝色黑色的笔墨,无一不是:“高考加油!”“你们是最棒的!” 时典看着那些许愿条,想起上次交给叶澄铎的那一张,于是问道:“铎铎,我之前给你的那张你还留着吗?” “嗯。” “等明年高考完就可以见分晓了。” “我还没拆开看。” “等明年再看嘛!” “好。” “想想时间过得可真快!”时典仰起脑袋,颇为感伤地说,“等这一届的高考完,很快就轮到我们了。” “嗯。” “我其实还有点激动呢!” “激动什么?” “要高三啦,感觉就要拼尽全力去学习。佳佳老师不是说,以后回想起这一年的努力,都会被自己感动吗?”“嗯。” “所以高三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奋斗!一定不给自己留遗憾!” “好!”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转而牵着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努力。” “当然!” * * 五月下旬,时典盼星星盼月亮日思夜想的侄儿终于出生了。 竒_書_蛧_W_ω_W_._q_í_δ_U_ω_ǎ_й_g ._℃_o_m 那是2012年5月23日。 时典咬着手指坐立不安,一忽儿看看窗外朦胧的夜色,一忽儿看看墙上的挂钟。 晚自修一下课,她就躲开班主任的视线拿出手机,看看有没有家人发来的短信。 一开始,妈妈每隔半个小时都会给她发来一条短信说:“快生了快生了。”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收到短信的时间间隔逐渐变长,渐渐地,手机里就再没有短信了。 时典一面心里焦灼一面安抚自己先好好做作业。 邓诗苑看到她抓耳挠腮差点狗急跳墙的样子,不由得劝慰道:“没事的,生孩子就是这样,有时候羊水破了还要很久才能生出来,你别急!” “我急啊我当然急!” “急也没用!” “那我不急!我不急!我不急!” 时典念经似的神神叨叨,心不在焉地做着手中的习题,捱到放学铃一响便冲到走廊上,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妈妈焦急而颤抖的声音传来,时典的心不由得一紧。 “在产房啦!在产房啦!你别担心啊!” “妈妈你自己都担心得不行啊!” “哎呦我当然担心啦!生你们的时候我都没这样紧张过!” 叶澄铎背着书包走到时典身旁,听她讲完电话后,问道:“怎么样?” “还在生。”时典握着手机,抬起头看他,突然舒了一口气,“我怎么这么焦躁?” “去跑步吧,”叶澄铎提议,“跑完步说不定你姐姐就生完了。” “好。” 两个人把书放在操场外的石椅上,叶澄铎拉着时典跑起来。 夜晚的风迎面拂来,他的步子迈得不大,时典轻而易举地跟上之后,大声喊道:“你跑快点,看我能不能跟上!” “我怕你摔倒。”叶澄铎倾过身子,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怕!” 于是,他把步子迈得更大,时典仿佛搭着一艘火箭,又急又快地跑起来,仓促而迫切的刺激感让她一下子忘却了烦恼,在夏夜的温柔里开怀大笑起来。 叶澄铎领着她跑到幽暗的角落,在这里慢了脚步。时典又忍不住大笑几声,这才扶着腰大声喘气:“这种感觉太棒了!” “棒啊?” “嗯!” 叶澄铎开心地舔舔唇,伸手碰碰她的脸颊,轻轻地捏了捏。 时典一下子扑到他怀里,鼻尖贪婪地攫取着他怀里的清香,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叶澄铎俯下身子细细倾听,听了老半天也听不出她讲的是什么。 他把她的脸抬起来,刚想问说“说什么呢”,却猝不及防地贴上她的双唇。 跑道上人来人往,总有人转头朝这个地方看来,时典却不在意。 她轻轻地啄了几下,随后心满意足地放开,挑起一缕俏皮的笑意,说道:“好久没亲了。” “我也是。”叶澄铎一本正经。 这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两声,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大眼睛,默契地握住对方的手,双双都有些不淡定。 电话接起来,爸爸激动得发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每一个字都敲击着时典的心:“你姐姐生啦!是个胖小子!” 时典抑制不住地想要欢呼,然而所有的喜悦都哽在喉头。她情不由己地抱住叶澄铎,激动而失态地大喊起来:“太好了铎铎!我姐姐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有些冷呦!福州的可爱们早起记得披件衣服!(づ ̄ 3 ̄)づ 第61章 chapter 61 苏宝宝的名字很快就定下来了。 叫苏弋谨。 外公外婆给他取了个乳名,叫晚晚,只因他来得太迟太晚,所以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叫人欣喜若狂。 时恩生孩子生了八个多小时,从羊水破裂到苏晚晚顺利降生,这当中度过的时光对所有人而言都万分揪心。 苏赜每隔十分钟就跑去告诉医生护士:“她要生了!” 医生和护士每次不耐烦地说:“还没还没!” 苏赜不信,锲而不舍地说:“羊水破很久了!” 可时恩真的还没到时刻,医生忍不住说道:“没见过做丈夫像你这么急的!” 当时刻来临,时恩被推进产房时,两家父母都焦灼地在走廊上踱来踱去,苏赜非但要让自己镇定下来,还要安慰爸妈缓解他们的担忧。 五个人听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心系在同一个结点上。 当夏凡希感到心脏猛地一跃,仿若有千斤重的石块突然落地时,产房里传来婴儿哭泣的声音。 一大家子高兴坏了! 他们迫不及待地围到产房门口,听到医生摘下口罩说完“母子平安”之后都重重地松了口气。 苏母甚至抹了抹眼角,眼眶微红拉着亲家的手道:“这下终于可以放心啦!”“是啊!” 时典只有在周末的时候才会去姐夫家陪苏宝宝玩耍。 宝宝还小,稚嫩的小手柔软而可爱。时典对刚出生的宝宝又是疼爱又是新奇,很想伸手抱抱他,却又担心自己抱不好。 时恩会小心地将宝宝放在她臂弯里,叮嘱她:“托着他的后脑勺。” 时典一动也不敢动,僵硬地抱着小侄儿,没一会儿,苏宝宝就大哭起来。 “啊,他哭什么啊?!” “你老这样抱着他不动,他不高兴啦!” “可我不敢动啊!” 时恩笑,接过宝宝后,伸手在他屁股下摸了摸,突然问道:“你裤子上有没有东西?” “啥?”时典好奇地低下头寻了寻,“没有呀!” “宝宝拉便便了。” “啊!难怪我觉得烫烫的!” 时恩笑得停不下来,急忙带着宝宝去换纸尿布。 时典迫不及待地跟了过去,看到姐姐熟练的动作,于是问道:“半夜宝宝也会这样吗?” “会。” “当妈妈真辛苦。” “半夜他爸会起来给他换。” “姐夫真是个好爸爸,”时典由衷道,“还是个好丈夫。” 时恩轻声笑起来,将苏宝宝的裤子穿上,说道:“是呀,他也很辛苦。” “姐姐我告诉你哦,那天老爸打电话给我说你生了的时候,我正和叶澄铎在一块,我一激动就喊了他的小名,后来老爸就问我喊的是谁。” “你怎么说?” “我当然说是舍友啦!”时典心有余悸。 “舍友?他的小名是什么?” “这……我就不告诉你了吧。” 时恩疑惑地看她一眼,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们还坚持了这么久,有没有被老师发现?” “什么话!我可不随便谈恋爱,要谈就要谈好嘛!” “我就怕你一时兴起,你那三分钟热度我又不是不知道。” 时典撇撇嘴,声音低了下来:“被老师叫去办公室谈了两次话,一次是在一起之前,一次是在一起之后。” “你们还挺能干。” “你别揶揄我!” “然后呢?”时恩一面有条不紊地掀起乳罩给苏宝宝喂奶,一面问道,“老师勒令你们分手了吗?” “没有。”时典摸了摸宝宝的脸颊,“他给我们签了一纸协议,叫我们要好好学习。” “协议?” “对呀。” “你们班主任做事还挺不一样的。” “是啊,他还说以后如果结婚记得让他当媒人。” 时恩不由得笑起来,她抬起头来觑了时典一眼,随后又慢慢地垂下眼睑,温柔地问:“怎么,你们都想这么远啦?” “也不是……”时典挠挠耳朵,窘迫地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我可不想耍流氓。” “我典典还真是可爱。” “姐姐你这话好酸哦!” “哪里有!” 时典不在意地耸耸肩,凑到苏宝宝脸旁,看着他津津有味地吃着奶水,忍不住说:“晚晚的睫毛好长。” “像他爸。” “叶澄铎睫毛也很长,还有点连心眉!”时典脱口而出,可是抬眼看到时恩讳莫如深的目光时,又连忙掩饰道,“我就随口一说。” “少来!说得可认真了!” “你就当没听见嘛!” “想过以后没有?”时恩突然问。 “以后?” “大学。” “想考一个学校。” “不错。” “但他太优秀了。”时典轻轻叹了口气,“下学期就高三了,我得更努力才行!”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能尽全力去做就够了。重要的是啊,高三这一年不要偷懒!” “嗯!” “有什么事不想跟爸妈讲就跟我讲,别自己闷心里。” “能有什么事呢?” “学习上、生活上、感情上,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 时典“好啦好啦”不耐烦地应了两声,嘴角却不自觉地弯起,看到苏晚晚吃奶吃得心满意足了,于是伸手逗他:“晚晚晚晚,小姨亲一下好不好?” * * 叶澄铎一次偶然在别墅区里看到时典抱着苏晚晚。 那是六月下旬的一个傍晚,火红的霞光在天边散锦,光泽落在滑滑梯跷跷板上,显得尤外可爱。 叶澄铎远远地望着她,看到她温柔地和怀里的宝宝玩耍,眼角眉梢尽是说不完的笑意,心里不由得有些神往。 他在大树下站了许久,一直等到确认她身旁再没有其他人时,这才大胆地走上前去。 时典正在给苏晚晚唱歌,用她略微低沉的声音唱出“两个小娃娃呀,正在打电话呀……”,虽然说不上是甜糯糯的声音,但是尤为可爱。 叶澄铎站到她身后,轻轻地咳了一声,企图让她发觉。 怎想,她理都不理,唱完一首又换一首,摇头晃脑地唱起了“小燕子,穿花衣,红黄蓝绿多美丽……” 他有点好笑又有点落寞,等她又一首唱完,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面不改色地坐了下来,一本正经招呼道:“下午好。” 时典吓了一跳,把苏晚晚护在臂弯里,一转头看到是他,不由得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 “吓到你啦?”“当然!” 叶澄铎愧疚地摸摸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眉眼,直到看到其间慢慢浮现一丝笑意,这才敢开口说话:“我错了,下次不这样了。” 时典笑着瞪他一眼,举起苏宝宝的手,朝他挥了挥:“晚晚,这是大哥哥!哥哥好!” 苏晚晚好奇地看着叶澄铎,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这探索的视线足足持续了好几秒。 叶澄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于是别过眼看时典,问道:“你侄儿?” “嗯!” “他……为什么一直看我?” “小宝宝都很好奇,没见过你呗,看你长得奇奇怪怪。” “我长得很奇怪吗?”叶澄铎无辜地眨眨眼睛。 时典故意惹他着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奇怪呀!宝宝没见过谁长连心眉。” “我这不是连心眉。”叶澄铎抬起手指搓了搓眉毛,自打时典说他有连心眉以来,他抗议的声音便湮没在她的“强权”之下。 苏晚晚看着他好一会儿,随后像是失去兴趣一般转而看向别处。 时典抱起他到处走走,叶澄铎则起身跟在后面,带着求知心问道:“小孩子很软吧?” “嗯!” “那你还敢抱?” “一开始不敢,慢慢就敢了。” “他叫什么名字?” “苏弋谨。‘游弋’的弋,‘谨慎’的谨。” “那你刚刚叫他‘晚晚’?” “这是乳名,为了证明他出生太晚,害我们一大家子担了不少心。” 叶澄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时典倏地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笑眯眯地说:“铎铎,你真是个好奇宝宝。” “我就是好奇。”叶澄铎摸摸额头,抿着嘴唇脸颊微红,“没接触过。” “我之前也不懂怎么抱宝宝,但是要帮我姐姐嘛,所以自然而然就会了。” “嗯。” “诶?”时典忽然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仰起头问道,“你不是去陈泽勋家了吗?” “他家就在这儿。”叶澄铎指了指b区的别墅,“那里。” “我姐姐住在e区。” “离得不远。刚才看见你在这儿我也很惊讶。” 苏晚晚在时典怀里待久了有些坐不住了,时典把他放到婴儿车里,撑着腰杆舒了口气:“哎,带小孩子真的好辛苦,我感觉我的腰都要断了。” “抱他一整天了?” “一下午,一下午就累成这样,一整天那还得了?” 叶澄铎在婴儿车前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笨拙地碰着苏晚晚细嫩的指尖。 时典很意外地看到他像个满有爱心的大哥哥,想要和宝宝玩耍却总是不得要领。 然而,苏晚晚却很给面子地张开小手,将他的指头握住,一上一下轻轻晃动着。 叶澄铎抬起头来看了看时典,有些自豪又有些开心地笑了:“你看。” “苏晚晚这么认生,居然会回应你!”时典蹲了下来,看着苏晚晚的眼睛,故意说道,“晚晚,你是不是喜欢跟好看的哥哥姐姐玩?” “你跟宝宝说什么啊?”叶澄铎有些懵,“他哪里听得懂?” “我跟小宝宝夸你啊。”时典低声说道,“我夸你好看呢!你怎么就听不出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 mua! (*╯3╰) 第62章 chapter 62 文理科会考过后,高二年便从纪春楼搬到知秋楼。在心驰神往热火朝天地换教室过程中,时典把一块机械表弄丢了。 她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在走廊上讲台上地板上寻觅良久都不见心爱的手表的影子,只好在邓诗苑的劝说下垂头丧气地回了教室。 换了教室后,班主任立刻做了一个问卷调查,调查想坐单桌和想坐双桌的人数。 时典和邓诗苑不约而同地想拆开单独坐,分开之前,两人还对旁人异口同声地说:“不是我们关系不好!” 于是,她们成为了第一个单组的前后桌。 叶澄铎则和陈泽勋成为同桌,在第二个双组最后一排。时典就坐在他的右手边。 两个人坐到一起后看似心怀鬼胎地相视片刻,然而投影上却把他们的名字光明正大地打在一起。 不知是班主任疏忽还是有意而为之,时典思来想去,偷偷告诉叶澄铎:“班主任这么老奸巨猾的人……” “老奸巨猾?” “就是很精明的人,不会犯低级错误,除非他另有目的。” “什么目的?” “不知道。” 不管是别有意图也好还是真的记不得这两个名字会碰撞出火光也罢,高三一整年的时间里,两人的位置都没有动过。 除了每两周换一次组会分开之外,时典和叶澄铎的座位都挨得很近,近到庞三材都有些迷惑,怀疑班主任是不是得了健忘症。 高三一年在高二暑期成沓成捆的试卷中开始了。大家趴在那堆适合睡觉的卷子上,一个个眼神空洞地望着班主任,只听他说:“这还不算什么,你们去看看人家衡水中学,你们这已经算轻松了。” 大家叹息地点头应两声。 “先从暑假开始抓紧,下学期一来才能适应。” 班里又传来微弱的应答声和响亮地翻动试卷的声音。 班主任把该讲的事情讲完了,于是说道:“把家长都请进来吧,你们可以出去找个地方休息休息了。” 高二年最后一次家长会上,时典见到了谭松苑的父亲。 谭清和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一条黑色裤子,头发梳得很整齐,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 他坐到谭松苑的位置上,看了看桌上的试卷,又翻开上面的成绩单认真地看了许久。 时典把家长的签到表递到他面前,看到他写下的名字时,不动声色地惊讶一下,面上却还是礼貌的笑容:“谢谢您。” 签到表递到第二组倒二桌时,谭松苑正巧从后门进来,时典把她拦下来,高兴地问:“你爸爸来给你开家长会啦?” “对!”谭松苑用力地点了点头,喜形于色,“我去给我爸爸说两句话。” “去吧。” 时典把签到表继续往后递,和许立新的母亲道过“谢谢您”之后,突然意识到下一桌就是叶澄铎的妈妈了。 她举步维艰地挪了几步,把笔和纸搁到桌上,笑容如初却带着些胆怯:“阿姨,您在这边签一下到。” 林许榛微微笑着,接过笔在上面签下名字,随后将笔和纸推到陈泽勋的妈妈徐抒研面前,说:“到你啦。” “好。” 徐抒研签字的时候,林许榛抬起头,双手交叉抵着下巴,笑语盈盈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嗯?——还好,”时典仓促地说,又补充道,“挺好的!” “暑假有什么安排吗?” “学习。” 林许榛点了点头,善解人意地说:“要高三了,假期的学习很重要,但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会的!”时典说,“会出去看看电影玩一玩。” “你们那儿今年还有夏令会吗?” “有呀。但我今年不去参加啦,我爸爸估计也不让我去了。” “嗯,可以考虑高三结束了再去。” “是的。” 时典朝两位妈妈笑着道了谢,拿着签到表又到第二个单组去。 她转身离开之后,徐抒研好奇地问:“你和这女孩子很熟悉的呀?” 林许榛依旧温婉地笑着,撑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嗯,她和我关系可不一般呢!” 徐抒研仿佛意会了,看到林许榛豁达的态度,于是了然地笑了笑,不再多问什么。 家长们陆陆续续地到达了,林许榛正低头看着叶澄铎的成绩单时,身旁一直空着的位置突然坐下来一个人。 她习惯性地冲她笑笑,对方也立即弯起眉眼神采奕奕地笑起来。 这时,一直在前排徘徊的时典疾步走回来,将纸张和笔压到桌上,带着撒娇的语气说:“妈妈你怎么现在才来?” 夏凡希安抚猫咪似的抚了抚她的手,一面签字一面回道:“晚晚有点发烧哩,刚从医院回来的。” “啊,好点没有啊?” “好多啦好多啦!等等你姐夫接我们回去。” “好!” 时典走开后,夏凡希擦了擦额前的汗舒了口气。她拿起桌上倒扣的成绩单,把每一栏的分数都浏览一遍,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声。 听到叹息声后,林许榛侧过头来,夏凡希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视线后,坦率而真诚地看向她,直言不讳道:“我家典典这物理成绩一直不是很好哩。” “澄铎的语文成绩也一直不稳定。”林许榛回答,“不过没事,高三还有一年,到时候加强复习,总能赶上来的。” “是呀。” 妈妈们互相安慰着,时典和叶澄铎在门外看到她们谈得很是融洽,不由得有些惶惑。 时典伸手扒住门槛,皱着眉头好奇地问:“她们讲什么呢?” “讲学习吧。”叶澄铎揉揉鼻子,失笑道,“别紧张。” “我没紧张!” “嘴硬!” “哼!” 学生都被班主任赶到走廊上,只剩下陈泽勋还在黑板前写着各项成绩的名单。 徐抒研看着讲台上儿子的身影,突然说道:“上一次信息学竞赛,他和澄铎都没有名次,大哥那边应该没有责备吧?” “他们父子俩最近的状态还不错,”林许榛欣慰地说,“大抵也是那次名落孙山之后,私底下有交流过。” “那很好啊!一家人就是该把心窝里的话掏出来。” “是啊,澄铎脚受伤那件事他们父子俩隔得十万八千里,这回关系能回暖我是求之不得呢!” 徐抒研轻轻地笑起来,拍了拍林许榛的手背,道:“都会好的。一家人终归是要相亲相爱的。” “嗯!” 谭松苑和时典倚在护栏边,漫无目的地看着教室里的家长,按着位置猜测这是谁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 当陈泽勋写完黑板从教室后门出来时,谭松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过去。 时典也伸长脖子望了望,佯作漫不经心地说:“他去洗手吧。” “谁?”谭松苑一个激灵转过头来。 “你哦,不要装傻了!” “没有的事。” 声音低到不能再低了。 时典突然有些心疼她。 谭松苑别过头去,指尖轻轻地滑过眼角,随后垂下眼帘,看着脚尖说道:“我寒假去过一趟他家,实在是……” “嗯?”“太美好了。” “是吗?” “嗯,他爸妈,他的家庭环境都让我很羡慕。” “你怎么去他家的呀?”时典尽力以活泼的语气问道。 “我和他妈妈学习书法,那天就去他家了。” “这么巧?你的书法老师就是他妈妈?” “是他介绍给我的啊,”谭松苑笑了一下,“他说他妈妈书法不错,与其花钱让别人教,不如让认识的人教。但我觉得交一定的费用比较好,只是在他妈妈这儿学比较省钱。” “这倒是。” “他人真的很好。” “对啊。” “仅此而已。” 时典恍惚之间似乎没听明白,不由得又凑近了点,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啊。”谭松苑连忙摇头,庆幸她没有听清,“就是他人很好,很适合当朋友,当班长。” “当班长嘛!班长辛苦啊,整天供我们差使。” “对啊,高三估计还是他。” 时典点了点头,背靠着护栏,别有深意地说:“我突然想起高一年程飏和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陈泽勋对你很好……” 谭松苑怔了一下,低垂的眼睫不经意地扑闪两下。 时典将她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眉头微微蹙下,心疼地说:“她还说,从没见过哪个男生对一个女生那么好过。” * * 高三年最大的改变或许是叶澄铎寄宿了。 看到他从男生宿舍的铁栅栏门走出来时,时典还以为他是帮谁提行李过来。 然而,他和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开口第一句话就让她高兴得不能自已。 “我寄宿了。” 仿佛夏日的夜空多了许多美丽的烟火,清晨的第一声鸟鸣也格外清脆。 夜跑完在宿舍楼下道过晚安,第二天一早又在食堂和他共进早餐。 时典发自内心地感到幸福与憧憬,只是后来的四年里,她总是在想,是不是这一年的陪伴太过奢侈,以至于未来要承受那么多别离之苦。 然而只说眼下,她珍惜这水晶般珍贵而美丽的时光。 时而温柔待人,时而叫人热泪盈眶。 叶澄铎不知从哪儿买来一块和她丢失的那块一模一样的手表。 他告诉她:“一样的。” 时典不信:“我那个老古董啦,早就绝版了。” 可叶澄铎真的从兜里掏出一块黑色的机械表,表带和表盘的指针都分毫不差。 “我拜托我舅舅看了看,就发现了这块表。”叶澄铎说,“不过这里面刻的字不太一样。” “原来那块表刻着的是cly。” “嗯,现在这块不是。” “是sd。”时典轻声道。 叶澄铎点了点头,不怕死地接过一句:“sb。” “叶澄铎!” 叶澄铎憋住笑,在操场的路灯下把表戴到她的手腕,轻轻地扣上搭扣,说:“有没有刚刚好?” “有。” “明天早上还是六点半。” “好。” 时典垂着脑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那块表,突然抬起头问道:“这有没有情侣表?” “不知道。” “在背面刻上ycd就是情侣表了。” “也对。”叶澄铎开心地笑起来,“我去拜托我舅舅再买一块。” “不不不,我要给你买。”时典连忙说道,“不过等我攒够钱好不好?我最近零花钱都要花光了,我想给你买。” “不用啊。”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我买给你就好了。” “我就是想买给你。”时典固执着沙哑着声音说。 叶澄铎不敢再拒绝,动作极轻地抬起她的脸,凝视她的双眸,问道:“怎么啦?买就买,可你不要舍不得花钱,要吃饱。” “我当然知道啦。” 时典吸了吸鼻子,她也说不清突然心底一酸是出于什么。 她慢慢地往前踱两步,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像只安静地休憩的小鹿。 叶澄铎轻柔地抚摸她的发顶,突然问道:“典典属猪是不是?” “你才属猪!”时典咬着牙捶他一拳。 “对啊,我是属猪。”叶澄铎摸着她的脑袋,高兴地说,“你属鼠,是吧?” “嗯。” “你应该属兔的。” “为什么?” “现在就像只小兔子。” “可我属兔的话就遇不上你啦!”时典仰起脸来,认真抿嘴的样子叫人不由得心里一软,“我还是属鼠吧,我可不想遇不上你。” “傻子。” “傻子也不属兔。” 叶澄铎笑起来:“你这要是断章取义,就是歧视了知不知道?”“不是呀!”时典哑着嗓子说,“铎铎你还跟我讲这些哩!” “我最近语文进步了一些,你要不要表扬我?” “你要什么表扬?” “我这次周练比之前进步了十分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哦。”时典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后又贴到他胸口文文静静。 叶澄铎左右顾盼,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迟迟等不来他心心念念的奖励。 他忍不住低头看她一眼,发现脑袋埋在胸前一动不动时,又稍微把头埋得更深一些。 只见胸前幽暗处她明亮的双眸饱含笑意,是小计俩得逞之后的窃喜。 叶澄铎顿时啼笑皆非,深深地叹息一声,佯作义正辞严地说:“典典,你这样不对。” “哪儿不对啦?” “你不能把我晾在一旁。” 时典心疼他语气太过委屈,指尖碰了碰他上唇的胡髭,轻轻地滑过之后,说道:“好呀,那你把眼睛闭上嘛。” “我闭上你不能跑。” “我抱着我怎么跑?” 叶澄铎又看着她片时,放心地闭上眼睛。 时典踮了踮脚尖,眯着眼睛看着从云朵后面透出来的朦胧月华,他的眉他的眼在视线全然隔绝之前,早已印入心底,做最珍贵的宝藏。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c#老师已经发了五集复习课视频了qaq,我学习去惹!希望小可爱看的开心mua! (*╯3╰) 第63章 chapter 63 高三似乎不如想象中豺狼虎豹那般让人闻风丧胆,反而更像一场同侪结伴肝胆相照的旅行。 每天记下一点知识,每天解决一些困惑。 日积月累,积少成多。 坐在朝阳弥漫的教室里晨读,和着浓厚的夜色进入梦乡。 同学舍友之间的感情也融进每一回失利的鼓舞每一篇奋斗的章节。 英语婉和老师经常带着零食糖果来到教室,在课间操的时候分给大家磨磨牙。 课桌的抽屉里也比以往多出许多果腹的食物,大家总在下课期间随手抓出一把塞进嘴里,和前后桌磕叨几句。 高三的小测时间安排得很紧。 每个周二七八节是英语周练,周三是数学周练,周四是语文周练。 化学、物理和生物则分别安排在周二、周四、周五的晚自修第三节课。 时典最怕周二下午的数学周练和周五晚上的物理周练。 每每考完试,老师就会将答案分发下来,大家热火朝天地讨论答案时,她就静默地看着做错的题目,一一记在错题本上。 有时候是不认真,有时候是真的不懂。 她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都想不出结果时,就推到左手边,笔尖在上面点了点,问道:“这题我不会。” 叶澄铎耐心地给她讲解,告诉她如何运用书上的定理,教她如何分析题目捋顺思路。 时典听得很认真,抿着唇一言不发,将他讲的都写在答案旁边,结束时才喃喃道:“我再自己做一遍。” 马不停蹄的考试上课总会让人感到疲倦,因此,十一月份到来的校运会更是一次难能可贵的放松机会。 这是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许多人都踊跃报名,就连平时体育锻炼能躲就躲的庞三材也自告奋勇要参加。 体育委员问他:“你要报什么?” “他还能报什么?!”刘瑾群抢话,“肯定是铅球啊!” “要你多嘴!”庞三材揍他一拳。 刘瑾群不客气地回了他一掌,又喊道:“也加我一个!” 这一回,时典说什么都不让叶澄铎再报三千米了,然而,怎么也耐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只好退而求其次让他报了一千五。 比赛前,叶澄铎拜托谭松苑把她拉住,千叮咛万嘱咐道:“别让她跟跑了。” “是是是,她要跑我有什么办法!我尽力!” 一千五百米的比赛场面依旧恢弘壮观,在混乱的形势之下,时典像只脱缰的马儿一般,拉都拉不住。 谭松苑被她甩掉之后往前小跑几步,哭笑不得地发现几秒钟的时间就够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回,时典提前等在终点处,看到叶澄铎远远跑来时,她急忙疏散身旁的人,等他跑近了,她又像只小喜鹊一样殷殷勤勤地迎上去,如愿地为他递上第一瓶水。 若不是身旁响起的欢呼声和班级同学们的推搡,她还没意识到他这次拿了个一千五百米的冠军。 一个女生在这时递了一瓶功能饮料过来,叶澄铎气喘吁吁地摆摆手,摇头时汗珠顺着乌黑的发丝滴落下来。 他弯着眼睛看着时典,和她的手一起垂落在身侧,握在同一个饮料瓶上,若不是周围人潮拥挤,他真想揉揉她的头发,好好训斥道:“不是让你不要陪跑的吗?” 这一次的校运会,时典恰逢生理期,没有报名参加,可要是知道自己还能陪着他风风火火横冲直撞这么大一段,她早就参加4x100米接力了。 她回到大本营继续写稿,想了想上次没有写过一篇赞美他的稿件,于是这一回,她提起笔来,笔尖戳着下巴,冥思苦想。 叶澄铎刚从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汗水濡湿的头发和衣裳被风轻轻吹拂着,水滴顺着脸庞滑落,里面蕴藏着天边的余晖。 广播里这时发出截稿的通知,时典放下手中的笔,把纸张拢起来,微笑着将桌面收拾干净,说道:“走啦,要结束了。” “你晚上想吃什么?”叶澄铎期待地问。时典想了一会儿,转而问他:“你想吃什么?今天你说了算。” “我想吃周麻婆。” “好呀,那我们去吃周麻婆。” 操场上人潮逐渐散去,夕阳投下纯金色的光芒在这片土地上,时典走在叶澄铎身旁,突然背出《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的一句话: “太阳从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富宝藏中把纯金般的光芒投诸大海,以至于最卑微的渔夫也能摇起金色的船桨。” 背完后,叶澄铎装腔作势地鼓了鼓掌,时典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傻小子:“嘻嘻嘻,铎铎你讨厌。” “夸你你也讨厌,那怎样你才不讨厌?” “我说讨厌都是假的。”时典开心地抿住唇,“不过我不喜欢他说的渔夫是卑微的,我好喜欢渔夫这个职业,好喜欢去海边。” “以后去。”叶澄铎看着被夕阳染红的玫瑰色天空,说道,“高三毕业了就去,好不好?” “真的吗?” “真的。” “我更期待了。” 两个人温温和和地说话,仿佛吹过鬓角的微风和煦淡然,又仿佛低垂的白杨树浅唱低吟。 这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感觉让时典格外开心,像在团团云朵之中欢呼打滚,所有的温柔都是自己的。 周麻婆人满为患,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空出一张桌子。 叶澄铎牵着时典走进去,进门左手边一张热闹的桌子前忽然有人喊住他,叶澄铎打了个招呼,正当往里走时,那个人又喊道:“你爸和你妈在里面。” 时典猛地扯住他。 叶澄铎疑惑地皱下眉,抬起头往前看时,恰巧看到盛饭的地方妈妈的身影,于是急忙低下头来,朝救险的人道了谢:“先走啦。” 两人做贼心虚地往外走,和服务员说了“23号桌不用了”之后,庆幸地往别处去了。 “那是你朋友吗?”时典问。 “初中同学。” “要不是他,我们现在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叶澄铎觑她一眼,笑道:“不会的,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妈会保护你。” “那你呢?” “我妈保护不了我,我会被我爸拎回去。” “胡说你!”时典撞了撞他的胳膊,“你这么大个!你爸爸怎么把你拎回去咯!” “真的会,我爸爸比我还高,留着大胡子,看起来很凶。” “啊?”时典害怕地张了张嘴,“真的吗?” 叶澄铎不遗余力地吓唬她:“真的。小孩子见了都怕。” “大孩子呢?” “见了也怕。” “他会不会凶我?”时典可怜兮兮地问。 叶澄铎佯作思考片刻,不确定地点了点头:“或许哦。” “那我怎么办?” “我妈保护你。” 时典皱着眉头哭笑不得,抬起手掌就是“啪嗒”一声:“为什么不是你保护我?” “我开玩笑嘛!” “哼!” 叶澄铎试探性地晃晃她的手,时典瞪他一眼,骂他:“幼稚!”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不生气啦,我开玩笑,我爸没那么凶。” “哼!” “别老‘哼’啊。” “嘁!” 叶澄铎抱拳认输,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问道:“吃什么好?” “沙县吧,”时典指了指对面的斗牛士,手指慢慢往下移,移到一旁的沙县小吃,“那家排骨面不错,很良心。” “那走吧,”叶澄铎攥紧她的手,过了人行道后走到等待红绿灯的地方,低声说道,“过马路咯。” “噗!你真是个——幼稚鬼!” * * 生活在松弛有度的节奏中度过,十二月份的合唱比赛,高三年级只能在晚自修下课期间在走廊上俯瞰舞台。 全班三分之二的人都跑出去看比赛了,走廊上时不时传来欢呼喝彩声,时典却雷打不动地坐在课桌前,心无旁骛地计算一道电磁感应题目。 叶澄铎泡了杯牛奶放到她桌上,她抬起头来,将算好的答案指给他看,问道:“对吗?” “对。” “过程呢?” “我看看。” “过程也对。”叶澄铎认真地看完,手指缓缓地移到下一题。 时典急忙伸手挡住,笑着摇摇头:“不行,这题我下午做的,做得乱七八糟。” “为什么乱七八糟?” “下午不在状态。” “怎么啦?” “没事啦。就是昨晚考得太差了,有点不开心。” “不要不开心啊,”叶澄铎俯下身子看着她,低声细语道,“一次两次没什么,不要把心情搞砸了。” “嗯,我知道!” “有不开心要告诉我。” “嗯!”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他为难地皱下眉头,眼角微微抽动一下,“你知道我比较笨。” 时典忍俊不禁,点了点头,说道:“对,你很笨!” 叶澄铎说话的时候,庞三材拍了拍他的后背,大大咧咧地说:“太挡路啦老叶!” 程飏不知何时从隔壁班过来,冲庞三材翻了个白眼,打抱不平道:“我表哥再怎么挡路也比不过你!” “诶!你别忘了啊,这儿可是我的地盘!” “什么你的地盘!土不土啊?” “你才土啊!”“你最土啦!” 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吵起来,叶澄铎无奈地把他们拉开,问程飏:“你来干嘛?” “我找时典。” “嗯?找我干嘛?” “我来问你个问题,我问了好多人,可我觉得他们讲的都不太对。” 程飏说着,把一份英语试卷放到桌上,指了指完形填空的一个空,问:“这题你选什么?” “我选c。” “我也选c啊!” “那题选b啊,傻子!”庞三材唯恐天下不乱又喊了一句。 叶澄铎立马捂住他的嘴,把牛奶往时典面前推了推,道:“记得喝,我带他出去。” * * 2012年的圣诞节,走廊上出现一个摇摇摆摆托着一大袋零食抱着一把大吉他的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晃着长长的红色帽尾走进八班,立刻引起班级一阵哄闹和喧哗。 婉和老师的脸上有两抹酡红,庞三材开玩笑地问道:“老师你是不是喝酒啦!” “没有没有!我喝什么酒!”老师爽朗地笑着,“我这是被冻的!” 婉和老师招呼时典走上去,喜气洋洋地说道:“你不是要吉他吗?我特意给你带来了!” “我就是随口一说……”时典受宠若惊地看着她,“那我要弹什么呢?” “你看弹什么弹什么!有没有什么圣诞节欢快一点的英文歌?!” 班级里一阵热闹,几个爱说话的大声喊道:“有一首西班牙语歌!” “西班牙语好!”婉和老师高兴地应道,看了眼时间,问,“歌名叫啥?” “《feliz navidad》!”几个说英语舌头都打结的男生说起两个西班牙语词汇倒很是标准。 婉和老师不自禁地笑起来:“让你们读英语都没这么齐整过!” 时典拿出吉他开始调弦,试了几下之后班里嘈杂的声音有过之无不及:“就是这个调就是这个!” “你会弹啊?”婉和老师惊喜地问。 时典咧开嘴笑起来:“我姐姐经常听。” “那有没有会唱的啊?” “有啊!刚刚喊的这几个都会唱!” 班级热闹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婉和老师把教室的灯关掉,有的人甚至拿出手机当起了荧光棒。 时典拨弄两下琴弦,音乐声一起,会唱的人大声嘶吼着:“feliz navidad, feliz navidad……” 叶澄铎站在庞三材身旁,听着他撕心裂肺地喊叫着,不由得捂住备受摧残的耳朵,却终是忍不住笑了。 这一首歌的歌词是: “feliz navidad.” “feliz navidad.” “feliz navidad.” “prospero o y felicidad.” “i wanna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i wanna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i wanna wish you a merry christmas.” “from the bottom of my heart.” ……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祝你新的一年繁荣与快乐!” “我真的真的愿你圣诞快乐!” “我真的真的愿你圣诞快乐!” “我真的真的愿你圣诞快乐!” “发自内心的祝福,我真的愿你圣诞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feliz navidad》真的是一首很治愈的歌曲。去年圣诞节的时候参演过以这首歌为主题曲的微电影,真的是冬日里最大的温暖之一。可惜现在不是十二月,不然听这首歌或许更有感觉。 要去学校啦要上学啦要早起啦很舍不得假期但还是要告诉自己:学习使我快乐! 在校的小可爱们,努力学习鸭! 第64章 chapter 64 高考百日誓师大会上,陈泽勋作为学生代表进行发言。 “亲爱的同学们,亲爱的战友们,我们终将有一天建立属于自己的丰碑。” “这百日,是我们最荣耀的挣扎和拼搏,也是我们最无悔的旅程。” “我们相信,百日之后,我们将得到我们努力我们奋斗所结出的美好果实。” “……”“在这里,我宣誓……” 学生们纷纷右手握拳,举在太阳穴旁,跟着陈泽勋一句一句地念道: “我们拼搏无悔!” “我们拼搏无悔!” “我们肝胆相照!” “我们肝胆相照!” “未来百日!” “未来百日!” “我们将行健不息,自立自强!” “我们将行健不息,自立自强!” “宣誓人——陈泽勋!” “宣誓人——庞三材!” “宣誓人——高蕊昕!” “宣誓人——谭松苑!” “宣誓人——叶澄铎!” “宣誓人——程飏!” “宣誓人——时典!” “宣誓人——俞玥!” “……” 誓师大会结束之后,所有人到各班队伍前面的白板上签字。 签完后,白板被班主任抱回班级,挂在教室后面饮水机旁边,每一个人等待盛水的人都可以把上面的名字一个不落地看过一遍。 五月份上旬最后一次市质检成绩出来后,哀鸿遍野。 三分之二的人被数学打击得抬不起头来,三分之二的人死在理综的乱棍之下。 时典将成绩条塞到抽屉里,看着物理课本发了会儿呆后,伏到桌上一动不动。 仇安最终还是选择参加普通高考。 俞玥每天都会给他写一张便利贴,上面记着今天要做的事情和鼓励打气的话。 这天晚自修,段长占用了第三节课的时间把下午课上没讲完的题目讲完。 下课后,时典拿着考卷上去问问题,老师耐心地帮她分析起这一次的失误,并且慈爱地宽慰道:“这次比较不认真,下次呢要注意这些细节。方程式条件记得标注清楚,可逆符号记得写,把不该丢的分拿回来呢,分数自然就提上去啦!” “嗯。” “不要太丧气,反省是要的,但你主要的就是不太仔细,所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要多加注意啊!” “好,谢谢老师。” 寄宿生又在教室待了将近半个多小时,熄灯前才收拾东西离开。 叶澄铎知道时典今天心情不好,她失落的时候他也提不起劲来。 走到幽暗的楼道时,时典把手放到他的手中,看着脚下的阶梯小声说道:“我牵你。” “嗯。” 从牵手的第一天起,叶澄铎就发现,虽然她的个子很高,手却出乎意外地又小又软,握成拳头时好似刚剥下壳的鸡蛋一般,小巧娇嫩。 他轻轻地握紧,再握紧,低头不语地看着地板,直到走到操场,晚风柔和一吹像是吹散千万愁绪一般,他才开口说道:“不要难过,这次只是个意外。” “可每次都说是意外,每次都发生意外可怎么办呢?” 叶澄铎哑然,时典难过地坐在石椅上,垂着脑袋看着他的手,压着声音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老是丢三落四,我明明想着要写可逆符号要写加热条件,可又总是忘记。数学也一样,区间在[5, 4],5在左4在右,哪个傻子能写得出来啊!” 话没说完,一滴眼泪落在手背上。 叶澄铎急忙看她,抬手抹去她的泪痕,低声安慰道:“下次注意,好不好?这次吸取教训,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点了。” 时典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抱着他的肩膀难过地啜泣,含着浓浓的鼻音说道:“我好傻啊。” “不然怎么叫你傻子呢。”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不想看到你难过。”叶澄铎摸摸她的脸颊,“可我又不能把你逗笑。” 时典破涕为笑,吻了吻他的手背,眼泪落在上面:“我不哭了,这次不是高考,剩下一个月我一定好好改!再蠢到把区间的大小数写反我就是猪!” “好,再写反你就是猪!”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你可不能跟我属一样的。” “我才不要跟你属一样的!” “好。” * * 六月三号拍毕业照。 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正值耀眼。 背景是蔚蓝的天空和翠绿的草坪。 大家起哄着让班主任和他的爱人坐在一起。 高三这一年,语文老师换成了许蔚然,和班主任郑彧是夫妻。 班主任用看小孩无理取闹的眼神环视学生们一圈,一面说着“你们这些小屁孩”,一面坐到许老师身旁。 各就各位之后,众人抬头挺胸看镜头。 摄影师倒数“3,2,1”,只听得快门清脆的声音响起。 毕业照拍完了。 大家各自分散,找同学找老师合影。 时典拉着叶澄铎,陈泽勋当摄影师。 陈泽勋和谭松苑拍了一张。 庞三材和程飏大眼瞪小眼地拍了几张。 仇安和俞玥站在榕树下坐在草坪上,各种背景拍了许多张。 一个下午就在拍照中度过。 回到教室后,大家开始交换一寸照片。 时典兴高采烈地把照片拿给叶澄铎看,洋洋得意自信满满地说:“我这张超美!” 仇安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凑过去看一眼,咂咂嘴说道:“一般一般,你脸皮能再厚点吗?!”叶澄铎笑着把那张一寸照和自己的放在一起,回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里。 照片上她干净的额头明亮的眼眸微微上扬的唇角无不象征着青春喜悦,从那儿以后,除了她每年更新的证件照之外,他再没见过还有谁的照片能比她的好看。 六月在紧张的复习中临近。 六月六号晚,高三年级搬到初中部的教室晚自修。 那天晚上,老师们都待到很晚,除了七号要考的语文和数学科目的老师之外,理综老师和英语老师也陪孩子们复习到很晚。 那天晚上熄灯之前,教室里只剩下寄宿生和几个收拾书包的通学生。 班主任给在场的每个人写了一张字条,有的字条上写着“金榜题名”,有的字条上写着“鹏程万里”,还有的写上“锦绣前程”。 婉和老师抱过每一个孩子,她把每个人都抱得很紧,手臂结实有力,怀抱让人心安也让人心酸。 2016年高考前夕,被高考加油视频刷屏之后,时典想起三年前被老师紧紧抱住的画面时,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 六月七号,寄宿生集体吃完早餐后回到宿舍,待到约定的时间后便到风雨操场上集中。 大家准备好自己的准考证,检查笔芯2b铅笔橡皮擦,又听着语文老师最后的叮嘱,便在铃声敲响时前往各自的考场。 * * 考完一科扔一科,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然而语文一考完,就给了许多人当头一棒。 语文的诗歌题目成为新闻热点,读不懂,立意偏了,致命的问题摆在面前,大家都心神不宁。 时典找到叶澄铎时,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确认他没有太多沮丧之后,问道:“怎么样?” “还好。” “作文呢?” “应该没有离题……”叶澄铎挠挠头发,犹疑不决道,“刚刚和老师讲了题目,也讲了我的论点,她说应该没问题。” 时典舒了口气,叶澄铎问道:“你呢?” “还行。” “作文呢?” “我写了道德,从自由出发,写道德的约束。” “和我的一样。” “但愿没有偏题。” “嗯!” * * 下午考数学之前,时典握住叶澄铎的手吸收灵气。 班主任走过来时她也没发现,直到班主任轻咳一声,她才像摸着热炭一般把他的手甩开,紧张地挪了几步,躲到他身后。 “准备好了吗?”班主任问。 “还好吧,没好也要上了。” “蹭蹭澄铎的运气啊?” “是啊,多蹭点,我能考高点。”时典煞有介事地说。 班主任的嘴角不经意地弯了弯,叮嘱道:“认真点啊!你就是爱粗心大意!” “我这回一定认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行了,准备准备,去考场吧!” “嗯!” 走进考场时,叶澄铎摸了摸时典的脑袋瓜,轻轻地说了句:“加油。” 走出考场后,时典的心仿佛一潭平静的水,激不起任何的喜怒哀乐。 叶澄铎也不问她“考得如何”,反倒是她主动说起:“我感觉还可以,前面做得都挺顺,也把容易粗心的地方检查了一遍,但是后面的压轴题做不来,成绩不会太高。” “没事,把前面的基础分拿下,分数就不会低。”叶澄铎说。 时典点了点头,转而问道:“铎铎你呢?” “还好。” “最后一题呢?” “差不多算出来。” “你太棒啦!”时典由衷地说,眼里饱含着自豪的喜悦。 叶澄铎笑起来,揪了揪她的马尾,说道:“去吃饭吧。” “好。” * * 时典在考场见过一个没带准考证的学生。 男生气喘吁吁,语不连贯,话音是颤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求助地跟老师说:“我现在回去拿来不及了老师。” 两位监考老师心生怜悯,慎重地商量了一下,拿着签到表上的照片和男生比对许久,终于还是放他进去,并且帮他借到了2b铅笔和水笔。 男生一个劲儿地道谢,紧张而真诚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考场上,让人听了心里动容。 时典心想着回去后一定要提醒叶澄铎下午最后一场考试一定要记得带准考证。 然而,理综考完后,她心上的防线却被一一击溃。 交卷的铃声在头顶响起时,化学大题上一片空白,时典的心脏蓦地停滞一瞬,她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甚至有些不相信理综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学生们陆陆续续地离场,时典也站起身来,一面收拾笔袋一面揉揉脸颊,揉完之后才突然发现,掌心里有一块黑影儿。 走出考场后,她拿纸巾擦了擦脸,看着走廊上人来人往,九重天上日头当空,一时间腿脚无力,甚至迈不开步伐。 叶澄铎在这一层楼的尽头等她。 和昨天一样。 离他越近,时典越是难过。 远远地看到他时,她的眼睛开始有些湿润了。 叶澄铎没有多问,和她一起去了食堂。 高考期间,寄宿生一律按照食谱用餐。 大家围坐在餐桌前,气氛和昨天相比沉重许多。 班主任走过来,招呼大家多吃菜多吃肉,说道:“我最喜欢吃这猪蹄了!你们也尝尝!” 学生们微笑着点点头,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地吃着饭。 时典机械地动着腮帮子,味如嚼蜡,只是肚子饿了,总要多吃点。在宿舍门口,她和叶澄铎说了“再见”。 叶澄铎看着她慢慢地走向宿舍大楼,身影单薄,摇摇晃晃,仿佛纸片人般脆弱不堪。 他突然跑上前,在她进门之前眼疾手快地拉住她:“不要影响下午的考试。” “我知道。” “你要是想哭,我们找个地方哭一哭。” 时典揉揉眼睛:“我回了宿舍就不敢哭了。” “去操场。” “嗯……” 午后十二点,操场的单杠下,时典又一次抱着叶澄铎哭得撕心裂肺。 她努力地压住声音,可是每一声啜泣都像刀一样扎到他的心里。 她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一天难过成这样,三年来的努力好像没有了,她哭得几近哽咽,:“原来不是认真就可以的,我真的不会做!铎铎我好笨哦!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刚刚我就想,我要交白卷了……可是高考结束了,我怎么能交白卷啊!” 叶澄铎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心碎地听着她的哭声。 他似乎不懂这种拼到最后却挨了一记闷棍的感觉。 他没法开口安慰她,此时此刻,任何的语言都显得无力而做作。 可他难过是真的,无助也是真的。即便是感同身受,他也无法对她说出治愈的话来。 时典哭了许久,哭到哭累了哭困了,这才抬起头来,到水池边盛了一掌心的水敷在眼睛上。 叶澄铎拿纸为她擦干净,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他双唇抿紧,蹙下眉头,用笨拙的语气说道:“不要难过,典典。别把眼睛哭肿了,下午还要考试。” “我知道。我不哭了。”时典深吸口气,将涌上眼眶的泪水又逼回去,“谢谢你铎铎,谢谢你陪我这么久。” “傻瓜,说什么傻话。” “真的。你回去休息吧。” “你也回去,回去要好好睡觉了,记得上好闹钟,知道吗?” “嗯!” “下午的英语不要灰心丧气。” “我知道。” “考完就考完了,说不定你还能考英语扳回一局。”叶澄铎真诚地安慰。 时典抿着唇笑了笑,揉揉眼睛点了点头:“好。” 第65章 chapter 65 下午五点,高考结束了。 夕阳洒遍每一个角落,不论是喜是忧,终归是完成了这场战争。 班主任说:“你们每个人都是勇士!可以回去好好休息了!” 叶澄铎看到时典比中午爱笑多了,心情也随之开朗起来。 原本大家约着要出去玩,奈何许多寄宿生要把行李带回家,只能把时间延后。 班主任走到时典和叶澄铎面前,将材料发到他们手上,别有深意地说:“要上大学啦!” “嗯!”时典高兴地点了点头。 班主任嘴角一扬,又言:“可以好好谈恋爱了。” 此话一出,时典立刻害羞地笑起来,叶澄铎则摸摸后脑勺,随着心腼腆地应了两声:“嗯……嗯!” 苏赜来帮时典把行李载回去,叶澄铎目送着时典上车后,这才坐上妈妈的车。 两辆车一起驶出校门口,在红绿灯处分道扬镳。 叶澄铎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这才躺在车后座,疲累地舒了口气。 林许榛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问道:“考得如何?” “还行。” “时典呢?” “她……理综可能不太好。” “有没有安慰她?” “我不会安慰。”叶澄铎沉思着抿了抿指头。 林许榛沉默一会儿,又开口道:“高中毕业啦,可以教你一点谈恋爱该做的事情了。” “什么啊妈妈?”叶澄铎无奈地说,却悄悄地红了脸颊,迟疑一会儿,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都还没打算告诉你呢,这就迫不及待啦?” “还不是你说要教我……” “行啦行啦,我会慢慢告诉你的,这个暑假你可以轻松一些了,有没有想去哪里玩?” “海边。” “哪里的海边?” “看她。”林许榛慢慢地刹住车,微微笑起来:“你们要出去旅游?” “嗯。” “时典的父母知道吗?” “……不知道。” “不能随便把女孩子带出去哦。” 叶澄铎蓦地噤声。 林许榛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说:“要征求父母同意,出去玩的话要订标准房。” “我知道。”叶澄铎坐直身子,赧然道,“两张床。” “对啦!” “那……她父母万一不同意呢?” “不同意什么?” “不同意我带她出去。” “那你就看你有没有能力让她父母信服咯。” 叶澄铎为难地皱皱眉:“可知道她早恋的话,她爸妈肯定不高兴,而且我爸还不知道。” “你爸?”林许榛突然想起来,“你不说我都忘了。但是女孩子比较珍贵——哎呀,不是说你不珍贵哦,我的意思是,女孩子更需要这方面的保护。” “我会保护好她。” “我相信你。” “那我跟她说一说。” “妈妈是提个意见,认为让时典的父母知道比较好。当然啦,我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喜欢瞒这儿瞒那儿,还会找人打掩护。总之,保护好心爱的姑娘是最最基本的,这一点你明白就好了。” “我明白。我还是和她讲一下吧。” “这就对啦!” * * 回到家后,时典把行李撂到地上,光着脚丫子冲进厨房,翻箱倒柜找吃的。 她从冰柜里拿出一根冰棒,盘着腿坐到地板上,一面舔着甜甜的奶油一面仰头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妈妈,道:“我考完啦!” “洗澡去!穿着这身校服热不热?” “有点儿!我吃完再去!” “妈妈!”时典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冰棒举在手里,奶油融化了顺着木签滑下来,只听她兴高采烈地说,“我这个暑假想出去玩!” “才刚回来就打算出去玩?去哪儿玩?” “去海边。x市。” “我们老家不就有海,你跑那么远干嘛?” “不一样嘛!” “行吧,过一阵子,等你爸爸忙完了,再带你去。”夏凡希说着,便打算把时典推去洗澡了。 哪知,她忽然抿住双唇,像根电线杆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见状,夏凡希退后一步,端详着她的脸色,思量着问道:“你想和谁出去玩?” 时典腆着脸笑起来,低眉顺眼地拉着妈妈的手,道:“和朋友。” “男孩女孩?” “……女孩。” “玥玥去不去?” “玥玥不去。” 时典眨巴着眼睛,话一出口心里就懊悔了。 “玥玥……我再劝劝她。”她改口,“她百分之八十会去!” “几个人去呀?” “三四个吧。” “去几天?” “两三天吧。” “可你还没自己出过远门呢!”夏凡希面露愁容。 时典挺了挺胸脯,最后一口奶油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自己一个人啊,有朋友!” “哪儿的朋友?” “高中的。” “哪里人?” “本地人。” 妈妈事无巨细的态度让时典感到压力如山大,她一一地回答完她的问题,心里却愈发地没有底气,生怕下一个问题就能把她的小心思全部抖露出来。 “啊呀妈妈你真是查户口呢!”时典暴躁地往沙发上一坐,心虚地揪了揪头发,“诶,我明天去把头发剪了怎么样?” “剪什么剪?长发多好看。” “不嘛,我就是想要短发,短发帅气一些!” 夏凡希的注意力很轻易地就转移了,她坐到时典身旁,拿起她的头发仔细瞅了瞅,道:“剪了也行,分叉太多了,还整天给我掉头发!” “好嘞,我明天就去剪,剪完之后出去玩也方便些!” 夏凡希听出她话里有话,询问得如此详尽之后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问的。 她拿起手边的杯子,慢悠悠地呷了口茶,道:“出去玩也行,但得留下你朋友的电话,省得我打电话给你你没接我还找不到人哩!” “没问题!”时典爽快地答应下来,“那么你同意啦?” “同意啦!自己出去遛一遛也好,锻炼锻炼!” “好好!你同意了我爸那边我就好说了!” 有了夏凡希的允许,时正声也在时典的软磨硬泡下同意了。 因此,当时典大费周章终于征得父母同意却突然被告知要将假期出游的事情如实相告时,她一下子傻眼了。 她哑口无言片刻,终于无奈地叹了声气:“铎铎,我理由和托儿都找好了,你让我现在告诉我爸妈?——我不干!” “撒谎不好。” “你敢说你对你爸爸不是撒谎了?” 叶澄铎无言以对。时典胜券在握,得寸进尺道:“而且,我如果实话实说,到时候就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你什么时候才能正式谈恋爱?” “不知道。你呢?” “我也不知道。” 两个小孩倏地陷入沉默,忧忧愁愁的端坐在电话两头,双双撑着腮帮子,冥思苦想。 叶澄铎坦言:“上了大学我爸估计没什么意见。” “我爸估计意见还是一样大。”时典撇撇嘴。 “可是典典,不告诉他们的话,每趟出去都要瞒他们,这样不好。” “可告诉他们的话,我们可能一趟都出不去了!你好好权衡一下!” 叶澄铎像被放了狠话一般噤若寒蝉。 想了半天,他才恍然:“不对啊,我怎么觉得你一点愧疚感都没有?” “我有啊!”时典挠挠耳朵,装模作样地叹了声气,“可我怎么感觉你的愧疚感比我还强烈?” “我不想偷偷摸摸把你拐走……” “噗——” “笑什么?” “你太老干部啦!” “我妈说的!” “真的是……”时典突然困惑地“咦”一声,“阿姨说的?” “嗯。” “阿姨为什么这么说?” “我妈说,你是女孩子,带你出去要和你父母说一下。” “那你去说吧。” “啊?” “我给你电话号码,你打电话给我老爹,告诉他你要带他女儿出去,看看他同不同意!” 时典佯作天真,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之后,躲在枕头后面笑得不能自已。 叶澄铎哭笑不得,一个转身倒在被子上,望着盘亘在天花板上的橙色灯光,故意吓她:“你给我,我现在打。” “真的?” “真的,你给我就打。” “那……那接通之后你说啥?”时典纳罕,“我不信你敢打。” “我不信你敢给。”叶澄铎忍住笑,想也不想地说道,“我就告诉叔叔,我想带他女儿出去几天,看他怎么说。” “他肯定不同意。” “你给,我试试。” 时典怯了,脑袋埋进被子里,口齿不清地念叨着:“不要嘛!” “别、你别撒娇!”叶澄铎眉心微蹙。 “就撒娇!就出去这一次嘛!” “好啦……” “你同意啦?” “正常声音!” “不嘛!” 叶澄铎顿时没了辙,丢盔卸甲地瘫坐在床上,红着耳根良久才记起该把窗户开一开了。 晚风从东边徐徐拂来,吹动淡蓝色的窗帘在房间角落里轻轻摆动。 电话那头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咯咯笑声,叶澄铎能够想见她此刻因着窃喜而明亮的眼眸,偷笑时仿佛两汪清澈的潭水,有光的剪影落在其上。 她欺负他总是欺负得得心应手,知道他弱点在哪里,知道他最束手无策的事情是什么。 而他所能做的,只是以憨憨的语气,半是可怜半是威胁地警告说:“不许这样!不要撒娇!我打你哦!” 作者有话要说: @铎铎:我打你哦! @典典:亲~ 昨日份的感谢: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 mua! (*╯3╰) 今日份的感谢: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 mua! (*╯3╰) 第66章 chapter 66 整理行李准备出行之际,时正声随口一提道:“典典成年了啊,可以去考驾照了。” 于是当天晚上,时典便问叶澄铎:“这个暑假你学不学车?” “可以啊。” “那我们一起学吧,两个多月,可以把证扯下来。” “把证扯下来……”叶澄铎摸摸鼻子,情不自禁地笑了,“好啊。我这个暑假会去我姑姑家,到时候就在你们那儿学。” “真的?”时典惊喜地睁大眼睛。 叶澄铎轻声应道:“真的。你把你报的教练电话给我,我找他报。” “行!” 两人一拍即合,次日一早便带着身份证雷厉风行地上车管所报了名。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ò_M 报完名后在驾校摸了摸方向盘,拉了一个下午的直线之后他们和教练商定:“考完科一再来!”陈教练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天性幽默,又好逗一逗年轻人,于是问道:“你俩走对象啊?” 时典蓦地一愣,转过头去看叶澄铎,不知该不该承认。 “放心啦!我不会告诉你老爸的!”教练点燃一支香烟,朗声说道。 时典惶惑地皱皱眉头,声音细如蚊蝇:“您还认识我老爸啊?” “我还认识你妈妈和你爷爷奶奶,你们村大多数人我都认识。” 教练说得很淡然,时典却听得云里雾里。 昨晚找姐姐抄电话时还特意强调:“找个不认识我的。” 姐姐也信誓旦旦地说:“就是这个!” 原以为到了这儿就像躲到没有天眼的世外桃源,怎知…… 叶澄铎无奈地笑了下,时典看向他时他也摊了摊手,表示没辙了。 手都牵过了,应该也没得解释了吧。 “是在走对象啦!”时典坦率承认道,“但教练你别告诉我老爸,不然我就不能来练车了,你的学员名单上就会有一个始终毕业不了的学员——这,影响不好。” “不会,我告诉你老爸干嘛?”我教练吸了口烟,从鼻腔和嘴巴里吐出淡淡的烟雾,“我就没事爱逗逗你们,不然我也无聊得很。” “那就好!那谢谢您啦!” “行啦行啦!回家去吧!” * * x市的芊岐岛以其澄澈的天空和碧蓝的海水闻名遐迩。 时典和叶澄铎到达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钟了。 远处群山连绵,海天相接,阳光撒在荡漾的海面上,粼粼金光随着碧波层层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湿咸味,伸出舌头舔一舔…… “舌尖上有一层海盐耶!” 百分之百是心理作用! 叶澄铎坐在床上,看着时典如假包换的惊喜,冷不丁丢下一句:“胡说八道。” 时典懒得理他,将窗户关小,旋了个身直直地倒在床上,手臂伸过头顶,舒舒服服地抻了个懒腰:“哎呦喂!” 叶澄铎扬起嘴角笑了笑,手指轻轻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极尽温和地说:“出去吃个饭再回来午睡,下午去水上世界。” “好呀导游!” 时典开心地抱住被子,脸颊紧紧地贴在上面,抿着唇含着笑乖巧地问道:“铎铎,我们怎么睡?” “分开睡。”叶澄铎蓦地坐得笔直。 时典若有所思地“哦”两声,眼尖地发现他目光躲闪,继而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她悄悄观察他的神色,又毛手毛脚地戳了下他的腿,接着问:“那你睡哪张床?” “你先选。”叶澄铎垂下头,揉了揉她那一头毛茸茸的短发,忽然喃喃道,“好短。” “不好看吗?” “好看。” 时典笑着从床上坐起来,拨了拨额前的刘海,说:“我睡这儿。” “那我去睡那儿。” “你是不是怕我胡来?”她把手撑在床上,身子微微前倾,慢悠悠地问。 叶澄铎愣了一下,眼睛眨了眨,只当没听懂:“什么意思?” “那我问我们怎么睡的时候你那么紧张,问你要睡哪张床的时候你又没那么紧张了,你不就是怕我对你做什么嘛!” “没有的事!” 时典笑眯眯地抱住他的手臂,手指在他泛红的耳根上点了点,语调轻快地说:“你别害怕呀铎铎,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顶多就是……半夜说梦话吓吓你。” “半夜说梦话?”叶澄铎出游的魂魄瞬间回归了,他不自禁地皱了下眉头,半是疑惑半是赧然地问,“你说对我做什么……是这个?” “不然呢?” “没有。”他飞快地摇摇头,窘得差点藏到被子里。 然而,他的余光却在这时瞥见她憋不住地笑了。 他猛地偏过头去,心窝里顿时充满了委屈:“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时典无辜地问。 叶澄铎哑然,灵机一动换了个词:“你又欺负我!” “噗——” “好笑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时典笑得趴到了床上。 叶澄铎努力绷紧的脸也绷不住了,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想伸手抱她起来,却好巧不巧地挠到她的腰。 于是,传遍街头巷尾的笑声来得更加猛烈了。 “哈哈哈哈哈——你别挠我!你别!不许耍阴的!” “我……我没耍阴的……” * * 六月中旬,蓝得纤尘不染的天空中没有一丝缥缈的云彩。 日头悬挂在高天之上,阳光照了一遍湿漉漉的地板,砖面烫得像烙铁一般,刺痛着人的脚掌。 时典看到有人打着赤脚踩着两只脚丫子逃命似的奔跑着,便好奇地把拖鞋脱下。 叶澄铎还准备计时看看她能坚持多久,结果一秒钟不到她就蹦到他的身上,可怜兮兮地吊在半空,撇着嘴不敢下地了。 他忍不住笑起来,在手臂上施了些力气,把她紧紧地抱在身前,故意叹笑一声:“哇,好重!” “你再说一遍!” “好重啊!” 水上乐园的项目数不胜数,时典热得不行了,扯着叶澄铎找了个水池便跳进去。 她把披在身上的小薄衫丢在一旁,进到水里时只穿了一件荷叶边的背心和泳裙。 水珠立刻溅到她的肩膀和脸颊,在白得发亮的肌肤上摇曳片刻,顺着小巧的下颏和精致锁骨倏地滑落。她碰到冰凉之后便咧着嘴开心地笑起来,眼眸好看地弯起,眼睫上散着氤氲的水汽,看起来格外动人。 叶澄铎的心脏蓦然停滞一瞬,他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呆呆地望着她,顷刻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她不解地皱皱眉头,担忧地问道“铎铎你抽筋啦”,他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地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抽筋。 只是忽然之间,动都不敢动了。 人造的波浪一阵接着一阵从前方涌来,人的身体在水之间沉浮,忽而漂到浪尖,忽而又往深处沉没。 时典紧紧地抱住叶澄铎,当浪头劈头盖脸地打来时,便将脸颊贴到他胸口,除了鼻尖之外,五官都紧紧地契合着。 叶澄铎托住她的腰,随着一个波浪涌来,他伏在她耳边,低声问道:“要不要往前?” 前面是更深的水位,也是距离浪花最近的地方。时典想也没想就仰起脸来,大声说了一句:“好啊!” 一个巨大的浪头在这时打了过来,两个人被冲到水池的内壁上,时典倏地往上浮起,手臂绕过他的脖颈,双腿猛地往后一蹬,大喊道:“铎铎!我要被冲走啦!” 叶澄铎急忙把她拉回,抹去她脸上的水花,看到她明眸皓齿笑得意气风发:“好爽啊!” “我往前了!” “嗯!” 时典刚应答完,便感到身躯被巨大的洪流裹挟着前行。 她时而往左漂浮,时而向右打转,像没有根的浮萍一般飘来荡去。 为了将她固定在身前,叶澄铎揽住她的肩膀,然而这样一来,她就直接钻到他的咯吱窝下,立刻又不见了踪影。 时典贪玩地在他身旁游了一圈,想出其不意地浮上水面吓他一跳时,脚踝却被一只手捉了去。 她着急地回过身去,像头鲨鱼一样横冲直撞进他的怀里,被他牢牢地束缚在怀里带上了水面。 刚出水面,一个浪头蓄势凶猛地打来。 周围的人在大声尖叫,时典玩性大发也跟着叫了一声。 叶澄铎笑起来,小心地搂紧了她的腰肢,脚踩着慢慢往前走。 愈靠近前方愈能感受到身体随波逐流无依无靠的恐惧和迫切。 时典紧紧地环住他的脖子,两条腿不知何时已经绕在了他的腰上。 当人潮浪潮纷乱犹如猛兽般怒吼着袭来时,叶澄铎把她死死地按在身前,女孩泳衣上的飘带在胸口抚动,只有一层柔软透明的水层在中间若有似无地阻隔着。 时典碰着他的手臂他的脸颊他的身体,一阵隐秘的害羞从心底涌上来。 她把脸贴在他的耳边,清楚地看到他的耳廓上泛着滚烫的红热。 她不要命地凑上前去吻了吻,忽然感到腰上的力量倏地加重,不再是怕她从臂弯间溜走时的保护,而是要把她挤碎压扁的蛮横。 “不许乱来。”叶澄铎贴着她的耳朵温热地吐着气息。 一阵羞赧从心尖而起,一直蔓延到雪白的脖颈和脸颊,时典把手和脚像藤蔓一样牢牢地缠住他,并且随着波浪的阵阵涌动而愈发紧致。 叶澄铎气呼呼地在她颊上来回摩挲,上唇残留的胡髭挠得她怕痒地缩起脖子。 她抬起头来,眼里含着水汽如山间的流岚,脸上带着羞红,又羞又恼:“我回去就把你胡子连根拔起喽!” 叶澄铎扬起脸笑了起来,摸摸她的脸颊问道:“还玩不玩?” “玩!” “可没有浪了。”造浪设备停止了运作。 “那不玩了。”时典驾在他的腰上,手臂往前一抬,指了指头顶灿烂的阳光,“我们去冲浪!” 第67章 chapter 67从漂流河上下来之后,余晖已然将天边染成可口的蛋黄色。 肚子在这时咕咕叫了两声,时典不动声色地觑了叶澄铎一眼,要看看他听没听到这个不优雅的声音。 “去吃饭吧。”他忽然说。 “你听到啦?”她发窘。 “听到什么?” “没什么。” 一阵凉风吹来,时典裸.露的长腿和肚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叶澄铎将干净的浴巾往她身上一披,牵起她的手往更衣室走去。 时典拉起毛巾的两角在胸前打了个结,叶澄铎看她一眼,目光在她白皙的锁骨上流眄一瞬,随即别开了。 时典心知肚明,心脏“嗵嗵”跳得飞快。 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侧着脑袋靠到他的肩膀上,开心地说:“铎铎,你就穿着一条短裤,你害不害羞?” “不害羞。” “真的?” “真的。” “走着瞧吧,”时典扬起脖子,嘴角噙着笑,“你会害羞的!就跟我害羞一样!” * * 傍晚七点钟,紫红色的云彩笼罩着远山。 叶澄铎坐到时典身旁,将被角轻轻掖好,温暖的指尖踌躇着,情不自禁地碰了碰她的脸颊。 只一下,便迅速缩回。 生怕动静太大,会把她从睡梦中吵醒。 然而,没过一会儿,手边就有哼哼唧唧的声音传来。 时典迷迷糊糊地叹了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从右转到左,掠过傍晚朦胧的天色,掠过头顶昏暗的天花板,最后落在身边的人手上。 她握住他的手,脑袋往上挪了挪,脸颊贴到他的掌心里。 叶澄铎俯下身子,在幽暗中寻觅着她的气息,鼻尖触碰她的脸颊,随之深深地吸了口气。 “要起床了吗?” “嗯!” “晚上吃什么?” “我想吃粥。” “好。” 时典坐起身来,依赖地抱着他的手臂,轻声呢喃:“我缓一缓。” “嗯。” 她持续迷糊的时候,他便悄悄地凑过去,撩开她额前的刘海,双唇紧紧地贴上去。 时典傻里傻气憨憨地笑两声,揉揉鼻子慵懒地说:“铎铎,我们该像个成年人一样谈恋爱了。” 叶澄铎有些意会不来,问道:“什么意思啊?” “就是像两个成年人一样大胆奔放。”时典一本正经地说。 叶澄铎好像明白了又好像没明白,愣了片刻之后,他慢悠悠地坐直身子,让她倾斜地靠在胸前,挺直腰杆端坐许久。 许久没听到动静,时典好奇他在想什么,于是仰起脸来,柔声唤道:“铎铎?” “嗯。” “你怎么一动不动的?”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你说的话什么意思。” 时典无声地笑起来,于幽暗中将手指放到他的下颏,顺着五官精细的轮廓缓缓向上。 她从下巴逐渐往上摸,到达额头之后又沿原路返回,掠过他的眉骨,顺着鼻梁一路向下,最终停在他的上唇。 她倾过身子,将床头的灯打开,柔和的灯光顿时照亮暗无光色的房间,叶澄铎看到她瞳仁里两点灿烂的星光,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环住她。 本以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美好的时刻做铺垫,却万万没想到她竟在这时不紧不慢地揪了下他的胡须,眸光却依旧荡漾。 “惊不惊喜!”管他惊不惊喜,反正她是喜出望外了! 叶澄铎吃痛地吸了口气,二话不说把她捉到怀里,俯下身子哑着声音威胁道:“我真的会打你!” “你打!” “我真打!” 时典求之不得。 他的手掌高高扬起在空中,眼看着要劈头盖脸俯冲下来时,却又猛地刹住车,只在她的手臂上找了个点无奈地抽了两下。 这也算数。 时典躲在他怀里笑,叶澄铎啼笑皆非,学着她的模样“嘁”了一声:“我是不敢打你哦……” “嗯!” “但我敢痒你!” “你要养我?”时典抓着他的衣襟,半是惊喜半是疑惑地问。 叶澄铎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指尖在她脖子上挠了挠:“是啊。” “你说的是这个‘痒’啊?” “不然呢?” “我以为是那个‘养’……” “痒你……养……”叶澄铎犹疑一瞬,腼腆地摸了摸鼻子,“这也是啊,看你愿不愿意……” “我当然愿意!”时典搂紧他,倏地又意识到话说得太早了,于是急忙咂咂嘴,“那你愿意吗?” “愿意。” “一个愿养一个愿吃。” “嗯——但我也要吃。” “当然啦!” * *晚餐是在岛上一家农家乐吃的。 清淡的玉米虾仁粥,黏稠的粥面上浮着几棵葱绿的小菜,像困在江上几叶游不开的扁舟。 时典吃得津津有味,美味的海鲜和香甜的玉米粒让饥肠辘辘的胃顿时充实满足。 叶澄铎看着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一直坐在旁边斟茶的老板这时候走过来,将两杯浓浓的酽茶搁到桌子,笑语道:“这是今天从老家带过来的,你们也尝尝。” 时典看着那两杯茶,第一反应便是:“要警觉。” 叶澄铎礼貌地道了谢,老板拿着托盘笑得蔼然:“你们慢慢吃,不用急。” “好。” 看着老板走进厨房,门上的挂帘掀起又落下之后,时典这才压低声音,狐疑地问:“为什么这家店人这么少?” “过了晚餐时间了吧,现在已经八点了。” “这老板好热情啊……” “你怕他别有用心啊?”叶澄铎说着,指尖碰了碰茶杯的杯壁,看到她点头,不由得笑了,“这儿的茶是免费送,老板经常送茶给顾客,名声还挺大。” “你做过功课啊?” “你不做功课我不做功课,我们跟谁走?”叶澄铎反问。 时典蓦地笑起来,一颗玉米粒在齿间轻咬一下,立即感受到一股自然的甜糯:“这家玉米好好吃哦!” “要不要吃个玉米棒?” “要!我们一人一半!” 吃罢饭,又要了个玉米棒。 玉米棒一分为二,大的那份给她,小的那份他拿在手里。 时典嘴馋,啃着玉米往外走时又瞥到别人桌上的小笼包,又耐不住了。 叶澄铎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她不见之后,急忙返回店里。 正看到她一手接过老板递来的零钱,一手拎着一个袋子,袋子里装着几个软软的包子。 他轻叹一声,悄无声息地走近她时,忽然听到老板愉悦的调侃:“瞧,你男朋友找不到你又回来啦!” 时典不好意思地看过来,笑了笑道了声谢后挽着叶澄铎的小臂走出去。 “我刚刚看到别人在吃觉得很好吃,”走出农家乐之后,她解释,“你找不到我吗?” “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着急吗?” “当然着急。” “真的假的?”时典半信半疑,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知道我在店里你也着急?” “不知道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反正就是着急。”叶澄铎握紧她的手,“以后别乱跑。” “知道啦!” 两个人在晚风优柔的海滩上找了块大石头坐下。 时典将一个小笼包送到叶澄铎嘴里,看到他鼓着腮帮子慢慢嚼动,期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你也吃。” “我玉米棒吃完再吃。” 趁着热,玉米甜甜糯糯。 时典知道他见不得浪费粮食,因此,即便啃到一半啃不下了,她也勉强坚持着。 然而,看到她愈吃愈黯淡的眼神之后,叶澄铎忍不住问道:“吃不下了?” “呃……”时典腮帮子鼓鼓,愣愣地点了点头,“被你发现了。” “给我吧。” “嗯?” “我帮你吃掉。” 时典犹豫着,看了看面目全非像狗啃过的玉米表面,又急忙埋下头去,两颗门牙像锐利的兔牙,把玉米修整得好看些,这才递给他:“那谢谢铎铎了。” 吃不下玉米,可却吃得下包子。 叶澄铎笑道:“你的饭量还因为食物变得不一样啊?” “这不是饭量,是包子量。”时典一本正经地说,“玉米量已经满了,包子量还是空空的。” “你就胡说八道吧。” “铎铎。” “嗯?” “你这么爱惜粮食,真是个好习惯!”时典由衷道,“我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特别挑食,现在想想都觉得好愧疚。” “我从小就这样。”叶澄铎将干净的玉米轴装进袋子里,说,“以前就觉得浪费粮食很不公平。” “你小时候就懂这个呀?” “我爸说的。我爸以前让我背过一首诗。” “是不是《锄禾》?” “是《割乂麦》。” “白居易的诗啊。” “里面有一句‘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我记得很清楚。 ” “那你就懂得珍惜粮食了?” “也是我爸一直教我要这样,他也以身作则,慢慢就养成习惯了。” 时典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你爸爸的教育很深入人心啊。” “嗯?” “你都能记这么久,而且还做得这么好。” “是吗?”叶澄铎怔了一怔。 “其实我和我爸爸……”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却逐渐低下去,“我们这两年关系一直很差,前段时间才好了一些。” “关系很差……”时典抱着膝盖看着他。 “我初二那年去游泳的时候,脚指头撞到泳池的那个内壁上,骨折了。” “这么严重?” “嗯,后来要军训,我想让我爸带我去医院开个证明免训,他不同意。” “为什么?” “他觉得没那么严重,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是骨折了。”叶澄铎说着,十指交错来回摩挲,“他说我很懦弱,什么都要逃避,根本不像个男子汉……” “然后呢……” “我很伤心,因为他态度很差,根本不听我解释,最后我就哭着上楼了。但很奇怪的一点是,后来我知道脚指头骨折时,居然还有些高兴,好像报复成功了。但那时我一点也没注意到,我爸他很难过。”“那你的脚指头呢?现在好了吗?” “很少的时候还会有些疼。”叶澄铎动了动脚,抬起头来时嘴角微微弯了一下,“没什么事的。” “原来是这样……”时典撑着下巴,望着远处海面上忽明忽灭的灯塔,忽然说,“但是铎铎,你有理解过你爸爸的行为吗?” “没有吧,”叶澄铎叹了口气,“我对他所有的不亲近都从那时候开始,我自己也没去想小时候他有多疼我……就一直把那件事记着,不想和他靠近。” “那你们的关系怎么缓和的?”时典问。 叶澄铎想也没想,柔声说道:“这还要感谢你。” “我?” “你让我去找感恩节捐献的旧衣服时被我爸撞见,他就看着那堆小衣服和我聊了很多。” “天赐良机啊!” “但如果没有这个恰当的机会,他不会说,我也不会讲。” “所以沟通很重要,还要看时机!” “对!真的很重要!”叶澄铎赞许地点点头。 “我和我爸爸也是。” “你?” “你记得我之前和你讲过,我的潜意识里总是有我爸爸把我一个人丢在街角的画面?” “记得。” “除了你,我至今都没跟其他人说过,”时典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当然了,我爸爸也不知道。有时候我也想问问他,可我又不敢。” “总有机会知道的,”叶澄铎牵起她的手,“勉强不来,但至少你知道,你爸爸很爱你,你也尽力去爱他,你之前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时典点了点头。 叶澄铎把她的手掖在怀里,肆意的海风吹乱他的头发,他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笑道:“其实典典,我也从你这里,学到了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超冷的>。< 第68章 chapter 68 回到宾馆,两人石头剪子布,决定输的人先洗澡。 时典比着剪子被叶澄铎的拳头捶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掂起衣服:“我还想先躺会儿呢!” “洗完再躺个够。”叶澄铎推着她走进浴室,以对待小孩子的细致和温柔说,“注意脚底滑。” “知道啦!” 时典将门关上,习惯性地想要反锁,却发现门反锁不了。 身后的窗户没有关紧,一丝凉风从窗缝里溢进来,时典走过去将插销插上,踌躇片刻后,拔高音量冲外面喊道:“铎铎,你过来。” 正坐在床边看手机的叶澄铎被她这一唤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他将手机撇到一旁,满腹疑窦地往前走,直到看到磨砂门上映出她还穿着衣服的影子时,心神才又瞬间定了下来。 “怎么了?” “这门反锁不了,你不要开进来哦。” “我干嘛要开进去?”叶澄铎眉头一凝,忽然很想冲进去和她理论,“我有这么流氓吗?” “不是呀!如果是你在里面,我说不定会开进来哦!”时典故意说,躲在门后捂着嘴偷笑,“你等等洗澡小心点哦!”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开进去?”叶澄铎咕哝着威胁,尽管放狠话的是他,但那皱着眉头的模样却好像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时典窃喜地攥紧胸前的小衣服,突然变了声音装得深沉:“哎呀哎呀,不闹了,我先洗啦!” 叶澄铎“哦哦”应两声,莫名其妙地坐回床上,想着她刚刚说的话,却再也看不进手机上的任何字。他索性点开游戏,趁着她洗澡的时候分散注意力。 时典洗完头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没擦干。 叶澄铎忙里偷闲看她一眼,随即又垂下眼帘,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点击着。 时典眯着眼睛看他,一面俯下腰擦头发一面问:“铎铎你在干嘛?” “我在……打游戏。” “打完没?” “还没。”叶澄铎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时不时看她一眼,眼神里满是安抚,“等等就好,快好……了……” 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 时典好奇地走到他身旁,手搭在他肩上,看着五颜六色的游戏界面,轻叹道:“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嗯!这把玩完。” “你和谁一起玩?” “陈泽勋。” “嗯?!” “怎么了?” “你俩都玩游戏?” 打到激烈处,叶澄铎突然忘记说话了。 时典看得眼花缭乱,没看一会儿便去吹头发。 等她把头发吹完,他也打完游戏了,自觉地站起身收拾衣服去洗澡。 时典一边梳着头发一边问道:“打完啦?”“嗯。” “输了吗?” “赢了!” 叶澄铎愉悦的神态照在镜子里,时典不由得吭哧一笑:“你真是……跟个小孩子一样。” “我干吗?” “像小孩子玩游戏赢了很高兴一样,你也是。” 叶澄铎摸摸耳朵,手在衣服之中来回选择着,最终挑中一条灰色的短裤。 “我去洗澡了!” “嗯!” 时典目送着他进入浴室,将门关上,随后扬起声音喊道:“记得锁门!” “锁不上!” “我不管!” 她开心地笑,望着被热风吹得红扑扑的脸颊,心尖蓦地揪紧。 夏夜的晚风轻轻地撩着其上的花蕊,让人欢乐得不行。 她努力地转移注意力,玩了一会儿手机又在纸上画了一会儿五线谱,心情好不容易平复之时,却忽然听到浴室传来生无可恋的呼唤声。 时典光着脚丫子跑过去,忙不迭地贴在门上听,突然凑近的影子把刚洗完澡的叶澄铎吓了一跳:“你干嘛!” “你喊我啊!” “帮我……” “拿什么!” “床上的衣服!” 时典失望地“啧”一声,拍拍手心走开了,临走前撂下一句:“又不是没看过你不穿衣服,出来吧!” 叶澄铎听着她这丧尽天良的话,不自禁皱皱眉头。 “真不拿?”他拔高音量问。 “真不拿!” “那我出去了!” “你出来吧,我下午就看过了,你还害羞什么?” 她说得不错。 下午去水上乐园的时候就看过了,还害羞个什么劲…… 叶澄铎想了想,擦净胸前的水珠之后,忐忑地按下门把手,开门出去。 出乎他的意料,时典就倚在门边,一看到他把门开了一条缝,便悄悄地侧到一旁,等到他迈出一只脚时,她才猛地倾过身来,出其不意地吓他一跳。 叶澄铎垂下脑袋,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这是时典第一次看到他翻白眼。 “吓到没?”她翘首以盼。 结果他却:“没。” “那你还瞪我!谁瞪谁怀孕!” “生理上不允许。”叶澄铎天不怕地不怕地笑,走到床边,随手拈起一件衣服,又说,“典典,你这样不行。” “你才不行!” 叶澄铎被她噎了一下,眉心微拧,似乎还是第一次明确“这丫头欠打”:“你小时候经常被打吧?” “是呀!但长大后就没人敢动我了!”时典倚在浴室前的墙上,脚尖轻轻点地,自得地说。 叶澄铎把衣服穿好后走过去,握住她背在身后的手,抵着她的额头。 温热的气息在逼仄的空间里钻来钻去,时典只能看到暗处他如蝉翼般的睫毛微微扇动着。 她抿着唇笑起来,和声细语:“你干嘛?” “看你。” “我以为你来打我的喔!” “不敢。”叶澄铎倏地笑起来。 “那你看够了没?” “没。” “没看够也要看够,你闭上眼睛。” 叶澄铎乖乖地闭上眼睛。 “你说说我长什么样。” 他许久没说话,眼皮却不经意地颤一下。 时典仔细观察他的眉眼,问道:“怎么不说话?” “说不出来,我在想。” “想好了吗?” “嗯。” “那你给我画幅画吧!” 叶澄铎慢慢地睁开眼睛。 时典期待地望着他:“好不好?” “什么时候?” “你说。” “晚上?” “晚上我想看电影。” “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 “那就以后吧,”时典腆着脸,害羞地缩起了脖子,“等我娶你之后……” 叶澄铎一愣。 “等我娶你之后,你给我画幅jack给rose画的画。” * * 叶澄铎真想打她。他泛红的耳根还在发烫,她却怡情地看起了青春电影。 电视机里在播《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 两个人盘着腿坐在地上,手边放着一盒绿豆饼一盒凤梨酥,时典吃掉了三分之二。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转头看到他还炸呼呼地板着脸,她忍不住笑起来,开心地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我就随口一说,我想耍流氓我也控制不住啊!” “你真的太流氓了。”叶澄铎用力地揉她的头发。 “是是是,我错了,我下次一定正人君子。” “不用……” “什么?” “没事……” 影片前半段,叶澄铎看得快睡着了。 时典靠在他肩上,他就正好把脸贴着她的脑袋,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就这么抱着她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是被她抽鼻涕的声音吓醒的。 他皱着眉头睁开眼,手往上一摸,猝不及防地摸到一脸的泪水。 时典顺势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他急忙弯下腰去,着急地询问道:“怎么了?哭什么?” “柯景腾和沈佳宜分开了,呜呜呜……” “他们分他们的,你别哭啊。”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时典仰起脸来,两道眉毛撇成“八”字,“我就是很难过嘛!” “你难过我也难过啊,你再哭我哭了。” “你哭!” 叶澄铎抽了抽鼻子。 哭不出来。 时典看到他这傻傻的模样,扁着嘴巴破涕为笑:“你个傻子!” “不哭啊,电影而已。” “可他让我想到现实。” “什么现实?” “铎铎……”时典抱住叶澄铎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口,道,“虽然高考成绩还没出来,但我觉得,我和你考不上同一所学校了。” 叶澄铎抚着她的肩膀,没有说话。 “之前在锦书墙那边,我许的那个愿,就是想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我也以为,我再努力努力就可以了,可现实还是那么残酷。” 时典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 叶澄铎生怕她又哭,急忙看她,但见泪痕已干,只是眼角眉梢都耷拉着提不起劲来。 电影剧情还在向前推进。 柯景腾和沈佳宜分开了。 沈佳宜骂他“大笨蛋”,柯景腾回她“大笨蛋才会喜欢你”。 时典抽了张纸擦擦鼻涕,叶澄铎俯下身抱住她,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上不上一所大学没关系……” “没关系吗?” “有点关系……但不是世界末日。” 时典抹抹眼睛,叹笑道:“我也想过我正常发挥考得比你差了些,也可以选择你去的学校的专业,但高考完之后,我就觉得这个b计划也行不通了。” “你选择学校专业的时候一定要考虑自己,”叶澄铎摸摸她的脸颊,“不要退而求其次。” “你也是,选择对自己来说最合适的。” “嗯……” “像他们那样异地恋……”时典指了指电视,“以前打电话不方便,排了长长的队拿着电话卡等,还不能说些羞人的话。” 叶澄铎逗她:“什么羞人的话?” “就我刚刚说的那个,jack和rose……” “好好好,停停停!” 时典鼓着腮帮子笑起来,叶澄铎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在外面不能这么流氓。” “我只对你流氓。” “嗯。” “要是真的异地恋,我觉得也没什么。”时典说,“我们可以发短信打电话,我还可以给你写信,多有感觉啊!而且距离产生美,等我们见面了,你一定会觉得我美得不行!” “是美得不行。” “现在也美吗?” “嗯。” “你在外面也不许这么嘴甜。” “不会,在外面我吃苦瓜好不好?” “你也别太苦,把别人都惹急了。” “我知道。”叶澄铎吻了吻她的额头,“对别人不甜也不苦,对吧?” “嗯,对我要甜到掉牙!” “你刚刚吃的是香草星冰乐。”叶澄铎眼眸微微眯起。 “对,甜死我了。” “我吃一下。” 时典蓦地一愣。 叶澄铎二话没说吻了吻她的唇,柔软的唇瓣在她唇上摩擦一阵,温热的掌心突然抚上她的脸:“典典……” “闭眼。” 他顺从地闭上眼睛。 全身血液于血管中逐渐奔涌,自脚尖而起,那股说不尽的热意径直往上逼。 时典悄悄地坐在他腿上,撩拨他眉前的一绺头发,甜而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他情不自禁地抚上她的腰。 她喜欢先吻他的眼睛他的鼻梁,最后才吻他的唇。 然而每一次,接吻都是点到为止,吻得最久的一次不过也是在唇上厮磨缠绵一阵便分开了。时典吻了一会儿,突然没了下策。 她偷偷地睁开眼睛,发现他也半眯着眼睛,眼眸微微湿润,正温柔地看着她。 “我不会。”她委屈,“你来。” 他没说话,把她的后脑勺往前一压,随即蛮横地攫住她的双唇,温柔地舔舐起来。 舌尖在她唇上打转,伴随着她手臂上力量的加紧而慢慢挑开。 在她柔软而湿润的唇内吮吸片刻,随后步步为营,一丝不落地侵略过去。 他笨拙而动情地亲吻,慌乱之中感觉到她的回应时,心尖的浪潮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在他怀里,搂紧再搂紧。 胸腔溢满幸福和颤栗,百灵鸟从胸间飞出,一声声鸟鸣仿佛她压抑在喉咙底端的哼声。 闭着眼睛天旋地转,仿佛置身于虚空之中。 时典壮着胆子舔吻他的唇回应他时,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直到睁眼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吊在他的身上,原来那种浮于空中的感觉不是假的。 当她睁开眼睛,他也随之停了下来。 汗水濡湿他的头发和她的衣裳,他抚着她的后背还能感到一阵热意。 叶澄铎深深地舒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在她嘴角吻了吻,不失风度却又痞里痞气地笑:“这就是你说的……像成年人一样谈恋爱。” 第69章 chapter 69 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时典和叶澄铎正在训练场练车。 傍晚六点钟,夕阳落在山头,宽阔的训练场上草木随风而动。 教练拿出一支香烟,在桌上点了点,打火机“咔嚓”响起两声,只听他问:“你俩查成绩了没?” “还没。” “准备回去查。” “早点回去吧,志愿好好填啊!” “谢谢教练!” 来驾校学车的这段时间,叶澄铎都骑电动车,去的时候在村门口接时典上车,回来的时候又在村门口把她放下。 有几回,看到认识的婶婶从村里走出来,时典就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假装在原地溜达,等婶婶们走近了问候了这才说:“我呀,我在等人呐!都没等到!” 叶澄铎就在这时候骑着车回去,把车停好,在院子里站不多会儿,便可以看见她从村口进来,踩着欢快的步调,和沿途的长辈打招呼。 而有那么一回,时典遇见的不是别人,却是时衡风。 那时候,时衡风刚过马路,从绿化带中间的蹊径走过来,一眼就瞧见不远处有两个人正面对面开心地讲着话。 男生很快骑着电动车离开,女生则背着手慢悠悠地往村里走。 他往前快走两步,很快就追上她,冲着拳窝轻咳一声,走在她身后招呼道:“时典。” 时典惊了一跳,一瞬间痉挛似的颤抖了一下。 时衡风闷笑一声,待她回过头来习惯性地抬起手要打人时,他敏捷地往后一退,带着调侃的语调,问道:“你男朋友啊?” “被你看到了?” “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 “你很紧张吗?”时衡风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时典咬了咬后槽牙:“没有。” “我猜也是。” “是什么?” “大马路上的……” “我们就道个别!” 时衡风踢了下脚底的石块,笑道:“也对。” “你去哪儿?” “去我姑姑家。” “你姑姑家往这儿……”时典指了指左边的道路,“你往这儿去。” “往你家前面经过也行。” “你往这儿更近嘛!” “你怕人看到我跟你一起走吗?” “你……这都能看出来?”时典身子微微后仰,像观察古董一样稀罕,“被你猜中了,我不想让我男朋友看到。” “那行,那我往这儿走了。” “下次再正式介绍你们认识!”时典说,“现在没法和他讲话,让他看见了不好。” 时衡风插着裤兜往左拐,回过头来灿烂地笑了笑:“行啊!”他往前走了两步,又旋过身来,踩着平坦的道路向后倒退:“你们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不知道!” “报哪个学校可以告诉我一声!” “好!” * * 查成绩前,时典对着院子门口的牡丹站了许久。 爸爸摸了摸她的额头,关切地问:“没事吧?” 她摇摇头,拳头握在身前,慷慨凛然:“我们去查成绩!” 时正声担心她,急忙跟着往屋里走。 夏凡希看见父女俩火急火燎地一前一后,也想跟过去,又怕给时典添压力,只好惴惴不安地继续择菜。 跟查中考成绩时的心情一样,细微的不同之处在于,时典已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她对爸爸说:“不管怎样,老爸,我都能接受,你点进去吧!” 时正声二话没说按下“确认”键,成绩单立刻显现在屏幕上,时典凑近一看,先是看了总分,拳头微微握紧,又看了单科成绩,握紧的拳头才慢慢松开。 “不出意料,”她抬起头,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理综不好,其他还行,正常发挥。” “这后面是省排名?” “嗯。” 时正声没说其他,只是问道:“你大学的意向是什么啊,典典?” “我呀……没想好呢!” “那你好好想,爸爸和妈妈也可以给你些建议。” “嗯。” 时典立马给叶澄铎发了成绩,言简意赅地问:“铎铎你呢?” 叶澄铎很久没回消息,她的心逐渐揪紧,最害怕的事莫过于他发挥失常考差了,这种担忧的心情远远超过对自己的忧虑。 好在就在她坐立不安差点找个理由冲去月琦婶婶家时,叶澄铎回了短信:“刚刚和班主任打了个电话。” 后面附上他的成绩。 时典倚在墙上舒了口气,眼眶却莫名地有些湿润。 “那就好呢!害我瞎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考差。” “可以开始看那本志愿书了。”叶澄铎说。 “嗯,我等等就看。” 时典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个演员,喜欢披着被单跑来跑去,幻想着有一天可以演一场戏把观众们感动得稀里哗啦或者逗得前俯后仰。 年长几岁的姑姑告诉她“当演员很辛苦的”,她却也不在意,还暗自思量着:“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有励志的故事也很不错!” 然而,这个梦想没持续多少年就被当老师的梦想取代了。 她又迷上写黑板时行云流水的畅快感和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优越感。家中有黑板有白板,有的上面还留下一些擦不干净的字迹,都是她扮演老师时留下的痕迹。 如此说来,当她拿着课本拿着粉笔在家里那方小小的天地踱来踱去时,当演员和当老师的梦想就两不误了。 长大之后接触到音乐,时典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被美妙的音符引了去。 她又憧憬着当一名乐手,在各大酒吧驻唱,或者跟着乐团巡回演奏。 梦想多得像溪流里游动的鱼儿,只是习惯于“俶尔远逝,往来翕忽”,如今她想读什么,对未来的期望又是如何,她却完全没了方向。 妈妈的意见是:“报示范不错呀,你小时候也爱当老师,女孩子当老师多好,休假多,不用像读建筑的学生要到工地去,轻松很多啦!” “当老师啊,我这暴脾气会把学生骂死!” “那学医好了,白衣天使,救死扶伤,你说多好?” “读医八年呢妈妈,出来后我都老了!而且我晕血……” 夏凡希撇撇嘴,没了辙:“那你自己想吧,我就知道我说的你不会听——玥玥考怎样?” “和我差不多吧。” 时典不想多提,成绩出来后只和俞玥联系过一次。 电话一接起来便听到她说:“我最近去我外婆家散散心,仇安问起你帮我说一声。” “你怎么不自己告诉他?” “别提了。” 他们俩的事情时典不想多操心。 再多操点心,头发都要掉光了。 报志愿就像终身大事一样,时典一天到晚焦头烂额地想,看着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成绩,自己苦恼,妈妈也跟着愁。 愁着愁着,夏凡希漫不经心地吐出这么一句话:“你这填个志愿我都操心成这样,以后找对象我不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时典嘴上“嗯嗯”应两声,心里却不自觉地说:“甭担心,都找好了。” 叶澄铎也面临着艰难的选择,只是相比时典,他的成绩更容易报上理想的学校和专业。 成绩出来后,林许榛和叶易鹏到了锦云村。 叶澄铎刚练完车回来,在院子里看到父母之后,摸着额头笑起来:“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来跟你聊聊志愿的事啊。” “电话里也可以讲。” “当面说清楚好。” 姑姑把茶摆到翠绿的葡萄藤下,在小小的方桌上沏茶:“来,尝尝看,你姐夫说这茶不错。” 叶易鹏拿起茶杯,悠悠地呷了一口:“很香。” “等等带一包回去,冰箱里好几包呢!” 叶月琦高兴地说,在石椅上坐下:“村里有很多小孩今年高考,像前几年遇见的那个女孩子——许榛你记得吧?” 林许榛意会到说的是谁,却还是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佯作猜测:“那个给澄铎带路的女孩啊?” “就是她,今年也考得不错,我刚刚才和她妈妈说完话!她这会儿估计也刚学完车回来!” “谁啊?”叶易鹏问。 “就是隔壁一个女孩子啦!澄铎最近也和她一起练车!”听了姑姑的话,叶澄铎犹疑地点了点头,在爸爸身旁坐下。 正巧这时,时典从村口走进来,透过院子敞开的大门,可以看见她纤瘦的身影。 叶月琦眼前一亮,高兴地拍了下手掌:“说曹操曹操到!就是那个女孩,可有礼貌了!” 叶易鹏慢慢地转过身去,稍微看了一眼,手扶在膝盖上又回过身来:“不说别人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这话是对叶澄铎说的。 父亲专注而平静地品着茶,镜片下的视线始终萦绕在茶杯里,叶澄铎却有种针芒在背的焦灼感。 “你爸之前说的你觉得怎么样?”林许榛这时候开口,“读管理专业,将来公司交给你,反正你爸再做几年也要退休了。” “我不想读管理……”叶澄铎坦言,看到爸爸抬了抬头,又接着说,“我这几天都在说服自己,但就是喜欢不起来。” “那你想读什么?” “计算机,或者……” “或者?” “和计算机相关的。” 叶易鹏和林许榛面面相觑,两人不约而同地移了移面前的茶杯,不经意流露出的一丝忧虑让叶澄铎心里很不好受。 “让你继承公司我也就想想,”叶易鹏说,“反正咱这也不是大公司,是吧?到时候找个接班人就得了,就是你这专业你自己考量一下,计算机也不错,都看你。” “谢谢爸。” 叶易鹏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抹了抹浓密的胡髭:“那具体的专业学校你想好了没,出省吧?” “出。” “那行,志愿决定后给我和你妈过目一样,怎么说也得知道你读什么。” “我知道,还没决定,可能报z大。” “z大……”林许榛眉心微蹙,“z大很远啊……” “男孩子不怕远!”叶易鹏笑了笑,拍了拍叶澄铎的肩膀,“成年了啊,男儿只在四方,就该到处去走走!” 叶澄铎浅淡地笑一下,澄澈而憧憬的眸光落在做母亲的眼里,竟看到深深的喜悦当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 昨日份的感谢啦~ 感谢小天使“八辑”灌溉营养液 (*╯3╰) 第70章 chapter 70 联系不上俞玥的日子里,仇安急得快疯了。 一天到晚捏着手机,给她发短信打电话,可所有的努力都像扔进大海一般,一声回响都没有就消失不见了。 他急得有些生气,先是气她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凭空消失,后又气她有困难不让自己分担把自己当外人。 可是气着气着,翻到聊天框顶端,看到她联系不上之前给自己发的短信,他的内心顿时又被愧疚和痛苦填满。 短信里写道: “你去哪儿了?” “我出去散散心,别担心。” 两条短信都没有及时回复,以至于当他手忙脚乱地给她打电话时,电话已经无法接通了。 他六神无主地给时典打了个电话,时典听着他可怜,耐着性子安慰他,告诉他俞玥去乡下外婆家了。 仇安“哦哦”两声稍微放下心来,平心静气一天之后,却又隔三差五地问起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时典没了耐心,没说几句便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净想着自己?你都不问她为什么消失,整天净想着让她回来!她要是想和你联系至于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躲信号吗?” 仇安正当脆弱的时候就信以为真了。 叶澄铎揪了时典一下,示意她别把话说太重。 当天晚上,叶澄铎给仇安打了个电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别操心了。” “什么叫别操心了?时典不见了你能不急吗?” “她去她外婆家了,她外婆能把她弄丢吗?” 仇安被这两人气的伤的,忍了两天没联系他们,两天之后思念成魔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时典,她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快了!” * * 俞玥回来的第一天,时典登门拜访,推不却长辈们的热情,当天晚上就在俞家住了下来。 上一次和俞玥睡一张床还是两人初中毕业时,转眼三年过去了。 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望着同一方天花板,本应有许多物是人非的感慨,不料只是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叹完气后,她们相视一笑。 柔纱般的月光照得房间淡淡微明,在这片如水般透净的光芒中,两人的心事都拨云见日。 数月待在乡下外婆家,信号不好接不到网,俞玥过着“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的生活,和仇安的联系似乎也成了上个世纪的事那般遥远。 这会儿,手机突然在床上震动两声,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时典则屏气慑息,窝在被子里纹丝不动。电话接起来,俞玥“喂”了一声,那头却安静得仿佛没有人在。 仇安沉默良久,在漫长的等待中语气声音都显得疲累不堪:“你这几天为什么不接电话?” “去我外婆家了,信号不好。” 她平铺直叙的语气让人更为失落。 而话一出口,俞玥便有些懊悔了。 随着一声轻轻的叹息,只听他又说:“你不想理我吗?” “没有。” 仇安没再说话,俞玥揪着被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查完成绩后心情就不好,所以去乡下散散心。” “你在家里吗?” “我在老家。” “我知道。”仇安抬头看了眼被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窗户,“我在你楼下,你开开窗好不好?” 俞玥恍惚之间仿佛听见窗下有人在说话。 她急忙从床上翻起来,吓得时典一个坐起:“怎么了?” “他在外面。” 俞玥光着脚丫子跑到窗边,“哗”地一声将窗帘拉开,窗外高大的槐树底下,站着一个身影纤瘦的少年。 他的脸微微仰起,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温润如玉,仿佛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吸血鬼少年,只有在夜晚出没,无奈而美好得叫人心碎。 俞玥将窗户完全打开,抿住双唇,忍不住笑了:“你蠢死了。” “嗯。”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求我同桌告诉我。” “叶澄铎?” “嗯。” 俞玥回头看了时典一眼。 “你晚上住哪儿?” “住外面的旅馆。” 仇安往后退了两步,从这个角度可以把她看得更完整。 “你是不是瘦了?” “没有,去乡下还胖了。” “乡下好玩吗?” “空气很清新。” “那再和我去一次。” 俞玥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湿润:“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志愿报完,好不好?” “嗯。” “你去休息吧。” “你住哪个旅馆?” 仇安迟疑一瞬,有些语不连贯:“就外面,住最近那个……我刚刚忘记看名字了。” “你是不是还没找到旅馆?”俞玥问,“别骗我了,这里旅馆不好找。” “没事啊,”仇安看了看周围,随手指向窗下的墙角,“睡这儿也行。” “那是狗窝啊!” “你不爱说我是狗吗?” 俞玥摸着嘴角笑起来,仇安跟着笑,他深吸口气,突然渴求地说:“我想吻你。” * * 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关上,俞玥踮着脚尖下楼,忐忑地拿出钥匙打开后门,刚准备将门阖上,却被一只手蛮横地捉了去,二话没说压进怀里。 暴风雨般的吻落了下来,密密麻麻地掠过她的脸颊,仇安紧紧地把她搂在身前,温热的鼻尖触碰着她的眼睛,可怜兮兮地说:“你好狠心……” 俞玥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和他平视,红着眼眶声音沙哑道:“对不起,我不该只顾自己的……”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我不想把坏心情带给你。” 仇安温柔地吻去她的泪水,自己的声音却哑了:“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想和你一起承担。” 俞玥微微一怔,无声地笑起来,手指轻碰他的睫毛:“怎么好像长大了?” “你知道我被那两口子损得有多惨吗?”仇安皱着眉头,愤愤不平。 俞玥摸摸他的脸颊,问道:“哪两口子?” “就时典和叶澄铎。” “他们怎么了?” “他们吓唬我,说你不要我了——你怎么还笑啊?” “刚说你长大,你就又……”俞玥哭笑不得。 “不过他们说得有道理,”仇安吻了吻她的鼻子,“他们说的我会慢慢改。” “他们说什么了?” “有点忘了……” “那你改什么?” “他们有的胡说八道啊,”仇安一讲到这儿又委屈可怜,“他们说我长残了所以你不要我了。” “谁说的?!” “时典!” “我等等就去揍她!” “等等?” “她在我房间。” “你们……” “我们干嘛?” “不可以。” 俞玥给了他一个巴掌,半是气半是笑:“你去找叶澄铎,不要来烦我们。” “他不把我扔到马路上才怪!” “活该!”仇安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笑,重又将她拉回怀里,吻着她的耳廓低声轻喃:“我就是来看看你,看看你还要不要我,这样我就不担心了。他们说我幼稚,没担当,不负责,我一定改。我想和你走很久,你不要轻易和我失去联系,你答应我吧……” 竒*書*蛧*w*W*W*.*q*Ι*s*ú*W*ǎ*Й*G*.*℃*O*m * * 俞玥和仇安在窗下倾诉衷肠,一个道歉一个原谅,一个承诺一个相信时,二楼主卧的门悄悄地打开了。 幽暗中听到门锁“咔嚓”的一声响,随之而来的是俞家父母窃窃私语的声音。 时典提起耳朵屏气静听,在窸窸窣窣中隐约捕捉到几个词:“开门”、“去看看”。 她全身僵直地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盯着卧室的门,若此刻响起敲门声,她笃定自己必然会七窍生烟当场阵亡。 然而,声音没有走近,反而愈来愈远,夜晚的幽静中似乎传来了拖鞋踩在楼梯上轻微的“哒哒”声。 时典立即给俞玥打了电话,迟疑一秒后又急忙掐掉,转而踮着脚尖下地,趴在窗台上,看到窗下模糊的人影时,她压住声音迫切地说:“玥玥,你爸爸下去啦!” 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猛地僵硬一瞬,随即触电似的放开,俞玥二话没说要去拉后门,客厅里的灯却于此时蓦然亮起,像鬼怪骤然出现一般,唬得屋外的人往后一跌。 磨砂窗上会映出人的影子,俞玥拉着仇安躲到狗窝后面,捂着嘴巴一句话都不敢说。 然而却在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后门的钥匙还挂在门内,而后门也是随意虚掩着。 俞玥着急地看了仇安一眼又环顾四周,鼓了鼓劲把他往外推,声音低哑刻不容缓:“你走,你快走!” “我不走!” “你走我还能蒙混过关!” 说话间,后门的把手被悄无声息地摁下。 俞玥无可奈何,躲在角落急得快哭了:“求求你,求求你你快走吧!” 仇安没了辙,俯身在她脸上吻了吻,慌不择路地钻进一条黑暗的巷子,落荒而逃。 俞玥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理了理衣裳和头发从墙角站起来,走出脚边那个小小的狗窝时,她忽然瞥见头顶屋檐上那一星闪得刺眼的红光。 她突然记起来,去外婆家的前一天,爸爸才说要在家门口装监控探头。 后门打开,俞父手里拿着一根粗棍。 看到衣着单薄站在浓浓夜色中的女儿时,他不由得一愣,疾步跑上前,宽厚的手掌握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在这儿,啊?” 俞玥一下子扑进爸爸的怀里,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哭泣声让做父亲的心如刀绞,他摸着她的发顶,声音沧桑而担忧:“怎么了,啊?有事跟爸爸讲!” “对不起爸爸,”俞玥艰难地啜泣着,揪紧父亲的衣襟,压抑而沉痛地哭道,“我是不是太让你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求评论(期待.jpg 如果没有 我就孤独地打气 第71章 chapter 71 俞寅川三十八岁的时候,俞玥出生了。 将近不惑之年,家里添了一个俊俏的娃娃,常年做着粗工粗活的男人满腔柔情,眼角眉梢里尽是喜悦。 坚实的手臂摇着摇篮里安然甜睡的婴儿,宽厚的手掌扶着咿咿呀呀学步的姑娘,对他而言是极尽幸福的事情。 与时典相比,俞玥更像是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小公主。 时正声的电器生意是俞寅川的帮扶下逐渐成长起来的,那时候生意才刚刚起步,家庭经济一般,时典还在妈妈的怀里吃着奶水。 俞寅川却是年轻有为的励志代表。 他早年是保险推销员,八.九十年代的紫衫镇,保险行业并不景气,人们一提到保险就很容易联想到骗子。 在那种大环境下,求人买保险只能挨家挨户低声下气,往往嘴皮子磨半天也没能卖出一份保险。卖不出去就没有钱。 干了一年下来,在外奔波的日子里,俞寅川除了中秋那一天,其余日子里一天到晚净喝白粥,心想着这样赚不来钱,自己都吃得面黄肌瘦,更别谈娶媳妇儿过好日子。 于是他果断地放弃了这份工作,继而给人当起了家电送货员,仗着年轻体壮精神头旺盛,他殷殷勤勤地工作,并且与生俱来的洞察力让他发现电器这个行业前景可观。 经过仔细的斟酌,他考虑自己开一家电器行。 他费尽周章凑够了钱,铁了心要把生意做起来。有人支持有人揶揄。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当真在镇里打出自己的名号,以至于乡里乡亲都知道他为人老实,卖的东西价格公道,售后服务贴心,于是名声逐渐往外传,生意也逐渐壮大。 俞寅川的生意如日中天的时候膝下无一儿一女,几年的时间里在生意场上时而得意时而失意,但总的而言,日子过得还算优渥。 因此,俞玥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即便俞家老一辈的人总是盼着抱上大胖小子,但经过多年的等候,在家里什么都不缺就缺点孩童活泼欢乐的情况下,来了一个美丽的姑娘也使得一家人欢欢喜喜。 村里一般只在男孩降生时才会大操大办,然而俞玥出生的时候,俞寅川请了二十张桌,街坊邻舍议论也好,羡慕也罢,他都不在意。 好不容易得到的宝贝女儿他得捧着疼着,也仿佛在向所有认识的人昭示,他是有多疼爱自己的乖乖女。 俞玥从小到大没让父母失望过。 成绩优异,乖巧懂事,不叛逆,不打架,不随波逐流。 每天放学回家除了做作业就是练琴,连动画片都极少看,也极少囔着要出去玩,只有在天气明媚的周日下午才会和朋友约着出去走走。就是这样人见人夸的掌上明珠让俞家人又疼爱又放心。 就连夏凡希去接时典下吉他课时也常常夸赞:“玥玥真是乖巧懂事哩,和典典一点也不像!” 每逢这时候,余敏知都谦虚地笑笑:“哪里哪里,典典也很懂事,音乐方面的天赋比玥玥还高呢!” 倘若有人告诉俞寅川:你女儿和东边谁家那小子走得近了。 俞寅川非但不会怀疑俞玥,甚至会把传消息的人痛斥一顿。 他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的孩子,并且无条件地为她感到骄傲。 即便高考成绩不如意,他也未曾想过多责备她一两句。 “这分数不错,想想报什么学校,离家近点。”这是成绩出来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俞玥艰难地扯起嘴角,默默地点了点头,等父亲一走远,便伏在电脑前哭了起来。 俞玥的挣扎以及埋藏在心底的叛逆对于父亲而言都是神秘,并且一旦暴露出来,将会令他大吃一惊。 当仇安从小径离开,周围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开始编纂谎言。 她从狗窝后起身,极尽所能地要把假话演变成真的。 然而,就是眼头顶的监控探头让她的心一下子被狠狠地击中。 举头三尺,她的双手和双脚一瞬间被抽去了力量和筋骨,几秒钟前鼓足的勇气和做好的准备刹那间灰飞烟灭。 父亲开门出来这短暂的时间里,俞玥的脑子飞速转动,她作了分析有理有据,相信父亲会相信她的话,可她没有把握父亲会不会出于担心而调出监控探头。 和仇安的一举一动都被探头记录下来。 想象父亲查看录像的场景,俞玥便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生不如死的感觉原来靠想象也是可以成全的。 她一时间六神无主,只剩下恐惧和慌张。 “坦白”和“妥协”似乎是突如其来的一道光亮,闪过她的脑海,却让她杵在原地,愈发地惧怕和失神。 俞寅川把俞玥揽进怀抱的时候只当她是吓坏了,脆弱得像只被追捕的小鹿,需要保护和爱。 直到俞玥哭着说“爸爸对不起”的时候,他也只是以为她是在说高考成绩,却没想到她担着那么沉重的负担。 余敏知本是去厨房搜寻一圈,这会儿闻讯赶来,俞寅川回头示意她不要说话,一直等到俞玥哭完了,这才护着她走进家里,牢牢地将门锁上。 俞玥坐到沙发上,余敏知一面替她拭去眼泪,一面柔声着急地问:“怎么啦?怎么了告诉妈妈,你怎么会在那外面呢?” 俞寅川坐了下来,把俞玥揽进臂弯里。 靠着父亲坚实臂弯的俞玥眼泪又止不住涌出来,心里的歉疚和压抑在这时候全然爆发。 她抱着父亲的脖子痛哭起来,一面谴责自己坏自己不乖自己让他们失望了,一面说着“对不起爸爸妈妈”。 时典一直躲在楼道拐角处,听着俞玥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难受极了。 她在角落里蹲了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忽然想起家里的爸爸和妈妈,眼眶忽然一热。 余敏知担心极了,把俞玥拉到自己的怀里,摸着她的脸颊,轻声而难过地哄着:“不哭啦不哭啦,告诉妈妈发生什么事了。你老这样说对不起爸爸妈妈心里焦急你知不知道呐?” “是不是刚刚有人进来过!”俞寅川眉头揪紧,宽厚的手掌一捏,“我去调监控看看!” “爸爸别去!”俞玥立即握住父亲的手,把他拉回沙发上,“爸爸别去,我告诉你们,我全都告诉你们!” 时典慢慢地滑坐到上,倚着身后的白色瓷砖,后脑勺抵着墙壁,一动不动、眼神空洞地听着楼下大厅里,俞玥恐惧而愧疚的陈述。 * * “铎铎,玥玥和仇安被发现了,仇安被俞叔叔从外面抓回来,他们正在楼下讲话,我不知道该不该下楼去。” * * 靠着手机的一点亮光,仇安勉强地辨认方向,在巷子里绕来绕去。 俞玥在屋子里解释的那段时间,手机屏幕上出现“请充电”的警告。 不多一会儿,仅有的一点亮光就归于寂灭。 巷子上空两户人家的屋檐挡住今晚的月色,黑黢黢的巷子自此伸手不见五指。 仇安疲累地停下脚步,回首望去,已看不清来时的方向。 他靠到墙上,无助而担忧,不知道那栋灯火通明的房子里发生了什么。 或许他不应该来的。 来之前他和叶澄铎担保,绝对不做逾矩的事,叶澄铎才从时典那里要到了俞家的地址和俞玥房间的方位。 如果时间能够停留在在半个小时之前,他笃定,这是个非常美妙的夜晚,就是他能够静静地看着她在窗台里就知足了。 可他偏偏太过贪心。 他摸着自己的心脏,不知所措,不明今夕。 多想就这样倒在这里。 她不告诉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认识他。 翌日清晨就会有人发现一个外乡人躺在这条逼仄的巷子里。 屋檐如叠嶂。 照不到月光。 望不见日头。 可是她会难过吧? 如果她告诉了别人他是谁,她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儿,仇安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人也瞬间清醒了。 他转了个身,摸着粗糙的外墙,一步步摸索着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道光束落在地面上。 仇安蓦地抠进墙面,在那道逐渐前进的亮光前停住了脚。 “玥玥说得没错,这儿真有个人。” 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低声而沧桑。 仇安慢悠悠地站直,发现眼前的人身材魁梧,面容肃穆。他不禁往后一退,吸了一口气,试探地问:“请问你是……” “你是刚刚逃走的男孩吧?”俞寅川不答反问,“跟我来吧。” * * 绕过脚边的狗窝,绕过拥抱的地方,绕过后门,绕后头顶的红光,俞寅川引着仇安从院子正大门进去。 一走进去,余敏知便将门关上。 客厅里开着最亮的那盏灯,电磁炉上传来烧开水的声音。 俞玥坐在沙发上,双眼红肿。看到仇安从门外进来后,她迟钝地站起身,双手握拳垂在身侧,立在茶几和沙发之间一动也不敢动。 俞寅川示意余敏知将门锁上。 仇安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便被请到沙发上俞玥身旁坐了下来。 俞寅川拿过那壶烧开的水,慢条斯理地冲进茶叶里,滤掉第一遍,斟酌第二遍。 五个小小的杯子里沏满五杯茶,清茶热气腾腾,冒着浓浓的香气,引人生津。 余敏知将茶杯递到仇安和俞玥面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喝一杯吧,也该渴了。” “典典要是醒了,这杯给她。”俞寅川将鹅黄色的杯子移到一旁。 俞家父母的行为让人费解,即便如此,仇安还是将困惑暂时埋在心里,学着俞玥的样子,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刚喝完一杯,俞寅川又立马斟上第二杯。 明亮的灯光落在他沧桑的脸上,额头几道深深的皱纹仿佛刀剑刻上去一般,凛冽而庄严。 仇安不由得挺起胸膛,双手搭在膝头,像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单纯畏怯,却有一股鲁莽的冲劲。 只听得眼前这位年近半百,已是经历了人生大起大落,沉着稳重的长辈说道: “让你从正大门进来,把家里的灯开得亮堂堂,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原因无他,”俞寅川语气放缓,神情肃穆而庄严,“就是要让你知道,和玥玥相见,一定要光明正大,不当偷偷摸摸的!” 第72章 chapter 72 没有审讯。 没有质问。 没有驱逐。 余敏知把仇安领到客房,放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在床上,平静得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晚上就在这儿睡吧,也给你朋友打电话报个平安。” “谢谢阿姨。” “早点休息。” “阿姨……”仇安上前一步,赶在她出去之前,情真意切地说,“谢谢你们。” 余敏知回过身来笑了笑:“如果这件事发生在毕业前,恐怕没这么简单,但现在,你们都毕业了。既然你和玥玥互相喜欢,我和她爸的心愿就是你们处得好,别的就不要求了。” “我会对她好的。” “时间会证明,不管是你对她好,还是她对你好。早点休息吧。” “晚安。” “晚安。” * * 俞玥经过客房,悄悄地握住门边那只等候的手,浓着鼻音,像是感冒了:“你早点休息。” “你也是。” “晚安。” “嗯。” 回到房间后,发现时典抱着膝盖坐在幽暗中。 一听到开门的动静,她便抬起头来,困倦而担忧地倾过身子握住她的手,问:“没事吧?” “以后就不用东躲西藏了。” 俞玥脱了鞋上床,时典跟着躺下。“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让爸爸把今晚的监控视频交给我,他一定猜到了我和仇安在外面做什么了。”俞玥苦笑着,握住时典的手,“我刚刚真的吓坏了,好像快死掉了,可我爸突然说要把仇安找回来。他一定知道我在担心他,所以才这么做。我真的好对不起他们。” “他们?”时典注视着天花板,愣怔地喃喃。 “我爸妈。” “和叔叔阿姨坦诚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心如刀割?” “他们的心一定割得比我更厉害。” “一定流了更多血。”时典补充,“是怕叔叔会查监控,你才坦白的吗?” “嗯。” “我刚刚躲在楼梯那儿,不知道该不该下去。” “你都听到了吧?” “嗯。” “我把谈恋爱的事讲完,我爸妈就沉默了。空气太窒息了,我实在无法想象,让我爸看到监控,他会是什么反应。” “叔叔一定怒发冲冠。” 俞玥哂笑一下:“气得脸色铁青,到时候我才是真死定了。” “叔叔舍不得。” “该打还是会该打,该骂还是会骂。” “那是你妈。” “我爸舍不得做的,就由我妈来做。” “我家也是。”时典轻叹,“我这心里呀,也觉得对不住我爸妈哩!” “再加上,高考这么差……我总是一种把我爸妈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维持起来的摊子砸得稀巴烂的感觉。” “而且摊子被砸了,他们还一声不吭。” “说一点也不责怪,八成是假的,可沉默就让人更难受。” “我也是。”时典侧过头去,脸庞浸在月光之下,眼底沉着深深的忧愁,“我到现在都还瞒着我爸妈,而且叶澄铎他姑姑还以为我跟他不认识,每次都很高兴地让我多去找他聊聊,总觉得我们把大人欺骗得好惨。” “那你准备怎么办?” “不知道。” “反正我爸妈已经知道了,现在就尽量不让他们操心。如果没有对象,等大学毕业,说不定还要逼着你去相亲,换位想想,现在也算让他们把四年后要担心的事情解决了。我明天就跟他们这么说去!” “那我呢?” “你……” “我每次和叶澄铎出去,都要编谎言,一个谎接一个谎地扯,我爸妈被我蒙在鼓里,我想想心里就特难受。” “那你要告诉你爸妈了?” “不知道哩。” “说不定哪天他们就发现了。你要是出去得太频繁,他们可能也感觉得出来。” “先不想了吧,太伤脑筋了。” “那志愿呢?”俞玥突然说,“你和叶澄铎,打算一个学校吗?” “我……大概上不了他要去的学校。”时典平静地说,“他的第一志愿可能是z大,我这成绩上不了z大什么好专业,他不想我退而求其次……我也不想。” “那你们会异地恋吗?” “可能吧。你们呢?” “不知道。我和他的成绩差不多,如果争取一下,可以在一个学校。”俞玥坦言,“叶澄铎能异地,我信;仇安能异地,我是不信的。”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l a “为什么?” “他待不住。” “你不信任他吗?” “不是,就是了解他是这样的。其实,就算在一个学校,也不见得就能走到最后。” “那不在一个学校是不是很快就死翘翘了?” “看人。” “玥玥你有信心吗?” “光我有信心没用啊,”俞玥笑了一下,“这是两个人的事,就像你和叶澄铎,我和仇安。” “那你和仇安有信心吗?” “或许有吧。” 时典挠挠耳朵,拉起被子盖到脸上:“那我们也有吧。或许我该告诉我爸妈,如果异地恋了,总要在假期见面,如果我在省内读书,假期不回家总要有个解释,我不想再撒谎了。” “回去考虑考虑。需要缓冲期。说不定你爸妈会很喜欢他。” “说不定哩。”时典忘记烦恼一般,开心地笑起来,“我再思考思考,明天跟他说。” * * 向父母袒露深藏心底的秘密从来不是唾手可得的事情。 时典辗转反侧想了半宿,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第二天清晨起来,和俞家人还有仇安一起用早餐的局面让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尤其是俞寅川心平气和地介绍道“这是玥玥的男朋友”时,时典更是尴尬到无所适从。 “我们认识”四个字到底还是没法说出口。 少年人的事,成为秘密也未必是件坏事。 吃罢早餐,时典搭公交回了家。 家里没人,冰箱上留着一张字条:“爸爸和妈妈去姐姐家,你如果今天回来,就给我们打个电话。” 时典把字条揭下来,对着空气漫不经心地应一声“好哩”。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刺耳的门铃声,许久都不曾听到有人按门铃了,大家近日都习惯于扯开嗓门大喊。 时典忙不迭地走出去,看见院门外一个中年女人挑着一担竹筐,两个筐都用红漆写上大大的“囍”字,看来是哪户人家有喜事。 时典急忙跑过去开门,不管认识不认识的,通通一律叫“婶婶”。 “婶婶好。” “这是阿声家啊?” “阿声”是爸爸的小名。 时典点了点头:“是呀。”“这是你们家的份。”婶婶从筐里拿出一袋面包一袋鸡蛋和一卷米粉,“就说是旧村月玲家生男孩分的。” “好。” “你知道阿龙家在哪儿吗?我对这一带也不熟。” “阿龙家……”时典重复一遍,突然想起来这是叶澄铎的姑丈,于是连忙说道,“认识认识!需要我帮你送过去吗?” “你现在有空吗?” “有的有的!” “那你帮我送过去吧,还有一个远明家在哪儿?” “就在阿龙叔家旁边,”时典接过鸡蛋后说,“我也一带给你顺过去吧。” “那真是谢谢你了。” “没事。” 锦云新村很大,婶婶挑着担子往南面去了,时典回身锁门,拎着那几袋往北边走去。 她敲开远明叔家的门,把东西送到之后这才走到阿龙叔家的门口。 大门紧闭,院前没有门铃,她扯开嗓门喊一声,从二楼的卧室里立马探出一个脑袋。 只消看一眼,时典便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举了举手里的红色袋子:“下来拿。” 几分钟后,大门打开。 叶澄铎趿着拖鞋揉着头发,眼睛微微眯起,倦懒拖沓地走了过来。 他打开院子的门,手扶在门框上,懵怔地看着时典,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好久不见。” “多久?” “二十四小时。” 时典靠到门上,目光逐渐上挑,在较近的距离里注目看他:“想不想我?” “想。”叶澄铎抿唇,看到袋子里的面包后,手往肚子上一摸:“饿了。” “这是村里人分的,因为有人家里生了男孩。月琦婶在家吗?” “不在,家里没人在。”叶澄铎补充。 “吃吧。”时典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 “家里没人,”叶澄铎看了眼袋子,“我要不要邀请你进去坐坐?” “看你咯。” “会不会被人看到?” “看到又怎样?” “误会。” 时典哭笑不得:“还能叫误会吗?” “不然叫什么?” “无意间撞见了真相。” “你怕不怕?”叶澄铎掐了块面包。 “不怕。” “饿吗?” “饿。” 他把面包举到她面前。 “你喂我。” “那边有个人。” 时典回眸,朝对面院子里正在除草的邻家姐姐笑了笑。 “下午练车。”叶澄铎揪了揪她的发尾提醒道,“四点过去。” “四点好热。” “五点。” “行,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叶澄铎掰面包的动作一滞,活像狼吞虎咽的人突然被拿走食物那般惊讶错愕。 时典眉心微微一蹙,心疼地看着他:“真这么饿啊?” “早上没吃。” “干嘛不吃?” “睡到现在。” “……你活该!” “什么事不能现在说吗?”叶澄铎揉揉鼻子,“你让我心里有个底。” “你担心啊?” “嗯。” “那你担心着吧!”时典没心没肺地笑,“我偏等下午再告诉你,看你急不急!”第73章 chapter 73 下午四点多钟,开满红色月季的花圃里撒满金色的光辉。 时典把白色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反手将门锁上,拎起单肩包往公交站方向疾步走去。 叶澄铎早已等在那里,看到后视镜里缓缓走近的她,慢悠悠地笑了起来。 时典小步紧跑,最后一步直接跳到他跟前,把一瓶酸奶塞到他手中:“给你。” “你先拿着。” “好。” 叶澄铎抬了抬她的帽檐,一直隐在阴影下的那双眼睛逐渐显露出来。 只见她眸光流转,蕴在眼底的光彩在七月的天蓝云白之下更显生动。 她语气欢快,故作礼貌地朝他鞠了个躬:“久等了!” 叶澄铎失笑:“上车。” “好嘞!” 电动车在笔直的大马路上慢悠悠地行驶,阳光落在身后,阵阵凉风也从身后紧吹而来。 驶出锦云村的地段之后,时典舒服地靠到他的背上,手臂环住他的腰,左右手的食指在他身前悄然勾住。 每逢这时候,叶澄铎都会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这样的依偎和倚靠在这时候成为一件享受幸福的事情。 时典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看着镜子里自己飞扬的头发,缓缓说道:“我好困。” “那再睡儿。” “好呀。” 叶澄铎觑了一眼镜子,但见她娴静地闭上眼睛,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知脑海中又在酝酿什么出人意料的主意。 这种午后兜风的感觉恰是美好。 时典竟全然忘记了昨晚的烦恼,一心享受与他共处的这段时光。 一直到驾校之后,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慵懒地抻了抻懒腰,从车上下来。 看着叶澄铎把车停好,她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揉了揉额头道:“我睡得都有些懵了。” “睡着了吗?” “差点。” “猪啊。” “我今天不和你计较。” 叶澄铎偏过头去,稍稍俯下身子看她,问道:“为什么?” “我有事跟你说。” “嗯。” “昨天玥玥和仇安被俞叔叔和余老师逮着了。” “我知道。” “那我们呢?” “我们?”叶澄铎一愣,有些琢磨不透,“什么意思?” “之前去x市的时候,你不是说要告诉我爸妈吗?免得老是对他们撒谎。” “嗯。” “现在你还这么觉得吗?”时典小心翼翼地问。 叶澄铎摸摸眉毛,认真思量着点了点头:“觉得啊。” “那要不……告诉我爸妈吧?” “你怕吗?” “有点儿。” “你要是打算告诉你爸妈,那我也告诉我爸了。” “那我们选个好时间再说。” “什么叫好时间?” “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对的时机。” “你爸妈会不会……”叶澄铎顿了顿,时典疑惑地看着他:“会不会什么?” “让你分手啊?” “不会吧。” “那就说吧,老这么撒谎也不行。” “是啊,我可不想以后我的孩子也老这么跟我撒谎呢!” “你的孩子……”叶澄铎低声咕哝。 时典郑重地点了下头,转念一想,面不改色地改口道:“不,是我们的孩子!” * * 确定了要如实相告之后,时典回家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然而,一走近房屋,看到爸爸的车停在门外,几只麻雀落在院前啄食时,她的心又立马像被上了枷锁一般,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时正声正巧从屋子里出来,手里提着一个海尔冰箱的大纸箱,看到时典站在门口,于是高声招呼道:“下午去练车啊?” “嗯!” “怎么样?” “教练说我有进步,下周二可以考科二了。” “那就好!” “爸爸,你出去啊?”时典突然问。 时正声把纸箱塞进货车后备箱,一面上锁一面说:“我去趟店里,晚点回来。” “哦……那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知道啦,进屋去吧!” “嗯!” 时典看着爸爸的车渐行渐远,转身回到屋里。妈妈正在厨房里包饺子,手边是现买的饺子皮和拌好的饺子馅。 时典走进去,绕着桌子转了一圈,问道:“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你给烧一壶水去,刚刚你俞叔叔过来,你爸泡茶把开水用光了也不知道给我再烧一壶。” “俞叔叔来过了?”时典拿着水壶走到洗碗池边,水龙头打开之后,水流声一下子湮没了她心虚的声音。 夏凡希没有听清她在问什么,兀自哼起了小调儿,时典近前一听,听到《依然爱你》的旋律之后,忍不住笑起来:“妈妈,您还听流行音乐啊?” “怎么?就准你们年轻人哼哼唱唱,不许我们赶潮流啊?”夏凡希笑眯眯道,“你妈妈我可会唱歌了,不然能生出你们姐妹俩这么有音乐天分吗?” “呦!得了吧!”时典习以为常,“您净夸自己,夸我和姐姐的目的也是要夸你自己哩!” “臭丫头!”夏凡希嗔骂一句,“手洗干净,来给我搭把手。” “你教我包啊?” “也教教你,别以后嫁人了还什么都不会。” 听到“嫁人”二字,时典的耳根子竖了起来,屏息静听妈妈接下来要讲的话。 然而,等她慢吞吞地把十指搓得干干净净之后,也不听还有下文。 夏凡希拉了块椅子到桌前,让时典左手拿着饺子皮,右手用汤匙舀起一勺饺子馅,先尝试自己包一个。 和泪点低一样,笨手笨脚也是时典的一大特点。 包完第一个惨不忍睹的饺子之后,她笑嘻嘻地递到妈妈面前,看了看妈妈手中的金元宝,再看看自己手中奇形怪状的东西,恼恼地说:“妈妈,你怎么把我的手生得这么笨啊!” “自己手笨还怪我哦?” “那我聪明你还夸自己,我手笨怎么不能怪你哩?” 夏凡希懒得理她,接过那个又丑又胖的饺子放在圆盘里:“接着包,看看有没有进步。馅儿不要放那么多,人心不足蛇吞象。” “您还用成语哩!” 失败一回之后,第二回的失败似乎更得心应手了。 这一回,饺子不但奇形怪状,饺子皮还被馅儿撑破了一个口。 时典嘿嘿笑两声,随手扯下另一张皮,把那个破口堵住,以至于饺子皮太厚,夏凡希忍不住问:“你这是包饺子呢还是做馒头啊?” “都有嘛!” 也不知包了多久,当时典看到由自己的手制造出来的饺子越来越有模有样时,客厅里早已昏暗一片了。 她走到外面一看,只见紫红色的云彩聚拢在九重天上,祥云一般飘荡在远山的尽头,色彩浓烈,雍容华贵,仿佛即将赴宴的公爵夫人。 夏凡希收拾了下桌面,朝门口喊了一声:“不包啦!明天再包!” “好!” 时典把手洗干净,打开客厅的灯,看到妈妈站在厨房前艰难地捶肩时,急忙跑了过去,乖巧地说:“妈妈,我帮你按摩。” 夏凡希坐到椅子上,一面享受着肩膀上力道适中的捶捏一面说:“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特别爱唱一首儿歌?” “记得记得!”时典脱口而出,不等妈妈吩咐便唱了起来,“‘我的好妈妈,下班回到家,劳动了一天,妈妈辛苦辽!妈妈妈妈快坐下,妈妈妈妈快坐下,请喝一杯茶,让我亲亲你吧,让我亲亲你吧,我的好妈妈’!” 时典一口气唱完,当真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口。 夏凡希“哎呦”地笑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突然伤感地说:“我典典以后要是嫁得远了,我还真舍不得哩!” 时典一愣,按摩的力道慢慢松了下来:“妈妈,你今天怎么老爱提这茬?” “哪茬?” “老爱说我嫁人的事。” “你这不是高中毕业了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前不久还是个小屁孩哩,这会儿就要出去上大学了。再不久就大学毕业了,大学毕业没几年谈恋爱了结婚了不就要离开爸爸妈妈了吗?” “您的意思是,我要大学毕业才能谈恋爱啊?” “谈恋爱又勉强不来,就算妈妈要你大学前谈恋爱,也要看你找不找得到!” “谁说找不到的?”时典咕哝。 夏凡希一听,轻轻按住搁在肩上的手,仰起头问道:“咋啦?找到啦?” 时典抿着唇,难以启齿地看着妈妈,紧张的神色和隐藏的心思似乎在这一瞬间全然暴露了。 见状,夏凡希慢悠悠地站起身子,犹疑半天,惊讶地问:“真的啊?” “嗯!” “别骗妈妈哦!” “没骗你。”时典心虚地垂下脑袋,双手交织在身前,十指不由自主地绞在了一起,“而且你也认识的。” “我也认识的?”夏凡希惊呼,第一反应竟是时衡风,“是阿风啊?” “不是啦,妈妈!”时典激动地喊。 “那是谁?” “是月琦婶婶的侄子,就是这个暑假到她家来的那个男生。” “月琦的侄子?” “嗯。” “你们之前见过吗?” “妈妈你记性真差!”时典着急地握住拳头,“就是姐夫向姐姐求婚那天,录像里不是有个男孩给我递纸巾吗,就是他啦!” “哦……” “想起来了吗?” 夏凡希慢慢地思索,记性逐渐浮现的同时,她问:“你说还跟你是笔友,是同班同学的那个?” “是他。” “典典啊……” “嗯?” “他家在哪儿啊?” “啊?” “他家住哪儿?” 时典立马反应过来,拉住妈妈的手哭笑不得:“我的妈呀,你想那么远干嘛?” “妈妈刚刚还担心你以后嫁得远不远的,你就这么不在意啊?”“我在意啊!可你这……未免担心得太早了!” “没什么早不早的,和妈妈讲讲,你和他怎么相处的?” “本来就是互相写写信呗,然后当了同学。” “然后呢?” “然后……”时典舔了舔唇,羞怯地看了妈妈一眼,“妈妈你别问了吧,我害羞。” “还害羞哩!”夏凡希别有深意地笑起来,“你们这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高一下学期吧。” “高一啊!” “妈妈你冷静!” “你瞒了妈妈这么久啊!” “我怕你们骂我嘛!” “是该骂骂你啊!” “那你刚刚怎么不骂?”时典可怜兮兮地问,“我以为你不生气,才告诉你的。” “我刚刚还以为你们是这个暑假一起的哩!” “不是啦……很早了。” “你爸爸知道吗?” “不知道。” “那怎么想起跟妈妈坦白了?” “不想撒谎。” 夏凡希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微微眯起,恍然道:“哦……敢情之前和同学出去都是和他出去啊?” “嗯。” “那去x市呢?” “妈妈你可真会问。” “去x市你们还过夜了哩!就你俩啊?” “啊……”时典张了张嘴,“嗯。” “就你们两个啊……”夏凡希皱了皱眉。 时典敏锐地嗅到难堪的气息,立马伸出两根指头,斩钉截铁:“两张床。” 第74章 chapter 74 母女俩达成一致:谈恋爱这件大事,暂且向爸爸瞒一瞒。 夏凡希却迫不及待地想再看看“月琦的侄儿”,时典连连摆头,说什么都不让:“不行啊,这成什么样啦!又不是见家长!” “那你干嘛告诉我?” “我……” 夏凡希轻抿着唇,意味深长地笑道:“傻瓜,你这么着急地告诉妈妈,妈妈还以为是要我见见他哩!” “见什么见啦!”时典无措地抹了抹额头,“我就是想为我们将来的约会铺平道路!” “这样啊?” “当然!要不是怕要一直撒谎,我才不告诉你哩!” “所以我说你傻嘛!”夏凡希坐到沙发上,老神在在地泡了壶茶,一面娴熟地清洗茶具一面说,“换做是我,我就直接跟你外婆讲我要和朋友出去玩,老实说也确实是和朋友出去玩啊,没撒谎啊!” 时典蓦地失了神,思想像被抽丝剥茧一般逐渐地抽得空空荡荡。 她忽然想起来:“对啊!我直接说和朋友出去玩不就得了!我说这么多干嘛!” “对嘛!”夏凡希越笑越开心,最后干脆靠到沙发上,看着她狗急跳墙的样子,笑得合不拢嘴,“妈妈问你啊,是不是他也叫你这么说的?” “谁啊?” “就他呗。” “他!”时典高声,“天哪,他比我还傻啊妈妈!他早就让我告诉你们啦!” “那不叫傻,”夏凡希纠正,“那叫诚实。” “敢情放我这儿是傻,放他那儿就是诚实,妈妈你双标准太严重了吧!” 时典暴跳如雷的样子逗得妈妈不停发笑,笑够了,她才停下来,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你坐下,妈妈跟你讲。” 时典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满心满脑想的都是:“被摆一道了。” “什么被摆一道!”夏凡希掐了下她的脸蛋,“妈妈告诉你,妈妈和你爸爸当初也是自由恋爱来着,妈妈也常瞒着你外婆偷偷和你爸爸跑出去哩!” “啊?!” “啊什么?” “难怪我和姐姐会早恋,原来是基因啊!” “可是妈妈告诉你,我和你爸爸分开过三年,三年之后才又重新在一起的。” “为什么?” “家里不同意。”夏凡希轻描淡写。 “为啥不同意?” “你爸当时游手好闲吊儿郎当,就只有那张脸比较俊俏比同龄人出挑,你外公外婆觉得他靠不住,就不让哩。” “外公外婆让你和爸爸分手?你们当时几岁啊?” “妈妈十八,你爸十九。”时典伸出指头算了算,抬起头问道:“妈妈,我今年几岁?” “我忘了,今年一三年了,”夏凡希也掰着指头算起来,“你九六年出生的,今年是……” “十七周岁啦!”时典冷眼相看,“我以为你记得的。” “我哪记得呀!” “叶澄铎今年十八周岁了。”时典沉思,郑重其事道,“妈妈,我比你还早恋爱!” “你骄傲什么?”夏凡希揪着她的耳朵。 “啊!轻点轻点!” “那你和爸爸后来呢?”夏凡希放开之后,时典立马捂着耳朵问道。 “我和你爸爸就分开了,后来你爸觉醒了,你俞叔叔带他开始做生意,这才有了点事情做。” “那俞叔叔真是你和老爸的救命恩人啊!” “所以知恩图报,这几年,你爸和你俞叔叔都互相扶持着。” “我和玥玥也是。” 夏凡希点了点头,追忆往昔时眉宇间的怀念和感伤显而易见。 时典忽然有些着迷,她撑着腮帮子凝视着妈妈,又问道:“三年后你又和爸爸在一起,然后结婚了?” “当时都结婚得早啊,你外公外婆看到你爸有事做了也不痞了,就同意让我嫁给他。” “原来爸爸以前还会痞啊?” “那可不。他不痞我都看不上他啦!” 时典闷笑出声,抱着妈妈的胳膊嘲笑道:“原来妈妈,你年轻的时候还好这口啊!” “你妈妈我年轻时候可乖了,你外公外婆知道我背着他们谈恋爱时,被我吓一大跳哩!” “是不是像,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突然很叛逆?” “就是那种感觉啊。”夏凡希感慨,“所以啊,看到你爸那种痞里痞气还长得挺英俊的,就喜欢上了。” “哇!” “所以说,你俞叔叔刚刚过来,说玥玥谈恋爱这事儿啊,我一点也不惊讶!”夏凡希豁达地说,“我想了想,这不就是以前的我嘛,只不过以前,我还差点被打断腿哩!” “这么惨啊?”时典心头一悸,反应过来问道,“刚刚俞叔叔说玥玥谈恋爱的事啦?” “说了啊,昨晚知道的。你昨晚不就在他们家吗?” 时典发怔地点了点头:“是啊,昨晚吓死我了。” “不过,时代也在变化嘛,八.九十年代那时候和现在差多了。听说昨晚还把那个男孩子领回家啦?” “是啊,不然扔外面黑灯瞎火野狗叼去哦?” “臭丫头!” “妈妈,俞叔叔讲完后,爸爸有说什么吗?” “你爸啊,”夏凡希思索片刻,“你爸没说什么,就说了句‘孩子们都长大了’。” “孩子们?!” “是啊。” “为什么是‘孩子们’不是‘孩子’?” 看到时典慌张的样子,夏凡希这才有所察觉,细细一想,竟笑出声来:“你爸爸发现了也不是不可能。但你爸爸这榆木脑袋,不发现也不是不可能。” “哎呦!”时典苦大仇深地哀叹一声,“那妈妈,既然你和爸爸是早恋,为什么爸爸还对早恋这么反对?” “等我典典以后自己当妈了就知道啦。”夏凡希摸了摸时典的脑袋,“第一,我和你爸在当时不算早恋,你想想当时的人都几岁结婚,十八.九岁谈恋爱不算早,之所以被禁止是因为你爸当时年纪轻没成熟不争气;第二呐,就是因为我和你爸分开过,你爸才明白,没有稳定的生活,就算谈恋爱也是白搭。所以,才会这么警惕你和姐姐早恋。” “所以我现在还是不能告诉爸爸,”时典若有所思,暂不论爸爸是否已经有所察觉,“我们现在还没办法有稳定的生活。” “慢慢向你爸透露吧,最好等你们以后结婚了——喏,就像你姐夫和你姐那样,那时候告诉他,他一定想气也气不起来了!” “那全家就只有爸爸被蒙在鼓里?”时典眨了眨眼睛,忧虑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爸爸好可怜哦。” 夏凡希沉吟片刻,突然蹦出一句:“所以你姐和你姐夫早就知道了,是吧?” 时典蓦地一愣:“呃……” “你们三个哦!” “妈妈……” “我记住你们了!” * * 夜幕完全降临,星辰点点缀挂在空中,今晚的月色很明朗。 时典在厨房里帮妈妈打下手时,忽然听到院门外有人在喊。 她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急急忙忙往外跑,远远地便看见一个十六上下的姑娘站在门外,穿着一条白色雪纺裙,头上扎着一个淡粉色的蝴蝶结。 这是一张从未见过的脸。 但是出现在这里,或许曾经见到过,只是忘记了。 时典快走两步打开门,对着来人微微一笑:“找谁呀?” “找你。” “我?” “你是时典吧?” “嗯。” “今天我生日,我妈妈让我邀请你去我家。” “啊?” 时典正当困惑的时候,夏凡希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 她看了眼门口,迟疑片刻,高声问了句:“是俪芯啊?” “是啊,婶婶!” “典典,快邀请客人进来呀!” “不用了婶婶,我是来邀请时典去我家的,今天我生日。” “这样啊。” “你是?”时典听得云里雾里,“我好像不认识你诶。” “我叫时俪芯,是妈妈叫我来的呀,我是月琦的女儿。” “哦!月琦婶婶的女儿……” “现在知道了吧?”像春风向大自然吐露一丝芳语,时俪芯俏皮地笑了一下。 时典也不由得笑起来,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对不起啊,我之前都没见过你哩。” “你也少回家,我也少出门,不认识很正常啦!但你认识我表哥啊。” “叶澄铎啊?”时典别过脸去,偷偷觑了妈妈一眼。 “嗯!”“但我也不知道你生日也没准备礼物……” “没事,反正我家来的人也不多,你一起过来吧。” 时典还在踌躇着,夏凡希转过头来,一面清洗手里的菜盆一面说:“去吧,也和俪芯他们认识认识。” “那行,那我回去换身衣服。” “好,我等你。” 时典上楼换衣服的当儿,时俪芯等在院门口,夏凡希搬了块小凳子,邀请她进来坐坐。 院子的花圃里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儿,明亮的灯光照着一株鲜艳的红豆杉,角落里照不到的树木便呈现出高大的暗影。 时俪芯看了眼安安静静的房屋,对着还在忙碌的夏凡希问道:“婶婶,叔叔不在家呀?” “还没回来哩,得等会儿。”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就一路琢磨着怎么和时典讲话,忘记告诉你,我爸妈邀请你和叔叔一起过去呢!” “婶婶就不去啦!”夏凡希回过头笑笑,一绺发丝落在眼前,被她熟练地别到脑后,“告诉你妈妈,改天再去找她聊聊。” “那行。” 院子里的灯骤然灭掉,下一秒,一盏更亮的灯打开。 时典从里屋走出来,穿着一件白色t-恤衫一条宽松牛仔裤,走到水池边盛了一掌心的水泼到脸上,对妈妈说道:“妈妈我去了,等等就回来。” “去吧,好好玩。” “嗯,我早点回来陪你。” “得了吧你。”夏凡希嗔笑,转而对时俪芯说,“对了俪芯,生日快乐,瞧婶婶这记性,都忘记告诉你了。” “谢谢婶婶!” “妈,我们先出去了。” “嗯。” 作者有话要说: 手动发的稿....忘记是时间了qaq 第75章 chapter 75 月明星稀的乡间小道,时不时从拐角处走出一只猫咪,踱着悠闲的步伐,倦懒地张大嘴巴。 时典远远地便看见一户人家张灯结彩,院子里红色的灯笼亮起,照着院内几张热闹的餐桌。 时俪芯挽住她的胳膊,一面加快步伐一面用愉快的语调说道:“别看人多,其实年轻人就我们几个。” “我们几个?” “唔……四个。” “四个?”时典左侧的眉梢微微上挑:“除了你、我和你表哥,还有谁啊?” “时衡风。”时俪芯眨了眨眼睛,“你记得的吧,你们小时候关系很好,我和他长大后接触得才多了些,不过,我和他现在也是好朋友啦!” 时衡风的出现似乎是在意料之中。早在时俪芯说完“四个”之后,时典的脑子里就一闪而过他的脸庞。 距离上次见面只有短短几天,时衡风理了个头发,与之前相比,更加神清气爽。 他夹在一群攀谈喝酒的长辈中间,高挑的个子和明朗的阳光之气显得格格不入。 时典和认识的长辈们问候毕,冲他笑了笑就走进里屋。 屋子里不如庭院外热闹,只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桌前坐着几个谈笑的女人。 夏夜的微凉在这一瞬间似乎都被从厨房散发出来的热气挡回了。 叶澄铎被叶月琦推着从厨房里走出来,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满脸不情愿。 见到时典的那一霎那,他蓦地立住了脚跟,紧锁的眉头也随之慢慢地松开。 “哦,典典来啦?”叶月琦眉开眼笑,推了叶澄铎一把,急急忙忙招呼道,“坐坐坐,快坐!” “婶婶好!”时典微微低了头,在一位穿着淡雅蔼然微笑的女人身旁坐下,询问的目光投向对面。 叶澄铎和她坐在圆桌的同一条直径上,拿起手边的碗盛了汤。 汤碗从时俪芯的手上递了过来,时典急忙地接住,条件反射地要递给下一位,却突然发现,身旁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林许榛。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口气,眉心微不可察地蹙起,腼腆而文静地问了声:“阿姨好。” “你好。”林许榛含着笑,清澈的眼眸里流转着慈爱的光芒,她把碗把前推了推,道,“你喝,这是给你盛的。” “给我的?” “给你的。”叶澄铎揉揉鼻子,看了时典一眼后,又飞快地垂下眼帘。 餐桌上突然陷入沉寂,和庭院的热闹截然不同。 时俪芯端着一杯饮料走到屋外,把困在大人中间无聊得抠指甲的时衡风解救出来。 时衡风如释重负地起身,和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白手起家的酉和叔说:“改天,改天啊叔。” 随后掂了掂被汗水濡湿的衣裳,一面呼着气一面疾步走进里屋。 时衡风进门时,餐桌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看过去。许是因为气愤太过沉闷,以至于一点点的动静就足以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看到众人好奇打量的目光后,时衡风扶住门沿站住,不解地笑了笑:“都看我干嘛?” “噗——”时俪芯忍俊不禁。 “我也不知道看你干嘛?”叶月琦笑道,“快,快坐下吃饭,都在等你咯!” 时衡风叹笑一声,径直走到叶澄铎身旁坐了下来。 叶澄铎绷着张脸给他盛了碗汤,时衡风道了谢,时典却垂下脑袋,慢慢地啜着汤,情不自禁地闷笑一声。 大家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听着外面的喧哗,时而交谈几句,却都是低声温柔的。坐在林许榛身旁吃饭让时典很不自在。期间,她踢了叶澄铎两脚,看到他拧眉怒目的反应时,心里踏实了许多。 晚餐结束之后,几个人铺上泡沫垫围坐在一起。 叶月琦拿来一个盒子,兴高采烈地说:“给你们玩玩游戏!” 结果,盒子一打开,漫天灰尘迎面扑来。 时典屏气皱眉,叶澄铎急忙把盒子拿开,抽了几张纸巾给她。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2 . c o m 时俪芯着急地帮她把尘土拍干净,着急地喊道:“妈妈你拿的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啊?!” 游戏卡玩不成,时俪芯拿来一盒扑克。 时典摇摇头不再率先打开,叶澄铎嗤笑一声,被她暗地里掐了一把。 蛋糕在八点二十分准备上桌,时俪芯扔下扑克急忙跑了过去。 屋子的灯悉数关掉,只剩下十六根蜡烛照耀着一片黑森林巧克力。 时典惊讶地扯了下叶澄铎的手,对奶油的喜爱和期待自不待言。 叶澄铎看了看身后没人,于是握住她的手背到腰上,若无其事地看着她,嘴角款款上扬:“干嘛?” “你说干嘛!” 众人唱起生日祝福歌。 喜庆热闹的气氛里,时俪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烛光如萤火的翅膀,在她的眼皮上扇动。只见她慢慢睁开眼睛,眉目含笑,深吸口气将蛋糕上的蜡烛一一吹灭。 大厅的灯再次亮起。 时典从叶澄铎的手中把手抽出来,听到他一声深沉的叹息之后,笑着觑他一眼。 时俪芯把蛋糕递过来,黑色的巧克力附在白色的奶油上,时典顿时感到胃里空虚,好像刚刚吃到胃里的不是食物而是空气。 叶澄铎只要了一小块没有奶油的蛋糕,时典看看自己的再看看他的,忽然有些窘迫:“我是不是吃太多了?” “太多了吗?”叶澄铎蹙眉,眼睛忽的一亮,欠揍地笑了起来,“你还矜持啊?” “你找打!” 参加生日宴对时典而言不如想象中有趣。细细想来,她似乎好久没有在生日宴上淋漓痛快地玩耍了。 吃罢蛋糕后又玩了会儿扑克,到了九点多钟,时典开始打哈欠。 林许榛见了,贴心地问:“困啦?” “有点儿。” “困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典典这么早就困啦?”叶月琦高声道,“俪芯你好好跟姐姐学学,别整天三更半夜才睡觉!” “我哪有三更半夜睡觉啊!”时俪芯挺直腰杆反驳道,随即对时典说,“你要是困了就早点回去休息吧,我们这局玩完也不玩了。” “让澄铎送你回去吧。”叶月琦又说。 时典愣了一下,耳根微微发烫:“不用啦,几步路而已。” “让他送你回去吧,大晚上的有时候野狗走来走去,也让他给你赶一下狗。” 时典忍俊不禁,偏头看到叶澄铎已经站起身了。 她朝屋子里的人告了别,林许榛起身送他们到门口,温柔地说:“慢点啊。” “阿姨再见。” “再见。” 走过喧嚣的院子,路过院子外那株美丽的月季花,拐进没有路灯幽暗的小径。 时典突然从身旁袭击上来,像只狡猾柔软的猫咪,吓得叶澄铎踉踉跄跄地撞到一户人家的外墙上。 “嘘!” “嘘!” 两人做贼似的竖起耳朵谛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之后,时典“吭哧”一声笑了,煞有介事道:“铎铎你这么重,可别把人家的外墙撞坏咯!” “我自己撞不坏,加上你就撞坏咯!”叶澄铎学着她的语气头头是道。 时典伸手拍他,拍了几下后便舒了口气靠到他肩上,看似疲累无力地抱着他。 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低声问道:“怎么了?” “不能跟你讲话太折磨了。” “怎么不能讲话了?” “有无数穿心掠肺的目光。” 叶澄铎闷笑,闻了闻她的头发深深地吸了口气:“告诉我姑姑了。” “哦?”时典抬了抬头,“婶婶怎么说?” “二话没说差点把我打死在厨房。” “哈哈哈哈——嘘!” “嘘!” “那你爸爸知道吗?” “不知道。”叶澄铎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呢?” “我告诉我妈妈了。” “她怎么说?” “她说你家近不近?” “什么意思?”叶澄铎站直了身子。 “就是问一下呗,看看我以后嫁得远不远。” 时典把话说完,脸就埋在他的臂弯里不起来。 叶澄铎被她拖拽着往下沉,一面把她往上拉一面确认道:“你妈妈真这么说?” “没有。” 他蓦地沉默,粗暴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太坏了。” “她没说这么明白,但意思是这样。”时典以牙还牙,差点把他头发拔起来。 叶澄铎握住她胡搅蛮缠的手,“疼疼疼”喊了两声,认真地问:“那你妈妈……不反对?” “不反对啊,她也十八岁谈恋爱的。” “这有什么关系?” “她十八岁谈恋爱,和我差不多嘛!我们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我爸还不知道哩!” “你爸知道会怎么样?” “不知道。先不说吧,”时典挠挠眼角,还有些胆怯,“反正我不敢说,要不你说去?” “你爸会把我怎么样?” “反正你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明天阴天。” “我打爆你哦!” 叶澄铎抱住她,笑着吻了吻她的额头:“那过阵子再说。”“嗯。” “后天志愿就要确定了。” “嗯,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 “z大计算机?” “嗯。” “那我也确定了。”时典仰着头,“我就报s大的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 “确定了?” “嗯!” “确定了就好。” “可我们离得好远,半个中国呢。如果我出省了,我就去r大,离你那里就近一些。” “r大的专业对你来说不是很好,我不想你委屈自己。”叶澄铎俯下身子,拇指摸着她的眼角,“而且典典……” “嗯?” “你留在省内可以常回家,多陪陪你爸妈,毕业之后我们还有更多的时间在一起。” “我知道。”时典乖乖地点了点头,手捏着他的脸摇来摇去,“铎铎你真懂事,我回家告诉我妈,她对你的好感一定蹭蹭蹭。” “蹭蹭蹭往下降?” “蹭蹭蹭往上涨啦!” “那我就不担心啦。” “傻子!” 月光照着巷子尽头的猫咪。 时典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问道:“你出来太久了,阿姨一定在想你去哪儿了。” “不用想都知道。”叶澄铎低声,唇有意无意地落在她脸上,“她们是故意的你看不出来吗?” “是吗?” “我妈收敛一些,我姑……亢奋过头了。” 第76章 chapter 76 志愿填报结束的第二天,时典和叶澄铎去东南大酒店参加谢师宴。 谢师宴上,看着脱下校服的学生们,班主任还有些认不出来。 时典将头发剪短之后,显出几分男孩子的洒脱,郑彧仔细打量她片刻,突然蹦出一句:“怎么,打算走偶像路线啊?” “我本来就走偶像路线吧,老师。”时典大言不惭。 班主任扯起嘴角笑了笑:“现在走中性风啦!” 男女生分两桌坐下,期间,有人拿起麦克风开始唱歌,大屏幕上播放着《十年》的mv,音箱里出来的是一个略微青涩的声音。 有几个男生拿起酒杯走到女生桌,和两张桌子的女生都一一碰了杯。 班主任携同爱人到各张桌子上去敬酒,有起哄的声音大喊道:“祝班主任班主任夫人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噗——”女生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笑声。 时典看了眼喊叫的一堆人里面,当属庞三材声音最大。 陈泽勋和叶澄铎被先前敬酒的男生落下,这会儿单独走到女生桌。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女生嬉笑着问道:“班长,你的班长夫人呢?” 声音颇大,被隔壁桌的庞三材听了去,震耳欲聋的声音随之响起:“班长夫人!” 陈泽勋讪笑一下,举起酒杯祝酒,强行将话题遮掩过去。 叶澄铎站在时典身后,看了眼她杯子里的东西,忽然觉得不对劲:“你这不是可乐啊?” “葡萄酒啊!” “你干嘛喝葡萄酒啊?” “你能喝我就不能喝?” 叶澄铎皱了皱眉,一旁的谭松苑悄悄探过头来,问道:“怎么?时典归你管啦?” “她早就归我管了。” “胡说!”时典不甘示弱。 叶澄铎挑了挑眉:“少喝点。” 时典看着他走回位置上,一偏头看到谭松苑讳莫如深的笑意时,立即窘红了脸:“他太强权了!” 她挠挠耳朵。 谭松苑“唔”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哦……想不到他还有闲心思管这些事情,都变成老妈子了。”“那陈泽勋不早就是你的老妈子了吗?”时典反驳。 谭松苑蓦地愣住了,下一秒着急地拉了拉她的手,低声而坚定道:“不是的!” “不是吗?” “不是!” “可我记得高一年军训那会儿,你还亲口喊过他‘陈保姆’哩!” 时典这记性让谭松苑哑口无言,她纠结良久,老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我不记得说过这话了!” “你每次撒谎都不敢正眼看我!” “谁说的!” “看我!”时典指着自己,“看我五秒钟,看你敢不敢?” 谭松苑铆足了劲儿看着她,强作镇定地要把犹疑不定掩饰完全。 然而,三秒钟不到,她就泄了气,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这什么瞎记性,都三年前的事了……” “你不也记得?” “我……” “我是记性好,”时典认真道,“你就不一样啦……” 谭松苑慢慢地偏过头来。 “你是忘不掉。” * * 谢师宴结束之后,任岩邀请时典拍一张照片。 时典看向叶澄铎,只听他声音清冽,插着口袋倚在墙边的模样看起来漠不关心:“拍吧……” “好嘞。” “拍丑点。” “……” 回家时叫了辆出租车,时典靠在叶澄铎身旁,忽然想起高二那年身体不适,他也是这样带她去医院,而她也是这样倚靠着他。 掐指一算,多少个日夜过去已经记不得了,时间就这样恍恍惚惚地流逝了。 在岁月的长河里,三年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可这三年,却是她和他从懵懂走向成熟的宝贵记忆。 如两年前那样,时典依然把头埋在叶澄铎的肩窝里,只是这时候,她闻到的是一股浓浓的葡萄酒的味道。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出其不意地在他脖子上吻了一下,不自觉地越吻越深。软软的、烫烫的,就像催人入眠一样,她忽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叶澄铎轻轻摇着头,下巴摩挲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道:“在干嘛?” “你身上有一股酒味。”时典呢喃,“还叫我不要喝酒,你自己都喝。” “你是女孩子,少喝点酒。” “我酒量很大的!”时典猛地仰起脸来,叶澄铎眯起眼睛看她:“我酒量更大。” “嘻嘻嘻嘻……” “笑什么?” “你有酒窝啊。”时典说,“我和你的差距,就差在两个酒窝。我要是有酒窝,我就是千杯不倒。” “那你没有酒窝呢?” “百杯不倒!” 叶澄铎嗤笑一声,不予置信:“你瞎扯。” “下次比比?”时典抬起眼眸,在车厢的幽暗处仰望他。 “什么时候?” “等……等我们上大学第一次见面之后。” “我去你学校找你。”叶澄铎摸了摸她的眼角。 “我也可以去找你,冬天,我想看雪。” “我去接你。” 时典抱住他,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整个人在他怀里慢慢下沉。 “铎铎其实我想……” “嗯。” “我们在两个学校也挺好的,”时典开心地笑了笑,脑袋枕着他的腿,手指在他的裤子上轻轻划着,“我们可以分享更多有趣的东西,在一个城市却可以知道两个城市的事情,好像同一时间灵魂出窍一样,可以去到你身边。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再见面,就跟……” “跟……” 时典说到这儿,慢悠悠地坐起身子,叶澄铎笑了一下,抱住她:“就跟什么?神秘兮兮的……” “就跟……”她把唇贴近,车窗外悠然倒退的灯光落进眼里,明亮的光斑温柔俏皮,“小别胜新婚。” 叶澄铎轻咳一声,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眼神向前示意,意思是:“司机还在!” 时典耸耸肩膀,窃窃私语道:“我知道呀,所以我小声说嘛!” “你呀……” 车辆停在村子外头的公交站,晚上七点多钟,时典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来,于是回了一条短信。 “我姐姐回家了。”她说。 “那我们也回去吧。”叶澄铎漫不经心地说。 然而,当时典若有所思地往前走出两步时,他又突然伸出手去,二话没说把她揽进怀抱,在公交站牌后昏暗的草丛前,蛮横地吻了起来。 身后是车辆飞驰而过磅礴的响声,逼仄的空间里却是隐秘叫人害羞的喘息声。 时典吻着吻着便搂住他的脖子,依然青涩而笨拙地回应着他的温柔和深情。末了,在他唇角亲了亲,突然垂下头笑起来。 “你笑什么?”叶澄铎摸不着头脑。 “我就知道你想亲我。”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亲你。” “那你还走!”他气呼呼地皱下眉。 时典捏了捏他的脸颊,供出心里的小九九:“我就是想看到你霸道一点嘛。” “那我要是不呢?” “那你就回去自己难受吧!”她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叶澄铎哭笑不得,抵住她的额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我这样对不对?”他沉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我知道,肯定是因为谢师宴之后,大家都各奔东西了,铎铎你也是多愁善感的人哩。” “是吗?”叶澄铎抬了抬眼帘。 “嗯!我是这样的感觉。” “可我好喜欢你。”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讲,“我是不是很少说这样的话?我还是会不好意思,可我真的特别喜欢你。”* * 时典和他在家门前那颗高大的摇钱树的遮挡下,手忙脚乱地吻了一下,匆匆告别。 时典跑进家门,朝从屋内迎出来的爸爸大喊道:“哎呦累死了,我可是吃撑了——姐姐呢?” “在楼上,刚给晚晚换尿布。” 时正声提着她的包走进屋里,时典回头望了一眼,见叶澄铎还站在那棵树前,于是朝他摆了摆手,让他赶紧回去。 叶澄铎走后,时典上了楼。 苏赜在书房里看书,时恩则在卧室里,半倚在床上,刚把苏晚晚哄睡下了。 “姐姐!”时典的声音细如蚊蝇。 时恩从床上起来,理了理衣裳和头发,跟着她走了出去。 到了时典的房间,时恩问道:“去哪儿了啊?” “谢师宴呗。” “喝酒了?” “你闻到了?” “我鼻子没坏。” “那老爸刚刚怎么没闻到?” “又鼻炎了呗。” 时典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道:“那我赶紧洗洗,在妈妈回来之前把味道洗掉。” “怎么,还怕爸妈知道啊?” “当然啦!在外喝酒耶,腿都给我打断了!” 时恩忍俊不禁,一个转身倒到床上,拍了拍身旁的褥子,道:“别急,坐下来跟我聊聊。” “聊什么?” “专业确定了?” “确定了啊,”时典揉了揉头发,“前几天就截止了。” “确定就好。” “嗯。” “你和你那个谁……”时恩斜过眼来,“妈妈知道啦?” “嗯……” “就爸爸不知道?” “不敢说。” “他报哪儿?” “第一志愿z大计算机,第二志愿还是z大。” “z大和s大离得还挺远的。” “是挺远的,”时典揪了揪衣角,“但也没办法呀,姐姐。” 时恩自罚三杯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安慰道:“不过还在一个国家,再远也远不过人家黑龙江恋广州的,比你们远的还多着呢。” “我知道,异地恋嘛,考验的就是彼此,难过的时候忍一忍就过去了。” “难过的时候也可以分享。” “姐姐,”时典突然转过脸去,额前的阴云一扫而光,期待地问,“异地恋最开心的是不是分开很久之后的见面?” “那当然啦!” “见面之后就是两个人的世界!”时典蓦地双手合十,响亮的掌声在空寂的房间里响起,由心尖流露的期待和喜悦溢于言表。 时恩肯定地点了点头,略一沉思之后,忽然问道:对了典典,你和他……进行到哪一步了?” 第77章 chapter 77 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嘛! 时典的脸骤然涨得通红。 她把手压在床单上,突然“哎呀”一声,晃动的腿猛地往前踢:“你干嘛这么问?” “我就问一问,还不许人问了?”时恩不苟言笑。 “也不是,就是那步呗……”时典模棱两可,看着姐姐颇为凝重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么,“哦!我知道了!” “嗯?” “就到那步呗,”她缓了缓语气又重复一遍。 时恩平心静气地看着她,不急也不恼:“说清楚点嘛。” “本垒前的那一垒。”时典抱着被生吞活剥的心将话吐出来。 然而,话一出口,她便怂了,抱住被子和睡衣紧紧地搂在胸前:“你不就是想问问我们……” “我就问问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你自己想多了吧!” 时典懒得辩解,把衣服撂下,不管不顾地起身:“我去洗澡了。” “洗澡还不拿衣服?——我等你出来。” 时典慢悠悠地回过身去,阴森诡谲地望着她。时恩眉梢一挑,老神在在道:“坐下来好好讲。” “你说吧,我听着呢。” 时恩闲散地从床上坐起来,盘起腿挺着腰,一本正经道:“你知道异地恋见面,最容易发生什么事吗?” “什么事啊?” “干柴烈火呗。” “噗——” “你少来啊,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啊?”时典似笑非笑,“是你要给我讲小黄文的。” “臭丫头。”时恩把枕头扔给她,“我是在提醒你!”时典抱着枕头坐下来,挪到姐姐的眼皮子底下,心跳加速却依旧佯作坦然:“姐姐,你是不是怕我和他提早……那啥?” “我怕等你大二或大三了就找我帮你买情.趣内衣。” “我为什么要找你买?我不会自己买吗?”时典话未竟,额头就被弹了一下。 时恩倒吸一口凉气,一面甩着发疼的手指一面说:“我以前在网上开过店,我舍友拜托我买过。” “哦……” “典典,上了大学以后,或许你会觉得这件事情很正常。但不管怎样,女孩子终究都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时典乖巧地应道,“而且,我不会太早做那件事,我也不敢啊。” “你这么想就对啦!” “毕竟我的胸还不大,”她使劲憋住笑,煞有介事地看了眼自己的胸口,“我还不好意思让他摸。” 时恩牙关一咬,当即卯足了劲儿把她踢下床,又好气又好笑地瞪着她。 只见她扒着床沿,指着怒火冲冠的自己,笑得灿烂得意:“姐姐,你这模样太好笑啦!” * * 各大高校的录取结果出来后,时典和叶澄铎都被第一志愿录取了。 叶澄铎录取通知书寄到时,时典打量着印在上面的一寸照片,看着那器宇轩昂的面庞,半晌才说:“铎铎,你这照片拍得太英俊了!” 叶澄铎捏了捏她的耳朵,问道:“你的还没寄来啊?” “还没呢,慢死了——哎呀,你八月底就要走啦?” “嗯。” “好快哦,还有十来天。”时典撇着两道细眉,惆怅地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叶澄铎坐到她身旁,握着她的手安慰道:“反正九月过后就是国庆了,到时候我去找你。” “好呀!”她的眼眸又倏地亮起来,像被骤然点亮的繁星烁烁。 时典抱着他的胳膊,倚着他开心地哼着曲儿。 对面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两只苍老粗糙的手紧握在一起,两双眼睛却显得温柔而慈爱。 时典羡慕地感叹一句:“真好。” 叶澄铎低头看她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真好。” 任岩也被s大录取了,直到加了专业q.q群,看到群成员里有他的名字时,时典才恍然大悟:“我和他还是一个专业的!” 叶澄铎差点被饮料呛死,陈教练点燃一支烟,在浅灰色的烟雾中微微眯起了眼睛,问:“不怕死啊?喝那么大口!” 时典急忙抽出一张面巾纸,帮叶澄铎擦了擦嘴角,却在这时听到陈教练幽幽的声音:“你老爸下午怎么有空来?” “我老爸来啦?!”时典猛地回过身,在偌大的训练场东张西望。 叶澄铎深深地叹了口气。 找了一圈没人后,又听到教练心不在焉地说:“骗你的,怎么这么傻?” “……” 晚上回家后,看到满屏的“爆照”字样,时典小心瑟缩地倚在墙角。 夏凡希看见她一脸纠结地看着手机,于是问道:“怎么啦?” “大学同学让我爆照片。” “还没见过面呢要什么照片?” “所以才叫……‘爆’!boom!” 夏凡希露出不解的神情,摆了餐具上桌,不再理会她。 这时,群聊界面里忽然跳出来一张女孩的侧脸照,很快,五颜六色的气泡把照片刷掉了,好些人大喊着:“要正面照!” 时典暗自嗟叹:“这都是群……恶魔。” 有人@任岩,时典在这头窥屏。 任岩很爽快地给出了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阳光帅气,很快就引来一群人的赞叹。 “哇!” “好帅啊!” “班草!” “这还是大学生吗?”时典嫌弃地皱皱眉,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地念道,“这还是准大学生吗?” 然而,很快就有人@她了。 时典想假装没看到,可下面跟风的一波接一波。 下午进群的人里面似乎就剩下她没有爆照片了。 任岩在这时私聊她,发了个坏笑的表情。 时典:为什么要爆照片?/糗大了 任岩:似乎每个新生群都这样,你要是不想,就假装没看见吧。 时典:那我假装没看见…… 群里寂静了一阵子,随后又进来两个人。 两人都老实地发了照片,没有引起太多热烈反响,反倒是礼貌的声音多了:“欢迎新同学!” 果然,只有帅哥或美女才能引起特别的关注和追捧。 自打任岩爆了照片之后,群里@他的人就陡然增多。 时典吃罢晚饭,一面听歌一面洗碗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显示的是“任岩”两个字,时典困惑地擦了擦手,把电话接起来。 “喂。” “那个群炸了。” 时典把电话挂掉,打开q.q一看,几十个@自己的人,吓得她差点把手机扔了。 原来,有个女生在任岩的空间里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斗胆问他“是不是你女朋友”,任岩否认了,为了解释清楚,只好说:“她就是时典。” 于是,从下午开始一直活跃到晚上的群再一次炸开了。 时典看着气泡满天飞的聊天页面,仿佛摊上一群可怕的网友,害怕得无所适从。 叶澄铎发消息问她在干嘛,她着急地问道:“我要不要爆照片?” “为什么?”“大学群里,我们专业的群。” “那就发吧。” “那我发了。” “发张丑点的。” 时典气笑了,骂了他一句:“小气鬼。” 叶澄铎也在手机那头笑:“反正你也没什么好看的照片。” 时典仔细斟酌,选了一张较为真实的照片。 照片太美,她怕到时候会让同学大失所望,而那些丑的照片都是叶澄铎瞎拍的,她没好意思发。 她索性选了一张跟叶澄铎合照,用猪头把叶澄铎的脸遮住,发了出去。 “这是你?” “你多高啊!” “旁边的是你哥哥吧!” “我男朋友。” “我一米七。” “这是我。” 时典打字快,三句话刚发送完,下面又冒出来一堆的回复。 爆照前累,爆照后忙,时典干脆等他们把问题都问完了,一一回答。 群里活跃的人不多,时典看了看名字,记住几个:“董昕瑞”、“黄韶原”、“许泽封”、“卢毅安”。 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专业,男女比例大概1:1.5,由群成员的性别比例就可以看出来了。 任岩在专业群里似乎受到了狂风浪潮般的青睐。 一来,他长得比较帅。 二来,他的声音好听。 那天晚上,时典和叶澄铎道了晚安之后很早就睡了。 翌日清晨打开q.q,发现昨晚群里聊到很晚,所有人聊着聊着就开始发语音,时典点开任岩发的一条语音,一个深情的声音忽然响起。 “十年之后” “我们是朋友” “还可以问候” “只是那种问候” “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原来夜深人静之时,这群依然清醒的人在这儿唱起了歌。 时典又点开一条语音,听到一个女生软软的声音,舒缓而温柔地唱起来张韶涵的《淋雨一直走》。 “淋雨一直走” “是一颗宝石就该闪烁” “人都应该有梦” “有梦就别怕痛” “你们说我爆了声音就不用爆照片的,”可爱而委屈的声音骤然传来,时典的心蓦地欣喜,“我唱完啦,我要去睡觉啦!” 下面一堆夸她“卡哇伊”的回复。 宿舍分配很快出来了,时典被拉到一个群里。 群成员四个,其中一个就是昨天唱歌的女孩。 “秋澄光。”时典默念她的名字。 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叫周渚清,一个叫原锦抒。 翻山越岭 第78章 chapter 78 叶澄铎加了专业群之后,也应了要求发了照片。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用猪头贴住时典的脸,把两人的合照发了出去。 驾驶证在叶澄铎走的前一天拿到。 时典拿着那本黑色的小本子,坐在卧室窗前,看着窗外被夕阳染红的美丽乡村,看到一辆轿车停在村口,知道那是来接他回家的。 她把驾驶证收起来压到行李箱里,给叶澄铎发了条短信:“路上小心哦。” “好,回去给你打电话。” 时典离了房间,走到户外去散心。 和他朝夕相处的这三个月里,她差点忘记,他只是这里的客人,到底还要回到自己的家。 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还在训练场练车。 傍晚的风吹动场上高高的麦草,教练训斥的声音、汽车引擎的声音构成过去这三个月难忘的图景。 还有他。 和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依偎嬉笑的点点滴滴。 时典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在院子前的摇钱树下站了站,仰头眺望,良久才收回视线,踱着步四处走走。 * * 叶澄铎到达学校的第一天,给她发了好些照片和视频。 有操场,有食堂,有图书馆,还有他的床铺。 床上铺着蓝白条纹相间的床单,被子是清一色的浅蓝。 宿舍很宽敞,采光很好,还有一小盆多肉放在阳台上。 时典:等我去学校也给你看看我的床长什么样。 叶澄铎:好。 时典:你收拾好了吗? 叶澄铎:差不多。 时典:你自己收拾的呀? 叶澄铎:……我妈…… 时典忍俊不禁,擦了擦因收拾行李而沁出的汗水,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下。 叶澄铎:我和我爸妈去吃饭,等等他们就回去了。 时典:去吧。 叶澄铎: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时典:好。 似乎和假期聊天没什么差别。 然而,此时的他却在一千多公里以外的省份。 时典拍了拍裤子起身,下楼准备晚餐。 余晖撒了满地,音乐声这时悠然响起。 爸妈去参加老朋友的婚礼了,邀请她一起时,她以整理行李为托辞婉拒了。 这会儿,看着干净冰凉的灶台,她不由得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一包方便面,烧了锅水后就把面丢了进去。 一面吸溜着面条一面等叶澄铎的电话。 就在她煮面的时候,沉寂了好几天的宿舍群突然多了几十条消息。 宿舍其他三人坦诚地说起了自己的生活癖好和个人性格。 周渚清说:“我说话直来直去,以后要是说了什么话你们不中意听,你们千万告诉我。” 原锦抒说:“那我和你恰恰相反。” 秋澄光搭腔:“希望你们成为好朋友。” 时典闷笑一声,把剩下半截的火腿肠挤到碗里,和着面吃起来。 她发了一个坏笑的表情,正打算再说点什么,屏幕上突然出现来电显示。 她迫不及待地接起来,故意拖长尾音:“喂——” 叶澄铎笑起来,问道:“吃饱了吗?” “在吃泡面。” “怎么吃泡面?” “我爸妈去参加婚礼了,我不想去,想和你打电话。” 叶澄铎摸摸耳朵,像被表扬的小孩一样羞怯腼腆:“那以后去学校要照顾好自己,少吃点泡面,知道吗?” “知道。”时典乖巧地应两声,眉头却悄然蹙下,“你也是哦,铎铎。” 她软着声音说,心脏忽然像被撬去一小块,一时间空洞而软弱。 叶澄铎点点头应好,习惯性地抬了抬手,揉搓了下掌心后,又讪讪地放下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随之而来的是她略显撒娇的声音:“铎铎,你才走一天而已,我就想你了。” “我也想你。”叶澄铎沉声道。 时典抿了抿唇,忍不住笑起来:“你是不是傻子,我不说‘我想你’的话你就不说了吗?” “我……”叶澄铎叹笑,右手撑在栏杆上,望向头顶灯火通明的宿舍楼,“我想说,可我还……害羞。” 时典“噗”地笑出声来,把碗推到一旁,伏在桌上大喊:“你是不是想笑死我,想继承我遗产!” “你还有……”叶澄铎哭笑不得,本想接茬往下讲,却忽然眉心一蹙,带着教训的语气说,“你再乱讲话,我就打你哦。” “反正你现在打不着。” “我记着,三小打等于一大打。” “那你要打我哪里?”时典好奇地问,“我的手呢,还是脚呢,还是脸呢,还是……” “我还没想好。”电话那头,叶澄铎悄然红了脸。 时典不逗他了,愉快地笑了起来。 “铎铎,以后我都不能无声笑了。” “为什么?” “无声笑的话你就听不见我的笑声,就不知道我是不是开心的。” 叶澄铎愣了愣,沉吟道:“嗯……你开心的时候笑大声点。” “我发语音,笑给你听。” “好。难过的时候也要告诉我。” 时典坚定地应道:“你也是!你不开心也要告诉我!” “你要逗我开心啊?” “对呀,谁让我是你的开心果哩!” “是吗?” 叶澄铎沉吟。 没等她回答,却兀自笃定了:“嗯。” 他看了眼手表,不舍地一声叹息:“我去参加班里的见面会了。” “好。”时典拨弄着筷子,耷拉着脑袋小声应着。 叶澄铎让她先把电话挂了,随即踩着匆忙的步子,往活动室跑去。 时典挂断电话,通话界面消失之后,q.q界面立刻跳出来。 宿舍群里,原锦抒@她问道:“怎么发了个表情就不见了?” 时典急忙回道:“我刚刚接电话啦!” 周渚清:我现在都很少打电话打这么久了。 原锦抒:/坏笑 时典扯了扯嘴角,挠挠腮帮子:和男朋友啦!结果话一出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坏笑的表情。 时典:你们干嘛哦? 周渚清:八卦。 秋澄光:高中同学吗? 时典:对啊。 原锦抒:据说大学男生都长得很丑!/大兵 周渚清:哈哈哈哈哈哈好像是,但我发小小时候的样子是我见过最丑的,然后我再也没见过还有谁比他更丑了。 秋澄光:噗,你发小好惨哦被你这么一说。 时典:小时候很丑,说明长大就不丑了/坏笑 周渚清:长开了就帅了,还有点像梁朝伟/偷笑 原锦抒:昨天群里爆照的那个男生就长得有点帅 秋澄光:你说任岩吗? 原锦抒:对! 秋澄光:是时典的同学吧? 时典:是。 秋澄光:他声音好好听哦! 周渚清:他在你们学校是不是很多女生喜欢@时典 时典看着屏幕,仔细回想。 似乎高一年就见过任岩,却偏偏在高二同班时才熟络起来。 至于他的身边是不是有很多女生喜欢…… 时典记不清了。 倒是仇安身边烂桃花很多,这让她想想就觉得来气。 时典:我不知道诶,可能有吧。 秋澄光:你和他一起学校还一个班级,好巧啊。 时典:是啊,我也没想过会和他一个学校一个班,当时报志愿也没交流过。 周渚清:你们关系好吗? 时典:普通同学。 周渚清:你男朋友作何感想? 时典一愣,轻轻地叹了口气。 时典:我男朋友知道的一瞬间差点被饮料呛死! 周渚清:哈哈哈哈哈哈哈有趣。 秋澄光:你怎么会想问她男朋友什么反应? 周渚清:有感而发,我那个发小在问我女朋友吃醋了该怎么办! 秋澄光:噗…… 宿舍聊天的风趣和融洽让时典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和期盼。 九月开学当日,天气炎热,似乎是这个夏天以来最热的一天。 叶澄铎在短信里叮嘱道:“记得多喝水,别开学第一天就中暑了!” 时典咬着牙,笑着骂他一句:“乌鸦嘴!” 看了看被太阳晒得发红的手臂,又添了一句:“你也是哦,军训要多喝水。” “嗯,教官喊集合了。” “好。” 时正声载她去学校,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时典坐得昏昏欲睡,看了眼一路上专注开车的爸爸,问道:“累不累呀老爸?” “不累!”时正声咧开嘴笑起来,“哎呀,想到你要去上大学了老爸心里就高兴!” 时典眯了眯眼睛,故意胡侃:“是不是我走了你和妈妈就可以共处二人世界啦?” 时正声嘿嘿笑两声,觑她的眼神里满是自豪:“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哩!”时典嘟哝,“我可是长大了呀!” “典典呀,爸爸告诉你!” “嗯!” “你上了大学啊,就会发现什么类型的人都有!你自己可得擦亮眼睛看仔细咯,别让人给骗了去!” “我能让谁骗了去呀!” “你还别说,来自五湖四海,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大学就是个小社会,你要学会自己管理自己,自己保护自己啦!” “我知道啦!”时典大咧咧地讲,“原来您说这个哩!” “不然我说啥?” “我以为您说我……”她动了动身子,有些不自在,“以为您说我谈恋爱找男朋友哩!” 时正声愣了一下,眉心一蹙慨然道:“那也是啊!不过你现在还小,别急着谈恋爱。大学里谈恋爱的人多了去啦,虽然老爸没念过大学,但也经常听人讲,你可别跟风啊!” “我才不跟风哩!”时典靠在后座上,手指落在玻璃窗上迅速倒退的山林,她一度想把“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明目张胆的昭示以漫不经心的语气讲出来,可到底还是畏怯了。 “再过不久就到学校啦!”时正声朗声,“到时候爸爸送你到宿舍就回去啦!” “吃个饭再回去吧,不然回家都过中午了。” “行!” * * 宽敞的宿舍楼大厅里挤满了人,外头阳光炙热,敞开的玻璃门带进来一丝凉风,却被步履踩踏摩肩接踵的拥挤给挤没了。 时典按着学长学姐的指引,将材料上交,又领取了学生卡和钥匙,签了到之后正当往楼梯走时,忽然有人喊住:“学妹,这边拍照留念一下。” “可以和父母一起拍哦!” 时典把袋子搁到桌上,开心地拉着爸爸站过去。 时正声整了整领子,看着倚在身旁的女儿,抬头挺胸满足地笑了起来。 照相的学长比了个“ok”的手势,时典礼貌地笑了笑,准备拎起行李箱,让爸爸给她提袋子。 就在时正声佯作不屑地皱起眉头,一声嗤笑“你个小屁孩”还未出口时,一个诧异而崇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哇学弟,你长得好像梁朝伟哦!”作者有话要说: 铎铎和典典终于要上大学惹!(老母亲流泪.jpg 第79章 chapter 79 “哇学弟,你长得好像梁朝伟哦!”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大厅门口站着一个男生,帽子歪歪斜斜地戴在头上,左右手都拎着大包小包。 他错愕地看着激动得大喊的学姐,稍微一愣,随即扯起嘴角敷衍地笑了笑:“呵呵。”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纤瘦的女生,一米七左右的个子,皮肤白得像道光,她也戴着一顶白色的太阳,帽檐绣着一个大写字母“z”。 时典好奇地打量着她,透过肩膀与肩膀之间的间隙,当目光相遇的瞬间,两人不禁都愣了一下。 女生纳闷地侧了侧头,隐藏在帽檐下阴影处的那双眼睛里先是充满了困惑,随之染上一丝喜悦。 时典率先笑了一下,转身和爸爸上了楼。 “我好像看见我舍友了。”拐过一楼平台时她说。 时正声平静地“哦”了一声,问道:“在哪儿看到啊?” “刚刚楼下看到。” “你怎么知道是你舍友啊?” “见过照片。” 时典住在六楼,加上从第二层开始才算一楼,一共要爬七层楼梯。 等爸爸把行李箱抬到三楼后,她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往上搬了。 “我自己搬啦!”她着急地揉了揉头发,“你再搬我就跟你拼了!” “臭丫头!”时正声板起脸训斥道。 时典立马捂住嘴巴,声音细如蚊蝇:“呸呸呸,我瞎说的!” 时正声闷闷地哼一声,扛着行李箱继续往上。 时典手忙脚乱地跟上去,看着爸爸佝偻的背影,又气又心疼。 这时,从楼梯上走下来两个男生,穿蓝色衣服的男生主动迎了上来,热心问道:“需要我们帮忙吗?” 时正声喘了一口气,时典连忙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另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生走过来,孔武有力的臂膀一下子就把箱子扛了起来。 “还有其他行李吗?”穿蓝衣服的男生问。 “没啦!” “那我去帮别人搬了,艾禾,你搬完也下来吧!” 黑衣服的男生应了句“好”,一鼓作气地跑了好几级阶梯,时典和爸爸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寝室是601,男生将行李箱放到门口后便打算走了,时典连忙从包里掏出纸巾和水,一面递出去一面道谢:“谢谢你啦!” “不客气!”男生轻轻地把水瓶往回推了推,只是抽了一张纸巾,擦掉下颏的汗水,“我们是志愿者协会的,今天负责帮新生搬行李,学妹你以后想加部门也可以考虑一下青协。” “志愿者协会?”时正声重复一遍,“是做志愿者工作的吗?” “对,到时候我们来扫楼的话会和学弟学妹们细讲。” “这个不错啊,典典,”时正声赞许地点了点头。 “不过学校还有很多部门和社团,”男生笑了笑,“也要看学妹自己喜欢什么。过两天就会有很多人扫楼,到时候你就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加入了。” “好,谢谢学长。” “不客气,我先走了。” 男生临走前,时典又抽了张纸巾给他,他微微俯身,极尽礼貌地接过后,迈着轻松闲散的步子,从凉爽的微风中跑过。 时典用钥匙打开宿舍门,一股干燥的霉味扑面而来,她将行李堆到自己的床位后,和爸爸出去吃饭了。 时正声又和她念叨了几句“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多留点心眼别让人骗了”,时典不厌其烦地点头应好。 父女俩在一家餐馆吃了碗牛肉面,午餐结束后,时正声就驱车回家了。 时典站在校门口目送爸爸,时正声催促她赶紧回去,生怕她又中暑又迷路。 时典不屑地“嗤”一声,脱口而出道:“您怎么也尽说些瞧不起我的话哩!” “什么‘也’?还有谁会担心你迷路中暑啊?” 时典意识到说漏了嘴,随口扯了一句:“妈妈和姐姐呗!” “行啦,你快点回去啦,爸爸回家啦!”时正声佯作不耐烦地说,但很快,语调里又染上深沉的不舍,“有什么事打电话给老爸,记得啊?” “记得!”时典俯身看着车内,鼻子忽然微微发酸,“路上小心老爸,回家给我打电话。” “行!” * * 时典踱着步往宿舍楼走,一路上与人擦肩而过,看到东南西北尽是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有些失神。 她走到一个公告栏前,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地图,细细斟酌时手指情不自禁地覆上嘴唇。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两下,时典连忙接起来,对着电话那头就是一声欣喜的呼喊:“我到学校啦!” “热不热?”叶澄铎问。 “热呀热死了,我快变成烤全羊了。” “烤全猪。”对面传来一声闷笑。 时典笑着“切”一声,看了眼手表问道:“吃饭了吗,铎铎?” “吃了。” “下午几点集合呀?” “两点半。有没有迷路啊?” 时典咧开嘴,看着地图上五颜六色叫人眼花缭乱的图标,故作神秘地问:“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在哪儿?” “我在看学校的地图……噗——” 话未竟,两个人都笑了。叶澄铎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你啊……找到了吗?要去哪里?” “去宿舍楼。”时典找着方位,循着道路的指示离了公告牌,“铎铎,要是我把地图发给你,然后你再远程地指引我路要怎么走,那真是酷毙了!” “那你发给我看看……”叶澄铎说,“下次多云的时候再试一试,别等等没走几步就热晕了。” “我才不会哩!你跟我爸爸太像了,他也老怕我中暑迷路。” “担心都是有道理的,典典你自己要注意。” “是的啦,叶保姆。” “我打你哦!” 时典开心地笑起来,走过外观典雅的栀子园食堂后,对方向和道路忽然有了点感觉:“我好像知道怎么走了。” “回宿舍休息会儿,整理了吗?” “还没……我一想到回去要打扫还不如现在就迷路哩!” 叶澄铎笑她懒惰,总是习惯性地抬手想去揉她的头发,却也总是心里一空,抚着空气便放下来了。 时典感到他悄然没了声音,试探问一句:“你睡了吗,铎铎?” “还没,等等再睡。” “你在哪里呀?” “阳台。” 时典抬了抬头,炙热的太阳光蓦然晃得她睁不开眼,她忽然想起来:“对了,我给你买的防晒霜你有没有坚持抹呀?” “有啊。” “有没有晒黑啊?” “有啊。” “啊……” 叶澄铎忍俊不禁:“主要是脸没那么疼了,我第一天忘记了,晒得起皮了。” “啊,那就不帅了呀!” “那你不要了?” “我要我要!”时典迫不及待地喊起来,沿路的人朝她投来诧异的目光,犹如针芒在背。 “铎铎,好多人都在看我哦,”她压低声音鬼鬼祟祟道,“他们是不是想歪啦?” “什么想歪了?”叶澄铎纳闷。 “你自己想呗!” “什么啊……” “哎呀,”时典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你个榆木脑袋!” 叶澄铎皱着眉头接受她的嫌弃,一直到挂电话前,他都没听明白她说的“想歪”究竟是歪到哪里去了。 然而,脱下军装,身心俱疲地舒了口气脑海中却又一次浮现她的身影时,他猛地一惊,从脖颈到耳根瞬间红得发烫。 * * 时典走上宿舍楼,沿路敞开的大门内可以看到学生和家长忙碌清洗的影子,唯独601寝室里只有两个人在,与其他宿舍相比显得有些空荡。 时典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定方才见到的女生是周渚清,因此再次相见时,反倒是周渚清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是时典。”她笑了起来,率先打破沉默。 站在周渚清身后的是原锦抒,与周渚清一样有些瞠目结舌。 “你们……怎么了?” “我有点儿动不了。”周渚清煞有介事道,“刚刚在楼下好像看到你了。” “我也看到你了。” “我有点不敢认,”原锦抒说,“你和照片有那么点不一样。” 时典皱下眉头,无奈的神情溢于言表:“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不不不,我觉得你比照片里好看。” “没错,”周渚清搭腔,“真人比照片里有灵气。” “谢谢。”时典受宠若惊地点了下头,“你们也比照片里好看。” “你太客套啦!”周渚清甩了甩手里的抹布笑起来,原锦抒也抿着唇微微一笑。 时典懒得再跟她们讲“我说的是真的”,过分的强调反而有些虚与委蛇。 然而,周渚清和原锦抒确实比照片里的好看。 前者的长相颇为英气,后者则是温柔的模样。 后来的一次舞台剧表演中,周渚清角色反串,西装革履彬彬有礼,眉眼间却带着桀骜不驯的痞气。 待表演结束时有许多女生都找她要联系方式,这才知道她竟是个肤白貌美的大姑娘。 周渚清打扫的时候说道:“那张照片是我发小给我发的,我当时在打游戏,谁知道他给我找了张那么丑的!” “我一直很不上镜。”原锦抒说,“每次照相不管怎么拍都很丑。” 时典一面费力地擦床板一面听她们讲,时不时搭上几句话。 周渚清忙活一阵,接了个电话后百般不耐烦地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男生,时典探头一看,正是方才大厅里和她同行的男生。 男生的手里依旧拎着大包小包,刚刚是行李,这回是零食。 周渚清接了过来,想了想后又把最大的那一袋塞给他:“你自己吃吧!” “我不吃了我要去打球!” “这么热你要去打球……” “你关心我啊?” “你脑子被驴踢了。” “你昨天是踢了我一下。” 周渚清不想再说话,把几袋零食放到桌上后,男生又用脚将一个水桶推了过来:“给你吧,不用出去买了,省得中暑!” “乌鸦嘴!” 时典正蹲在床板上擦洗,听到这似曾相识的对话之后,心跳忽的一滞。 她不由得朝外头看了一眼,日头高照,无处安放的思念此刻就像剪碎的光影一般悄然地扎入心尖。第80章 chapter 80 班级见面会在三楼活动室举行。 601寝室到的时候,其他人基本都入座了。 两个班导——学姐叫汪槐颖,学长叫周俊涛,看到有人站在门口探望时,异口同声地喊道:“进来进来。” 听到声音后,秋澄光从最后推了原锦抒一把,原锦抒推时典,时典推周渚清,四个人一骨碌从走廊上小跑进来。 除了走在最后的秋澄光身材较为娇小之外,其他三个人都是一米七几的高个子。 “你们这个宿舍……”汪槐颖惊讶地说,“怎么都这么高啊?” “啊?”秋澄光一个踉跄跌坐在时典身旁,恍惚地眨了眨眼睛,“我不高啊。” 汪槐颖探过身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眼角眉梢里全是大姐姐的温柔和喜爱:“你很可爱!” 所有人围着长桌坐下,时典看到坐在桌子尽头的任岩时,情不自禁地冲他笑了笑,任岩立刻坐直身子,咧开嘴巴粲然一笑。 自我介绍完后班导组织大家玩起了游戏,游戏再简单不过,说白了就是几组人石头剪刀布。 一轮游戏结束时,时典所在的组输了,汪槐颖问道:“输的组要表演节目,你们准备表演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地选择唱歌。 一首歌唱完,由c组替换a组,游戏继续。 时典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玩得起劲热闹的人群,心中却有种释然的庆幸。 她拿出手机,点开叶澄铎发来的一张照片,是被火烧云染红的壮丽的天空。 叶澄铎:今天傍晚的天空。 时典:好漂亮啊! 叶澄铎:嗯! 时典:我在见面会哩。我发现我都不爱玩游戏了。 叶澄铎:为什么? 时典:不知道,可能是长大了成熟了吧/委屈 叶澄铎:傻子……那你在干嘛? 时典:玩输了被换下来了。 叶澄铎:笨。 时典被他气笑,对着屏幕咬紧牙关。 周渚清玩输了之后坐到她身旁,看到她笑得傻里傻气的,不禁问道:“你中彩票啦?” “比中彩票还高兴。” 周渚清挠挠眉心,了然地笑了笑:“哦……你男朋友在哪儿读书啊?” “z大。” “北方啊。” “是啊。” 时典把手机收起来,撑着腮帮子盯着脚尖:“我本来想报离他近一点的学校,可他不让。” “为什么?” “专业不好。” “他挺为你着想的。” “对啊。” 周渚清闷声一笑,时典闻声抬头,看到她鼓着腮帮子,如墨的眼眸里像缀了颗星辰,忍不住问道:“怎么啦?” “感觉你很适合异地恋嘞。” “为什么?” “直觉吧。你不爱玩这游戏吗?” “不爱。” 周渚清点了点头,心下一想,朝时典靠近了些:“我也不喜欢,我觉得这游戏很无聊。” “我也觉得。” 两人鬼鬼祟祟地相视一笑,又同时心有灵犀地“嘘”了一声,暗戳戳地交头接耳比玩石头剪子布欢乐多了。 见面会进行到将近十点,活动室的灯骤然灭掉。 时典猛地一惊,被桌脚绊了一下,幸好有人扶住胳膊。 黑暗中亮起刺眼的手电光,她急忙站直身子,道谢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立马噎住了。 任岩看着她错愕的表情,讪讪地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问道:“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啊。” “不客气啊!” “活动室一般十点就关灯了,”汪槐颖大声维持秩序,“我们也准备回去吧。大家晚上早点洗洗睡觉哦!明天下午准备见教官了!” “好!” 时典于昏暗中牵住周渚清的手,任岩走在她身旁,似漫不经心地提起道:“叶澄铎去z大吗?” “嗯。” “什么专业?” “计算机。” “他高中就参加过编程大赛吧?” “是啊。” “那也算有点计算机基础了。” 时典漫不经心地应一声。不知为何,她很想纠正他:“不是‘有点基础’,而是‘很有基础’。” 可她还是把话藏到了心里,像暗恋一个人一样,很想不经意地透露一点风声,却又舍不得告白于天下。 “离这么远,他会过来找你吗?”任岩又问。 时典困惑地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这样问?” “……没事——对不起,我……” “没关系啦。” “我先回去了。” “那再见。”任岩越过人群,加快脚步从楼道上下去,周渚清看着他离开的身影,一针见血地问道:“他和你表白过吗?” “啊?” “他喜欢你吧?” “你瞎说的吧。” “我觉得他应该挺会为人处世,不会问那种很突兀的问题。” “什么问题?” “问你男朋友会不会来找你,语气还有些不正常。” “语气不正常吗?” “语气正常吗?” 时典听不出来:“没注意。” “语气有点酸诶。”周渚清说着,耸了耸肩膀,“就当我想多了吧,我还以为他喜欢你。” “哎,不会的啦。” 新生军训在九月的艳阳天里如期而至。 来到s大之后,时典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看看手机里有没有新消息。 有时候是“早安”,有时候是昨晚的梦境,而这几天收到得最频繁的就是“多喝水,注意休息”。 “我知道啦!叶保姆!” 叶澄铎的军训接近尾声,军训一结束便开始上课。 大一的课程安排得满当当,时典看了他的课表之后,不禁感叹:“铎铎你要谢顶了。” “我会打你哦。” “我也上高数b呀!”时典高兴地说,“到时候我不懂的就问你。” “好。” 军训的十四天对时典来说没有太多起伏和波动,每天迎着朝阳起床,脑子里想的第一句话是“看手机”,第二句话便是“不想军训”。 而傍晚在夕阳下收操,她总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有学姐说s大的军训很随意,一点也不严格,现在想想都是糊弄小孩子的鬼话。 军训期间最让时典高兴的是迷彩服穿着挺好看,而她和周渚清的第一张合照就是穿着迷彩服在栀子园拍的。 军训的第二周里,安排没有那么紧了,时典和周渚清去栀子园的果茗奶茶屋买奶茶。 店家先是夸了一通两个姑娘长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最后邀请她们拍一张照挂在相片墙上,两杯奶茶都可以免费。两人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了。 于是,午后三点钟。 两个女生小指勾着小指迎光站着,笑容里浸润着一层温柔与喜悦。 只是按下快门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放飞自我,嘴巴一条线咧到耳后,笑得像个玩脱了的小傻子。 拍完照后找店主要来照片,时典把照片发给叶澄铎看。 照片下面,她一本正经地补充道:“铎铎先生,我郑重告诉你,我大学期间可能会喜欢上这个女生。” 收到消息的叶澄铎一口饮料差点喷出来。他好奇地点开照片,看到她和身旁的女生笑得肆无忌惮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时,顿时哭笑不得。 “好吧,我允许。”他回道。 时典看傻了眼:“纳尼?!” “四年后你必须忘了她。” 时典伏在桌上笑得肚子疼,秋澄光见她笑得没了声音,不禁问道:“她疯啦?” “傻——子。”原锦抒叹笑。 * * 军训结束后正式开始上课。 宿舍四个人经常一起睡迟一起末路狂奔,奔到食堂买完早餐后又一路奔到教室,有时候不是豆浆撒了就是走廊上的纪检委不让带早餐进去。 于是,四个人比花娇的姑娘成了捧着包子豆浆坐在教室外的长椅上吃早餐的常客。 起初,看到面前人来人往,脚步声奔跑声此起彼伏时,她们还会感到羞赧。 然而,随着时日增长,面不改色地把早餐吃完随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上课对她们而言已经得心应手了。 有一回,周渚清疯狂地吃包子的时候,一支笔突然在她头顶敲了一下。 她猛地抬起头来,原本微蹙的眉头便皱得解不开了,她当即给了来人一脚,险些没把豆浆糊他脸上。 “找死啊!” “你吃相……” “你才吃翔!” “卧槽……”男生目瞪口呆一声惊叹,立刻又被踢了一脚。 “不要吵我,我要迟到了。”周渚清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道。 “你吃相太丑了。” “要你管。” “周母猪!” “江土鳖!” 两人差点打起来,上课铃先行一步敲响。 “斗戏蝶!”男生浮夸地喊了一句,拔腿往二楼跑去。 时典和周渚清急急忙忙地将垃圾收拾好丢进垃圾桶,互相扯着对方的手腕向教室狂奔。 “刚刚那人是你发小吗?”上课上到快睡着了,时典戳了周渚清一下。 “是,一傻逼。” “他叫你周母猪……噗……咯咯咯……” 周渚清啼笑皆非,在课桌底下掐了时典一把:“我打死你!” “你们一个母猪一个土鳖……” “他姓江,长江的,土鳖不就生活在水里的吗?” “那你呢?你的姓和母猪有什么关系?” “时典我真打死你啦!” “嘘嘘嘘,我错了!” 两人窃窃私语的分贝逐渐拔高引来了老教授的注意。 他扶了扶鼻梁的眼镜,从第一桌慢慢地往后数,有些迷糊地说:“第五桌靠过道的女生……” 坐在周渚清前排的女生迟疑了一下,哭丧着脸站起来。“不,不是你……”老教授挺了挺腰杆顿时来了精神,“你后面那个女生。对,穿黄色衣服的,声音跟黄鹂儿似的,给同学们唱首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点击真的是低得可怜 可能篇幅太长大家不爱看了 然鹅异地恋是我一直想写的 qaq望小可爱支持么么哒!!! 第81章 chapter 81 早在军训期间,任岩就问时典中秋回家买了哪个班次的票。 得知他买的是18号的票后,为了避免和他同车,时典特意把票改到19号。 周渚清说她做贼心虚,时典硬着头皮狡辩说:“我是为了和你们一起去ktv。” “你少来啦,你就是觉得他喜欢你,你在逃避嘞!” “我……” “不过这样很好呀,”原锦抒搭腔,一面整理东西一面和声细语地说,“异地恋本来就该这样。” “你今天不开心啊?”周渚清听出来她语调里的无奈和失落,言语不经大脑选择便跳了出来。 原锦抒始终背着她们,就连回话时都垂着脑袋:“啊?” “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哦。” 时典扯了扯周渚清的袖子,示意她别再问了。 “我没事啦。”原锦抒强颜欢笑,尾音却因染上哭腔而变得沙哑。 时典和周渚清面面相觑,急忙走上前去,安慰道:“你别哭啊。” “就是啊。”周渚清拿起纸巾擦拭她的眼泪,“发生什么事啦?” “对不起我太难过了。” “难过不需要道歉啊。” “本来晚上要去唱歌应该开开心心的,可每次集体一起出去玩我总会把大家的心情搞砸。” “没事啦。”时典抚着她的肩膀宽慰,“唱歌又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 “就是啊。” “嗯。” “呐,你要是想哭,我肩膀给你靠吧!”周渚清说着,站直了身子把肩膀递上去。 原锦抒用纸巾捏住鼻子,红着眼睛摇了摇头:“谢谢你。” 时典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看到周渚清眉眼里的无奈,知道她也没辙了。 如果她们不曾发现原锦抒的异样,也不会参与她的悲伤。她或许会自己舔舐伤口,把难过都圈养起来不与人分享。 时典忽然想到,原锦抒曾经说过:“我是一个不太表露情绪的人。” 和周渚清截然相反的性格,她大抵更需要一个人安静的独处。 “我们出去买点东西,你有什么要买的吗?”出乎时典的意料,周渚清先行一步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啦。你们去吧。” “等我们回来哦。” “嗯。” 原锦抒的悲伤一直持续到晚上,晚上九点多钟,当秋澄光满头大汗地回到宿舍准备洗澡时,她突然问道:“你们想去跑步吗?” “我去。” “我也去。” “外面超热……”秋澄光旋过身来,在看到原锦抒红肿的眼睛时,愣了一下没把话说完,“那我也去,我好久没跑步啦!” 假期的前一天,操场上运动的人比以往少了许多。 偌大的田径场上只有数盏路灯,灯下的跑道明亮耀眼,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则是一片幽静。 四个人走进田径场,先是慢走一段,随之慢悠悠地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几个人就跑散了,本是陪着原锦抒出来散心,却意外地跑得很起劲。 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今晚的月亮格外圆。 时典抬头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一时间有些心驰神往,浩瀚无垠的宇宙也是这般深邃和神秘。 耳际里循环着陈奕迅的《k歌之王》,她跑跑走走,走走停停,时不时跟着哼唱出来。 跑步听歌的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她忘记了。和叶澄铎一起夜跑的时候,她还不会这样。 或许是想要享受片刻的宁谧。 或许是孤单。 正如坐长途汽车时喜欢插着耳机听歌而不爱与人交谈,跑步亦是如此。 然而,若是和亲密的人坐一起,她却宁愿多说些话,聊聊生活琐事,共赏沿途风景。 归根结底,倒不是形单影只所致。 而是内心焦灼的孤独。时典跑了几圈后走到休息区压腿。 原锦抒早已等在那里,腿架在高高的栏杆上,敏捷熟练地把腰压下直起。 “她们人呢?”时典环顾四周一圈。 “还没来。” 时典把腿撑到杆子上,疲累地舒了口气:“其实我好久没跑步了,跑几圈就累得半死。” “我心情不好就会来跑步,开学到现在跑了十多次了。” “十多次啊?” “嗯。” “十多次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吗?” “嗯。” “今天也是吗?” “是。不过过了今天,心情不好的频率应该就会降低了。”原锦抒说罢,低下头苦笑了下。 “什么意思呢?” “我呢……今天失恋了。” 时典惶惑地眨了眨眼睛,似自责似无奈地说:“我都不知道你有男朋友哩。” “高中同学。在别的学校。”原锦抒抹了抹眼睛,“被他冷暴力了,这半个月以来,隔三差五地冷,一冷就是三四天,太折腾人了,还不如不要,不要了倒也省心。” “是你提的分手吗?” “一到大学他就不怎么理我,其实就是等着我提分手。我却还傻乎乎地等了他这么久,等他回心转意,等得我自己失望透顶。” 时典拍了拍原锦抒的肩膀,坚定有力地握住:“其实,如果他连分手都不敢说还要把你的心血榨干,分手了也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我不觉得可惜呀,就是想起过往觉得很难过。一个人怎么变这么快呢。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看到你接你男朋友的电话我都觉得很羡慕,我本来对异地恋失望极了,可后来想想,不是异地恋的错,错的是恋人。” “距离的远近多少会有影响,但……也不是绝对因素。” “是啊。” “有可能,你和他在一个学校了,他也会那样子。”时典小心翼翼地说,“可能就是缘分吧,和你缘分至深的人大概还在后头哩。” “嗯!” “那你呢?”原锦抒转而问道,“你和男朋友是缘分至深的人吗?” “我不知道哩。”时典不确信地笑了笑,“没到最后我还不敢说这话,就怕太自信了反而会失去。”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啦?” “在一起……高一下学期到现在嘛,有将近三年了。” “好久呀。” “是啊。” “我和我男朋友——不,算是前男友了,”原锦抒释然地叹了口气,“高三毕业的那个暑假才在一起,而且还是我跟他表白的。” “你很喜欢他吗?” “喜欢一年多了。我一表白他就答应了。我们在一起了两个月,到今天刚好是第六十天。” “既然你一表白他就答应了,那他本来也是喜欢你的?” “他说有好感。”原锦抒耸了耸肩膀,出神地望着远方,“但是,那种好感就是可以随时分别的好感,举足轻重,可有可无。大概因为只是‘好感’,而非‘喜欢’吧,所以他才能离开得那么决绝。” 时典把腿从栏杆上放下来,随着她往远处眺望:“你知道吗,冰心有一回问铁凝有男朋友没有,铁凝说‘还没找’,冰心就对她说,‘你不要找,要等’。其实,早在高一那时候,我也想过要表白,但怎么说呢,我想表白的时候,他却抢先了一步,把我说的台词全说了。总觉得女孩子应该矜持,等着自己的良人来找自己,一开始我还觉得这样的思想太封建了,后来却发现,这是有道理的。” “我想,我再也不会跟男孩子表白了。”原锦抒收回视线,“不是赌气哦,我现在的想法也和你的差不多。女孩子表白太累了,我要是能够等到我喜欢的人慢慢醒悟同样地也喜欢上我,那就好了。但如果没有,这说明我我们之间的感情是不对等的。虽然我们高中有一对老师,也是女追男,现在也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但不是每个女生都能那么幸运。” “而且我不后悔和他表白过,”原锦抒接着说,“也算是我一生中勇敢追逐的一件壮举了。只是从今以后啊,我不会再跟男孩子表白了。我和他表白的时候,他告诉我这是第一次有女生和他表白,我跟他说这也是我第一次和男生表白。现在想想,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就当是一次勇敢的冒险,但是绝不后悔吧。” “没错。” “最忌讳的事情就是,在分手之后骂昔日的恋人骂得一无是处。” “我一点也不想骂他。”原锦抒摇了摇头,“他很优秀,哪里都好,就是不够喜欢我。” “你会遇见更好更爱你的男生的!”时典笃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 “你要振作起来呀!不要哭了,再把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嗯!我也不哭了。我难过的话最多持续一天,最多的,不能再多了。” “那最好啦!明天你们不是要出去吗,到时候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一场了!” “是呀。” 时典慷慨仗义地说了一通鼓舞的话,事后想想,才觉得自己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然而,原锦抒却在这个晚上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和爱笑。 即便以后的许多个日夜里,女生还会回想起高三毕业那个暑假的美好,还会回想起少年眉眼间的关怀和举止上的体贴。 即便从天降下的甘霖只有短短两个月,而汇聚而成的苦海却是一生之久,她在里面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可是终归,她的心趋于平静。 只是平静之外,还有对爱情的一丝淡然与冷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更新提早啦么么哒! 第82章 chapter 82 时典搭上中秋节当天的早班车回了家。 清晨阳光明媚,玻璃窗上流光溢彩,斑斓的七色光宛若七彩的泡泡,在窗面上旋转。 时典背着帆布包,手里拎着一个粉色的纸袋,还像每周六从中学回来一样,习惯在校门口买一袋泡芙,带回家给妈妈吃。 只是这次回来,她步履匆匆,急不可耐地往家里跑,家门前宽敞的七米路段任她一路狂奔。。夏凡希正在家门口修剪草木,一个身影越过拐角蓦然跃入眼帘时,她急忙丢下手中的剪子,疾步迎了上去:“回来啦!” “妈妈我回来啦!” 时典刹不住车,一个飞奔上去抱住妈妈,强烈的冲劲撞得夏凡希站立不稳。 “哎呦哎呦,我的老骨头都散架了!” “哈哈哈哈我太开心啦!” “我就说嘛,我看这一个灰头土脸的是谁呀,不就我典典吗!” “我哪里灰头土脸啦!” “被晒黑咯!” 时典不满地撇下眉,夏凡希掐掐她的脸颊:“还瘦了哩,在学校都没吃好啊?” “没什么好吃的,我归家心切思念成疾……” 没等时典把话说完,夏凡希笑逐颜开:“越来越会胡说八道哩!” “是真的呀妈妈!” 时典被妈妈拥着走进家里,一进到那个宽阔整洁的客厅,她才发觉:自己可真像个外乡人哩。难怪妈妈说自己灰头土脸的。 “爸爸呢?” “店里哩,等等回来。我今天买了牛肉,中午给你煮牛肉羹!” “好!我去洗个澡!” “去吧!” 时典换了拖鞋哒哒哒地跑上二楼,把书包往地板上一撂,手脏脏的,舍不得去摸刚换上的被单,随手掂了一套衣服就去洗澡。 旅途的劳累和对家的思念在她和衣躺到床上的那一刻都像卸掉武装一般卸下了。 “回家的感觉真好!”时典在床上翻了个滚,柔软的羽绒被贴着她的脸颊,不一会儿她便沉沉地睡去了。 一觉醒来已经十一点多了,时典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拿起手机拍了张照。 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她越看越觉得脸胖了,妈妈怎么会说自己瘦了呢? 她把照片发给叶澄铎看,又问他:“你睡醒了吗,铎铎?” 已经临近中午,她知道他不会这么晚还不起。 时典猜想他可能去吃饭了,于是也从床上翻起来,嗅着从厨房飘上来香味,这才感受到一丝饥肠辘辘,急忙跑了下去。 * * 苏晚晚已经一年零四个月多了,小胖子越长越胖,都是妈妈的奶水给喂胖喂白的。 二零一三年,苏晚晚的生日恰逢母亲节,时恩忍不住感慨:“真是好日子!” 回家的三天里,时典除了闲来无事写写作业,其他时间都在陪苏晚晚玩耍。 对于半个多月不见的小姨,苏晚晚丝毫不想跟她玩,看到她浮夸地扮着鬼脸时,他宁愿伏在妈妈肩上睡觉。 时典对他这么不给面子感到很不满:“好说歹说我也没在逗小孩子方面失过手!” “可人家晚晚就是不给你抱!”时正声得意洋洋,抚着苏晚晚刚长长的头发,慈爱地说,“晚晚喜欢跟外公玩,晚晚你说是不是啊?” 苏晚晚听不懂笑眯眯的外公在说什么,只是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于是咿咿呀呀地应一声。 时典借此机会,试探性地唤了他一句:“晚晚?苏晚晚?苏晚晚!” …… 苏晚晚伏在外公肩上走了。 胖乎乎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张大嘴巴打了个呵欠。 * * 晚上,时典和叶澄铎视频。 这似乎是这半个月来他们第一次开视频聊天。 时典刚开始还害羞,拿着被子挡住自己脸,含羞带怯:“你看到的我是不是很丑?” “不会啊。”叶澄铎笑了起来。 他戴着耳机,白色的耳机垂落下颏的两侧,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动。 时典伸出手指,在屏幕上摸了摸,突然说:“我好想当那条耳机线,可以随时亲你的脸。” 叶澄铎愣了一下,手指贴上屏幕,仿佛和她的指尖重合。 “你把被子拿下来,我看看你。” 时典的眼眶蓦地一润。 她听话地把被子放下,端正地坐在镜头前,任他细细打量。 “是不是瘦了啊?”良久,叶澄铎蹦出这么一句话。 时典轻轻摇了摇头,脱口而出的却是:“好像瘦了一点点,本来一百零八,现在一百五……” “好像瘦了,本来一百零八现在一百五?”叶澄铎喜闻乐见,不由自主地捂着脸笑了起来。 时典急急地摆了摆手,也跟着笑了:“不不不,本来一百零八,现在估计一百零五啦!是一零五不是一百五啦!” “好好好,我知道啦!” “傻子!臭铎铎!臭傻子!” 叶澄铎顺从地点头,她骂一句他就点一下头。 时典骂了几句就觉得没劲了,他不还嘴她也骂不下去。 “你怎么不骂我‘你才傻子’呢?” “你想我骂你啊?” “不是,就是你这么乖我还有点不习惯。” “傻子。”叶澄铎轻笑,抿了抿唇认真地看着她,“典典,我国庆去找你,好不好?” “好呀。你国庆回家吗?” “看情况。” “那我们出去玩。” “你怎么跟你爸妈讲?” “和我妈妈实话实说。” “和你爸爸呢?” “就说和同学出去玩。” 叶澄铎点了点头:“那我们出去几天,你再回家。” “好啊,出去几天呢?”“你想回家几天?” “回家……三天吧。” “那我们出去四天。” 时典想了想,又改口道:“那要不出去三天,回家四天,铎铎你也回家吧。” “好。” “我权衡了一下,”时典伸出手指,精打细算地掰了掰,“我们现在还不能赚钱,出去太多天的话会花很多钱,我下个月要买书,到时候钱就更少了。” “我这个月生活费还有剩的……” “不行,这样我不高兴。” 叶澄铎哭笑不得:“不高兴什么?” “没头脑与不高兴。”时典笑嘻嘻地说。 “为什么不高兴?” “我不想你花太多钱。” “傻瓜。” “等我们以后一起赚钱了,把钱放在一起,我们就揣在兜里出去玩。” “典典……” “嗯?” “傻子。” 时典猝不及防地噎了一下,对手握巨款周游世界的希冀在碰上屏幕那头他欠揍的眼神时,顿时灰飞烟灭了。 “你才傻子哩,信不信我揍扁你咯!” “揍扁是比较难的。” “我压扁你。” 叶澄铎摇摇头笑了笑:“一百多斤压死我……” “怕了吧?” “那我只好举重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时典莫名地感到好笑,叶澄铎举重的画面一下子浮现于脑海,生动而滑稽。 她笑得几乎趴到了床上,笑声回荡在二楼,以至于一楼客厅里的夏凡希和时正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干嘛呐?”时正声把视线从报纸上收回来,好奇地看向妻子。 夏凡希专注在电视剧剧情上,无暇顾及左右:“不知道。” 时典好不容易收住笑声,叶澄铎啼笑皆非:“笑够了吗?” “笑够了。” “有这么好笑吗?” “有呀。” “好久没看到你笑成这样了。” “我还不是经常发笑声给你听?” 不提倒好,一提叶澄铎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上次你发语音给我,我不小心在教室点开了……” “然后呢?” “教室很安静,”叶澄铎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就你在那里笑个不停。” “什么叫就我在那里笑个不停!”时典哭笑不得,佯作愠怒地质问他,“怎么说得我跟女鬼似的!” 话音一落,叶澄铎被水呛了一下,急忙把脸别开以免水喷到屏幕上。 时典又好气又好笑,隔着屏幕看他咳得面色通红,一时间心疼极了:“你傻子你!笑点这么低!被呛死了怎么办!” “你……咳咳……别逗我了……” 叶澄铎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缓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眶因为咳嗽而有些通红,时典着急地问道:“还难不难受?” “不难受。” “铎铎别哭!” “我打你哦!” 时典叹了口气笑起来:“你真叫我操心哩。” “那你照顾我吧。” “好啊,等国庆到了,我就把你照顾得白白胖胖滋滋润润服服帖帖高高大大……” 时典说着说着就有些脱缰了,成语越用越乱,叶澄铎无奈地笑起来,撑着脑袋疲倦却很惬意地看着她:“你是傻子。” “傻子就傻子,反正你喜欢傻子。” “你也喜欢傻子。” “傻子想要亲亲。”时典眉心微蹙,表情有些难过。 叶澄铎吞了吞口水,胸脯深深地起伏一下,问道:“怎么亲?” “就隔着屏幕亲。铎铎我特别想你。” “我也想你。” “我就等着国庆见到你,你知道见到你之后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亲我。”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好意思说这话呢?” 叶澄铎嘴角一撇,脸颊微微发烫:“怎么不好意思?” “不对,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抱你,先抱住,”时典开心地说着,把枕头紧紧地搂在胸前,“抱够了再亲你。” “亲完了呢?” “亲完就睡觉!” 叶澄铎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她的眼睛却倏然亮了起来。 只见她侧着脑袋,看似认真思考的模样,只是鬼点子多多,这回也不例外。 叶澄铎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洗耳恭听了,可她的话还是叫他一瞬间乱了心绪:“对了铎铎,我们出去玩怎么订房间,一张床还是两张床?” 第83章 chapter 83 经过三轮面试,时典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校级的青年志愿者协会。 原锦抒也收到入选的短信通知,然而最后,她还是婉拒了部长的邀请,转而去了青年通讯社。 一直到见面会当晚,时典才又一次见到开学当天帮自己搬行李的学长。 她早就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甚至在印象中,对方就未曾自我介绍过。“大家好,我是青协的会长,我叫艾禾。” 这是见面会开始时艾禾的自我介绍。 “我是11级土木工程学院的,今年大三。前段时间面试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到场,在这里向大家说句抱歉。” 艾禾说罢,朝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个染着亚麻色头发的女生带头鼓起了掌。 掌声疏落下来时,她开口道:“大家好,我叫安家,平安的安,家庭的家。我是青协爱心支教队的队长,我是11级经济与管理学院的,今年大三了。” “大家好,我叫李佩璇。“一个长得浓眉大眼,颇有异族风情的女生说,“桃李满天下的‘李’,敬佩的‘佩’,王字旁的‘璇’,我是13级信息安全专业的。” “大家好,我叫王庚薪,庚子年的‘庚’,薪火相传的‘薪’。”模俊俏俊,衣着简约的男生说,“我是13级计算机专业,我来自z省j市,往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 话音一落,安家笑着应道:“好的!” 时典听到“z省j市”时情不自禁地望了过去,花了两秒钟的时间潦潦地打量王庚薪。 只因他的家乡就是叶澄铎所在的城市,她也因此觉得他比其他人更来得几分亲切。 “大家好,我叫詹盏,詹天佑的‘詹’,一盏灯的‘盏’,我是13级英语专业的。”詹盏一介绍完,名字便引起大家的热议。 “詹詹,詹盏……好可爱的名字啊!” “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呀?” “是我妈妈。”詹盏浅淡一笑,“我妈很喜欢‘一盏灯’的盏,所以就直接拿来当我的名字了。” 詹盏是个活泼的姑娘,桃花眼,鼻子很精巧,笑的时候鼻梁上会挤出淡淡的细纹,看起来亲切而可爱。 她朝时典微笑时,时典也回以礼貌的笑。 两个人正好比肩而坐。 “到你啦。”艾禾看着时典轻语。 时典恍然地“哦”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挺直腰杆道:“大家好,我叫时典。” “现在九点半。”一个男生说。 时典认出那是开学当天遇见的另一个学长,不由得笑起来。 “时光的‘时’,字典的‘典’,我是13级信息管理与信息系统专业,我来自h市。” “我也来自h市。”詹盏惊喜地说,“刚刚忘记说了。我是丰水县的,你呢?” “我是紫衫县的。” “紫衫县海超美的!” “你们h市专出漂亮的女孩子!”安家调侃道,“我刚刚也遇见一个学妹,也是你们老乡,也长得非常漂亮。” “紫衫县的美女超多。”詹盏说。 时典一听,不慌不忙地回道:“丰水的美女更多。” 众人都笑了起来。 青年志愿者协会底下还划分出五个部门,时典、詹盏、李佩璇和王庚薪是爱心支教队的队员。 按照原计划,见面会上本来有一个访谈的环节,访谈的内容便是加入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原因。 然而,艾禾和安家等几个部长商讨之后,最终决定将这个环节取消。这件事也是时典大二那年,安家亲口告诉的。 “加入的话肯定是有兴趣,但访谈这样的事最好事先有托,不然场面控制不住。”安家说这话时神色颇为黯淡。 艾禾想要听听大家对成为志愿者的初心和承诺,然而很悲观地,他们害怕听不到想听的答案。 而对于时典而言,加入青年志愿者协会的初衷,无非是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时正声也很赞同她的选择。 第三轮面试当晚时典和爸爸打了个电话,电话里,时正声一股劲地为她加油打气:“典典啊爸爸看好你,你想志愿者服务别人是很不错的!” 在以往,时典只觉得父亲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 或许是曾经历经过坎坷,切身体味过穷困潦倒的滋味,因此更为愿意在麦田里为饥寒交迫的人留下一捆麦穗。 只是时典没有想到,爸爸对志愿者这项工作竟是如此地看好。 “志愿者嘛,帮助有困难的人何其美!像什么特蕾莎修女啊,还有……还有……” 爸爸思考了半天,绞尽脑汁也就想得出特蕾莎修女这么一个人。 至于身处大山深处非洲地区等许多其他地方的志愿者,他固然叫不出名字,只是知道有这样的一群人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奉献。 时典甚至试探性地问过爸爸:“有一个国际志愿者项目,如果我大学毕业有条件去的话,你让我去吗?可能去发达国家,也可能去发展中国家。” 时正声听到这儿,嘴角往下一耷,皱着眉头为难地问:“就不能在国内吗?” 看吧,即便愿意让女儿当志愿者为他人服务,父亲到底还是把她当做掌中宝,不忍放她只身远洋。 “就在我们自己的国家嘛,”他把时典的话当真了,搜肠刮肚地想说出有说服力的劝导,“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人需要帮助。暂不说我们国家,就是我们市我们县也有很多人,像留守儿童嘛,你要是想去给他们支教老爸没意见呐!” 时典一看爸爸有些着急,也急着搂住他的肩膀,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宽慰道:“放心啦,我就说说嘛——你又抽烟啦?” “没!”时正声挣脱她,往旁边挪了挪,“没有!” 叶澄铎也参加了学校的志愿者协会,时典为此手舞足蹈。 看到视频里她傻呵呵的样子,他忍俊不禁:“傻乐什么?” “觉得很开心!铎铎你也想当志愿者。” “是啊。可能下周开始,周末就要去福利院了。” 时典思考片刻,煞有介事地提醒道:“你要是去看望小朋友,可不能吓坏他们呦。” “我知道。”叶澄铎摸摸额头,带着谦虚求教的态度问,“我应该什么表情?” “微笑,你微笑一个我看看。” 叶澄铎听话地咧咧嘴角,时典愣了一下,立马笑喷了。 “哈哈哈哈哈铎铎你太好笑了,就像一只微笑的大怪兽!” “大怪兽?” “不是大怪兽,就是微笑的坏叔叔!” 叶澄铎的眼神颇为受伤:“那我和部长说一下,不要安排我去小朋友那儿。” “别呀!” “你说我像坏叔叔还像大怪兽。”“我瞎说的嘛!”时典反倒委屈起来了。 叶澄铎瞥了眼别处,绷不住笑了:“知道啦,我也瞎说的。” “不过我是爱心支教的,可能每个周末都要去给小朋友支教,暑假也要去给留守的孩子们支教,我怕到时候就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了。” 时典把顾虑说在前头,既想极力地抓住空闲的时间和叶澄铎见面,又想尽最大的努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孩子们。 叶澄铎隔着屏幕让她把脑袋贴上去,假装碰得到摸得着的样子,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时间肯定是够用的。” “嗯!” 时典除了加入爱心支教队之外,还进入了校歌手队,在歌手队里的还有周渚清和任岩。 时典再一次见到周渚清的发小,是在一天深夜排练结束时。 为了校迎新的晚会,歌手队的队员们都被排到了节目单上。 那天晚上正下着滂沱大雨。 雷声轰鸣从天边滚过,时不时有闪电划过天际,刺眼而惊悚的光照亮素拓门前的灌木丛。 灌木丛旁的小路上铺着方形大理石,石块与石块之间留着缝隙,一股股带着泥泞湿土的雨水不断涌上来。 排练结束时,已经过夜里十一点钟了。 道路上灯光惨白,一根根柱子立在狂风暴雨中,被灯罩遮蔽的路灯仿佛穿了一件不太严实的雨衣,依旧承受着大雨的冲刷。 时典和周渚清的撑着伞往前走了两步,很快就被迅猛的雨势挡了回来。 素拓大厅红色橙色的灯光逐渐灭掉,骑着电动车过来的人披着雨衣撑着雨伞冒雨回去,没有车的人却举步维艰。 两个女生站在地板湿漉打滑的大厅里,看着手机剩余不多的电量,又环顾四周一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 “不知道,冲回去话,得走二十几分钟。” “又不能睡在这儿。”周渚清束手无策,朝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望了一眼。 就在这时,一道炫目的亮光突然照了进来。 大雨之中,一个披着雨衣的人驶着电动车下了道路。 车在素拓门前慢慢地停下来,距离大门仅仅一米之遥。 骑车的人把雨衣的帽檐往上翻起,露出一张被雨水打得尽湿的英俊的脸庞。 “周母猪。” 江期予的声音传来,时典噗地笑出声。 周渚清恨恨地咬了咬牙,撑起伞往前走了两步,按照惯例,讲正事前先骂一句:“江土鳖。” “我载你回去。” “我跟我舍友一起。” 江期予侧头看了时典一眼,抹了把脸说道:“你和你舍友骑回去。” “那你呢?” “我叫我舍友来接我。” 他咧开嘴得意地笑起来。 好像为自己能够搬来十营的救兵而感到自豪。 “得了吧,你舍友能来接你?” “当然。我舍友仗义啊!” 周渚清半信半疑。 回头看了眼时典被淋湿的半边身子。 “那行,我载我舍友回去,再回来载你。” “不用回来载我了。”江期予解下绑在下巴上的绳子:“这雨衣,真丑。” 就在他折腾着准备从雨衣里钻出来时,从大厅楼道里忽然传来声音。 时典急忙回身,看见任岩和一个学长从楼上下来,学长是歌手队的队长,叫纪凯弋。 看到窗外倾盆大雨和迷蒙的雾气时,他才恍然道:“雨下这么大啊。” “我以为你回去了。”任岩站在时典面前一臂之远,声音很低地说。 “任岩你有车吗?”周渚清问。 “有啊。” “那能不能麻烦你载这个人回去。”她指了指身边的江期予。 江期予缩在雨衣里的脑袋又立刻钻出来,不满地质问道:“什么叫‘这个人’?” 周渚清懒得理他,转而问任岩:“可以吗?然后我用这辆车载时典回去。” 任岩犹豫了一下,见双方都没有异议,点了点头:“可以啊。” “下雨天滑,还是让男生骑比较好。”纪凯弋说,“我可以载时典或渚清。” “不必麻烦,”时典说,“学长你住一区,没必要再拐到四区去。要不任岩载我吧?” “这样也好。” “那就这么。” 于是,江期予重新把雨衣穿好后,周渚清钻到他身后,躲在宽大的雨衣和他结实的肩膀的遮蔽之下。 任岩的雨衣是双人雨衣,正好够两个人遮挡。 纪凯弋则撑着雨伞,迎着猛烈的风雨艰难地前行。 三辆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湿滑的道路上。 时典被雨水打湿了一脸,发梢濡湿,眼睛微微地眯起,眼睫上沁着疏散的雨珠。 任岩通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高声问道:“要不要再撑个伞?” “不用!这样就行了!” 在一区和纪凯弋分别之后,两辆车接着往前行驶。 风雨不减,仿佛还可以再下三天三夜。地面上的积水已经升至小腿,微弱的路灯照着道路上的排水孔,一股股一道道迅疾的水流从里面汨汨涌出。 好不容易捱到宿舍楼下,时典的脸像被冰冻一般,冷得没了知觉。 她吸了吸鼻子,一面抹着眼睛上的雨水一面跟任岩道谢:“你早点回去吧,路上小心。” “你也回去洗个热水澡吧,”任岩眯起眼睛挡了挡迎面而来的雨水,“别着凉了。” “好。”任岩走了,周渚清和江期予随后便到了。 时典站到廊檐下等着,看到江期予先撑起一把伞,等到周渚清从雨衣里出来后,用伞面将她严严地遮挡住。 周渚清接过伞,站上走廊的阶梯,和江期予道着晚安。 “晚安土鳖。” “晚安母猪。” 时典听了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发笑。 江期予的车驶出宿舍大门后,周渚清才和时典走进宿舍楼。 两个湿漉漉的人筋疲力尽地往上走,时典打了个寒战,双手抱在胸前像是在取暖。 周渚清拉了拉她的手。仿佛血液都被这场大雨冻住一般,她的手僵硬得宛若一块坚冰。 “你手怎么这么冷?” “淋了雨了。” “你脸色也不太好。” “是吗?” 时典摸了摸额头:“有点晕。” 周渚清着急地扶住她:“快回去洗个澡,别着凉了。” “好……” 第84章 chapter 84 国庆放假的前一天,时典病倒了。 淋雨的当晚是9月30号。 热水澡洗完,浴室里蒸腾的热气让她全身的血液又一次奔涌起来,她以为鼻子发堵脑袋昏胀只要睡一觉就好了,于是什么也不想便上了床。 一直到10月1号清晨,周渚清听见她难受地哀哼时,急忙从床上下来,搬了块椅子站上去,掀开床帘探了探她的额头。 额头很烫,烙铁一般地,吓得她立马缩回了手,着急地给校医院打了个电话。 漫长的等待音之后,周渚清恍然想起今天是国庆假期,医院可能已经休假。 好在有值班医生还留在医院里。当电话接起来时,周渚清心头舒了一口气,急忙说明了原因,准备带时典过去。 然而,原锦抒回家了。宿舍三个人都没有电动车,谁载时典去校医院成了最棘手的问题。 周渚清想起给江期予打电话。打了两个他都没有接。看一眼时间:六点半。 这么大清早的,他若是能看到来电,那才叫见鬼了。 周渚清思来想去,听到时典又难受地哼了两声,便也顾不得其他,果断地给任岩打了电话。 任岩接到电话后急匆匆地从宿舍出来,舍友被他闹醒,半眯着眼睛骂道:“卧槽你脑子被门夹了放假这么早起……” 任岩来不得和他道歉,径直奔到女生宿舍楼。 时典被周渚清唤醒,昏昏沉沉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周渚清一面说着“带你去看病”一面搀着她走到门口。用大衣把她裹得严严实实之后,她又嘱托任岩:“路上小心,别让她着凉了。” 然而,天气预报着台风逼近,这句“别让她着凉了”摆明了是在为难人。 即便如此,任岩还是应了下来。 就这样,时典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被送去校医院,任岩看着她脸蛋红扑扑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你就像昨晚那样钻到雨衣里,别被雨淋到了。” “好。” 时典有气无力地应着,慢吞吞地掀起雨衣钻了进去。此时的她软弱得像个被抽掉筋骨的人一般,没有一丝力量,额头也不由自主地抵住他的后背。 任岩心底一软,握住把手的双手却紧了又紧。 到了校医院,时典一下子从后座跌下来,踉踉跄跄地站住后,傻里傻气地说了声:“谢谢。” “不客气。”任岩试探地伸出手去扶她。 走了几步路后,她勉强可以自己走了,他便放开她,只是双手还做着随时扶她的准备。 医生诊断之后开了些药,又拿来几瓶吊瓶。 时典怕打针,又想到叶澄铎今天下午就到f市了,生怕打点滴会耽搁时间,于是问道:“能不能不打?” “你发烧39度,打点滴会快一点。” “可打点滴对身体不好……”时典没说两声,冲着拳窝咳嗽起来。 “打吧,明天就不一定有医生值班了,要是到明天还没好,岂不是很麻烦?” “你要不听医生的吧。”任岩劝她,转而问道,“医生,那要打几瓶?” “四瓶。” 四瓶点滴从八点多打到十二点多。 时典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瞧,当天花板上的黑影逐渐扩大,以至于像无边黑夜笼罩而来时,她又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将近中午时分,周渚清打电话过来,任岩安慰她:“没事,正在打点滴。” “那我带饭去给你们吧?”“你方便出来吗?” “方便啊。” “行。” 周渚清和秋澄光一起到了校医院,任岩拿着便当盒出去吃饭,床头放着一份给时典的粥和菜。 等任岩吃罢饭后,周渚清说,“你回去休息吧,我和澄光在这儿就好。” “没事,我等等再送她回去。” “我们刚借了两辆车,可以载她回去,你先回午睡会儿吧。” 任岩看了眼隔间里打点滴的时典,思忖片刻后,点了点头:“也行。你们回去路上慢点。” “嗯,你也是。” 周渚清目送着他离开,转身搂着秋澄光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下。 “我觉得他喜欢时典。”秋澄光小声地说。 “我也觉得,可时典老在躲他。” “那也难怪啦,她肯定觉得跟男生走得近了对不起自己的男朋友。” “真不知道她男朋友会怎么想……”周渚清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秋澄光不解:“什么意思啊?” “她生病的第一时间里不能来照顾她,而是有别的男生送她去医院陪她打点滴。换做我是她男朋友,我一定难受死了。” “可也不能让她一直发烧,等到她男朋友来呀?” “不是这个意思。” 秋澄光摇了摇头:“那是啥意思?” 周渚清叹了口气,朝病床看了一眼,悄声道:“‘既然有人可以更体贴地照顾她,是不是该允许她换个肩膀依靠’——如果是我,我大概会这样想。” “这样吗?” “你瞧着吧,异地恋有多无奈,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秋澄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她没经历过,也没听别人讲述过,对于周渚清说的这些,她只是一知半解。 时典打完点滴后,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她朝周渚清和秋澄光道了谢,拿过床头的便当吃了起来。 一早上折腾下来,肚子里都没有进食,此时的她饥肠辘辘。 粥和菜都非常地香甜可口,她吃得一点不剩,随后由周渚清载着回了宿舍。 * * 因为发高烧而回不了家似乎成了最让父母忧心却也是最正当的理由。 电话那头,夏凡希着急地问:“有没有好一点啊?” “有呀妈妈。”时典憋不住咳了两声。 “怎么突然这么严重哩!?” “昨晚被雨淋了。” 妈妈的声音显出几分哭腔。 时典强撑着安慰道:“没事的妈妈,我去校医院看过了,吃了药好多了。” “妈妈担心你啊……舍友在不在宿舍呀?” “在呀。” “让她和妈妈讲几句好不好哩?” 时典朝周渚清示意一下,把电话递给她:“我妈妈想找你。” 周渚清接过电话,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夏凡希满怀歉意与感恩地说:“是典典的舍友吗?” “是的,阿姨您好。” “典典生病这一两天,能不能麻烦你多帮忙看看?” “我会的,我正好睡在她隔壁床。” “那谢谢你啦!” “不客气,你别担心。” “好、好。” 电话交回时典手中,时典一放到耳边,爸爸心疼的声音就随之传来:“典典啊,要不要爸爸过去找你?” “不用啦爸爸,我自己能行,就是发烧而已。” “那你好好休息,这几天下雨了不要出去啦!” “嗯。爸爸,我国庆可能得过几天才回家了。” “先把病养好了,好了老爸去接你!” “行。” 时典把电话挂断,和周渚清说了一句话,手机捏在手中,脑袋一歪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沉,仿佛带着浑身的汗热往深海中下沉,又仿佛被海浪托着,恍惚之间再次浮上海面。 时典在隐约之间,或许在幻影里,看见了叶澄铎。 他不在海上,不在岸边,却在一个背景色清冷没有任何装饰的空间里。 他朝她走来,她心头一跃,却身不由己倏然沉落。 海浪像堵坚不可摧的墙垣,阻隔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又像藤蔓那般纠缠不放,缚着她的手和脚,不由她前行。 时典难过而无助地看着他的身影越发模糊,耳边海浪涌动海底喧嚣的声音却愈加地肆虐。 身体浮浮沉沉,沉沉浮浮,像在无边苦海飘荡,飘到哪里都不是个尽头。 这个梦,糟透了。 时典强迫着自己醒来。 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太阳穴疼痛异常。 窗外雨潺潺,风势渐大。 敢情梦里的喧嚣不安都是现实的风声雨声。 她疲累地又闭上眼去。这一回,她没有再做梦。 任由脑袋空空,身体像被抽去筋和骨般仿佛不属于自己。她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一觉醒来,已经午后三点多,暗黑的天色却给人夜幕降临的错觉。 时典睁开朦胧的睡眼,出了一身热汗,睡衣头发都被汗水濡湿,床铺热热的。 她的身体似乎恢复了一些,脑子也不再一团糊浆。 即便如此,她还是闭上了眼睛。或许可以再睡一觉,但她不打算勉强。只是闭着眼睛想事情,让神经放松一些。听到门外敲门的声音、轻手轻脚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秋澄光甜糯糯的低声的呼唤时,时典的脑海中正展开三年前和叶澄铎相遇的图景。 她宛若还在梦中,轻轻地应了一声。 秋澄光走近,嗓门提高了些:“门外……” 门外? 原本沉寂的寝室一瞬间显得有些躁动。 时典皱着眉头睁开眼睛,床帘慢慢拉开之后,周渚清不知何时站到了椅子上,手平放在床沿的栏杆,声音极低,却含着掩不住的激动:“你男朋友来了。” * * 叶澄铎下了飞机之后才得知时典发烧了。他改变原先找宾馆的计划,拦了辆出租车径直奔往她的学校。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上午还在浩浩汤汤地持续着。 地面积水泥泞,校园内只看得见几个人骑车走路。 叶澄铎到的时候,雨势小了一些,但风依旧猛烈。 他心里焦急,脚步也走得飞快。 按着记忆中的宿舍楼号以及她发过来的学校地图,找到了她的宿舍。 39号楼601。 他在门前窄小的楼道里站了许久,大风裹挟着雨席卷而来,他犹豫着该不该给她发消息。 站了约摸半个多小时,叶澄铎硬着头皮给任岩发了条短信。 “你们这儿哪里卖粥?” “只有栀子园国庆还开着。” 栀子园是刚才路过的食堂。 早就应该想到给她带一份粥回来的。 叶澄铎看了眼时间,又望了眼601的宿舍门,转身从楼梯上下去。 他撑着伞走进雨中,走了十分钟走到栀子园,打包了一份粥和一份菜。 食堂里的阿姨善解人意,特意为他把粥热好了,这才把用盒子装好放进袋子里。 叶澄铎道了谢后接过,加快脚步往宿舍楼走去。 他给时典发了条短信,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回,他估摸着她是睡着了。 手里的粥在慢慢地失去温度,他想了想,走到寝室门口,屈起食指在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很快地,门开了。 叶澄铎问秋澄光:“时典在吗?” 秋澄光点了点头:“在睡觉。” 他把便当盒递给她,拜托道:“麻烦把这个交给她,让她趁热吃了。” 秋澄光接过热乎乎的便当盒后,掌心一暖,急忙忙地往回走,朝周渚清耳语道:“时典的男朋友!” 叶澄铎没有朝内望一眼,而是直接将门关上,重新走到楼道里。 因此,当时典欣喜踉跄地从床上下来时,只看到放在桌上的清粥小菜,却不见大门外他的身影。 她披了件衣服想走出去。 秋澄光制止道:“外面风大,我去叫!” 她忙不迭地往外走,门开了一小缝,透过门缝喊道:“男生!男生!时典的……” 叶澄铎闻讯看来,走了过去:“她醒了吗?” “她找你。” 门内,时典拍了拍秋澄光的肩膀,压抑住难以言说的心情,将门敞开。 可即便她再怎么镇定,再怎么克制,见到叶澄铎的那一刻,还是闷声不吭地红了眼眶。 秋澄光悄然退到周渚清身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若无其事地做着自己的事。 叶澄铎把时典的领口拢紧,温热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把她轻轻地揽在怀里。 他背过身去,将风挡在身后。时典深深地埋在他的臂弯里,脸红脑热,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有没有被淋湿呢?”她反应过来,摸了摸他的衣裳。 “没有,雨不是特别大。” “对不起铎铎,我没想到会发烧,我们的计划都被我打乱了。” 叶澄铎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有些发颤:“傻瓜,不是你的错。” “嗯。” “有没有好一点?” “有。一大早就去校医院看了,还好医院今天还有医生值班。” “那就好。我给你打了点粥,你去趁热吃了。” “那你呢?” “我不饿。” 时典舍不得,想到他从一大早坐飞机赶来,指不定在市区里转了好几趟车,连歇脚的时间都没有,心里就一阵难受。 她眷恋地抱着他,声音虚弱却很是坚决:“你先去食堂吃饭,吃完了去宾馆,你找到宾馆了吗?” “嗯……等等再去找。” “傻子!没有宾馆还下雨天的你去哪里呢!” “地图看一下肯定很快就找得到的!”叶澄铎的语速比她的还快,只为了安慰她不要着急,“你快去把粥吃了,好不好?听话。” “那你也去食堂吃饭。” “我就去。” 时典这才放开他,叶澄铎俯身在她眼上吻了吻,退出寝室的门槛。 “吃完饭把药吃了,我去找宾馆,下午来接你。” “好。”时典慢慢地将门阖上。 只见他往后退了一小步。风夹着雨打在他的身上。 他舔舔唇笑了笑,眼睛很快地眨了两下,笑容却慢慢地僵住了。第85章 chapter 85 台风绕过f市,留下连绵的小雨和失势的凉风往海上去了。 任岩回到宿舍时,邹凯的两只拖鞋一前一后丢了过来,一只砸到他的肩膀,一只碰到他的腿:“你他妈一大早跑哪儿去了?!” “没去哪儿啊……”任岩赔着笑搪塞道,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发,一时间忘了该做什么。 “刚刚周渚清问我借车,”肖何一面从阳台走进来一面说,“她说时典发烧了。你载她去医院了吗?” “我……载她去了——周渚清说的?” “我猜的。” 任岩拈起桌上的纸屑,捏在指尖上搓了搓:“她们没车,去不了。她发烧三十九度。” “你一大早闹得惊天动地就是送你的老同学上医院啊?”邹凯婆婆妈妈地念着清晨被闹醒的事,“三十九度又不是四十度!” 任岩揉搓纸屑的手指突然一滞,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下来。 肖何冷漠地看了邹凯一眼,淡淡地说:“换做是你,你不去吗?” “跟我又没关系。” “对不起。”任岩深吸口气,转过头看他,“早上一着急,就没考虑那么多。” “得了吧。”邹凯不屑一顾地“嗤”一声,“你为她做那么多值得吗?时典还不是有男朋友……” 话音一落,一声尖锐的“刺啦”刺得耳朵生疼。任岩“嚯”地从椅子上起身,椅子腿在地上艰涩地滑过。 见状,邹凯识趣地闭了闭嘴,漫不经心地回过身去,一面扯过书本一面嘟哝着什么。 “去哪儿?”肖何问道。 “吃饭。” 大门猛地打开之后,又“砰”地一声碰上门槛。任岩咬紧的牙关慢慢松了松,走到走廊上到底还是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傻逼!” * * 风雨逐渐平息下来,傍晚的天空一碧如洗,甚至天边还显出淡粉色的霞光。 时典的这一天几乎都在睡觉。六点多钟醒来时,透过床帘的缝隙看到投在雪白墙面上的一线橙光。 她慵懒地抻了个腰,仿佛一下子把昨夜今日的疲累和虚弱都驱散了。 她拿起手机准备给叶澄铎打个电话,结果意外地看到,屏幕上好几条未读短信。 一条来自叶澄铎。 “睡醒了吗?睡醒了告诉我一声。” 她正打算这么做哩! 一条来自周渚清。 “我出去打印,澄光和她法学院的学长吃饭去了,你醒来饿了告诉我。” 饿了也不告诉她了吧。时典抿着唇笑了笑。 能遇见周渚清是一件幸运的事,她没有在许愿树上写过“我想要好的舍友”,却被格外青睐了。 还有一条短信是来自任岩。 “你好点了吗?” 时典愣怔地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几个字,不由自主地抿住指头。 她想了想,给他回了短信:好很多了。早上真的太谢谢你了。 这样的感谢似乎有些平淡。 可是她想不出还能怎么做。 叶澄铎又发了条短信过来,她立马忘记了烦恼开心地笑了起来,看了眼短信的内容后,迫不及待地给他打了电话。 “铎铎!” “醒啦?” “嗯!” “有没有好点?” “有呀!铎铎你在哪儿呢?”听到他那边有嘈杂的声音,时典问道。 “我在路上,现在去找你。” “你宾馆找到了吗?”时典翻了个身,感到有些热了,便把被子掀起一角。 “找到了。” “在哪里呀?” “那叫麋鹿宾馆。” “那家好贵的。”时典咬了咬唇,“我们换一家吧。” “还有其他的吗?有人跟我说就只有那家啦。” “傻铎铎,你被人骗啦!” 叶澄铎忍不住笑起来:“没事,宾馆房间挺好的,就这家了吧。” “那我什么时候去找你?” “你现在出来会受风的。” “不会吧……”时典掀起床帘朝外看,透过阳台惊喜地望见远山顶上半颗蛋黄色的夕阳,语调都不由自主地上扬,“现在天气很好诶,我想出去走走。你来接我嘛!” “那好。”叶澄铎轻声笑了笑,“你整理好了在宿舍等我,我到了给你发短信。” “好!”“记得穿厚点。” “知道啦!” 一股喜悦由心而发,时典双手双脚都有了力量。 她斗志昂扬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摸了摸没有鼻涕,于是急忙裹紧大衣下床。 明明只是十月天,却要她穿得像过冬的狗熊。 看到街上来往的人裸露着胳膊,她就忍不住嫌弃自己太笨重。 然而,把衣服脱掉倒是潇洒,把叶澄铎惹毛了就不是小事了。 他要是看见自己穿得休闲单薄,铁定是不会让自己迈出宿舍大楼一步的。 这么想着,她乖乖地把衣服穿好,在咯吱窝下夹了根温度计,随后开始刷牙整理。 手机在这时“嘟嘟”响了两声,她迫不及待地凑上去看一眼,发现是任岩的短信。 任岩:好点就好,好好照顾自己。不客气。 时典细细思量片刻,认为再说感谢的话显得有些多余,于是回道:好的。 * * 叶澄铎在宿舍楼下等着。 时典尽量稳重地踩着脚下的步子,以至于不显得太过激动。 然而,跑到大门口,站到他面前,看到他插着口袋温柔微笑的模样时,她还是忍不住扑了上去,不顾来往的人的眼神,双手紧紧地吊着他。 叶澄铎俯下身把她搂在身前,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手背试探了下她的额头,问道:“刚刚量体温了没?” “量了,三十六点五摄氏度!”时典严谨地说,“我还特意百度了一下,看看这是不是正常体温!” “傻子,没学过生物了吗?” “忘了嘛,”时典放开他的怀抱,不在意地撅了撅嘴,“罢了罢了,我今天心情好,你说什么我都不计较。” 叶澄铎笑着,把她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上后,这才接过她肩上的包,牵起她的手往小区门口走去。 在小区门口遇见任岩是始料未及的。 时典一下子愣住了,反应过来时,才想起当面说一句:“谢谢你。” 叶澄铎则张了张嘴,回头看了眼小区门口的牌匾,有些惊讶:“你住这儿?” “是啊。”任岩点了点头,对时典的道谢拘束地回应道,“别客气。” “那我们先走了。”时典说,侧过头看了叶澄铎一眼。 “好。” “再见。” “拜。” 任岩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擦肩而过之后,忍不住回过身去。 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水泥地上有很多积水,叶澄铎一手拎着书包一手牵着她,几乎每一步都替她找好落脚的地方。 而她跟在他身边好开心。宽大的外套穿得有些歪歪斜斜,她就像个多年来未开心过的孩子一样,突然找到了宝藏,尝到了真正的快乐滋味,因而乐不可支。 走到水洼较大的地方时,他会把她吊在手臂上拎过去。 一声惊吓而喜悦的声音传来,任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真好。 如果不是他在另外一个学校。 他们大抵会成为最让人嫉妒的一对儿。 * * 麋鹿宾馆里到处都贴着鹿。 时典甩着过长的袖子,在幽暗的廊道里东跑跑西转转,好奇地看着墙壁上的画框。 叶澄铎走到她身旁,刚看了一眼她面前的画作,她又马不停蹄地往前跑去,透过走廊尽头那扇方形的窗户,眺望窗外的海和山。 “这个地方居然……这么漂亮?”她回过身,掩饰不住诧异与憧憬地张了张嘴。 叶澄铎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把她拥在身前,说道:“是啊,不是这儿的话,还不知道外面是一片海。” “难怪这么贵。”时典觉得价格也是情有可原的,“可是铎铎,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也不会特别贵,你听谁讲很贵的?” “我听人讲一个晚上要三百多呢。” “没有那么多。” “那你交了多少钱?”时典眼目锐利地盯着他。 叶澄铎摸了摸额头,目光稍有躲闪:“就一百多吧。” “真的?” “真的。” “骗人。” “这没什么……”知道瞒不过,他老实交了底。 时典听完价钱后,心都痛了。 叶澄铎急忙揽住她往房间走,安抚即将暴怒的母狮一般摸着她的脑袋:“我跟你说哦。” 时典的情绪总能被他用这句话暂缓住,这回也不例外。 她叹了口气,斜着眼睛一面瞪他一面瓮声瓮气地应道:“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我之前在学校找了一份家教,周日下午去四小时,一小时一百块钱,所以,我现在手头挺宽裕。”叶澄铎说罢,细细观察她的脸色。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脸色是好转了一些,却好像是在憋着笑。 “怎么啦?”他摸不着头脑,“有什么好笑的?” “噗……” “傻子哦。” “铎铎,你说‘我现在手头挺宽裕’的时候怎么这么搞笑哩!”时典弯起眼眸笑道,“听起来好像很阔绰的样子嘛!” “还好吧。” “还谦虚哩。” “一点点。” “可我还是想敲你脑袋!”她突然暴跳如雷,好在叶澄铎已经把房门关上,这才没让如雷贯耳的声音传扬四方。“家丑不可外扬。” 时典被他气笑了。 叶澄铎转身把她抱住,小心翼翼地抵在门后。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后,只听他温柔地说: “别生气……” “哼!” “我就是看到有海才选择这里。我怕你生病了不能出去待在这里无聊。你可以看看海。” “傻子!” “对啊傻子,”他笑着吻了吻她的脖子,带着点鼻音情深地说,“我就是想抱着你看海,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才是傻子。” 第86章 chapter 86 晚餐是在麋鹿宾馆下的一家粥铺解决的。 林深粥铺。 林深不见鹿。 时典怀疑粥铺老板和宾馆老板有说不尽的渊源。 吃了两餐的粥后,时典嘴馋着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 菜单上每张图片都能勾起她的食欲,一碗面上撒着红红的辣椒,绿色的葱花和金灿灿的煎蛋叫她不由得“咕嘟”一声,响亮地吞了吞口水。 “想吃这个。” “不行。”叶澄铎把菜单翻了个面,背面是清淡的清粥小菜,“眼不见心不烦,吃这些。” “我今天吃了两顿粥了。”时典伸出剪刀手晃了晃,自认为了不起的模样。 “凑个三。” “我傻呀!” 叶澄铎垂着眸笑了一下:“你说的是。” “我不吃粥,我要吃牛肉面。” “吃不辣的。” “好。” “让老板少放点油。” “那我不如喝白开水哩!” 叶澄铎走到窗口点餐,时典看着他的背影,偷偷地从包里摸出手机。 待他转过身后,她抓准了时机,一连下将他转身、垂眸、抬眼、叹笑的模样拍得一清二楚。 叶澄铎不慌不忙地朝镜头走来,一走近便将手覆到手机上,说道:“我看看。” “你还怕我把你拍丑啊?” “怕啊。” “拍丑了的话也好,我只要想你了就拿出来看看,一看这人这么丑,哎呀!”时典说着,煞有介事地做出嫌弃的表情,“算了吧,不想了,这人太丑了。” 叶澄铎安静地看着她绘声绘色地表演,眼神却逐渐黯淡下来,落在琥珀色瞳仁里的那一点光彩逐渐消失了。 时典说得起劲时忽然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急忙掩住了口,自责地说道:“我错了……你再丑我也想你。” 叶澄铎动了动玻璃杯里的水,笑容里夹杂着无奈和心疼:“典典……”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特别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时典愣了一下,“什么意思呀?” “换句话说,就是没尽到责任。” “我听不懂。”时典喝了一口水,大抵明白他意之所指,却不知如何接下去,只好装傻充愣。 叶澄铎抿着唇,目光从玻璃杯沿游移到她的脸上,嘴角缓缓上扬,笑道:“没事,回去再说。” “你不开心吗?” “没有不开心。” “好,我们回去再说。”时典点了点头。 “嗯。” 正巧这时,老板将两碗牛肉面端了上来。 时典接过汤匙和筷子后,埋头开始吃面。 叶澄铎的心里忽然后悔。 莫名其妙地,气氛由欢快到压抑,却都是因他而起。 只是他的心里放不下。 他必须知道一些事情。 几天之后,他和她又要被山水阻隔,可他总得知道她需要什么,总得知道在她需要他的时候,他能做些什么。 没有人告诉过他异地恋应该要怎么做,当他想念的时候他可以克制,可是当她难过的时候,他却不知如何去做。 他只怕一份责任临到却被自己丢弃了。 * * 今晚的商业街不甚热闹,温度也比白天低了几度,时典挽着叶澄铎的胳膊在街上走,外套拢在她的手腕处,她喜欢甩着袖子东瞧瞧西看看。 宾馆的大门口蜷缩着两只胖乎乎的猫咪,窝在门前的花盆下,两个脑袋拥挤地凑在一起,柔顺的羽毛在风中轻轻颤动。 准备进门的时候,时典忽然扯住叶澄铎的臂弯,把快走几步的他踉跄地拖拽回来,在猫咪的身旁蹲下来。 “你看这两只猫。”她指了指那两只可爱的肥猫。 “怎么了?” “是流浪猫吗?” “不知道,看起来很干净,流浪猫不会这么干净吧。” “铎铎你知道吗?青协本来打算成立一个关爱流浪小动物的部门,但经费不够,而且很难实现。如果实现了,这些小动物就可以有地方安歇了。” “我们学校倒是有个地方,类似高中的地理生物园,里面有很多猫窝狗窝,就是专门给这些小动物住的。”“好棒哦。”时典感叹,“到了冬天,这些狗和猫一定冷极了。” “所以给它们造了窝。但那个地方以前差点被拆除,因为太脏了。” “家里如果养猫狗都需要注意卫生,更别说是外面的流氓猫和流浪狗了。” “嗯。” “我以后想养条狗。”时典抱着膝盖说。 “为什么是狗呢?” “我比较喜欢狗狗。当然,我也没养过猫咪啦。” “都可以。要不你养只猫再养只狗。” “啊不要!”时典摇了摇头,“那我得累死哩!虽然我也想嘛,但如果真的这样,我要被它们折腾死了。” 叶澄铎轻轻笑了一下,握着她的手站起来:“腿酸不酸?” “已经酸了。” “我抱你。” 时典笑了起来,张开手臂,轻轻松松地搂住他的脖子。 说好的要抱她,结果却把她背了起来。 时典揪了揪叶澄铎的耳朵,安分不住地玩弄他的头发,手指在他的发间扒来扒去,像铁了心要把他的头发闹成鸡窝似的。 叶澄铎温柔地笑着,不呵斥也不反抗,就这样任由她摆布。 麋鹿宾馆的门槛非常窄小,从外面往里面瞧,只能看见一线窄窄的灯光。 叶澄铎背着时典的时候有些进退两难,老板笑眯眯地抽着纸烟从楼上下来,看到他们被拦在门外后,不由得笑了:“哎呀,太宽啦,进不得进不得!” 时典笑着和老板打了个招呼,从叶澄铎身上跳了下来:“叔叔好。” “吃饱回来啦!” “嗯!” 老板笑眯眯的样子很是和蔼,时典一下子就想到了爸爸。 回到房间后,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苏晚晚咿咿呀呀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惊喜地喊了一声:“晚晚!” 晚晚把嘴巴靠到电话旁边,由妈妈哄着,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声:“小姨!” “啊小姨要幸福死了!” 叶澄铎在一旁忍不住笑起来。 他等时典把电话打完了,这才坐到她身旁。 时典把电话放下,转过身抱住他,鼻尖在他肩上胡乱嗅着,叶澄铎问道:“闻什么?” “没什么呀,就是想闻,铎铎你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味道,我每次闻着都特别安心。” “是吗?”叶澄铎侧过身,抬起手臂揉了揉她的头发,“典典,我刚刚说那些话,你不开心了吗?” “嗯?什么话呢?” “你不要装傻。”他放开她,端正了她的脸庞,好注目看她,“我想听你讲真话。你生病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办?” “你还能怎么办呢?”时典掐了掐他的脸,“铎铎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下了特别大的雨……” “嗯。” “歌手队排练到特别晚,十一点多才结束。” “嗯。” “我特别地想你。”时典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干涩的眼眶逐渐地有些湿润,“特别是看到渚清的发小冒着大雨去接她的时候,我就更想你了。” 叶澄铎捧着她的脸颊,不知所措地、心疼又自责地看着她。 “今天傍晚你在宿舍楼下等我,我真的特别开心。”时典红着眼眶,嘴角含着克制不住的笑意,“平时看到别的女生一下楼就可以看到自己的男朋友,我就特别地羡慕。可是我却感到很自豪哦。” “自豪什么?” “因为我心里有个人,就像藏着一个宝。” 叶澄铎鼻子一酸,笑着低下头,抬手抹了抹眼睛。 “铎铎我真的特别喜欢你。”时典俯下头去看他,眼睛通红却笑嘻嘻地,“格外地喜欢,就算我生病的时候你不在我身边,我也还是喜欢你。” “我每天就盼着和你见面的那一天,就像今天下午见到你。一个月见一次,一个月的不开心就一笔勾销;两个月见一次,两个月的不开心就一笔勾销,半年见一次——不,半年太长了。”时典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超过两个月没见过,我会疯掉的。” 叶澄铎眨了眨眼睛,从胸口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他握住她压在被子上的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俯下身去,将自己的整个身体与灵魂都倾俯到她身上。 时典转而搂住他的脖子,脚在被子上蹬了两下,以至于身体被腿的力量支起,更紧地贴近他的怀抱。 “我爱你。”他吻着她的耳廓,滚烫的气息一点也不饶人。 时典别过脸去吻住他,热烈回应的同时,那句“我也爱你”却带着点小声的啜泣。 她仿佛是被他吻哭了。 他的唇一贴上来,她就克制不住地一阵颤栗,柔软的心脏仿佛被他的手温柔地揉按着,瘫软地无力地慢慢地融化成水。 她不由自主地掉下眼泪,十指不知何时穿过他的头发,紧紧地、不肯放手地搂抱着他。 他带着粗重的喘息声,急切而温存地深吻着,两双眼睛微微闭上,却又在一阵似一阵的激荡中缓缓睁开。 带着水光的眼眸里,所有的幻象与思念跌宕起伏,迷离的、渴望的、交缠的。 她的身子慢慢地往下沉,雪白的脖颈却高高地仰起,他的手覆上她的颈背,一瞬间的刺痛和滚烫之后,是挣脱束缚的索取和间或的克制。 她握住他的手,牵引着从后背往前,指尖带着燃火舔过肩膀,舔过锁骨,舔过衣领下那片雪白的肌肤。 他克制着内心一团侵略之火,将发了狂的猛兽推进牢笼。她却在这时轻轻地咬住他的唇,喘着息鼓着劲儿,单纯地魅惑地,一字一句:“你摸,我的心脏。” 第87章 chapter 87 叶澄铎的心跳蓦地一滞,手掌却被她按压在那处柔软的、温热的、还能隐约感受到跳动的地方。 他慢慢地睁开眼,对上她羞怯却坚定的目光。她把双手覆到他的手背上,嘴角动了一下,紧张地笑起来:“你是不是没有碰过女孩子的……胸口?” 叶澄铎点了点头,全身的血液沸腾奔涌。胸口剧烈地一起一伏,挣扎、渴望、沉沦,随着心脏的急剧跳动席卷而来。 “只有你,怎么会有其他女孩子?” “我问了一个蠢的问题。” 时典说着,跪起身子含住他的唇,舔舐啃咬的时候,一手放开他的手背,从衣襟下方探入,摸索着轻抚着覆上他的胸膛,另一只手却还按在他的手背上,按在自己的胸口。 “铎铎,我是不是流氓?” “是。”叶澄铎捉住她的手,解开衣裳的扣子后,牵着那只手覆到胸前,“你摸,别乱动。” 时典“嗤”地一声笑出来,定睛在他敞开的胸膛上,手指沿着肌肉的纹路好奇地缓慢地抚摸。 “铎铎你被我看光了。” “随便你看。” “不对,是被我看半光了。” 叶澄铎无可奈何地笑,掐了掐她的脸颊。“典典,把我的手放下来。”他吻着她的鼻梁说,“不能这样。” “怎么不能?” “会出事。”他的喉结上下移动一下,克制着语调说,“太早了,这样不好。” “我姐跟我说过。”时典舔了舔唇,“说异地恋见面后,最容易干柴烈火,果然没错。” “不管谁说,都不能,”叶澄铎沉着声音,有些虚弱,一字一句仿佛在给自己敲响警钟,“听话。” “好。” 他点了点头,准备把握住她胸口的那只手拿下来。 哪知,她却在这时腾地坐起。一手仍旧按压着,一手搂住他的脖子,热烈的吻如暴风骤雨般迅猛落下。 他招架不住,被她推着倒到床上,放在她胸口的五指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一下。 “铎铎,我怕我比你还饥渴。”时典压在他身上,唇贴着他的嘴角说。 叶澄铎深深地叹息,啄了啄她的嘴唇,胸膛里像旋着一股强大的气流:“那我压力更大了。” “噗。” “给我的自制力一条后路典典,”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掌慢慢地从那团滚烫柔软中抽离出来,“你把它逼到绝境,我就扛不住了。” * * 那天晚上,叶澄铎第一次抱着时典睡觉。 她答应晚上会听话,绝对不会动手动脚。 她做到了。 手脚很安分,就是嘴巴叽里呱啦讲一大堆惹得他三番五次地想把她裹起来扔出去。 “我姐还问我,要不要找她买情.趣内衣哩。” 叶澄铎白了她一眼:“买那个干嘛?” “情.趣啊。” “没有情.趣。” 时典愣了一下,立即梗着脖子反驳:“你怎么能说没有就没有呢,没有要学习呀!不能……” 后半句话被他放书的动作湮没,时典立马撇着嘴巴噤住声,知道他又打算把自己打包拎走了。 “不说就不说嘛!”她抱紧被子,“我要睡觉了。” “要睡了?”叶澄铎看着她。 她双手握拳搭在被子上,乖巧地点了点头:“你呢?” “睡吧。” “一起睡觉喽!”叶澄铎话音刚落,时典就激动得掀起被子,枕头扔到半空中。 柔软的枕头一下子砸中她的鼻梁,她捂着“嗷呜”地哀嚎一声,被叶澄铎揽过去躺下。 “晚上不许乱动。” “知道啦,你好哆嗦。”时典把被子掖好,不耐烦地说,“我要对你做什么还能得逞不了吗?” 叶澄铎噎住了。 “放心啦,我有克制力的。” “那就好。” * * 翌日清晨,朝阳从海平面上升起,万丈霞光倾泻而下,整齐的一片撒在房间的地板上。 叶澄铎醒的时候,时典还在酣睡中。脑袋侧到一旁,一只手举到耳边,另一手放在肚子上;眼皮平静安稳地闭着,修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手肘撑在枕头上,半斜着身子望着她。 清晨的所有宁静和安逸似乎都显现在她的脸上。 叶澄铎忽然记起,《心灵捕手》中心理学家说过:“如果我问关于女人的事,你大可以向我如数家珍。你可能上过几次床,但你没法说出在女人身旁醒来时,那份内心真正的喜悦。” 那份真正的喜悦,就是他此时所感受到的安谧吗? 因为幸福到了极点,所以归于平静;因为喜悦到了极点,所以没有狂喜,就像海底再怎么波涛澎湃暗流涌动,表面看上去或许还是无风无波平静安宁。 叶澄铎轻轻地握住她放在耳边的那只手,放在唇上吻了吻。 分开的这一个月里,每天早晨醒来,他都会想起前一天晚上和她道过的晚安。倘若有一天少了缺了,他大抵会感到无所适从。 “大抵”,也只是猜测。因为迄今为止,她还未让他感受过那种茫然和惧怕。 时典在他轻微温柔的动作中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一看到他半俯着身子看着自己,就立马别过脸去,拿手将脸遮住。 “别看啦。”她笑着推他。 “怎么啦?”叶澄铎搂住她。 “没擦眼屎还没刷牙,我现在整个人都又丑又臭。” “那我也是。” 时典笑了起来,手指摸了摸眼角后又擦了擦脸,这才别过脸向他:“傻子铎铎。” “要起床了吗?今天天气不错,可以出去走走。” “好呀,我想去逛超市,想买些吃的。” “好。”时典想在去商场之前去宾馆外面的海边走一圈,叶澄铎却死活不让她去,生怕海风又把她吹生病了。 因此,即便她再怎么撅嘴再怎么蹙眉,为了她的身体健康,他都无动于衷:“去超市,给你买吃的。” “那我要买好多好吃的。”她撒娇道。 他心头一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都听你的。” 时典牵着叶澄铎的手在街上走的时候,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逍遥与快活。 她就像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喜欢东看看西瞧瞧,对任何事物都充满了好奇和憧憬—— 看到广场喷泉旁边的鸽子骤然起飞时,她扯着他的胳膊欣喜雀跃地喊了一声。 看到大叔扛着冰糖葫芦在卖时,她开心地跑上前,从兜里摸出几个硬币,嘴馋地买了两根。 这份满是人情味的甜美打破了她在安家心目中不冷不热的形象。 因此,当她和安家打招呼时,安家甚至惊诧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学姐你怎么了?” “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安家恍然地笑了起来,“我就觉得我看到的是你,可我又想‘时典不会这么活泼吧’……” 时典鼓着腮帮子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我可能……激动过头了。” “这是你男朋友吗?”安家凑近她的耳边问。 时典意味深长地盯着叶澄铎,一面笑一面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就是他!” 叶澄铎动了动下颏,来势汹汹地回瞪她。 安家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冲她眨了眨眼睛:“那你们好好逛,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学姐再见。” “拜拜。” 安家挽着舍友离开。 走远之后,一面笑着一面说道:“再怎么不冷不热端庄成熟的女孩子,只要和喜欢的男生在一起,就会跟小女儿似的。” 商场里有夹娃娃机,时典夹了一次没夹到又夹第二次。 第二次眼看着娃娃要到手了,却又在最后关头钳子一松,落了下去。 叶澄铎毫不留情地嗤笑她。 时典虎眼一瞪,指了指机子:“你来。” 叶澄铎走上前。 “没一次性夹到晚上不许睡觉!” 他愣了一下,咬咬牙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打你哦。” 时典似乎笃定他一定夹不到,已经开始盘算给他的惩罚。 然而,叶澄铎的运气却好到爆,时典一度怀疑他出门踩狗屎了。 “怎么可能?!”她大喊,卑鄙地想去扯他的手臂,但发现那是一只可爱的兔娃娃后,又陷入两难的境地。 叶澄铎顺利地把娃娃夹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抬手放到她的头上:“你刚刚只说我没夹起来不能睡觉,那夹起来呢?” “就能睡觉了呗。”时典把娃娃抱在怀里,“这么简单的‘if’、‘else’你都不懂!傻铎铎!” 叶澄铎哭笑不得地跟着她往前走,牵着她的手拐进左边的专卖区。 时典看了眼周边的卖的东西,眉心微微一蹙,随即嬉皮笑脸地问:“铎铎,你想太远啦!” “什么想太远?” “你看看这周围,卖的是什么?” 叶澄铎环顾一周:“婴儿衣服啊……” 话没说完,他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极带威胁性地盯着她:“我回去会打你我告诉你。” “你老是威胁要打我。”时典说着,娃娃夹在胳膊肘下,掰着指头开始数:“刚刚一次,现在又一次,前后不过十分钟,你以后是不是要对我家暴?” “我!”叶澄铎揽住她的肩膀,气不过似的搂紧,“我倒是真的很想打你。你上了大学之后……好像学坏了。” “我学坏了?哪里?”时典有些紧张,“哪方面?” “那方面。” “嗯?那方面是指……” 叶澄铎叹笑一声,脑袋摆了摆:“不说了。” “我知道你说哪方面了。”时典换上一本正经的语调,理直气壮,“铎铎你不懂……” “你才不懂。” “我是不懂,所以才要学。你不用学,你全懂啦?” 叶澄铎被她气得哭笑不得,看了看周围没有人,于是附到她的耳边,气息凝重而暧昧地说:“我都懂,才叫你不要学。”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亲爱们,今天有些迟了。 第88章 chapter 88 那一句“我都懂”一说出来,叶澄铎就注定不得安宁。 他被时典扯得东倒西歪,一路上都在听她不依不饶地问:“你怎么都懂哩?你就比我大一岁呀!铎铎你上哪儿懂的?谁传授给你的?” 叶澄铎被她问得又羞又恼,羞于启齿,心下一急,张口就威胁道:“你再问我亲你了。” “我就问!我太好奇了!作为女朋友,难道不应该知道自己的男朋友都懂些什么吗!要是你什么都懂,我肯定不学了呀!都交给你了!”时典喋喋不休地发完一通见解,对最后一句话稍作了修改,“诶?不对,我还是学一点吧,不然你有点对牛弹琴呀!这样我不就成没情.趣的那个了吗……” 叶澄铎真的被她惹毛了。婴儿专区里没有什么人买衣服,他似仰头闷了一口烈酒,酒劲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压抑半天终于把心一横,一把将她推进一旁的试衣间,反手将门关上了。 时典嘴巴还没阖上,滔滔不绝的话语像弹珠一样弹跳出来,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得失了声音。 他宽大有力的手掌扶着她的腰把她推到墙壁上,从光明到幽暗仅是眨眼之间,她却仿佛天翻地覆,过了好几个世纪无法想象。 叶澄铎抵着她的额头,皱着眉头嘴唇紧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别问了好不好,”他求饶道,“我被你问得无地自容了。” 时典“嗤”地笑出声来,扯了扯他的衣领,温柔与俏皮杂糅,颇似一缕光落进他的眼底:“没想你是这样的铎铎。” “我也会害羞你不知道?” “我不是说这个。”她咬下唇笑了笑,“我是说,铎铎你……外表谦谦君子,实则衣冠禽兽。” “我衣冠禽兽?”“你衣冠禽兽。” “你说的?” “我说的。”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不后悔?” “不后悔。”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便搂紧她的腰埋头吻了上去,把她纤瘦的腰身挤在逼仄的角落里。 一股无形的烈焰从身体某处燃起,刺激着他更深地埋下头去,蛮横不知疲倦地索取。 低吟喘息、唇齿相触、舌尖缠绕的声音似乎都轻而可闻,试衣间外传来顾客说话的响声,她仰着脖子气若游丝地哼了一声,睁开眼睛慢慢往外瞧,左右手却被他完全地禁锢在身后。 她像只被缚住了手和脚的鸟儿,只能抬起胸膛挺直腰杆,以不服输的姿态歌吟。全身上下都像被春日照过的冰雪一般,冻了严冬三月,终于融化成了一滩清澈的雪水。 她仰起头望向商场天花板炫目的灯光,眼睛微微眯起,摇颤不定逐渐模糊的光芒在她的眼中慢慢地阖于黑暗。 黑暗中仿佛能够听见,冲撞在两人身体之间的情感,一次次漫过绵长的堤坝的怒吼。海浪漫起又后退,潮水上涨又降落,在进与退之间徘徊,在激情和理智之间抉择。 他在她唇上厮磨,舌尖相抵缠磨推让,恰如衣冠禽兽,领子开了,头发乱了。 喘息声羞耻地压抑着,泛起的酡红像胭脂打在脸上,划了一道意外的色彩在锁骨上,一时之间只剩下温柔的拥抱和叹息。 叶澄铎摸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头发和衣领整理好,嘴角噙着笑意,却是深情夹杂着亏欠:“对不起。” “亲完了你才说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呀?” “我真成衣冠禽兽了。” 时典掐了掐他的脸,小声温柔地说:“不是衣冠禽兽。” “嗯。” “是傻瓜。” 他握住她的手,低下头去吻了吻,嘴唇翕动着,沉着声音道:“我妈知道我要来找你,还警告我,不许越雷池半步。” “阿姨怎么这么说哩?”时典脸上的羞红没有褪去,反而越发地滚烫,“我以后见到她都不好意思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感觉在她面前还是高中生的样子,却做了……舌吻这样的事。” 叶澄铎又一次被她说得羞愧难当。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笑了起来,十指交缠着握牢握死,从脖子到耳根都烫得像被文火烤过:“你这么一说,我也不好意思了。以后……就更不好意思了。” * * 两人畏首畏尾地躲在门后听动静,一直等到外面悄无声息,连服务员高跟鞋跟踩在地上“咚咚”的声音都远去之后,才做贼心虚地拉开门窜出来。 时典捂着肚子笑得蹲到了地上,叶澄铎摸了摸额头,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看着她:“现在去哪儿?” “买衣服去。” “买什么衣服?” “宝宝的衣服!” 婴儿专区的婴儿装格外地抓眼,每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衣裳都让人心头一跃,不由得产生一股怜惜与疼爱的感情。 时典看到一套做工精细得体可爱的海军服时,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巴,想象着苏晚晚穿上这套衣服的可爱模样,她的心房顿时溢满了温柔。 “啊我好想买这套啊!” 叶澄铎看了一眼价格,有些为难:“没带这么多钱出来。” “要是带这么多钱出来你就买了?”时典诧异地问。 “嗯。这套挺好看的,我以前也有一套,小时候穿的,我妈说顶可爱。” 他说“顶可爱”三个字的时候浓浓的眉梢向上一挑,看起来特别地招人疼。 时典忍不住上去掐他的脸,龇牙咧嘴开心地说:“你现在也可爱,傻得可爱。” * * 坐电梯下到一楼,叶澄铎在食品入口区拖了一辆购物车,问道:“要不要坐进去?” “我?”时典揉搓着小指头,“我倒是想啊,可我一百多斤了……” 他闷笑一声:“我也不清楚别人都是怎么坐进去的。” “算了。”她揽住他的胳膊,脑袋往他的肩膀上轻轻一靠,“我喜欢和你并肩走。” “好。” 商场很热闹,国庆期间优惠很多,到处挂着红色喜庆的贴纸与条幅。 时典挽着叶澄铎东走走西看看,看到什么都想吃,可看到什么都不想买。 “买那些干嘛哩?”她噘着嘴说,“都是零食,我要少吃些零食了。” “那买些红枣吧。”叶澄铎问,“红枣补血。” “好啊,我正好最近有些贫血。” 时典拿起两袋红枣看了看,随后放了一包到购物车里。 叶澄铎握住她搭在把手上的那只手,问道:“最近贫血啊?” “嗯,蹲久了站起来头晕目眩的,有一天早上起来也晕晕的。” “要不要去看一下医生?” “不要啦。”她看出他的担忧,笑着安慰道,“女孩子多多少少都会贫血,我估计是前几天太累了,所以有些虚。” “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我等等去买点西洋参,再买一些……” “西洋参好贵的。”时典小声嘀咕道,“不买了,我过一两天回家,从家里带过来就行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藏在他担忧和疼惜的眸光中的,是自己温柔幸福的笑颜。 她心里的蜜罐子里盛满了浓浓稠稠的蜂蜜,甜着她的心和口,甜着她现时的岁月。 叶澄铎凝视着她的眼睛,握紧她的左手之后,在她的额上留下淡淡的一个吻:“回家好好休息,身体健康很重要。” “嗯,我知道。” 他们买了红枣之后又买了奶粉,停在称斤面包前选购时,一个穿着吊带裤,挎着银色小包的女生忽然快步走了上去。 她在叶澄铎身后晃悠了几圈,时典狐疑地看着她,心里不舒服,拿着选好的面包走过去。女生古灵精怪的模样,笑嘻嘻地拍了下叶澄铎肩膀,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同学你好!” 叶澄铎回过头去,时典鼓了鼓腮帮子,看到他们面对面时,在离他们不足三四米的地方定住了。 她细细地打量着女生,只见她留着及腰的长发,发尾微微卷曲,额前剪着轻薄的空气刘海。 此时,她的双手正乖巧地背在身后,抬着眼睛专注地盯着叶澄铎看,嘴角噙着惊喜愉悦的笑意。 “怎么这么惊讶?”她笑语盈盈地问。 “啊……没什么。”叶澄铎显得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把购物车挡在他和她中间。 时典往前走了几步,一面举起手中的袋子一面煞有介事地数点道:“铎铎,你说买这些够不够呀?” 叶澄铎回过身来,把袋子转了一圈问:“够吗?” 时典认真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后,好奇地问道:“这是谁呀?” “我叫闫丹妮。”长发女生微笑着自我介绍。 “丹妮?” “对,大家都叫我丹妮。” “她是学校篮球部的经理。”叶澄铎说。 “嗯,不过好可惜,他面试都通过了,还是因为时间不够把篮球部推掉了。” “他忙着学习啦。”时典牵住叶澄铎的手说,“他把学习看得特别重要,其他的都是次要。” 叶澄铎听到如此高的夸赞,一面回握住她的手,一面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闫丹妮飞快地瞄了一眼他们紧紧搭在一起的手,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呆滞:“我还有事先走了,我们学校见。” 叶澄铎点了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再见。” 闫丹妮离开之后,时典问道:“铎铎你不是喜欢打篮球?为什么不进部门呢?” “喜欢打也不一定要进部门啊。”他挠挠后脑勺,“进部门有很多和打篮球无关的事情要做,我不喜欢。” “你不喜欢就不进了。”时典搓了搓他的掌心,笑眯眯地说,“我还以为你是遇见什么困难了呢。” “有一点吧。” “什么呀?” “没时间。”他脱口而出,笑着捏了捏她的耳朵,有点反驳她刚刚说的话,“学习是花时间最多的事,但不是最重要的。我想多留点时间谈恋爱。” 第89章 chapter 89 回到宾馆时,门前的两只胖猫还蜷缩在花盆底下。 猫咪的鼻子下方多了一碗清澈的水,时典抬头一看,正瞧见宾馆老板的女儿从屋内走来,温柔礼貌地笑道:“我看看它们水喝光没有。” “还没呢!” “我等等再来换。” “你们购物回来啦?”女孩问。焕发着喜悦光彩的脸庞,看上去不过二十四五岁。她前几天刚完订婚,这两天回家来陪伴老爹。 时典笑着点了点头,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份巧克力,递上前去:“给你,姐姐。” “给我的?” “祝你订婚快乐。” “谢谢你们。” 女孩惊喜地收下那盒德芙,从眼底散发出感染力极强的幸福神色:“也祝你们幸福。” 时典和叶澄铎相视一笑,握紧彼此的手后,脸颊微微泛红,却也大大方方地道谢:“谢谢你。我们先上楼了。” * * 回到房间,时典迫不及待地开始给买回来的东西分类,吃的归一边,用的归一边。 叶澄铎笑着看她一眼,把晾在窗台不锈钢上的衣服收进来,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看看衣服干了没。” 说罢,拿着毛巾和睡衣到浴室洗澡。 时典盘着腿坐到床上,将衣服从衣架上拿下来,用手摸了摸之后又放到鼻子下仔细嗅了嗅。 风雨过后的一天,阳光很好。晾出去的衣服大部分都干了,除了两个人的牛仔裤。 她拿着叶澄铎裤子看了老半天,在裤腰处翻找着尺码,又拿手指比划裤腿的长度。她张开手臂,极尽全力地想把裤子拉直,却还是无能为力。 她扯开嗓门,朝浴室方向大喊了一声:“铎铎,你的腿怎么老长啦!” “啊?”叶澄铎关掉花洒侧耳谛听,总是喜欢在他洗澡的时候一惊一乍地喊叫,这让他有些惶恐。 浴室外,时典提着他的裤子走来走去,正准备把裤子晾到衣架上时,一团半湿的纸张却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她急忙把纸团捡起来,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发现是一封信,信封上用黑色签字笔写着“叶澄铎收”,下一行字是“闫丹妮”。 时典愣了一下,朝浴室看了一眼之后,将信搁到桌子上,手掌轻轻地覆在其上,驻留了几秒钟后,她走到窗台边,将裤子挂了上去。 * * 叶澄铎从浴室出来时,时典正好将衣服叠好放到桌上。 他洗了头,正在擦头发,她走到他身后,拿过毛巾,踮起脚尖要帮他擦。 叶澄铎侧眸看她一眼,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他把身子往下一蹲,双手朝后一揽,将她背到了背上。 “啊放我下来!” “帮我擦头发。” “帮你擦就帮你擦。”时典嘟着嘴说,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把我背紧,别摔死咯。” “嗯。” 她骑在他的背上,把毛巾盖到他的头上,野蛮粗暴地乱擦一通。 随着她动作胡来,他的脑袋也跟着她往左偏一偏,往右歪一歪。 时典凑到他发间闻了闻,说了句“好香”之后,动作也温柔了许多。 “要不要我帮你吹头发?”她把手覆到他的额前,往下一移,遮住了他的眼睛。“好。” 电吹风“呼呼呼”的响声在房间里响起,时典跪在床上给叶澄铎吹头发。 他的头发很蓬松,摸上去很柔软,不止一次,她夸过:“铎铎,你发质好好啊!” 她很喜欢给他吹头发,也喜欢让他吹。 他每次帮她把头发吹完,都要在她的发林子里埋藏许久,闻着她发上的清香,时不时地亲吻她的耳朵,对此乐此不疲,怎么都嫌不够。 而以往,吹头发的时候她总要叽叽喳喳喜鹊般地说话个不停,今天却一句话都不讲,像在留神静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头发吹到半干时,叶澄铎突然握住她的手。 时典把吹风机关掉,要听他要说什么话,只见他仰起脸来,脸上挂着不自信的笑容,眼底隐着一丝忧愁:“你怎么不说话?” “啊?” 叶澄铎把吹风机的插头拔掉,回到床上和她促膝而坐。 时典有些窘迫地挠挠耳朵,眼睛朝四下里看,脸颊却被他温热的双手捧着。 “怎么了?” “刚刚那件裤子没怎么干……”她指了指窗外。 “嗯。” “我想给你拿出晾干净的时候,一团纸掉出来了。” 叶澄铎愣了一下,顺着她指示的方向回头。 “是一封信。”时典把手臂放下,专注地望着他,要看他是怎样的反应。 他走到桌边把信拿起来,扫了信封一眼,手顿时停滞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时典在床边慢慢跪起,像被玻璃渣刺进掌心,眼里的光忽然折了一下,疼痛脆弱地看着前方。 “铎铎我想听你讲实话。”她说,深深地吸了口气,腮帮子使劲鼓了鼓,一鼓作气地,“是不是刚才那个女生?……你喜欢她吗?” “不喜欢。”叶澄铎的回答很坚决,他往前快走几步,站到她面前的时候,拳头握得生紧,“是刚才那个女生。” “这是一封……什么信啊?” “你要看吗?” 时典摇了摇头,目光停留在又湿又软的信封上,“叶澄铎”三个字让她感到瞬间的陌生。 “是情书吗?” “嗯。” “你为什么这么不安?” “不安?”叶澄铎愣了一下。 时典咬了咬唇,眼睛眨了一眨:“嗯。” “我不知道怎么解释。”他尝试着去牵她的手。握住了,牙关一紧,使了力气握紧在掌心里,“我跟她说我有女朋友了。” “可她刚刚还拍你肩膀啦。”时典想把手往回缩,眼帘半阖,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我都看到了。” “我知道。她好像就是那样子的性格。对每个男生都那样。”叶澄铎着急地说,语速快了起来,声音有些低哑。他看了一眼她有些抗争的手,心里像被刀割一般,忽然疼得厉害。 “我怕你多想。”他把膝盖放到床上,跪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那只手握紧,空出来的那只手担忧地抚开她颊边的头发,“别生气,我不会再收这种东西。她夹在书里,我不知道。我不会和她来往,但在同一个学院偶尔还会碰面,我会少和她见面,你不要生我气了。这封信给你,你……你别哭……” 叶澄铎的声音低下来,难受地皱下眉头。床沿的信落到地上,他弯着腰擦她的眼泪。 时典摇了摇头,手忙脚乱地把眼角的泪抹掉,垂着头大口地呼吸着。 想哭不敢哭出来。 他的解释让她的心愈发地难受。 叶澄铎红着眼望着她,双手扶在空中,嗓子喑哑,用啼着血的声音问道:“典典,你还让我抱吗?” 时典捂着眼睛,重重地垂了两下头。 叶澄铎小心翼翼地把她放进怀抱里,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刻拥抱到她,是如此地命悬一线。 “对不起,”他咬着牙说,“不会再有别的人了。你相信我。你别不要我。” 话一说完,他紧紧地把她搂在胸前,把玉匠搂着一件呕心沥血的玉器,美丽易碎。重要的是,匠人看为至宝。 “我会害怕,铎铎。”时典埋在他的胸前,刚哭过的声音显得沙哑而低沉,“我相信你,可我一点也不自信。我没得比人家好的,唯一好过她们的,就是我认为,你喜欢我。这是我的王牌。可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一张牌都没有了。我只有这张牌。” “我喜欢你。”叶澄铎俯下身去,固执地把她的脸抬起来,好像要望着她的眼睛,确认了,他的心才能安静下来,“我喜欢你。我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像那种千年老树扎根到土壤里,深埋在地底下了,怎么都拔不起来了。” “那你是千年老树吗?”时典深吸口气问。 叶澄铎抬手,接住挂在她眼角的泪珠,轻轻地:“嗯。” “那我是土壤吗?” “你是我的土壤。” “你在我这儿吸收的养分够不够?” “够。” “可大树长大还需要阳光和雨露。” “土壤也需要阳光和雨露。”叶澄铎说,仿佛明白她要表达的意思,“那是我们都需要的东西,不是我自己一个人。” “铎铎我爱你。”时典搂住他的肩膀,深深地吻了吻,“我希望我们的时间能历经沧桑,最好像世纪老人那样。” “会的。” “我舍友和她男朋友异地,开学没几天就分手了。她很难过,我看到她难过的时候,也会想到我们。我好心疼她。她的那些苦衷我都知道,可我唯一不懂的,就是被冷暴力的感受。我想,大概就是你回我消息回得慢的时候。” “冷暴力……” “很残酷是不是?” “嗯。” “后来她就提分手了。” “实施冷暴力的一方,通常都是想分手但不想说的一方。就等着被冷暴力的一方提出分手。” “所以铎铎,你不可以冷我。”时典仰起脸说,“你要是不想理我了,就直接告诉我,但不可以无缘无故地不和我联系。我会很难过的。” “我不会。” “我也不会。” “你不能。”叶澄铎抚着她的眼角说,“特别是‘晚安’,你不能不和我说。”“那我万一不小心睡着了呢?” “那我不怪你,我就自己失眠到天亮。” “你在威胁我?”时典笑起来,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骂道“臭傻子,越来越狡猾了。” “我没有狡猾。”叶澄铎乖顺地由她欺负着,她一笑,他的心就豁朗了,“我说真的,你不理我我就失眠给你看。” 第90章 chapter 90 最后一晚,时典卧在叶澄铎臂弯里,眯着眼睛假寐,蜷缩的模样像极了树袋熊。 叶澄铎轻声笑她:“你就像楼下那只胖猫。” “那你就是胖虎。” 他乐意当胖虎。 虎比猫强,能吓吓她也不错。 结果她眉梢一撇,砸吧着嘴嫌弃地说:“你在说什么呀!我说的是多啦a梦里的胖虎。” “我是胖虎那你是什么?你是小夫吗?” “我不是多啦a梦里面的,我是犬夜叉里面的……” “你是那只跳蚤……”时典话没说完,叶澄铎立马抢过,惹得她腾地一下坐起,扑到他身上拳打脚踢。 “你是不是给我机会非礼你,你说?”她摸着他的下巴问。 “嗯。过了今晚,就等下个月了。” “你会不会想我?” “会。” “多想?” “说不出来。” 她似满意地笑了一下:“是想得无法言说吗?” “嗯。” “我也会想你。” “多想?” “别学我!”她拍了他一下,手立马被他握住,笑了起来,“我也想得说不出来。” 叶澄铎闭上眼睛,嘴角的弧度愈发地上扬,他的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散在胸前的头发。 “典典……” “嗯?” “我们一定不吵架着分离。” “嗯!” 时典搂紧他的腰,身体往上挪了挪,在他的锁骨上吻了一下:“当面吵架还能强吻,吻一下估计就没事了。要是隔了千里之外,你知道我会怎样吗?” “怎样?” “狗急跳墙。” 叶澄铎无奈地笑了一下:“你是狗啊?” “狗狗忠心啊,我就喜欢狗狗。” “傻狗狗。”他捏了捏她的脸颊。 “言归正传。”时典正色。 “嗯。” “我真的会急死哦。” “我也会急死。那就不吵架,不然我们都得急死。” “好。” “明天你要和我去机场吗?” “要啊。”时典义无反顾,“我肯定要用尽每一点时间看你。” “傻子。”叶澄铎扣住她的手指,低头吻了吻,“我不想你一个人从机场回来。” “可是……” “我有点担心。” “我搭公交车回来,没事的,我就是想多陪陪你。我已经长大啦!可以自己来回了。” 叶澄铎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我还一直把你当小孩子。” “小孩子怎么在冬天搭飞机去找你看雪呀?”时典点了点他的鼻子问。 “我来带你过去。” “特意来带我过去?多浪费钱呀!” “不浪费。”他在手臂上枕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做有意义的事情就不是浪费。” “傻子铎铎。” “傻子典典。” 四目相对,两个人倏地笑起来。 灯光落下,浅淡的月色如薄纱般轻撒在地上。 时典藏在叶澄铎的怀里,依赖着、安心地搂抱着他,他怀抱中那股特殊的味道让她有些亢奋的神经逐渐安静下来。 待在他的身边,她很容易地睡着了。 却不知他毫无睡意,听着她平稳的鼻息,一直到后半夜才浅浅地睡去。* * 异地后第一次见面,时典没有去机场接他,如今目送着他离开,她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孩一样站在原地。 他往前走了几步后停下,回过身来看着她的时候,抿紧的唇角现出浅淡的笑意。 时典怕他舍不得走了,于是笑起来,举着手朝他挥了挥:“铎铎再见!” 可他却在这时迈开步子跑了回来,背包丢在了地上,二话没说俯下身来,只把气息一屏,深深地吻住她。 她反应过来,伸手捧住他的脸颊,缠绕过他的脖子后,慢慢地搂紧。 他们把眼闭上,在人头攒动的机场大厅吻别。 这是离别前都该做的不是吗?时典的眼眶忽的一热。 分开了,他吻了吻她的眼角,低头看她:“到了给你打电话。” “好。我等你电话。” 他提起地上的包走过安检。 时典静默地看着他,即便在拥挤的人潮里,她还是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所爱人的背影。 不过如此。 她转身往外走。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外套兜里,迎着外头高照的艳阳,微微眯起了眼睛。 * * 歌手队的表演在迎新当晚是压轴。 原本的压轴是酷玩的舞蹈,节目单修改之后,学生会还担心达不到预想的效果,谁知道最后的演唱却燃爆全场。 表演结束,歌手队一行人并肩站到舞台上,举起左右边的伙伴的手,朝观众深深地鞠了个躬。 任岩的左手边站的是时典。 鞠躬完后,他若无其事地放开她的手,和队长纪凯弋去搬乐器了。 时典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上来。 她看了眼右手,拳头握紧后,也和周渚清一起帮忙搬东西。 开学两个多月,直到开学第一周叫周渚清站起来唱歌的那个教高数的老教授宣布高数要期中考时,时典才恍然:“半个学期过去了……” “你以为呢?时间过得很快的,很快我们就毕业了。”原锦抒读高数读得脑壳疼,“我现在在想,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读书。” “脑子太笨。”周渚清总爱说她笨,“你还是适合行动,做做学生工作你在行。” “让我坐着面对着这些公式数字我实在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读啊。”时典说,“不然期中考怎么办?不在意期中考反正期末考也要读。总不能挂科吧。” “唉。” “为什么最近老不见澄光?”周渚清洗完葡萄时问,“她是不是有情况?” “她哦……”原锦抒随手拿了一颗,“和学生会会长自习去了。” “归于璞?” “嗯。” “归于璞大三了吧?”时典问,“大三早就该忘了大一学过什么了。” “你以为秋澄光是和他去讨论高数去了吗?”原锦抒别有深意地挑了挑眉,“他们就是一起自习,顺便一起吃饭,吃完饭一起出去遛遛弯,遛弯完了就一起去开会,一整天就正好一起了。” “你是说……他们在一起了?” “还没。不过可能差一步。” “哪一步?” “归于璞表白啊。” 原锦抒夸了一句“葡萄好甜”,周渚清又递了一颗给她,像抱着花生瓜子唠嗑的大妈一样,坐下来问道:“归于璞这人怎么样?” “长得挺帅,能当学生会会长能力应该很不错。” “我是问,他为人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上次一起出去烧烤,都是他烤我们吃。” “烧烤……”周渚清眉心一蹙,“你真的很容易被吃的收买嘞!” 时典一边写作业一边笑出声来。 “这不是重点,我觉得他人品应该不错。八卦说,他之前交过一任女朋友,他初恋,对那女生极好,被甩了。” “哦。那澄光喜欢他吗?” “喜欢吧。澄光都叫他‘于璞哥哥’。” “得得得,澄光叫还好,你一叫我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周渚清耸了耸肩膀,嫌弃地把脸皱成一团。 时典又忍不住笑出来,接过她递过来的葡萄,剥了皮:“好甜。” “甜吧?” “嗯。” “那当然,我是小甜甜。” “呕。” 宿舍四个人都求上进,即便原锦抒嘴上在怎么说着不爱学习,然而考试在即的时候,还是每天挑灯夜战,高数期中考考了90分。 时典也考了90分,给叶澄铎发去贺电之后,又搬出所有的词汇夸赞他:“铎铎你真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妙手回春把我这成绩起死回生,我太感谢你了,五体投地顶礼膜拜,我恨不得把你摁在墙上亲。” 结果电话那头,叶澄铎慢悠悠地说:“我就听见最后一句。” “你个坏人!” 骂完他一句之后,时典又要他给她讲新近遇到的事情。 叶澄铎每隔一周都会到不同的地方当志愿者,经常给时典讲述遇到的人和事。 “在敬老院有一个老爷爷,老伴不久前去世了,他的孩子把他送到那里。他不爱和其他老人一起,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坐着,把大把的时间都花在对老伴的怀念上。典典你知道吗?他有一大本相册,里面很多照片都泛黄了,也有很多是近几年拍的。有一张照片,他说是他外孙女儿给他拍的,是他和他老伴牵手走在乡间小路上的背影,他每天都会看一看,一看到那些照片,他整个人的精神都是活的。” “他一定很孤单吧。” “嗯。” “那你们怎么办?” “我那天陪他坐了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话。” “你说什么?” “说……我和你。”时典倏地笑起来,腿抬起放在床上,脸颊轻轻地靠上膝盖:“老爷爷听了会不会觉得你还是个小屁孩?” “不会。我刚过去的时候,他一直都是一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样子,但我讲完之后发现,他有在听,他还嘱托了我一句话。” “嘱托你什么了?” “嘱托我……” “嗯?”听到他欲言又止的声音,时典好奇地皱了皱眉,“难不成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不是难以启齿。”叶澄铎摸着耳朵笑起来,“只是觉得太宝贵,不敢轻易说出来。” “是不是要以庄严的态度再问一遍,你才能以庄严的态度回答我?” “嗯。” “那我再郑重、庄严地问一遍……” “嗯。” “老爷爷嘱托你什么呀?” “他说……”叶澄铎扶着冰凉的栏杆,抬头望了望天。 …… 周日傍晚,河畔旁垂柳下,柳条藤编织的两块凉椅靠在一起。 头发花白年近八旬的老人捧着那本珍贵的相册,听完年轻人的爱情后,耷拉的眼皮往上抬了抬。 他注视着镀在河面上的纯金,凝视良久,终于开口道:“娶了她以后,她就是你‘骨中的骨,肉中的肉’,谁能从自己身上抽掉一根骨头不喊痛割掉一块肉不落泪呢?你要像爱自己一样地爱她。胜过于爱自己。” 第91章 chapter 91 时典很羡慕叶澄铎能够东跑西跑地做志愿工作,而开学至今,除了吃白饭地拿那几分德育分之外,她找不出自己加入爱心支教队的理由在哪里。 从一开始梦想着去给孩子们支教,到后来只要有志愿活动她都报名参加,不能不说有点失望。 但有所行动总是有所得着,在看望孩子和老人时得着的感动和温暖是多少德育分都无法给予的。 叶澄铎也爱听她讲这些所见所闻,在她讲得感动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她抽泣的声音,有些着急又有些无奈:“讲故事的人自己都哭了怎么行啊?” “可我感动嘛!” “我知道感动,”他笑道,“太容易感动的话容易在比你更脆弱的人面前落泪。你要比他们更坚强。” “在别人面前我会憋住眼泪。”时典说,“但在你面前,我就忍不住了,想要任意妄为。” “任意妄为……”叶澄铎失笑,“成语都爱乱用。” * * 国庆过后,2013年的法定节假日就结束了。 叶澄铎和时典的周末时间被各样学习、工作安排得满当当,因此一直到圣诞节那天,他们都没能见上一面。 平安夜这一天晚上,三个人囤在宿舍取暖,只有秋澄光还在外面没有回来。 时典穿着一件白色的毛绒睡衣,头上带着红色针织帽,和叶澄铎视频了三个多小时。 一些时候双方都不说话,像在图书馆自习一样,面对面地写作业,时不时抬头看对方一眼,还在,又放心地低下头去。 有的时候则会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周渚清对他们聊的话题一概表示难以理解,等视频结束之后,她才问:“你们宝贵的视频时间全都在聊别人的事?” 所谓“别人的事”,指的是“做志愿者时遇见的人和事”。 时典倒不认同这个说法,依旧美滋滋地说:“不是别人的事呀,我们参与了也是我们自己的事。” “你们以后可以成立一个夫妻慈善基金会——诶,我没有揶揄的意思,我是说真的。我第一次看到一对情侣对志愿者工作这么上心。” “你说得有道理。我和他商量一下。” “你们这样地东奔西跑,就算没有时间见面也不会觉得可惜吗?”原锦抒旋过身来好奇地问。 时典沉思一番,点了点头:“是呀,我一想到他在做和我一样的事情的时候,就觉得什么苦都能忍了。其实不能见面还是挺难过的……不过很快就寒假了。” “加油。我觉得你们比不异地的人过得还幸福。” “谢谢你小抒子——” 原锦抒害怕地皱了皱眉头,抱着手臂使劲搓了搓:“你这样叫我让我脊背一凉。” “小锦子——” “滚!” 秋澄光半夜十二点多回来的时候,宿舍的窗户漆黑一片。 她本想鬼鬼祟祟地溜进来,谁想却被站在门边的周渚清逮了个现行,三个人将她逼到墙角,声势浩大地质问道:“刚刚在外面跟你讲话的男人是谁?” “是……”秋澄光本就比她们矮了一截,这下更显得娇小瘦弱楚楚可怜。她纤细的眉梢往下轻轻一撇,藏在围巾后面的脸颊泛着两抹高原红,一双鹿眼可怜灵动地闪烁着,“是……于璞哥哥。” “你都没叫过我渚清姐姐。”周渚清煞有介事,愤懑地打抱不平。 原锦抒又在这时嫌弃地皱了皱眉,佯作恶心状:“你和时典两个晚上都有病。” 时典搂着秋澄光的肩膀,大姐大似的说:“知道我们关着灯等你回来吗?” 秋澄光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没想到你们这么狡猾!”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和你的于璞哥哥?” “就在今晚?”原锦抒大叹一声遗憾,“我没去聚餐真是可惜了!” “不是聚餐的时候。”秋澄光吸了吸鼻子,“我也没去。” “那是什么时候?” “一个小时之前,江星阁。” “啊!” “时典你有病啊!” “我突然很激动!可是归于璞我都没怎么见过!” “又不是跟你谈!要你见过干嘛!” 几个人做贼似的压着声音。 时典抚着胸口,平复心情:“不是呀,我就有种把女儿嫁出去的感觉,丈母娘总该知道女婿长什么样吧?” “你妈知道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吗?” “知道啊——怎么又扯我身上来了?” 当天晚上,三个人围着秋澄光打探。 秋澄光缩在羽绒服里盘腿坐在泡沫垫上,把事情前后都一一讲述完了,正准备去洗澡时,电话响了起来。舍友三人安安静静意味深长地比了个“ok”的手势,纷纷上了床。 她拿着手机跑到阳台上,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想到今晚发生的事情,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得她无法平静。 * * 圣诞节这一天,时典从宿舍门口的箱子里拿出一沓纸张,好几张广告单粗暴地塞在里头,夹杂在这些五花八门的单子中间的,是一封来自s大的信。 时典迫不及待地把手套咬下来,冻僵的手在口袋里搓了搓,急急地将信拆开。 那是一封很长的信。 是上大学以来,她收到的第一封信。 来自他。 暂不看信的内容,她就开心得手舞足蹈,推开宿舍门进去,把刚取回来的快递往地上一搁,坐在椅子上认真地读了起来。 “你知道这封信我写了多久吗?”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叶澄铎眉心竖立一脸正气的模样跃然纸上,时典忍不住笑起来:“我才不知道哩!” “……时间没错的话,圣诞节前后应该会到。” “圣诞快乐,傻子。” “天气特别冷,衣服要穿暖和点,别感冒了。这里下雪了。雪花覆盖在屋顶上,从图书馆的窗户可以看见外面白雪皑皑。” “我找个时间去找你。太久没见到你,我很想你。” “我冻得有些写不动字。最近都在敲代码,很少提笔写字。看起来是不是有点丑?” “记得给我回信,我会算好日子去邮政取。” “对了,给你的圣诞节礼物我还没有想好,等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把它寄出去了。” “又及:我真的很想你。” 时典抿着唇,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脚边放着的就是他寄过来的圣诞礼物。她把信又读了一遍,不慌不忙地沿着信纸的折痕折叠起来,这才弯下腰,动作很慢内心却很急地将盒子拆开。 盒子很大,够她张开手臂抱个满怀。一开始,时典还以为盒子的大小只是虚张声势,怎想拆开来看,里面真的塞得满满当当。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对那些摞得整整齐齐的礼物感到无从下手。 盒子的最上面放着一盒心形的德芙巧克力,巧克力下方是一盒肥皂花,肥皂花下方是一块围巾,围巾下方则是一个体重秤。 看到那个体重秤,时典皱着眉头哭笑不得。只因曾经她随口一说“想放个体重秤在宿舍,这样体重就有保证了”,结果他却真的给她送来了。 她看着那些礼物,每一份礼物上都贴着一张便利贴,上面记着不同的日期,分别是: “2013年9月19号,中秋节。” “2013年11月28号,感恩节。” “2013年12月22号,冬至。” “2013年12月25日,圣诞快乐!” 说什么“圣诞礼物我还没有想好”,都是骗人的! 时典鼻尖一酸,蓦地笑起来:“傻子!” 她拿起电话拨了号。仿佛一直都被等待着守候着,电话很快地就被接了起来。 时典看着搭在桌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自己含笑的眉眼,满心满怀的温柔渴望倾倒,最后却只是傻傻地吐出几个字:“我收到礼物了。” 叶澄铎应了一声,不自信地、却又带着期待试探地问:“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他舒了口气,清澈的笑音回响在耳畔,“喜欢就好。那盒巧克力才是圣诞礼物,我怕买早了会坏掉。” “所以铎铎,你一直都酝酿着这件事吗?” “我九月那时候来学校的路上想到的,就很想这样做。” “你选礼物的时候一定很头痛吧?” “不会,选的时候挺开心,就是选来选去不知道选哪个的时候,有点头痛。” 时典低着头笑起来,手掌在那条柔软的围巾上轻轻地抚摸着。她凑近镜子看着自己的眼睛,发现瞳仁里虽然红色的血丝多了,眼眸却仍是喜悦地弯起,总是这么情不自禁。 “我给你的礼物差不多也要到了。”她说,“虽然没有你给我的多,但你收到了也不要太过惊讶!” “是什么啊?” “我就先不透露了,你也不用猜,你一定猜不出来!” “这么神秘?” “当然!” 一想到送给他的礼物,时典就有些窃喜。不单叹服自己奇思妙想的好主意,更是期待着他拆开礼物那一瞬间的反应。 虽然没法亲眼看见他的表情如何,但等到他打电话过来,听听他说话的语音,她也觉得非常满足了。 “礼物大概今天下午就到啦,你到时候记得去取!” “我一定快快地去取。”叶澄铎笑着应道,突然想起来,“我的信,你有收到吗?” “有哦,”时典歪着脑袋说,“某人的写信可是进步不少哩!” “当然了!”他颇为自豪,语调里染上一腔又憨又倔强的孩子气,不容置否道,“那你要给我回信,我过几天就去邮局查收!” 第92章 chapter 92 雪后初霁,浅金色的阳光照着枝头晶莹的新雪,像棉花刚刚落成,有金色的穗子撒在上头,远远望过去,一片白茫茫沉浸在柔和的金光下。 落满积雪的道路上,一双脚印笔直地往前延伸,行走的人步伐利落而迅疾,像是赶电影的最后一分钟,又似赶着要去会见惦记的人。 叶澄铎把快递夹在腋下,双手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一面疾步往宿舍方向走去,一面从嘴里呼出浓浓的一团白雾。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她给他寄了什么好东西过来。也迫不及待地想再给她打个电话,和她汇报一下自己的收到礼物的“获奖感言”。 正是下午七八节课的时间,小区门口清净得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修车师傅的花猫蜷缩在猫窝里,慵懒着伏在小爪子上,看到过往行人时,便抬起脑袋“喵”了一声,像在打呵欠。 叶澄铎揉了揉通红的鼻子,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他朝花猫摆了摆手。 随后,一面抖着双手,一面跑进小区大门,一步迈上宿舍门前的阶梯,正准备开门时,右手臂却被一只手挽了过去。 叶澄铎条件反射地把手臂抽离,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诧异地看着身旁的人。 闫丹妮戴着一顶黑色针织帽,脖子上围着一条浅灰色的围巾。她吐了口气舒服地笑了一下,随即将嘴巴连同鼻子都藏到围巾后面。 对于她的举动,叶澄铎本能地感到排斥。他又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把夹在腋下的快递拿在手上,问道:“有事吗?” “没事不能找你吗?” “嗯。” 这样简单而毫不犹豫的肯定让闫丹妮有些措手不及。 她愣了一秒钟后,往前迈了一步,左右手又想去拉他的手臂,却被他躲开了。 “学姐,你知道我有女朋友了。”叶澄铎疏远地看着她,语调冰冷,没有了刚开学那会儿的礼貌和忍让。 这句话,从她给他说“我好喜欢你”的那一刻起,他说了不下十遍。可她却好像听不懂的样子,非但不后退,反而像受到鼓舞一般,愈发地向前进。 她向前进,他只好向后退。 她却以为他在欲拒还迎。 “有女朋友没关系呀,”闫丹妮把手插在兜里,显然被冷风吹得冻极了,“她离你这么远,说不定你还能在这儿遇见更好。” 她说完这话,有些自鸣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叶澄铎感到不可思议,伸出手想去拉门,手却被她强硬地握住了。 “我的手好冷!” “放开我!” 闫丹妮却当是听不懂的样子:“我上次写给你的情书你觉得怎么样?” “放开我!” “是不是第一次有女生给你写情书?我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古老的做法,因为……” “我说放开我!” 若是林许昕知道儿子会这样对一个女孩子粗言粗语,必定要责备他不懂得谦和礼让了。 然而,叶澄铎确是平生第一次这样呵斥一个人,呵斥过后非但没有违背母亲教导的愧疚,反倒觉得十分解气。 他的脸色阴沉而坚冷,像在冰窖里沉寂了上千年的一块坚冰,任再温暖的阳光都融化不开。 闫丹妮一直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却摆出这么一副面孔。 她吓得不轻,脸颊像烈火燃烧般辛辣刺痛,不单单是被叱喝之后的恐惧,更是意识到他之前所有的拒绝都是真实的时候的难堪。 她胆怯地放开他的手,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澄铎依旧冷着脸,以一种难以言说的语调开口道:“学姐,‘女朋友’这个身份不像你想的那么随便,希望你想得明白。” 他说完,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绕过她的身旁,开了门走进去。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去,有些担忧地望着门外的身影,此刻看来,凄凉孤独。 并非不舍,只是感到悲哀。 她对情感的玩弄,对人的欺骗和践踏成了许多人茶余饭后的闲谈。落了人的口舌,名声污秽不堪。 但她本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不知为何,他如此相信。 遇见时典之后,叶澄铎才开始认识到,女孩子原来可以这样美好。 而他也相信,所有的女孩子,一开始总是单纯洁净的,只是她们的经历会改变她们,最终她们成为什么样子,或许值得与之同喜,或许只能为之哀叹。 他在大厅里想了一想,往回走了几步,重新打开门。 闫丹妮受了惊吓一样转过身来,有些惶恐地看着他。 叶澄铎站得笔直,一本正经的语调似劝诫似叹息:“学姐,不要再到处为什么人奔波了,总会有人来找你的。” * * 叶澄铎回到宿舍后,对刚才的言行举止估摸不清是否正确。 然而,话也说完了,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他不再困恼这件事情,想再多也无济于事。 他把时典寄来的礼物放在桌上,拆快递盒的时候,心脏蓦地跳得飞快。 牛皮纸盒打开,两个黑色的易拉罐赫然出现在眼前,只消看一眼,他差点当场昏厥。 他捂住脸,既是啼笑皆非,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黑色易拉罐上印着两个白色单词,显眼的,此时像两个搞笑的小鬼,在叶澄铎的眼中扭腰跳舞。 那两个单词是:calve kelin。 “典典,你为什么给我送……”叶澄铎好像有些难以启齿,时典却欠揍地装傻“什么呀,你在说什么”,非要让他把话讲完。 “你为什么给我送内裤?”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早就料到她会这个反应,叶澄铎也做好了严肃的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和她一起笑起来。 她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他却是无奈地笑着,脸颊泛着微红,收到这样一份礼物,不能不让人感到害羞。 笑够了,时典也能正常说话了。她吸了吸鼻子,仍旧带着一点颤抖的笑音,道:“我之前看到有人说,恋人之间就会买这种私密的衣物,我就想给你买嘛!” “你吓了我一跳。” “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啦!” 叶澄铎被她逗得不行,想了想又问:“买这个很贵吧?” “不贵。”她学着他的语气说话,“我最近手头有点宽裕。” “你这样……可我不会给你买……” “你要给我买内衣呀?”时典问,“我是a罩杯……呸呸呸!谁是a!”叶澄铎的耳根子发热发烫,想起那天晚上手掌按在她胸口的场景,他顿时羞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你舍友在不在啊?你小点声,被让别人听见……” “我舍友早就知道啦!”时典大咧咧地说,又突然压低了嗓音,颇为神秘道,“其实哦,女孩子之间都是彼此知道的呀!” “我又不懂女孩子。”叶澄铎瓮声瓮气,不愿意再和她探讨这个问题。他的脸早就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了。 可时典却在这时将矛头一转,突然问道:“铎铎,我给你买的内裤,能穿吗?” “什么意思?” “穿得下吗?”她的声音有些缺乏底气,“会不会太大……还是太小……还是……” “你再说我打你了。” “阿姨给你买衣服的时候难道不会让你试穿吗?”时典义正辞严地反驳。 “会是会,可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 “这是你买的,”叶澄铎无奈地抓抓头发,看着摆在面前的两桶易拉罐,捂着额头说,“还不是普通的衣服……” 时典“噗”地笑出声来,不知是不是把椅子碰倒了,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哎呦!” “怎么了?” “我摔倒咯!” “没事吧?” “你看你不试试我给你买的,害我气得摔倒了!” 叶澄铎哑口无言,无声地笑着,叹了口气:“好好好,我洗过一遍就穿。” “真的?” “不穿买回来干嘛?” “好啊,你穿上了给我说说感觉如何,我好去给商家评论!” “你要评论什么?”叶澄铎警觉地地竖起耳朵。 时典早就想好了,脱口而出道:“你要是穿着舒服,我就说‘我男朋友穿着很舒服!极力推荐!’,你要是穿着不舒服,我们下次不买了,我也不给差评了。” 叶澄铎闭上眼睛笑了一下,对于她的这些鬼点子,他总是乐于聆听。 听到他轻轻叹息声,时典问道:“怎么啦?你不愿意我就不去评价了。” “没有不愿意。” “嗯!” “我目测了一下……” “目测什么?” “应该穿得下。”叶澄铎拿着那两条裤子说,“你尺码买一样的吗?” “是啊。” “幸好颜色还正常。” “我知道你不喜欢红色的。”时典说,“都没看见过你有红色的内裤。” 叶澄铎再一次被她说得羞红了脸,急切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到的呀!”时典满不在意地说,“你急什么呀?被我看一下怎么啦?上次给你叠衣服的时候看到的,而且我们又不止出去过一次……我的洞察力可敏锐了好吗!” “我没怀疑你的洞察力……”叶澄铎说,“可和你出去那么几趟,我都没发现什么……” “你笨呗。” “不是我笨……”他闷闷地,像受了欺负的老实人一样,“我不敢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难怪你不知道我几罩杯的!” “看了我也不知道啊……” “对,要摸了才知道……” “摸了也不知道……”听到耳边骤然爆发的笑声,叶澄铎知道又上当了。 若是她此刻就在眼前,他定要伸手把她揽过来教训一顿。 但远隔千里,他只能自己给自己顺毛。其实大可不必,听着她得逞的笑声,笑意自然就爬上他的眼角。 只是距离隔开的东西太多了。 他一直盼着见到她的那一天。 第93章 chapter 93 跨年夜。 歌手队在元旦晚会上表演结束后,一行人到烧烤店撸串。 烤串啤酒摆了一桌,店里烟雾缭绕,热气腾腾,冻得红肿的手和脚逐渐恢复了知觉,大家围坐在一张圆桌前,一面吃烧烤喝啤酒,一面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大冒险只是抢七游戏玩输时候的惩罚,不知何时却变成比抢七更精彩的游戏。 只因刨根问底挖出来的一些真心话让现场气氛爆炸,借着酒劲和烧烤的辛辣,真心话和大冒险的尺度也越来越大。 “不能玩的就喝一杯酒!”队里“酒鬼”宁超说。“酒鬼”二字只是“会喝酒的鬼才”的简写,只因队里原创的曲谱都是出自他的手。 “你他妈仗着能喝酒……”高漾的一句话还没喊完,宁超笑嘻嘻地截住了话:“就这么说定了!” 游戏开始。 在场十六个人,气氛剑拔弩张。 所有人似乎都盯着别人嘴,看似没有张口的迹象后,便迅疾地蹦出一个数字。有时候因为情绪太过激烈,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尖锐了。 一轮数字抢下来,剩下最后两个没有说出数字的人,一个是周渚清,一个是纪凯弋。“宰人先宰纪凯弋”——队里盛行的一句话。 男生们闹哄着朝纪凯弋的方向看去,大声喊着:“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那就来点劲爆!”宁超话还没说完,唐世迥就大声问道:“我就问你还是不是处男!?” 话音一落,宁超砸吧着嘴皱下眉头,对此不太满意:“这个问题不够劲爆!” “这还不够劲爆?” 然而,纪凯弋闭上眼睛似不忍直视,仿佛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最后端起桌上的酒杯,脖子一仰喝了下去。 一群人又把目标转到周渚清这儿。 周渚清握住酒杯,做好了一口闷的准备。 “对女孩就温柔点。”时典刚才还怀疑唐世迥是不是喝醉了胡言乱语,这会儿听到他怜香惜玉的话,又猜想他还是清醒的。 “我选真心话。”周渚清率先说。 “好。真心话!我问!”宁超举了举手,所有人都定睛看他,洗耳恭听。 “请问,你接吻过多少次?” 所有目光又齐刷刷地回到周渚清的脸上。 她如坐针毡地看了眼左右,桌子底下,指头掰了掰:“两次。” “和几个人接吻过?” “第二个问题啦!不算!”时典护着周渚清。 宁超笑了起来:“行行行,她等等肯定还输!” 第二轮,任岩和时典同时说出数字“5”,按照游戏规则,说出相同数字的两人要以最快的速度喊出对方的名字,反应较慢的一方判定为输。 喊出数字“5”之后,时典很快地喊出“任岩”两个字,任岩一句话还哽在喉咙里,噎了一下,最终无奈地笑了起来:“真心话吧。” “我来!”高漾还想问,宁超一掌糊到他脸上,把他推到身后去:“我来!” 宁超的嘴巴张了张,面色发红,看起来很是兴奋。 然而,他环顾餐桌一圈,心里突然有了些顾忌,动了动下颏最后将话吞了回去,把发问权让出:“有女生在场,这个问题就先不问了。” “别啊你问啊!”戴羡敏怂恿他。 宁超宁死不屈地摇了摇头:“不!这点风度我还是有的。” “能不能问点上得了台面的问题?”喻颖说,“老是问那些色.情的东西……” “好,那你来问!”高漾说,“反正我是想不出来。” “我来问。”戴羡敏挺直腰板,手指在酒杯的杯壁上轻轻敲打着,慢悠悠地问道,“在座的女生谁最美?” “这问题简直绝杀!”宁超捂着胸口靠到身后的墙上,所有人都期待地望着任岩。 只见他无奈地笑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个女生的脸庞,最后淡淡地说了句:“都漂亮。” “这不算回答!”提问者对这个问题不满意,“我问的是谁‘最’漂亮?” “歌手队的女生都是最漂亮的!”任岩挺起胸膛,脸上的笑容倏地绽开,“这算不算答案?不算的话我喝酒了……” “算啊,怎么不算?”喻颖说,“这么诚实的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歌手队的女生最美?”宁超重复一遍,似要咂摸出这句话是不是有点酒味,“好像是这个道理!” 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周渚清扶着时典的膝盖,有意无意地拍几下。 又一轮游戏,照旧是时典和任岩喊了相同数字,只是喊名字的时候,时典卡了壳,像被辣椒呛到一样,猛地咳嗽几声。 大家众望所归地看向任岩,以为他会在这时迅速地喊出她的名字,谁知他却一句话不说,径直跑到厨房后间,要了杯温开水,蹑手蹑脚地端着回来。 纪凯弋坐在时典身旁,把水杯往她的手边推了推,低声道:“没事吧?” “没事。” 时典眨了眨眼睛,喝了几口水,喉咙一股引得她咳嗽的痒才算消失。 她抬起头,一眼对上任岩的视线,他迅速地将目光别开,她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喝了口水。 “你们……怎么都不喊名字了?”喻颖把嘴唇抵着酒杯的杯沿上,目光在时典和任岩的脸上来回打量。 “哦……”时典有些恍然,看到任岩的嘴巴塞得满满的,又说,“我不能乘人之危啊。” “那你们就一起接受惩罚吧。” “任岩你先选吧。” “我选真心话。”任岩嚼着肉含糊不清地说。 “时典呢?” “真心话。” “那我再问任岩一个问题。”戴羡敏又跳出来,眼珠子诡谲地转溜一圈,问道,“你吻过几个女生?” “这不是刚刚问渚清的问题吗?” “刚刚问渚清的是‘吻过几个男生’!” “我靠!” 任岩面不改色地继续吃东西,想了想说:“其实一个也没有。” “真的假的?” “真的。” “你没谈过恋爱?” “打住,第二个问题了!” 到了时典。 喻颖问道:“你和你男朋友,进行到哪一步了?” 问题一出,任岩咀嚼的动作顿了一顿。 时典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接吻。” “就接吻?” “嗯!” “我问完啦。”喻颖说。 “好,那我们开始玩下一轮。”游戏不知玩了多久,青春广场上的元旦晚会还在继续,当一声礼炮冲向夜空,在漆黑的天际绽开一束束耀眼的火树银花时,所有人都拥挤到店门口,大声喊着:“新年快乐!” 宁超走回店里,被冷风冻得缩成一团,他把双手插到棉袄的袖子里,耸着肩膀坐到椅子上:“冷死了。2014年了啊。” “嗯。”任岩坐在墙角的椅子上,出神地望着外面人头攒动,夜晚亮如白昼。一个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他的目光越过她了,她却依旧在他的余光里笑着闹着。 宁超坐到他身旁,翘着二郎腿靠在墙上,看着眼前不知谁喝剩下的半杯啤酒,问道:“你跟我说说,你有没有表白的打算?” “表白?”任岩蹙眉看着他,很快又垂下头去,疲倦地摆了摆头,“没打算。” “她有男朋友。”他的声音细如蚊蝇,垂着脑袋像是睡着时候的呓语,“他们感情很好,我不想让她烦恼。” “哦,你嘴上这样说,心里还是没解脱。” “我有进步了。”任岩抬起头来,脸色有些苍白,“只不过是在她开始躲我以后。” “行吧,随便你。我现在累了,我先睡一觉。你们走的时候记得叫我。” 到凌晨一点钟,众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离了烧烤店的温暖,外面的冷空气直朝心窝里钻。 任岩拉紧大衣的领子,缩着手等在一旁,等待纪凯弋吩咐让他载谁回去。 “你这样是酒驾你知道吗?”戴羡敏站在他身边说。 “没事。”他摇了摇头,缩在羽绒服里眼皮垂了垂。 纪凯弋喊了一声“任岩”,他抬起头走过去。 “你载喻颖,我载时典。” “周渚清呢?” “她发小接走了。” “行。”任岩点了点头,转身看了时典一眼,发现她也冻得不行,“你穿这么点啊?” “不冷。”她哆嗦着说。 他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想把衣服脱下来给她穿上,手却迟迟不敢动。 时典坐上纪凯弋的车回去,照样抖着声音说:“我来年开学……一定买……电动车。” “没车挺不方便,学校这么大。” “对……对!” “时典……” “嗯?” “你和任岩是高中同学吗?” “是啊。怎么了?” “没事,我今天才知道。那你们很有缘啊?” “是啊……我们还一个班的。” 时典被冻得说不出话,纪凯弋也不再问她问题。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凝固,甚至脑子的运转也停止了。因此,一直到宿舍楼下,纪凯弋递给她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说“任岩给你的”那一瞬间,她才有了点知觉和意识。 谢过送自己回来的学长,也谢过他帮忙递东西,时典拿着那个打着红色蝴蝶结的小礼盒走进宿舍楼。 宿舍楼已经一片昏暗,只剩下自动贩卖机上红色蓝色的灯光在一动一跃地闪烁。 时典在贩卖机前立住,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嘟嘟”响了两声,她拿起来一看,只见亮得刺眼的屏幕上写着一行字。 “别上楼!” 第94章 chapter 94 “别上楼!等等有好戏看!” 周渚清拉开宿舍楼大门,一个箭步飞奔过来抱住她。 “什么好戏?” “有人要跟任岩表白,正在外面摆爱心。” “这么用心啊?” “对啊,听说很隆重,还准备了烟火什么的。” “会被宿管阿姨抓走吧……”时典哭笑不得。 “明天就上微博头条,听说等等就要开始了。” 宿舍群也在这时候活跃起来。 原锦抒打死也不下楼,声称楼上看更能把全局看得一清二楚。 “好像有道理,”周渚清说,“不过楼下更接近现场。” “还现场哩……”时典笑道,“搞得跟犯罪似的。” “扰民了,违纪行为。” “你还不是乐意被扰?” “你觉得任岩会答应吗?” “我觉得不会。” “到时候会有很多人起哄着‘在一起’吧?”周渚清琢磨着,“那任岩不是很难堪?” “是啊,这种表白,除非有十成的把握,不然挺尴尬。” “我刚刚忘记这茬了。” “那你还想看吗?” “我突然觉得没什么劲了,”周渚清无精打采地说,“那种难堪的场面我们用鸟瞰的吧。” 时典摇了摇头,一来是有些困乏,二来是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提不起一点儿劲来。 周渚清扯着她慢悠悠地往前走,像跳格子一样,脚底的每一步都谨慎小心。 “时典……” “嗯?” “你对任岩是啥感觉啊?” 时典愣了一下,不太理解她问这话的用意何在:“什么意思?”“你肯定也看得出来他喜欢你吧。”周渚清察言观色,“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有他在场的时候你也表现得很没有存在感,他帮你点什么忙你就像欠了他几百万一样,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时典讷讷地“嗯嗯”两声,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像欠了他几百万一样,只是不知道怎样报答他。” “差不多。” “你怎么看得这么清楚?” “嘴要有得说眼睛就要看得广嘛!”周渚清讪笑两声,“不扯远。” “你还发现什么了?” “我还发现,你对他一直这么疏远着,他应该挺不好受。” “可我不知道怎么做……” “你就直接拒绝他啊!省得他再抱着点什么希望。” “可他又没跟我表白,再说了,我们一个高中出来的,本来就认识,或许他真的没喜欢我,只是看在老乡还这么有缘的份上才多关心我一点,要是我就啥也不说直接拒绝他……”时典设想自己那样的场景,后果真是不堪设想,“那不行!” “他一次也没表白过?” “没。” “那好像不太好办,你直接拒绝他的话……搞不好你就成笑话了。” “是啊。我有时候遇见他挺尴尬的,不是说不想看见,可就是很不自在。” 时典叹了口气,楼道上紧急出口的绿灯映在她的脸上,周渚清细细打量一下,问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 “嗯?” “虽然你男朋友比他帅,我要是有那么帅的男朋友我也舍不得不要。但是时典……” “你想说什么?” “你喜欢那种暧昧的感觉吗?” “啊?” 时典还未反应过来,周渚清握着她的手腕把她推到墙角。 两人身高相当,恰逢今晚周渚清穿了高跟鞋,这样一来,就轻而易举地将她挡在角落的幽暗处。 时典刚想一个指弹弹她的脑门,却听到她幽幽地问:“你脸红了?” 时典愣了一下:“……没有!” “你胡说,我摸摸。”周渚清的手很冷,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迅速缩回,“摸不出来,我打个灯。” 她打开手电筒,时典把脸别开藏到围巾后面,不得不羞耻地承认:“好吧,我脸红了。” 周渚清满意地挑了挑眉,将她从角落解放出来。 “你在现身说法?”时典问。 “没错。你想想,你这么容易脸红……” “谁说我容易脸红?” “那你刚刚脸红什么?难不成你喜欢我啊?” “算了,你继续说吧……” “你看你这么容易脸红!”周渚清非得把前提重复一遍,“换做是一个对你不错,而且你也不讨厌的男生把你逼到墙角,要对你做什么事情,你难道不会心跳加速吗?” “没被逼过。” “那我再来一次。” “别别别!”时典拔腿往楼梯上小跑几步,逃命似的,“变态!” 周渚清追上去:“你再跑我真亲你了!” “神经病啊!” “我跟你说正经!”周渚清捉住她的手腕,“你想想嘛,你得想清楚,要是任岩把你逼到角落里,你会不会脸红心跳?” “我怎么知道?” “那我打个电话叫他来……” “哎呀!”时典着急地喊一声,“会……会吧。但是心跳完后我肯定把他踢开了!再说了,他不会做那么流氓的事情……” “我只是假设而已,让你有个更直接的认识——那你会把那种心跳当做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吗?” 时典眨了眨眼睛,顿时哑了。 “会吧?”周渚清循循善诱,“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厌恶的男生,女孩子都会。但你得想清楚,到底是不是喜欢。” “就像大下雨天的,他载你回来;”她接着说,“你生病的时候,他载你去校医院;你咳嗽咳得不行的时候,他去给你倒水;玩游戏还舍不得你输,连你的名字都不敢喊……你是不是心动过?” 时典颤了颤眼睫,眼帘慢慢垂下。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周渚清缓了缓语气,“可能是感动。” “可能吧。”时典抬起头来,“所以我不敢和他接近……我总觉得我太软弱了,一软弱就需要别人帮助。如果我男朋友在这里,那个人肯定是他;可是他不在,对我来说,只要身边多了一些关心,就好像……多了一些试探。” “没错,就是试探!” “可我不喜欢。”时典握住楼梯的扶手,手指用力拽得发紫,“我很喜欢我男朋友,我不喜欢这样,感觉对他不忠。” “那你就把这些暧昧的东西都斩断好了。”周渚清揽住她的肩膀,“你把话挑明了,省得以后空悬来风。我本来没想说这些的,但下午纪凯弋问我了……” “问你什么?” “问我你和任岩怎么回事。不仅他,宁超他们,很多人都看在眼里。任岩对你好是真的,你对他疏远也不假,同在一个部门,还同在一个班级,你们这样多尴尬啊。” “那该怎么办?”时典看着她,“我也不想,我还没跟一个男孩子这样过,我认识的男生,除了我男朋友,都是我好哥们……” 周渚清笑起来:“我也没遇见过这种事,我刚刚能说出那一大段我还自个儿好奇呢……” 正当两人谈话的时候,一束烟花突然在眼前展开,楼下传来一阵喧嚣起哄声,时典和周渚清面面相觑片刻,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三步两步地往六楼跑去。 走廊上,一群女生扒着栏杆往下看,原锦抒和秋澄光也披了外套出来,激动地朝她俩招手:“快来快来!” 那一声烟火是在任岩进小区门口的时候冲上天的,在众人面前“嗖”地一声直穿云霄,在空中突然绽作满天星,星辰又被寒风吹落。 前后左右的宿舍楼满是围观的人,小区门口也聚集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宿管阿姨早就休息了,这会儿如此嘈杂也没有被吵醒。 任岩被那一声骤然炸响的烟火声吓了一跳。 他困得厉害,骑车回来的路上被冷风吹醒一大半,这会儿完全清醒了。 他对宿舍门口摆放的那一圈亮着光的爱心没有丝毫兴趣,知道是什么人在这儿表白,但他心里烦躁,只想快点回到宿舍。 哪知,等他到宿舍大门时,一群人突然举起亮着荧光的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他的名字,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喊道:“任岩我喜欢你!” 女生一口气把话喊完,短短六个字,带着粗重的喘息声,大概是寒冷和紧张共同作用的结果。 任岩愣了一下,呆若木鸡。每当遇到棘手的事情的时候,他便下意识地想睡觉。这会儿,被表白完的第一反应,竟也是如此。倦意又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他使劲地眨了两下眼睛,在周围起哄的声音中朝女生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徐佳宁。” “徐佳宁。”任岩按着音节重复一遍,也不知道是哪三个字,“冷吗?” “冷。” “先回去吧。” 女生愣了一下,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任岩,不管再怎么提不起劲儿,脸上依旧带着点笑意。他俯下身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了。” 围观的人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更别提楼上凑热闹的人。 大家只知道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告白的女孩都和心仪的男生面对面站着,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冷风一直吹着,人群慢慢散去。 任岩等到女孩立定的脚动了动,准备转身离开时,才帮她把地上的蜡烛灯收拾起来。 他站在她身边,困倦早就让他忘记人家叫什么名字了:“你……回去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 * 六楼的人只看到一群人像蚂蚁一样,来了散,散着散着就空了。 时典倚在周渚清身旁,对这一出告白本不抱着太大的兴趣,只是看到任岩弯腰帮忙捡拾蜡烛灯时,心里忽的一颤。 “他人真好。”原锦抒说了这么一句,转身进去了。 “哪个ta,”秋澄光趿着棉拖跟进去,“男的‘他’还是女的‘她’?” “男的。” “哎,你俩早点回来睡觉呀!” “你们先睡吧!”周渚清摆了摆手。 时典看了她一眼:“你还不睡?” “我要睡了,你等会儿睡。” “为什么?” “你看看手机。” 时典满腹疑窦地从兜里摸出手机,心里七上八下。 手机在兜里焐得很温暖,刺眼的屏幕上显示一条来自任岩的未读短信,内容是:我想和你聊聊。 第95章 chapter 95 时典摸着黑下了楼,在小区微弱的灯光下,看到任岩站在门外。他穿着一件厚重的羽绒服,脑袋耷拉着,像喝醉之后睡着了。 时典走了过去,隔着玻璃门,看到他抬起头来,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有些踌躇又有些为难地指了指一旁的开关。 门打开了,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任岩走进大厅,牙齿不住地上下打颤,僵硬的脸色带着微笑,问道:“你是不是打算睡觉了?” “还没,刚被风吹一下,醒了。” “我也是。” “那个女生,和你表白啊?”时典明知故问,自问自答地点了点头,没话找话。 “不过,我不认识她。” “你拒绝她了?” “不应该吗?”任岩看向她,“我不认识她,更别说喜欢她了。” “大学很多人谈恋爱嘛,你不考虑一下?” “考虑过。”他哈出一团冷气,侧影浸透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凄冷,“但不能耽搁人家嘛。” “嗯。” “我不和你扯皮了。”他舔舔唇笑了起来,双腿一直在地面上轻轻踩踏着,“我来是想和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 “让你认真地拒绝我一次……”他还是笑着,“这样我就死心了。” 时典猝不及防,像是听岔了,有些不可思议:“你……是不是渚清告诉你……” “没有,是我拜托她的,我拜托她问你。对不起。”任岩双手合十,在她面前微微屈了屈身,“我想弄明白,我好有个……方案。” “什么方案?” “解决问题的方案。” 时典忍不住笑起来:“方案不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吗?” “是啊。所以说,我们之间……有点问题。”任岩坦言,看着她的神情,眉目言语都小心翼翼,“你是不是……有点怕我?” “怕你?”时典局促地笑了笑,“不是吧?” “怕我对你……有什么企图。” “没有!” “我开玩笑的。” “吓死我了。” “时典我喜欢你。”任岩低了低头,借着浅白的灯光看清她的眉眼,“我从高中就喜欢你。你记不记得,你高一年最后一节心理课上收到的便利贴,蓝色的,写着想和你成为朋友的便利贴……” “你写的?” “我写的。” “我好像知道……” “你知道?” “我同桌告诉过我。” 时典忽然想起来,高二年开学那时候,任岩在众人面前站起来时,余雅然说过:“这就是上学期给你递便利贴的男生”。 只不过,当时的她似乎并未太过在意。任岩轻轻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你知道就好。” “你知道就好。” 他本想说的却是:“原来你都知道”。 “那你拒绝我吧。”他做好准备,仿佛即将倒地的英雄,嘴角还带着壮烈的微笑,“坚决点,不要给我留余地了,好不好?” 时典看着他,似乎是恍惚之间的错觉,他的声音不自然地颤了颤。 “我很喜欢叶澄铎。”她说。 任岩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想和你当朋友,希望你开心,想像个伙伴一样地喜欢你,但你……不要对我寄托希望。” “好。” “就这样吗?” “你还是太善良了。” “那我不能恶语相向啊。” “开玩笑的。”任岩摇了摇头,“第一句话出来就把我杀回老巢了。” “我真的特别喜欢他。” “你再强调我就哭了。” 不知为何,时典忽然又觉着他有些滑稽。 任岩吸了吸鼻子,往前迈了一步,身上散发着一股啤酒和烧烤的味道,时典嗅了嗅自己,也是。 “我们以后就正常地做朋友,可以吗?”他说,“我关心你就是关心朋友那样,你也不用害怕我会对你有什么其他想法。” “我没害怕。” “那就好。那这么说定了?” “嗯。” “那你回去休息吧。”任岩看了眼时间,“快三点啦。” “好,你也早点休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 第二天上午,时典一觉睡到十一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一缕阳光正照在原锦抒床边的白色墙面上。 她撩开床帘看了一眼,只见阳台上一片温柔的光斑,四个人的毛衣浸润在金色的光中,白的、粉的、白的、灰的。 其他三个人都还没起,时典想了想,遂又闭上眼睛,昨日的疲倦还未完全褪去,很快,她又沉沉地进入梦乡。 十二点多,是被秋澄光的闹钟铃声吓醒的。 时典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自己的手机,摸到了发现铃声不是自己的,叹了口气,又颓桑地倒回被窝里。 周渚清掀起她的窗帘,在床下大喊着:“起床啦吃饭啦!十二点多韩一品要关门啦!” “啊……”时典敷衍地应了一句,刚准备翻身,一只冰冷的手就直接钻到被窝里,在她的脖子上摸了一把,吓得她像待宰的母猪一样,哀嚎乱动起来。 “周渚清我打死你!” “哈哈哈哈哈你快起来!不然我上你的床了!” “我的床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上的。”时典披着棉被坐起身来,床帘完全拉开后,朝着中午的阳光眯了眯眼,“今天天气好好哦。” “所以我们吃饱饭去散散步吧。”原锦抒一面画眉一面说。 时典打了个哈欠,让周渚清递了件毛衣,拖拖拉拉地换了起来。 “你能不能脱得利索点?”原锦抒透过镜子看了她一眼,“你这样我都能看到你的内衣。” “哦……”时典反应过来,将被子往上拉了些。 四个女生不紧不慢地整装打扮,直到四个人都准备妥当可以出门了,时间已经一点过一刻。 外头阳光炙热地刺眼,刚下到宿舍楼大厅,时典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周渚清骂她是脱了缰的“野猪”。 “典猪,猪猪,你慢点。” “你滚,周母猪!” “你过来,我打死你!” 时典按下大门边的开关,只听得清脆的一声“滴”响,她兴奋地推开门,迫切地站到阳光下,一仰头,耳朵就被人轻轻地揪了过去。 “周母猪你找死啊!”她一面说一面回过身。以为揪耳朵的人是周渚清,因此嫌弃愠怒在她转身以先都贴到了脸上。 然而,随着周渚清一声骂:“你才找死!” 时典看清了眼前的人。 她愣了一秒钟,揉了揉眼睛,嘴唇轻启,看着眼前这个三个月没见的人,终于低低地吐出两个字:“铎铎……” 过往的人频频回头,要看看这个傻姑娘一句喝骂骂的是谁,又要看看眼前这个揪她耳朵的帅哥又是谁。 秋澄光依稀记得叶澄铎的脸,再次看见时,还能清晰地回想起来。 她急忙拉住周渚清和原锦抒的手腕,小脑袋左右摆动着,嘴巴念咒语似的:“她男朋友她男朋友!” “牛逼。” “真他妈帅。” 时典愣了好久,叶澄铎看着她,倏地笑了起来,问道:“看见我这么不开心?” “我开心啊。”她仿佛还未从惊喜的震撼中缓过来,整个人都还是懵懵的。 “可真的是你?” 叶澄铎点了点头。 她不信,要亲手摸摸他的脸颊,又揪了揪他那短得像刚收割过的麦茬的头发,听到他吃痛的一声闷哼后,她笑了,扑上去抱住他,搂着他的脖子深深地埋在其间:“真的是你!” “当然是我。”他摸着她的脑袋,在耳边轻声安慰,“怎么了?傻子,别哭啊。” “你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我想给你个惊喜。” “那我吓出心脏病了。” “胡说!”“话说……”周渚清实在不愿意打扰两个人,但肚子又一声响亮的叫声窘得她不得不上前,扯了扯时典的袖子,“你们去吃饭吧,我们先走了。” “啊你们去吧,你们还没去啊!”时典推着她们往外走,“对不起我把你们忘了。” “你怎么忍心讲这话?”秋澄光扮作委屈相。 “对不起!” “我原谅你了,你给我带一袋泡芙回来。” “好的。” 骑着车往外行,周渚清和秋澄光看到时典抱着叶澄铎的胳膊笑得合不拢嘴的傻样子时,都忍不住笑她。 唯独原锦抒抿着唇轻轻地笑了笑,笑意淬在嘴角,眼底却有浅淡的遗憾和无奈。 时典不管不顾,被喜悦冲昏了头脑。 她踮起脚尖,靠在他的耳边轻轻呼了一声气:“大宝贝!” 叶澄铎猛地身体一僵,斜着眼委屈地瞪她,耳朵顿时羞得发烫。 时典得意地笑了起来,拉着他跑到阳光下,一面蹦跳着一面不由自主地大喊道:“我真的好开心啊!” * * 叶澄铎牵着时典往一辆电动车走去,掏出钥匙开了锁,时典愣怔一下,问道:“这车……” “任岩的。” “嗯?” “我刚遇见他了,他借给我们。” 时典有些迷糊:“你怎么遇见他的?你等很久了吗铎铎?” “没有,我遇见他之后就和他出去了一趟。” “啊?” “怎么了?” “你为什么和他出去?” “说了点事。” “什么事?” 叶澄铎哭笑不得,手搭着她的侧脸,轻轻捏了捏:“怎么了?” “没有,”时典挠了挠耳朵,“就是,有点事我也要告诉你。” “先去吃饭。” “好。” 时典坐上车,双手在他的腰上先是紧紧地一箍,听到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后,她笑着贴上他的后颈,低声说道:“铎铎我好开心呀。” “我也开心。” “今天天气还这么好。” “等等要不要带我去你们学校逛逛?” “好啊!”时典开心地应道,“这么一说,任岩的车借得真是及时哩!” “是啊。” 车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叶澄铎握住环在腰边的两只手,侧过头来问道:“要去哪里吃?” “学生街有一家意面,我想和你去吃。” “叫什么?” “叶先生家的意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整个世界空旷凄凉瑟瑟发抖...是只有我一个人吗qaq 第96章 chapter 96 要是把“叶”换成其他姓氏,时典大抵会毫不留情地嫌弃:“这名字好土。” 然而,不是“周先生”,不是“王先生”也不是其他什么先生,偏偏是“叶先生”。时典捋了捋额前的头发,轻轻叹口气:“真好听。” 这是一家刚开不久的店,主要销售意面、焗饭、蛋包饭,生意红火,很受学生们欢迎。 这时已是午后一点多,过了午餐的高峰期,店里只有寥寥数人,基本都是相依相偎的恋人。 时典和叶澄铎点完餐后找了个块角落的沙发坐下。一坐下,时典便不得安分,偷着摸着在他的脖子上亲了一口,窃喜地笑着,若无其事地哼起小调儿。 “我打你哦。”叶澄铎揉了揉她的头发。 “打我干嘛?” “就亲一下?” “噗——”她缩在他的臂弯里,弯着眼眸含着笑,朝他勾了勾小指要他俯下身来。 叶澄铎靠近她,一靠近,不由分说地在她的唇上吻了吻,遂红着脸坐直身子,轻咳两声笑了起来:“我等等再跟你算账。” 面一端上来,时典迫不及待地拿起叉子。 番茄肉酱意面,肉多别家的多,酱比别家的好吃,她心满意足地咽下一口,一面看着叶澄铎吃一面问道:“好吃吗?” “好吃。” “我之前常和我舍友来吃,但就想和你一起吃。” “傻瓜。”他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发现手指上沾了点番茄酱后,突然笑起来,“我看看有没有抹头上……” “啊叶澄铎我跟你没完!” “我看看我看看。”他把她拉近前,用干净的手指拨弄她的头发检查着,带着笑音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 “真的,再瞪我真抹了。”他佯作威胁地举了举手指。 “我不信你敢。”时典往他腰间冲了一拳,“臭铎铎。”“铎铎……”时典舔了舔嘴角的酱,轻轻喊了一句。 “嗯?” “你怎么遇到任岩的呀?” “我在楼下等你下来,他好像要去给别人送东西,就遇到了。” “那他和你说什么了?” 叶澄铎放下叉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 “你吃饱了。” “还没。” “哦。” “他说……说他喜欢你啊,昨晚被你拒绝了。”叶澄铎握住时典的手,俯身望着她,“是真的吗?” “你还问我哩?” “当然问你了。” “你一直都想问我吗?” 叶澄铎眨了眨眼睛,舌尖抵着牙齿,沉默一会儿:“有点想问,但想想,还是算了。”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问我的?” “你上次发烧那时候。” 时典愣了一下,摸索着沙发朝他缓缓坐近:“那么久了?” “嗯。” “你就这样自己憋在心里?” “可我相信你,”他说,略显无措地挠了挠额角,着急地,“我知道他很关心你,你发烧也是他告诉我的,我知道你在这里需要有人帮忙照顾……我……我希望你好,只要你好……” “那你怕不怕我跟他走了?” 叶澄铎愣了一下,目光刻意朝左回避,嘴角牵扯起苦淡的笑意:“怕。” “不会的。”时典握住他的双手凝视着他,“我会自己照顾自己。昨天晚上我们达成协议了,我们现在就是老乡帮老乡,朋友帮朋友,但我……一定竭尽全力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有事可以找他帮忙。我说我知道。” 时典微微笑起来,点了点头:“我也知道!” “先吃吧。”叶澄铎刮了刮她的鼻子,看到她闭紧眼睛笑起来,鼻梁上一道淡淡的细纹,不禁轻笑道,“傻子。” * * 电动车在宽阔无人的道路上行驶,道路左边是高大的山林,右边是清澈的鉴心湖。 “鉴察人心,希望这湖水能让你做不愧对良心的事。”时典搂紧叶澄铎的腰,脸颊贴着他的后背说,“听说是学校刚建成那会儿,校长的父亲给取的名字。是天然湖泊哦。” “天然湖泊?” “嗯!” 叶澄铎把车停下,时典走到湖边,倚着大理石雕刻的栏杆往远处眺望:“快看铎铎,那里是游泳馆。” “你们游泳馆这么好看。”叶澄铎从身后环住她。 时典牵着他的手交叉放在身前,得意地把头往后一仰:“那可不!” “你去游泳过吗?” “没有哩。里面基本都是男生,我就去过一次,泳衣都没敢换就跑出来了。” “那考试怎么办?” “我们这游泳课不是必修的,没有考试,就是上课来点个名,很随便的。你们要考试吗?” “嗯。” “啊!”时典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像突然被虫子蛰了一下。 叶澄铎急忙看向她:“怎么了?” “那不是很多人都看到你光着上半身?”时典不悦地嘟哝。 “……是吧。” “那我一下子就没了优越感啦!” 叶澄铎哭笑不得:“什么优越感?” “把你看半光的优越感。” “你说这个啊……有啊。” “哪里有?” “别人又没摸过。” 时典侧过脸去,倏地笑了起来:“那当然。我还要再摸。” “摸你个头……”叶澄铎脱口而出,看到她又要假装可怜,于是急忙应下来,“摸摸摸!” 于是当天晚上,她兴冲冲地在他的胸口搭起了叠叠乐,叶澄铎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搬来那一盒小积木,并且扬言要在他胸前搭起一个小巨塔。 小木块搭在他线条分别有起有伏的胸膛上自然是搭不稳的,她却孜孜不倦地试验着,并且要他保持不动躺直躺平。 “典典,这跟跪方便面不让方便面碎掉,是一样的惩罚吗?”叶澄铎艰难地看着胸口的那一堆玩意儿,梗着脖子问道。 “这不是惩罚呀!”时典一面搭一面说,“嘘——别说话,你瞧你,一说话它又要倒了。” 叶澄铎乖乖地应了一声,瞅准她转过身抓木块的当儿,想要小心翼翼地挪挪有些发麻的身体。 结果,只听得一连串木块碰撞清脆的响声,搭好的积木像大厦般轰然倒塌。 时典蓦地回过身来,顿时傻了眼了,看到他愣怔地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又一脸想笑的样子,一下子扑了上去。 “我打你!” “打打打!”叶澄铎手忙脚乱地把积木移开,免得磕疼她,“我就想动一下,没想到它倒了。” “我不听!”时典揪住他上唇短短的胡髭,似威胁警告,“我搭了好久的。” “那我能不能休息会儿?”他也可怜地皱了皱眉,“我腰好酸。” “那好吧。”时典垂了垂眼,一本正经地说,“腰很重要,那你休息会儿吧。” 叶澄铎愣了一下,抬起她的脸:“什么腰很重要?” “你还问我哩,流氓!” “什么啊?”时典不理他,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垂着眼眸开心地笑:“我好喜欢这样抱着你嗷!” “我也喜欢。”叶澄铎吻了吻她的发顶,“你抬起脸来。” “不抬。” “抬起来。” “我不!” 叶澄铎搀着她的腰,在她的一声惊吓中把她提起来。 时典重重地压到他身上,脸颊对着脸颊,温暖地贴了上去:“臭铎铎,仗着力气大了不起!” “嗯。吻我一下。” “我不!” 他不听,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脑袋压下来,牢牢地攫住她的唇后,温柔地亲吻起来。 时典把手放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慢慢地把握了主导权。她离了他的唇,似是故意要他着急,又轻轻地在他的眼睛、鼻梁上亲吻着。 鼻息逐渐变得粗重而迅速,直到吻到他的唇上后,她却像累了似的,只轻轻地啄了两下,便瘫在他的胸前,眼睛阖着,嘴角淬着笑意。 “我吻不动了,你来。” 叶澄铎捂住她的眼睛,搂着她的腰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我来?” 他放开手,看着手掌下她温顺而有些湿润的双眼,心跳忽的一滞。 时典点了点头,头发凌乱在脑后,她伸长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微笑着阖上眼帘。 “我爱你。” “我也爱你。” * * 寒假开始的第一周,鹏鹏舅舅给时典介绍了份春运志愿者的工作,并且正愁着还要再找一个人。 时典立马脱口而出:“我还有一个同学!”于是拉着叶澄铎一起当春运志愿者去了。 归家的热切在大学的第一个学期里切身感受到了,但春运的拥堵却是长这么大以来时典第一次亲眼看见。 人山人海,万头攒动,稍不留神就可能和行李以及同行的人分开,方向感差的人会感到天旋地转,东南西北都在不停地变化。 志愿者从早忙到晚,脚不沾地,马不停蹄。午餐草草解决,吃完了嘴巴还未来得及擦拭便又奔向需要的人群。 当志愿者的这段时间,时典吃得比任何时候都凶。便当盒总是认认真真地吃得一颗米粒都不剩。 叶澄铎担心她吃不饱,每天早上出门之前都会在书包里装几个糕点带着,以防她饿得走不动路。 志愿者工作的地方是北郊机场,离家很远,时典住到姐姐家里,每天在机场服务完人民大众,回家后又要伺候家里的“小祖宗”。 苏晚晚今年一岁零八个月啦! 在他一周岁生日那会儿,时典攥着掌心里省吃俭用的几个钱给他打了个银色小手环,手环戴在他白白胖胖的小手腕上,别提有多可爱。 叶澄铎在商场看到一盒世界地图的积木时,以为小孩子一定喜欢玩这个。 他坚信“计算机要从娃娃抓起,地理也要从娃娃抓起”。于是,他把那盒地图买了下来,拿给时典。 “我不拼。”时典把手往回缩,想到当年他给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脑袋摆得更坚决了,“我不会!” “不是给你的。”叶澄铎塞到她怀里,摸了摸鼻子,有些窘然,“是给……你小侄子的。” “苏晚晚?你给苏晚晚这个?” “嗯。” “我都不会拼了他怎么会拼!” “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再给我乱用词!” 叶澄铎噤声。 时典鼓着腮帮子觑他一眼:“那好吧,我把这盒带回去。苏晚晚拼得出来我给你一百块!” “好。” 然而,没想到的是,苏晚晚的狗屎运和异禀天赋让时典输了一百块钱。 那盒地图积木的版块本就粗糙,奈何他坐在垫着棉花的泡沫垫上,循着各个版块边缘的线条,愣是花了半天的时间把地图拼好了。 时典急忙把时恩从书房拉出来,指着将最后一块积木放到中国版块上的苏晚晚,大喊道:“你儿子是天才!” “天才你个头!”时恩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诧异地蹲下身子。 苏晚晚丝毫不理会妈妈的好奇和小姨的癫狂,兀自板着个小脸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地图。 不知为何,许是由于苏晚晚和这地图的因缘,一天晚上,时恩突然提出邀请叶澄铎到家里做客。 时典一口菌菇汤还含在嘴巴里,听到这话后,顺着喉咙慢悠悠地滑落:“你说真的?” “真的。反正我和你姐夫都知道了。” 苏赜点了点头:“爸妈明天都不会来。” “你试着邀请一下,”时恩说,“反正你们这几天不去机场了,正好可以四处走走。他给晚晚买的这地图晚晚很喜欢,我们想好好感谢他。” 时典擦了擦嘴,看到苏晚晚吃得鼻子嘴角到处都是米粒,于是俯下身说道:“小花猫,是不是托你的福,我终于要把男人带回家了。” 时恩:“……” 苏赜:“……” 第97章 chapter 97 时典兴高采烈地邀请叶澄铎到家里,时恩和苏赜亦以热情相迎。 然而,茶几上的茶香才刚漫溢出来,鹏鹏舅却在这时不请自来。 苏赜听见门铃之后走过去开门,门一打开,鹏鹏舅清朗的声音传入耳畔:“中午好啊!” “好……”苏赜愣了一下,“舅舅你从哪儿回来的?” 鹏鹏舅穿了一套休闲的运动衫,戴着一顶白色太阳帽,问候时双腿还在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冬季环跑啊,顺便过来看看你们!” 屋子里,时典和叶澄铎听到声音后面面相觑,时恩看了他俩一眼,沉着声音问道:“打不打算躲起来?”“不躲!” “那我让舅舅进屋了。” 时恩说着,起身往外走。 鹏鹏舅却早已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进门便高声吆喝着:“苏晚晚,晚晚这小子呢!” “舅舅!”时恩喊道。 “晚晚呢?” 此时,苏晚晚正坐在叶澄铎的大腿上,专心致志地看着五颜六色的魔方,根本无暇顾及兴冲冲的老舅公。 时典则坐在一旁认真地泡茶,竖起耳朵听玄关的声音,听到舅舅进来的高声之后,她抬起头,笑语盈盈地问候一句:“舅舅呀!” 叶澄铎也抬起头来,手指被苏晚晚胖胖的小手紧紧地握住,在鹏鹏舅惊讶的目光中点头问道:“叔叔好。” “这不是澄铎吗?” “是啊。”时典应道,“舅舅快坐。” 鹏鹏舅在叶澄铎的身旁坐下,两道又浓又粗的眉毛微微下蹙,困惑又严峻地思索着:“哦……志愿者工作结束之后的庆功宴啊?” “庆功宴?”叶澄铎看向时典,只见她不慌不忙地斟着茶,斟完后将茶杯递给舅舅,挺直腰杆落落大方道:“才不是什么庆功宴哦。” “那是什么?”舅舅眯起眼睛抿了口茶。 “就是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不行吗?” “他们是同学。”时恩端着水果出来,说道,“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就想一起聚一聚,不行吗?” “行行行!”舅舅认输地笑起来,疼爱地教训道,“你俩丫头,左一句‘不行吗’右一句‘不行吗’,搞得老舅都没话说哩!” “她们这是为难你呢。”苏赜坐了下来,“我也经常被她们姐妹俩围攻,说不出话来。” “澄铎也是啊。”鹏鹏舅说。 叶澄铎听到这话后,把目光从苏晚晚的身上移开,正对上老舅赞许的眼神,只听他问:“和典典搭档做志愿工作那会儿是不是也经常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有时候是。”叶澄铎看了时典一眼,“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挺好的。” “这可是你说的?下次要是还有什么志愿工作,你可别听到搭档是她就不干咯!” “舅舅你怎么这么说哩”时典可怜地眨了眨眼睛,“我做得很不好吗?” “这倒不是。就是我经常看见他被你呛得说不出话的样子,”舅舅笑了两声,“我被你们姐妹俩呛得没话说的时候也是那模样。” 时典心虚地看了叶澄铎一眼,见他微微笑着,朝她投来温柔了然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心慌了。坐在茶几前的小凳子上,她漫不经心地玩着苏晚晚的小脚。 老舅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苏晚晚从叶澄铎手上抱走,急忙抱着往育婴房去,免得他还要缠着他大哭大闹。 苏赜和叶澄铎说起了话,时典坐在一旁拿起姐姐织了一半的围巾,一面听他们聊天一面慢悠悠地织了起来。 “大学过得还不错吧?”苏赜问,时典国庆回家时他也问了相同的问题。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叶澄铎说,“但不比想象中来得差。” “有没有加什么感兴趣的部门或者社团?” “加了一个志愿者协会,和一个摄影部。” “典典是不是也加了学校的志愿者协会?” “是呀。”时典头也不抬地应道,“他受我熏陶的。” 叶澄铎笑了起来,看了眼她手中的围巾,问道:“你织的?” “前半部分我姐姐织的,后半部分我织的。” “给她姐收拾残局了。”苏赜笑道,“她姐姐没空织了就留给她。” “我姐姐老爱半途而废。” 阳台上,时恩听了这话之后,有理有据地辩驳道:“万事开头难,我那是给你开了个好头!” “哦……你净瞎说吧。” 苏赜和叶澄铎无奈地相视一笑。 一个看向阳台上忙碌着晾衣服的身影,一个看向身旁专心引线的人。 午餐前,鹏鹏舅舅接了个电话之后,就急急忙忙地把苏晚晚交到苏赜怀里。 时恩着急地把饭菜装进便当盒里追了出去,站在走廊叮嘱道:“路上小心!” 时典看向门外,看到姐姐往回走时,问道:“都要过年了,舅舅还这么忙?” “不管年底不年底,每天都有各种事情要做。” “吃饭吧。”苏赜把苏晚晚放到婴儿车里,端起一小碗米粥准备喂他。 苏晚晚看着一桌丰盛菜肴,对那碗清淡的粥丝毫提不起一点儿兴趣。 他馋馋地看着桌上的一盘大虾,似乎知道爸爸不会给他吃,于是朝叶澄铎伸出两条小手臂,想要让他抱着。 苏赜哭笑不得,把盛着小米粥的碗放下,朝叶澄铎点了点头。 叶澄铎摸摸鼻子,抱着苏晚晚站了起来。 俯瞰桌上的菜肴,苏晚晚的眼睛都直了。 时典正津津有味地喝着牛肉汤,突然看到一道晶莹的水流慢悠悠地落下,立马抬起头来,恨不得拍桌大喊:“我的天哪苏晚晚,你居然流口水!” 苏赜急忙拿起纸巾把晚晚的嘴角擦净,老子逗儿子倒是逗得不亦乐乎,看到他馋得都快挣脱叶澄铎的怀抱整个人贴到桌面上时,他笑得比谁都开心。 “好了不闹了不闹了。”苏赜笑着说。 苏晚晚却因为吃不到而大哭起来。 苏晚晚一哭,叶澄铎就招架不住。 苏赜硬着头皮接过哭得声嘶力竭的儿子,脑后又被时恩不客气地糊了一掌:“看我不打死你!你给我把他哄好了!” 时典只觉着姐夫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叶澄铎斜着眼觑她,憋不住笑了起来。 午餐结束后,苏晚晚照旧缠着叶澄铎不放。时典想要抱他,他却立马回过身去,短短的胳膊抱住叶澄铎的脖子,睬都不睬她一眼。 “姐姐!”时典朝厨房喊道,气呼呼地绕到叶澄铎身后,和苏晚晚抵着额头,大眼瞪小眼,“你看你儿子,只会和我抢人!”叶澄铎笑了起来,耳根子微微红了红:“你只会和小孩胡说。” “我哪有?” 苏晚晚缠着叶澄铎的小蛮力让时恩啼笑皆非,她一边哄着一边把他从叶澄铎的身上抱离,吻了吻他的额头,问道:“这么喜欢哥哥啊?” “什么哥哥?”时典上纲上线地反驳道,“晚晚叫我小姨,怎么能叫他哥哥呢?那我岂不是和他差一个辈分了嘛?” 时恩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敷衍地应道:“说错了嘛!” 苏赜却不由得笑了起来,附和叶澄铎先前的话:“澄铎说得没错,典典只会胡说八道。” * * 苏赜和时恩带着苏晚晚午休,卧室的门关上之前,时恩怪腔怪调地对时典说:“注意点,我客厅里有监控的!” “我不在乎!”时典侧着脑袋,天不怕地不怕地说,“我们进客房!” “……” 住在姐姐家的这几天,时典都睡在客房里,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叶澄铎故意问道:“是不是今天临时收拾的?” “才不是哩!” 她把铺展的被子掀起一角,露出柔软的床垫让他坐下,水果摆在面前的小桌子上,还有一盒桂花糕和一盒绿豆饼。 “又饿了吗?”叶澄铎问,看她像东道主一样忙来忙去,于是牵住她的手,笑了起来,“你坐下。” 时典乖乖地坐了下来,拿起一块绿豆饼,送到他嘴边咬了一口,问道:“好吃吗?” “嗯。” “我姐姐自己做的。” “难怪,”叶澄铎仔细尝了尝,“和外面的不太一样。” “比外面好吃是不是?” “嗯。” 时典咬了一小口,注意着不让饼的碎屑落下,说道:“我姐姐之前不会做这些糕点的,但我姐夫喜欢,她就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不过她第一次做蛋挞就做得特别好吃。” “我也会做蛋挞。”叶澄铎擦了擦她的嘴角,“下次做给你吃。” “可我不会。铎铎你想吃什么?你告诉我,我去学着做。” “我想吃……”叶澄铎想了一会儿,似乎也没想到有什么特别想吃的,“我想吃吃看你做出来的东西。很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你不怕被难吃吐了吗?” “不会。” 时典咽下最后一口绿豆饼后,抿着唇笑起来:“臭傻子。” 叶澄铎假装生气地捏了捏她的脸颊,只见她开心地笑了起来,顺势钻进他的怀里。 “典典……”他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道。 “嗯?” “今天来你家之前我特别紧张。” “换作我去你家,我也紧张死了。” “不过你家人都特别好。” “那当然啦!晚晚还特别喜欢你,我真是嫉妒死了!我一个月没回来他就不认我,你第一次来,他就这么赖着你。” 叶澄铎挠挠脸颊笑了笑,像被表扬的孩子一样害羞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前都没有小孩子敢让我抱,更别说抱这么久了。” “大概是苏晚晚人小鬼大,知道你是他未来的姨丈,所以才让你抱吧。”时典煞有介事地说。 叶澄铎揉了揉她的头发,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会说话?” “实话实说。” “真的?” “当然。”她摇摇晃晃地点了点头。 冬日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昏昏欲睡的一个午后,房间里漫延着慵懒的气息。 时典蜷缩在叶澄铎怀里,像一只懒猫,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一动不动地卧着。 “铎铎,你说我姐姐要是开门进来发现我们就这么抱着睡着了,会是什么反应?” “不知道。但我肯定好久都不敢来了。” 时典闷声笑起来,垂着脑袋,打量着他的每一根手指,说道:“我姐刚刚还警告我,客厅有监控,我才不管她哩,我们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是吗?”叶澄铎若有所思,手掌在她的发顶轻轻摩挲着。 时典思忖片刻,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倏地绽开:“当然不是啦!” 第98章 chapter 98 回家的前一天,时典和叶澄铎去古厝玩。 古厝位于h市西街,是一个偌大的村落,房屋还是七八十年代的砖瓦房,街巷也是铺着青石板的小街小巷。 自h市高楼大厦地铁公路纷纷修建落成之后,古厝就成了西街一位备受尊敬的耋耄老人,坐落在僻静的郊区,成了一方别具特色的旅游景点。 从古厝入口进去,沿街张灯结彩,到处洋溢着过年的热闹和隆重。 红色的灯笼挂满门面,老板穿着喜庆的衣裳,红扑扑的脸从柜台后面探出来;他们搓着手,风霜刻在额上,笑容洋溢在颊边。 买糖果的店里人们簇拥着挑选,比肩接踵;小孩手上拎着大包小包,里头装着猪油糖和徐福记,迫不及待地在人群里穿梭。 时典和叶澄铎在一家禾麦道前停住脚,玻璃窗里卖相上乘的面包引得人口中生津,仿佛隔着厚厚的玻璃门都能闻到火腿奶油的味道。 “想吃吗?”叶澄铎问,话音刚落,面包店门前的风铃便悦耳地响起来。 他们买了一袋泡芙,隔着纸袋还能摸得着暖手的温度。甜腻腻的香味像小鬼一样钻进鼻腔,一刻也不停歇地搅得人精神分散。 时典吃了一个泡芙,浅黄色的奶油蹭在嘴角,叶澄铎也不语,只轻轻地抬手,将奶油揩去之后,指尖亮给她看:“喏,看你吃的。” “啊……”时典急忙擦擦嘴,“怎么这样!” “傻子!” 他们提着那袋泡芙往前走,在一家屋檐低矮的店铺前停下脚步。 冬日严寒,小店前的烈油沸腾的锅里,店主夹起几块炸好的炸粿。 时典揪了揪叶澄铎衣角,也不明说,反而“唔唔唔”地朝他使劲儿暗示使眼色。 叶澄铎闻见那诱人的香味,但她不明说,他打算和她装傻充愣一会儿。 “怎么了?”他故意把脑袋别开,去看不远处卖冰糖葫芦的小贩。 时典踮起脚尖,把他的头掰正,看向正在将裹着海蛎和各种配料的面粉下锅的老婆婆。 “我想吃那个。” “那个太热了。” 就知道他不会同意,时典眼巴巴地望着那几块金灿灿的炸粿,嘴巴撅了撅,模样委屈可怜:“那好吧。” 叶澄铎呢,明知她是装的,却还是于心不忍。他牵着她走近那家炸粿店,向婆婆买了两块炸粿。 时典咬住唇,乖巧地笑着,看到他转过脸来无奈而温柔的笑意时,她忍不住抱住他的胳膊,注意力从小吃上转移,反倒认真地看着他接过零钱的动作。 “走吧。”叶澄铎牵着她继续往前,“我记得这里有专门提供茶水的地方。” “你渴啦?”时典咬了一口炸粿,嘴唇油油的,像偷吃不擦嘴的馋猫。 叶澄铎笑着看她:“不是,你吃完喝点水,免得这些油都堵喉咙里。” “怎么会哩?” 走了一段路之后,在一户没有围栏的庭院里,果然看到一个老婆婆守着几口大锅。只有一口锅里盛满了热腾腾的开水,一次性杯子则整齐地堆放在一旁。 叶澄铎牵着时典走过去,和婆婆打了个招呼,弯腰拿起一个一次性杯子,放了一元硬币在铁匣子里。 “要不要喝点茶?”婆婆问。 时典摇了摇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不用啦,谢谢婆婆。” 院子里摆了好几块小板凳,正好适合一群人围坐着晒太阳。 婆婆招呼他们坐下,时典伸手要去拿那杯水,叶澄铎却小心翼翼地端到一旁,握住她的手:“先别动。” “水烫。”婆婆笑眯眯地说,“刚烧开的,他怕你烫着。” 时典摊开叶澄铎的手掌,认真地看了看,问道:“你有没有烫着。” “没事,我摸着挺暖和。” “皮厚嘛你!” 叶澄铎笑了起来。 婆婆说道:“很少有孩子能逛到这么里面来,大部分都走到前面热闹的地方后,就折回去了。” “这里面比较安静。”时典说,“没有外面店铺那么多,人多了也会吵到周围的居民。” “这倒是。刚刚还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走进去估计走到尽头了,现在还没出来。” “走到尽头还有原路返回吗?” “当然啦。过了前面一道小溪就是虞衫村,到了虞衫村就得往回走,不然出不去。” “谢谢婆婆。” “不客气。这男孩子应该知道,能到这儿喝水的,大多对这里比较熟悉了。” 说话间,水杯上方浓浓的雾气散做袅袅几缕,叶澄铎把水杯递给时典,看着她喝下后,对婆婆说:“先走了婆婆。” “好,慢点走。” “婆婆再见!” 走出庭院没几步,时典问道:“铎铎你经常来这儿呀?” “来过一次。” “这是第二次?” “嗯。” 时典鼓着腮帮子“唔”一声,叶澄铎侧头,扣着她的五指笑了起来:“第一次和陈泽勋一起来的,当时他心情不好,我们就一直往里面走。” “走到哪里呀?” “走到蛰仑溪。” “蛰仑溪。”时典喃喃,“蛰仑溪……虞衫村,名字都好好听。” “嗯。不过我们没过溪,到边他栽了一下,脑子就清醒了。” 时典忍不住笑起来:“他可是你的好哥们,你就这么说他?” “我说真的。”陈泽勋出糗的次数屈指可数,想到那难得而滑稽的一幕,叶澄铎没心没肺地笑了,“他被石头绊了一下,我没拉住他,他就往水里栽,跌进了花丛里。不过蛰仑溪的水很干净,栽进去也没事。” “什么叫‘栽进去也没事’!”时典为陈泽勋打抱不平,“他要是掉溪里了呢?” “他会游泳啊,而且我也可以救他。” “那要是我栽进去了呢?” 叶澄铎愣了一下,故意说道:“现在水没那么干净,你确定要栽?” “我打你哦!”时典腾地挥起手来。 “傻子,我肯定救你啊!”叶澄铎抱住她,抢下武器似的,把她举高的手臂拉下来,“我肯定不会让你栽进去。” “为什么?你都让陈泽勋栽进去了。” “他比你重,我拉不住。” “你当时几岁啊,这都拉不住?” 叶澄铎皱了皱眉,现出委屈的神情:“我当时……十九岁啊,你以为陈泽勋很轻吗?” “十九岁?那不就是今年吗?” “嗯,前几天。他心情不好。”不知为何,时典突然感到有趣:“陈泽勋和你一样高,好像还比你肩膀宽,怎么……他栽到河里,他是受了什么刺激?” “感情上的刺激。”叶澄铎捏了捏她的耳垂,转而牵住她的手,“我这几天都没去找他。” “他是不是表白被拒绝了?” 叶澄铎稍一愣怔,转过脸来:“你怎么知道?” “谭松苑说的啊。前几天我给她打电话,她跟我倾诉她的苦恼,还说程飏最近都不理她,她没人诉苦。” “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为什么拒绝。” “她说,她觉得不合适。” 叶澄铎眨了眨眼:“为什么?” “她说……”时典挠了挠脸颊,右侧的眉梢微微蹙下,表情有些为难,“铎铎,我觉得我不应该说。” “好,那不说了。” “可谭松苑也很难过。”时典抬起眼,“她考虑的很多,主要还是两个人的家庭,还有两个人现在不在一个学校。” “她没和陈泽勋说这些。” “她和我说的时候,还说哭了。但她让我不要给你们说,我就没告诉你了。” “那现在怎么想起来要说了?” “听到她哭我心里也不好受,但后来……”时典心虚地抿住唇,“我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你刚刚说起来。” 叶澄铎哭笑不得,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问道:“那我把这些告诉陈泽勋好不好?” “好。”时典垂了两下头,“或许他可以再试一次,考虑再周全一些,谭松苑太需要安全感了。” “我告诉他。” * * 拐过西街的尽头,向左,过蛰仑溪,蛰仑桥年久失修,踩上去晃晃悠悠。 女孩稳住重心,如履薄冰地走到对岸,最后卯足了劲儿,一口气跳到岸上。 很快,她转过身,朝着还在迟疑的男孩大喊道:“你快过来!我打赌你不敢过来!” “小瞧我!”男生不屑地应了一句,一腔热情和决不能输的士气引着他,虽是战兢恐惧,却还是平安地到达对岸。 岸边系着一片木筏,隐在长长的芦苇中,若不细看,还道是岸的一角。 男生一脚刚踏上岸,脚下一滑,险些翻进水里。幸亏女生伸手拉住他,这才免于掉入冰冷寒水的悲剧。 走过芦苇丛,走到宽阔处,眼前是平坦的公路;再往远望,可以看见一块牌坊,高高悬挂的石碑上刻着三个大字。 “虞衫村。” 两个人往前走,走到巍峨的石牌坊下,深吸口气,仰头观望。 虞衫村的村道崭新宽阔,道两旁是田地,如今盖满白色的大棚。再往前走是民居,一栋栋两三层楼高的民房整齐排列,房前留有一条七米宽的路。 他们在一家早餐店前停住脚,像是突然闯入世外桃源般,心底涌起一股冒犯的歉意。抬头看了眼店家的门匾,古香古色的紫檀门匾上刻着三个字“花序阁”。 “嗷儿——嗷儿——” 未等细想,身侧响起的叫声吓了女生一跳。她条件反射地转过身,看着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白白胖胖的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待反应过来,她指着身旁的男生,笑嘻嘻地说:“庞三材!你看你的兄弟多可爱,你怎么就这么黑呢!” 庞三材白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这分明是你!” 两人说话,小猪慢慢地走来,走到庞三材身旁嗅了嗅,粉色的鼻子里滚出冗长的声音。 “我就说是你兄弟嘛!” “我……程飏你给我等着!” 庞三材是不懂得怎么应对猪的,他被恶狗前后夹击过,被凶恶的大鹅梗着脖子追赶过,但面对这样干净可爱的猪崽,他倒一下子没了主意。 “这猪很干净,应该是宠物吧。”一个声音说。 “是吧。”他点了点头,还专注地看着那个猪脑袋。 “从哪儿来的?”换了一个声音问。 “不知道。”庞三材应,应完后才觉着有些蹊跷。 他抬起头,对上程飏目瞪口呆的表情后,猛地回过身去。 只见身后,叶澄铎和时典像两尊雕塑一样都站得笔挺,只不过一个脸上带着大义凛然的质疑,另一个脸上则带着喜闻乐见的笑容。 但不管哪一种表情,都让人想要迅速逃离。 第99章 chapter 99 程飏像早恋被抓到一样,看到叶澄铎的那一瞬间,宛若看见凶神恶煞。 但很快,她又意识到自己没做错什么,于是抬头挺胸,若无其事地招呼道:“好巧!你们怎么在这儿?” 叶澄铎一言不发,时典却撒开他的手臂小跑上前,欣喜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天哪……” “天哪!”程飏紧跟着浮夸地应一句。 “才多久不见……” “也就一学期吧!”程飏一说,时典愣了一下,紧接着,劈头盖脸的训斥像暴风雨般袭来。 两个人同在s市,学校之间顶多四十分钟的公交,但每一次的约会都泡汤。一想到这儿,程飏的火气就上来了,“每次要去找你你都没空没空……” “我真没空嘛!” “本来相约在秋季,后来相约在冬季,时典我真想一巴掌呼死你。” 时典可怜兮兮地咬了咬唇,她说一句她就点一下头:“我错了嘛!” “知道错了有用吗?” “有啊。”“什么用?” “我改嘛!” 叶澄铎和庞三材无言地对视一眼,看着两个女生有唱有和地一个声讨一个求饶,于是结伴走到一旁,给耳根子腾个清净。 “你们怎么想着出来这儿?”叶澄铎问,不管怎么说,心里总是疑惑的。 庞三材抬眼望天,故意不看他,眼皮眨了几下,语无伦次:“……想约……想到这儿了吧。” “你紧张什么?” “我没紧张!”庞三材立刻收回视线,像士兵一样立正站好,“你这样问我不就紧张了?” 叶澄铎愣了一下,目光在他的脸上流眄一周后,又落到了他的身上,仔细打量片刻,他笑了一下:“之前说减肥不是玩笑话?” “是啊……”不知为何,庞三材的紧张似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即便这问题前不久妈妈也问过,但接着上一个问题从叶澄铎嘴里蹦出来,他感到心里毛毛的,“每天都去跑步了,自然就瘦了。” “你别跟受审一样,“叶澄铎哭笑不得,“绷那么紧干嘛?” 庞三材一愣,结实的胸膛就被他拍了一下。他挠了挠耳朵,朝身后交头接耳的女孩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觉得我就是在接受审问,你想问什么,问吧。反正她是你妹妹。” 叶澄铎也想不出还能再问什么,和庞三材懒得委婉地拐弯抹角了,于是耿直地蹦出来一句:“你们这段时间走得挺近。” “你看出来啦?” “啊,看出来了。” 庞三材点了点头:“那你姨肯定也看出来了。” “我姨对这种事情很敏锐,肯定能看出来。”叶澄铎看了看远处,目光在云岫间游移一瞬,很快收回,“所以,到底是要看出什么?” “我跟你说……”庞三材朝他招了招手。 “嗯。”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表白。” 叶澄铎怔了一怔,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跟时典……” “每个人都不一样。” “我怕和陈泽勋一样。” “你别被他听见,不然他捶死你。” “真的假的?”庞三材将信将疑,“他半条命都没了,还能捶死我……” 叶澄铎瞪他没良心,懒得再理他:“你自己想吧,不管你们了。” “那你有什么嘱托没有?”庞三材追紧了,小声问。 “你别欺负她。”叶澄铎脱口而出,“她身后多的是靠山。” * * 陈泽勋再一次把谭松苑约出来,是在失魂落魄的五天之后。 第一次表白是在星巴克,她拒绝了。 第二次,他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表白,只是把她约出来,理由是:一起去画廊转转。 谭松苑没有拒绝的借口,因为早在初高中那会儿,他们就偶尔约着去画廊,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似买了份精神上的享受。 越接近年底,太阳越是隐藏她的光芒。 天空灰暗而寒风萧瑟,坐落在西织街头的美术画廊像个无精打采的小矮人,一扇小小的红漆木门像睡着人张着的口,屋檐下两盏无光的吊灯则是闭紧的双眼。 走到哪个画廊,即便再怎么简陋,谭松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和嘲笑。 他们还去过更加不起眼的画廊,说是画廊,倒不如说是某个怀才不遇画家小小的画室。 这个画廊——韵美画廊,虽建筑外观望过去不甚起眼,里面的空间格局和画作却还是能够达到赏心悦目的水准。 画作多以欧洲少女为主体,俄罗斯少女、法国少女……少女姿态各异,有的单纯天真、有的老练稳重;有的端庄碧玉,有的桀骜不驯。 这一期的主题即是:“她在万人中。” 陈泽勋和谭松苑最初的相似之处,便是他们都喜爱绘画,并且对安安静静地走过绘画长廊有着说不出的默契。 他们总是不说话,却总能心有灵犀地在一幅画前伫立许久,鉴赏也好,看得出了神也罢,总之,心灵在这一时间都是极为契合的。 只有走到画廊的尽头,再沿着原路返回时,他们才会对一些画作发表自己的见解。 多半是由眼前的画联想到什么,或者,眼前的画作运用的画笔如何。 作为绘画的业余爱好者,他们总不爱提出过多的建议与批判,通常只说些可取之处,而把自认为稍欠火候的地方默默记下,日后加以注意。 这一次,在一幅《庭院里的少女》的画作前,谭松苑细细地端详许久,画作的色彩搭配叫她着迷。 少女身穿淡紫色克里诺林裙,裙裾上绣着一朵朵颜色更为浅淡的花朵儿,裙摆蓬松而厚实,腰身因而更显纤细,领口上缀着两层蕾丝,锁骨精巧而白皙。 少女头戴一顶白色的宽檐帽,帽子上别着一束精湛的鲜花。她正倚在朱红色的栏杆上,下巴高高抬起,目光远眺,五官流露出一股不屑与高傲,却又显得孤寂而凄凉。 她的身后是笼罩在夜色中的春暖花开,鹅黄色的小花在深蓝色的夜幕中,铺成一片神秘的网织,似一张柔软的天鹅绒,摆在她高雅美丽的起居室。 然而,画作的右下角,却是一扇大大敞开的灯火通明的金色大门,门内一群载歌载舞的男男女女正在欢乐谈笑。热闹和冷清也就此看得一清二楚。 谭松苑看着这幅画看了许久,久到陈泽勋把目光从画作移到她的脸上,再从她的脸上移到画作,来来回回,偷偷摸摸,好几次,她却都还沉浸其中。 终于,她的眼帘垂了下来,慢慢抬起之时,只听她平淡地说:“刚开学学校也有一场这样的晚会,可我一点也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太热闹了。”谭松苑凝视着右下角,出神地,嘴唇轻启,“我总觉得很孤单。我在想,要是高中有一场这样的晚会,我总不至于那么孤独。” 陈泽勋的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画中的少女,突然说道:“说不定也有人在那屋子里等她。” “可没人出来找她。而且,她大概……也不希望有人出来找她吧。” “那你希望吗?”陈泽勋问,谭松苑愣了一下:“什么?” “你希望有人出来找你吗?”“我……如果屋子里有那个人,我大概会希望吧。” 陈泽勋看着她,刹那间喉头像堵了一团糯米,不上不下,哽得他说不出话来。 谭松苑低垂着脑袋,任头顶的目光再怎么无助恳切,她却只知道心思乱如麻,无所适从。 “我听澄铎讲了。”陈泽勋低低地开口,“时典跟他讲的。” “我知道,时典和我说了。” “你的顾虑,我之前都没有考虑到。对不起。” “不怪你啊……”谭松苑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心脏忽的一紧。 “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放弃。可我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 “我在学校经常想你,可你知道,老是那么频繁地联系你——没有理由。”陈泽勋眨了眨眼,“你会,怀疑我是不是居心叵测。” 谭松苑蓦地笑起来,揉了揉眼睛,一绺头发从耳后垂了下来:“胡说八道,我能怀疑你这个?” “我就担心。” “嗯。” “所以我想能够光明正大地,和你频繁地联系。” “朋友间也能这样。” “不一样。”陈泽勋摇摇头否认,“习惯性地聊天不是存在于每一种关系中的。” “学心理学就是不一样啊。” 陈泽勋笑了一下:“你少揶揄我。” “我才没有。” “我想说的是,澄铎和我说的那些问题,都可以解决。首先你看,异地恋,他和时典就是异地恋,过得也很好,不能这样把责任推给异地恋。” 他把“异地恋”说得像个受尽诬陷的可怜人,谭松苑忍不住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嗯。” “还有就是,你说的家庭问题。” “嗯。” “你的看法是?” “我的看法……”谭松苑转了半个身子,稍稍低下了头,“虽然一直都主张婚恋自由,但不得不说,门当户对真的很重要。” “我们门户没有太大的问题。”陈泽勋仿佛有备而来,显得不慌不忙,态度却异常坚决,“除了你老家在外省。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克服。” “除了我老家在外省,你真的觉得,就没有什么了吗?”谭松苑问,眼眶悄悄地红了,“你家庭环境和我家庭环境,你家庭背景和我家庭背景……我会害怕我妈妈受到欺负。” “我不会欺负你妈妈。”陈泽勋愣了一下,语气有些急切,“我妈也不会,我爸也不会。” “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谭松苑跟着着急,“我知道你们一家人都很好。可是……可我……” 她支吾着说不出话来,脸颊涨得通红,抬起眼来目光焦灼而不安。 “过去的事情就真的让它过去吧。”陈泽勋轻轻地叹了口气,“既然你很爱你妈妈,你也应该放下过去的事情,不要让那些事缠绕着你,也不要缠绕着你妈妈。” “我怕……被人说三道四。”谭松苑深吸口气,“我怕到时候你父母被人说三道四,我父母也……” “谭松苑……”陈泽勋低声喊她,仿佛猛兽在捍卫幸福时,突然意识到幸福何等宝贵,要收起尖锐的爪牙一般,他把前一分钟的恐慌和迫切收拾干净,转而温柔地问,“你是不是,也想到很远以后的事情?” “不应该吗?”谭松苑不自信地说,“要把什么事情都考虑清楚了才可以,否则到了以后,有人后悔了怎么办?” “有人——谁啊?” “装愣头青你最会!” 陈泽勋笑起来:“我知道。” “或者说,有人只是想好过一时,根本不想承担以后的事情,才会毫不考虑。” “含沙射影你最会!” 谭松苑低低地骂了句“白痴”,视线往左前方宽阔无人的长廊望去,随后慢慢收回,注视着他,问道:“你说完了吗?” “没有吧。” “没有吧?” 陈泽勋紧张地握紧拳头:“应该还差最后一句话。” “什么话?” “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 “五天前我和你说过的……” “我记性太差啦。” “谭松苑……” “嗯?” “我们当了七年的朋友了。” “五年,前两年只是同学。” 陈泽勋不跟她计较,好脾气地点点头:“五年的朋友,也很久了。” “嗯。” “我还是喜欢你。”他话锋一转,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谭松苑看着他,咬着唇慢慢地笑了起来:“这前后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愧是学文学的。” “你少揶揄我。” “不敢。”陈泽勋轻轻地摇了摇头,安静地看着不过一臂之远的她,认真地说,“最后一句话是……和我在一起,好吗?如果你,仍然拒绝,我以后再也不会提这件事;如果你愿意接受,我……” 他没有想过,如果她愿意接受,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表白的话说到一半卡壳了,自己是不是活该陷入这样的窘境。 然而,她却在这时走上前来,眼睛专注地看着墙上少女的画像,手却悄悄地放进他的掌心里。 陈泽勋愣了一下,很快地回握住。谭松苑目不斜视,不敢在这时回头看他。可他的凝视和祈盼却是余光里怎么都忽视不掉的耀眼光芒。 “你看我。” “我不看。” 陈泽勋从脸红到耳根子,努力地抑制住内心的狂喜,问道:“你答应了?” “嗯。” “你说一遍。” “说什么啦!” “说一句能让我安心的。” “就你还学心理学呢!自己的心理都搞不定!”谭松苑笑着转过身去,提了提肩上的背包带,踮起脚尖,带着十分怯意,小声说道,“我答应啦,男朋友。” 第100章 chapter 100 月光清冷,村道宽阔而显得四野的风更加喧嚣。 俞玥来到时典家的时候,时典还沉在午睡的魔咒中。似有一股力量攥紧着不放,给她一点甜头,让她舍不得也忘记了从睡梦中醒来。 屋子昏暗,窗帘不透进一线光芒。俞玥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不小心被横在屋子中央的椅子绊了一脚,发出轻微的吃痛声。 听到声音后,时典睁开眼睛,在被窝的温热中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支起半个身子,迷迷糊糊地看向黑暗中的影子:“嗯?妈妈……” “是我。”俞玥说,低头看了眼刚才随手抓到的东西,即便只是模糊的一团,但光靠手摸,也能知道那是一件内衣。 “你裸睡啊?”她把内衣放下。 “没敢试,有体香,怕自己睡不着。” “怕对自己产生非分之想。” 时典嗤笑一声,慵懒地靠在床头上,眼皮又不由自主地阖上了:“我好困。” “听说陈泽勋和松苑在一起了?” “你才听说?” “我今天下午刚回来。” “一回来就给我投怀送抱,仇安有没有扛一缸醋回去喝?” “他根本不把你放眼里。” “切!他的女人在我手里!” “我才不要和你这个刚睡醒眼屎没擦牙还没刷的糟老头在一起!” “我打死你俞玥!”时典赌气地揉了两下眼睛,装腔作势地斥责道,“你把一个美少女的形象毁了你知不知道!” “就你还没美少女呢!叶澄铎看到你睡觉的样子居然没把你塞床底下?” “我睡觉怎么了?”时典着急地问,担心自己的睡相是不是真的惨不忍睹。 好在俞玥只是生无可恋地翻了个白眼:“占着床占着被子,哪次不是我把你踹下去的?晚上你安分点。” “可他都是抱着我睡的……”时典心虚地说,虽是心虚,却还带着七分窃喜,“也没看早上醒来有哪里不对啊。” “那是他宠你呢!” “他不宠我宠谁,我也宠他。”时典咧咧嘴,开心地笑起来。她把被子掀起一角,拍了拍身旁温热的毯子,拉着俞玥坐下。 “典典我问你……”俞玥一坐下,时典就把耳朵靠上她的肩头,舒舒服服地应了一声:“问吧。” “直白地问。” “34b。” “神经病!”俞玥皱着眉头骂道,哭笑不得,“不是这个。”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脸红害羞自豪的事情吗!” “有,你听我说,不然我紧张。” 时典愣怔一秒,似乎就在这一秒,她悟出了俞玥紧张着未说出口的话。与此同时,俞玥好似也猜到她摸懂了自己要说的。 朋友之间,倘若足够默契,空气都能成为两人心上传递讯息的介质。这样的传递能够将一个人支吾的余下的话挑明。 “我猜是什么需要躲到被窝里悄悄说的事。”时典摸着她睡衣上毛绒绒的球说。 俞玥点了点头:“是。” “俞俞玥!”三个字以便壮大士气,时典一边喊着一边把被子掀开,“我姑且允许你不洗脚就上我床!” “我去你的,我脚一点都不脏!” 两个人火急火燎地钻到被窝里。时典装模作样地嗅了嗅,鄙夷地蹙起鼻梁上的细纹:“臭臭的!” “胡说八道!我打死你信不信!”俞玥说罢,伸手挠她。 时典压住她的手,连着“嘘”了好几声:“等等把我妈引来了!” “我跟你说……” “嗯!” “我和仇安……” “我的天哪俞俞玥!”时典大喊。 “你等我说完!” “天哪……” “我们什么都没做!” 俞玥咬牙切齿,稍带凉意的手直往她的脖子上钻,像是要把被强行打断的愤怒完全宣泄一般:“你再叫,再叫我就!” “我不叫我不叫!”时典着急地说,“你声音很大诶!——你们什么都没做你这么紧张干吗?!” 俞玥放开她的手,头颅往下一低,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差点……”“没听清。” “我打死你……” “真没听清。”时典跟着遁进被窝,“你刚说啥?” “差点。” “差点?” “差点做了那事。” “我的妈呀。”时典吓破胆儿似的,明亮的双眸在幽暗处惶惑地眨了两下,老半天才迟钝地开口道,“真没做哦?” “嗯。” “俞玥玥……” “怎么又变成俞玥玥了?” “这很重要吗?” “不重要。” 时典握紧她的手,问道:“该不会是,你们出去的这几天吧?” “嗯。你要听我给你讲小黄文吗?”俞玥故意问。 “不用了,我没少看。” “但最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因为……没有那个。” 时典没有听懂,呆愣片刻之后,恍然而平静地点了点头:“考虑得真周到。” “一点也不周到,本来都没有想过。” “干柴烈火,难免的。” 俞玥缩成一团,轻轻叹了口气:“最后一晚上,总觉得该做点什么。他后来还问我,后不后悔呢。” “那你后悔吗?” “你知道他问的后悔是什么吗?” “是什么?” “和他出去,而且我们那天还喝了点酒。” “那你后悔吗?”绕了一小圈,时典仍是那句话。 俞玥摇了摇头:“不后悔。” “仇安对你好吗?” “嗯。虽然有时候还是那么幼稚……”俞玥笑了笑,“但他变得很不一样。” “幼稚也不是不好。叶澄铎也是啊,有时候幼稚死了。”时典说着,轻轻地笑起来,“但他幼稚的时候我就特别自豪,特别地想对他好。” “我会觉得,他幼稚的时候好像也是他脆弱的时候,”俞玥柔声道,”就好比他心情不好,不待在宿舍非得跑到我楼下,我下楼后他就从棉兜里掏出一朵小花。大冬天的,花都死光了,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来的花。” “这哪里是幼稚啊,仇安还挺浪漫的啊!” “这哪里是浪漫啊!我都不想下楼他非得我下楼,我当时就觉得‘这人怎么这么幼稚’!气死我了!” 时典忍不住笑起来:“可你还是下楼了。” “我不下楼他就不走了。” “幼稚!” “不过天气那么冷,”俞玥垂了垂眸,“舍不得。” “还心软哩!” “要是叶澄铎大冬天的在楼下等你你不心疼?”俞玥捏住她的脸颊问。 “我当然心疼啦!”时典小鸡啄米点了点头,“他和我舅舅出去山区一趟我都担心哩!山区那么冷,我害怕他晚上睡不好。” “和你舅舅?” “是啊,鹏鹏舅到每年都到山区去送东西,今年也是,不知道为什么,非得拉上他。” “鹏鹏舅发现了吧?” “没有吧。”时典仔细回忆,“我好像没有在他面前暴露什么蛛丝马迹。” “得了吧,”俞玥知道她什么德行,摆了摆手说,“我不信。你的每个行为我都觉得是蛛丝马迹。” “真的嘛假的?” “再说了,”俞玥悄然压低声音,宛若提起一件伟大的事情时,不得不以肃穆的态度庄严待之,“鹏鹏舅那么心思缜密的一个人,肯定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啦!” * * 叶澄铎和夏进鹏到善落村参加“暖冬行动”。 “暖冬行动”四个字是鹏鹏舅自己取的,做任何事情他都喜欢有个规规矩矩的框架,就像写作文一样,要有题目,有大纲,有正文。 题目有了,大纲也在心里,正文便是“行动”二子。鹏鹏舅顶不爱纸上谈兵,是以,以身作则,知行合一,便是他持之以恒的座右铭。 每一年,他都会送棉被棉衣、粮食年货到善落村。善落村位于h市德善县较为贫困的山区,住户不多,大多是贫穷人家。 装载物资的卡车从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上,沿着红土泥路和常青树林曲曲折折,叶澄铎只看到沿途的荒无人烟,几乎想象不到这座山阻隔的是怎样的两个世界。 然而,踏进善落村的村口,这儿的情况并不比想象中来得可怕。 叶澄铎回头看了鹏鹏舅一眼,只见舅舅双手插在兜里,浓浓的眉梢调皮地往上一挑,说:“进去看看。” “要不要帮忙卸一些物品?” “不用,我们先进去。” 几辆卡车整齐划一地停在村口,宁静的村庄顿时呈现出一派热闹的景象。 鹏鹏舅和沿路的人打招呼,带着叶澄铎走进一户人家,介绍道:“这是齐淑奶奶。” 一位和眉善目的老妇人点了点头,一双干枯的手上长满了老人斑,看上去至少有八十多岁。 叶澄铎问了一声“齐淑奶奶好”,鹏鹏舅却开口叫了“妈”。 “妈,家里还好吧?” “好,很好。你不用每年都送过来。”齐淑奶奶说,看了眼将年货搬进来的青年人,微笑着点了点头,“辛苦了。” 说着,她转过身去,拄着拐杖蹒跚行走,一面走一面招呼道:“你们都进来,我给你倒杯茶,今天很冷哦!” “是啊,你自己穿暖和点。”鹏鹏舅跟进去,还不忘回过头提醒叶澄铎注意脚下的门槛和低矮的屋顶。 叶澄铎点了点头,进到一间狭小而整洁的屋子里,在齐淑奶奶的招待下,在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本来有块沙发。”刚刚把一袋大米扛进来的青年人接过一杯热茶,朝着叶澄铎友善地说,“奶奶给卖了,钱都捐给小学了。 “我留着那沙发也没用。”齐淑奶奶说,“我看着还碍眼哩!”“就您还碍眼。”鹏鹏舅皱着眉头笑了笑,“不过您不喜欢我以后就不给您买了。” “那倒好,我省得再转手卖出去!” 叶澄铎微微笑了笑,齐淑奶奶递完茶后也在一块板凳上坐了下来,看着他,问鹏鹏舅,“这是……” 鹏鹏舅快活地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得力助手啊!” “年轻人真好。”奶奶欣慰地点点头,“我们这儿的孩子看到这大哥哥大姐姐,都开心得跟小猴子似的。” 叶澄铎谦虚地摇了摇头:“不是什么得力助手,只是叔叔翻电话簿时点到我的名字,我才有机会来这儿。” “哼,还记着我和典典说的点小公鸡的事啊?”鹏鹏舅像唱了出好戏,得意地笑了起来。 叶澄铎也笑,想到时典缠着鹏鹏舅问“为什么把他带走”的画面时,心里一软,语气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她放心上了。” 第101章 chapter 101 到达善落村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将物品卸下送到各家各户,和村里人寒暄问候一阵之后,天色已经黑了。 山里的夜晚来得特别早,月亮早早地挂到天边。五点过一刻,天擦黑,不多时,黑天鹅绒般的夜幕从天边拢来,宇宙好像披了条黑色棉绒披肩,垂着眼睑随时准备安详入睡。 晚餐结束之后,在厅堂里和齐淑奶奶再坐一会儿,老人很快就困倦了,于是叶澄铎也跟着鹏鹏舅回到了房间。 夜很冷,简陋的床上铺着一床温暖的棉被。鹏鹏舅端上来一个烛台,问叶澄铎:“要不要试试点蜡烛的日子?” “好。” 他将白炽灯关掉,小心翼翼地捻了捻蜡烛的烛芯,擦亮火柴点燃蜡烛。 烛光微微有些摇曳,叶澄铎将窗户关紧,看着映在墙上的自己的影子,笑道:“很久没有停电,都忘了点蜡烛是什么感觉了。” “以前我们用煤油灯写作业,经常写得眼睛痛,总是盼着能够有盏电灯;现在有了灯了,有些人又怀念那些点蜡烛的日子。” “您也是吗?” “我也是。”鹏鹏舅点了点头,橘红色的烛光照着他沉稳而沧桑的脸庞,他的眼袋很重,皱纹很深,在这一刻显出浓重的疲倦和忧愁。 “我常常怀念过去的事,我是一个老古董啦!” “念旧吗?” “是啊。” 叶澄铎点了点头,却没有真实地没有体悟到他的怀恋,没有经历就无从去谈感同身受。 鹏鹏舅平日里总爱笑,但一股无形的惆怅和眷恋却总是时隐时现,像魂魄一样缠绕着他。 在他极目远眺的时候,在他摸出香烟却又迟疑地收回去的时候,在他和齐淑奶奶交谈的时候…… 他的眼或许是笑的,却总有那么一点细微之处可以让人察觉到,他的心底有个结痂,并且在某个时刻,那个结痂正被轻轻地撕裂一小口。 鹏鹏舅招呼叶澄铎到楼下去端水上来泡脚,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窄□□仄的楼梯,踩得脚底的木板吱吱呀呀。 “拿一个木盆。” “好。” 从一口大缸里舀起一勺开水,热腾腾的雾气像蘑菇云骤然升腾,暖烘烘的水汽沾在鼻尖,下一秒钟又被寒冷冻成一丝丝冰凉。 叶澄铎和鹏鹏舅一人端着一个木盆回到房间,将冻得没有只知觉的脚放进热水的那一刻,两个人都被烫得龇牙咧嘴,挤眉弄眼。 “不行,太烫了!”叶澄铎把脚缩回。 鹏鹏舅笑一声,皱着眉头,倔强地要把脚伸进去。 当脚指头浅浅地探入水面时,他忍着痛不回缩,似要做个榜样,朝叶澄铎说:“你也试试!就跟大冬天洗冷水澡一样,洗过之后身体就开始暖和,你得把脚坚持着放进去,不然就感觉不到温暖啦!把脚烫得像个红彤彤的猪蹄子那才叫泡脚!温温的水怎么能叫泡脚呢!” 老舅说得何等慨然,叶澄铎不敢拒绝。 他咬着牙把脚放入水面,小心翼翼地,像摸索着敌人的包围圈前进一样,一点点地往下深入。 “烫死了。” “这就对啦!我也烫死咯!” 叶澄铎的脚底异常敏感,怕烫又怕痒。有一次他躺在床上,时典毛手毛脚地挠他一下,他差点一脚踢到她身上。 好在她躲得快,踉跄地退到墙根,却还是一脸惊惧地看着他,吓得他也慌了,连滚带爬过去抱住她,看看有没有踢着。 想到时典,叶澄铎忽然想起一整天了,她都没有给他发条消息。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短信、q.q空空如也,难道自己出来这么久她就一点想问的都没有吗? 然而,说是久,不过也就过去一个白昼罢了。 只是前段时间几乎天天和她在一处,离了三五个小时都觉得时间漫漫,更别说从清早到现在她一句话都不跟他讲,发的短信也一条不回,这让他有些心里发堵。 看到叶澄铎看着手机翻来覆去,鹏鹏舅突然说:“点小公鸡叫你来只是骗典典的,你没信吧?” “我信了。”叶澄铎抬起头,随手将手机放到床上。 “这你怎么能信,哪儿能随便叫人来。跟典典处久了你也跟着她傻。” 叶澄铎愣怔一下,咂摸这句话的意味,总觉着哪里怪怪的。他眨了两下眼,问道:“那叔叔你叫我来,是为什么?” “想带你来看看,顺便和你聊一聊。我觉得我和你应该听有话聊。” “为什么这么觉得?” 舅舅仰头看天花板,深吸口气,说:“你也是个坐不住的人啊,我也是。” 叶澄铎笑了笑。 “过去不经意给你提起到这儿来的时候,你好像也比较感兴趣。”舅舅觑了他一眼,“来了这儿没后悔吧?” “没有,收获很多。” “再一点呢,方言说,侄儿像老舅,老舅和亲侄女的男朋友聊一聊岂不美哉啊!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叶澄铎愣了一下。鹏鹏舅笑得咧开了嘴,调皮地冲他眨了眨右眼,自豪地说:“我说得没错吧?那丫头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您怎么看出来的?” “哪有人没事整天在书包里塞两个面包带给不相干的女生吃呢?” “就这样?” “不止这样。蛛丝马迹。”舅舅高深莫测地说,“典典还小——不,说白点,是典典还傻……” 叶澄铎不由得笑起来,点了点头:“是有点傻。” “她还以为她隐藏得很好哩!哪知舅舅火眼金睛全给她看穿了。” “她老问你为什么带我过来,也是怕你有所察觉。” “这么说,她已经知道我知道了?” “应该还不知道。”叶澄铎坦言,“她怕我掉进‘敌人’的陷阱。” 舅舅气笑了,一掌拍在棉被上,愤愤地说:“回去我就给她抓过来打一顿!还敌人!” “她开玩笑的!” “那也得打一打。有男朋友了也不跟舅舅讲一声!” 叶澄铎摸摸鼻子:“她怎么敢。” 舅舅开心地笑起来,问道:“她妈妈知道不?” “知道。” “她爸呢?” “还不知道。” “总会知道的。” “嗯。” “说不定我这大嘴巴,一回去就告诉他去了!” “叔叔……” “啧,典典叫我舅舅,你又叫我叔叔。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倒还好,知道了听着怪别扭。” 叶澄铎舔舔唇,紧张地笑了笑,耳根子悄悄地红了。 鹏鹏舅光是说笑还不尽兴,还调侃他道:“泡脚的水都不烫了,你还耳朵红哩!” “啊……水用来泡脚的,也不是泡耳朵。”叶澄铎摸摸摸摸耳后。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长辈面前这般腼腆过。 舅舅拿起毛巾擦了擦脚,心情舒畅,愉快地说:“算啦不逗你啦!去把水倒了,回来躺被窝里暖暖!” * * 晚上九点多钟,时典才回了消息。 时典:铎铎你干嘛呢?我好想你呀! 叶澄铎:那还一天不理我。 时典:我睡了一天,傍晚玥玥来找我,刚刚去吃饭,又和她聊到了现在。我没有不理你! 叶澄铎:哼。 时典:…… 时典:幼稚鬼! 叶澄铎:你再说一遍。 时典:/亲亲 叶澄铎笑了一下,算是饶过她。 叶澄铎:你在干嘛? 时典:你不给我亲亲。 叶澄铎:…… 叶澄铎:忘了。 时典:我打死你! 叶澄铎:/亲亲 过了几分钟。 时典:晚了。以后都不许亲我。 叶澄铎:/发呆 叶澄铎:我几分钟前就发了。 时典:哼。 叶澄铎:不亲就不亲。 手机那头,时典气得抓住俞玥,可怜兮兮地说:“他居然说不亲就不亲!什么叫‘不亲就不亲’!这头猪!” “你什么德行他还不知道吗?”俞玥白她一眼,“有种你别亲。” 时典一下子哑了:“……没种就没种。” 嘴上这么说,看着聊天框,她却还是倔强地不让步。 时典:好啊,你不要亲我。 叶澄铎:你说真的? 时典:真的! 叶澄铎:不行。 时典:那你还说。 叶澄铎:说你是傻子还真是。 时典:你才傻子哩! 叶澄铎:傻子就傻子。/亲亲 时典开心地笑起来,心痒痒的,很想和他视频聊天,却又害怕舅舅在旁边。 时典:舅舅呢? 叶澄铎:在看书。 时典:一个房间吗? 叶澄铎:嗯。 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叶澄铎:不过,我们的事他知道了。 时典:!!!我就说你意志不坚定一定会掉入敌人的包围圈,你个大猪头!你还真是!叶澄铎:什么大猪头!要不要我把他的原话说给你听? 时典:什么原话? 叶澄铎:回去再告诉你。我看看你狗急跳墙是什么样子/坏笑 时典:大猪头我打死你! 叶澄铎:/右哼哼 时典:/左哼哼 叶澄铎:/亲亲 时典:既然这样,我和你视频好不好? 叶澄铎:我问问鹏鹏舅要睡觉了没。 时典:好。 鹏鹏舅倚在床头,忙碌了一天,只是中午稍稍睡过一阵,这会儿却依然精神矍铄。 听到侄女要视频,他立马直起身来,看了眼手机上的信号格说:“你们试试,看看能不能用网。” 于是,叶澄铎打开了视频。网络能用,只是非常卡。 时典正和俞玥缩在被窝里,忙不迭地跑过去开灯,只是网络一卡,她的脸就定格在屏幕上,与此同时,摄像头转向鹏鹏舅,老舅蔼然沧桑的笑容的也模糊地卡在画面中。 手机这头,时典大笑道:“这个臭舅舅!” 那一边,鹏鹏舅和叶澄铎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傻丫头!” 第102章 chapter 102 长夜漫漫,叶澄铎和鹏鹏舅一人一床棉被裹成一团。 只是夜里太过寒冷,即便他们缩成一颗球,总还有冷风像长长的细针一样寻觅间隙地插进来,渗人的寒意在头顶和肩膀盘亘不去。 时典的担忧成真,在道晚安之前,她嘱咐叶澄铎:“晚上多穿点睡觉,不然你睡不着的。” 舅舅在一旁撇着嘴,凶神恶煞地问:“那我呢?” “您都身经百战,我就担心他。” “得了得了!睡你的觉去吧!” 如今,一老一少躺在床上,和天花板干瞪着眼,不如说点话,兴许说到兴头上了可以御御寒。 于是,鹏鹏舅率先开了口,低沉的声音在浓厚的夜色中传来,叶澄铎的困意去了一大半。 “毕业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就业。” “什么方向?” “还没考虑清楚。计算机专业有很多方向可以,大二还会细分,到时候再做决定。” “不打算读研吗?” “没有打算。”叶澄铎深吸口气,喉咙和鼻腔皆是一冷,“想早点就业。” “早点娶老婆。”鹏鹏舅侃道。 叶澄铎笑了起来:“我还没问她读不读研。” “她那么懒,还读研哩!上了大学自控力就差了,要不是学生工作做得不错,我都要骂她了。” “她这学期成绩也不错。” “前不久还跟我说不爱读书了。” 叶澄铎沉吟片刻:“典典更适合手脚动起来。以前初高中必须坐着读书,她不得不读,现在大学有了些选择,就有所取舍了。” “嗯——你倒看得听明白。” “她跟我说,高数课听不下去,以为专注力不够,可上计算机课却听得很认真。” “大概是兴趣。” “嗯。她去做那些志愿者工作也是。一讲到那些事情那些人,就滔滔不绝……”叶澄铎说着,轻轻笑起来,“还能说哭,她一哭我就没辙,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鹏鹏舅眯了眯眼睛,了然地笑了笑:“还小还小,你们还有很多要经历的。她这是让你看见她的脆弱了,才会哭。要是不信任你,她把自己掩饰得很好,你就看不见真实的她了。” “嗯。” 鹏鹏舅侧过身,腿脚蜷缩着,双臂抱在胸前,于幽暗中看着叶澄铎:“我就她和阿恩两个侄女,我父母就我和凡希两个孩子。我和凡希差了十五岁,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我都想好了,等我退休以后,我就去照顾晚晚。舅公接他上下学,给他买吃的!到时候晚晚长大,我估计又添了个孙侄儿或孙侄女!我就给你们当保姆和保镖。我的晚年就这样安排好啦!” 隔着一臂之长,叶澄铎看着他。 和鹏鹏舅相处的这段时间里,听他提起过很多人,也提起过许多事,工作中的也好,生活中的也罢,却独独不见他提起过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家庭。 他或许没有娶妻,没有成家。 叶澄铎这么想。想在心里,没有问出口。 鹏鹏舅却又一次陷入回忆,突然开口,近乎自言自语:“不过,如果他们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会勉强,我就回老家去也好。你想不想听我念叨几句呢?” 只有最后这句话,音量稍微拔高了点。 叶澄铎揉了揉冰凉的鼻子,点了点头:“你说。” “我很少和人躺在一个房间里,也从没有把自己的事情和别人讲过。” “那我很荣幸地成为第一个人。” 鹏鹏舅笑了笑:“嗯,睡不着的两个人就能掏心掏肺嘛。” “嗯。” “我经常来这儿,每年至少抽空来五次,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 “因为我妻子的老家在这儿。我们现在睡的房子,就是她出嫁之前住的老宅。”“除了善落村,还有一个地方,我也经常去。”鹏鹏舅接着说,“就是云肖村。” “也在德善县。” “嗯。” “为什么?”叶澄铎问,“经常去一个地方,肯定有理由吧。” “对。”老舅讷讷地应道,盯着前面紧闭的窄窗,目光放空,“因为我妻子就埋葬在那里。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她的遗体。” 叶澄铎愣了一下。听到屋外喧嚣的风声,此时更盛更广。 “对不起……” “没事没事!”鹏鹏舅突然笑了,“我就是想说,说出来心里不那么难过。憋着在心里面,我就自己时常想,时常觉得疲倦。有个人说说话,终归是好的。” “嗯。” “她是去支教了,遇到突发大水,被洪水冲走了。她长得很高,很瘦,”舅舅说着,笑了一下,“那么瘦!哪里经得住那大水一冲呐!我平时总说她太高,太高挡壁,可是你想,被水一冲,在那大江里,人就跟一片叶子一样,随波逐流,冲到哪里人哪里能知道哩!”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鹏鹏舅眨了眨眼睛,抹着鼻子深吸口气:“我就开始做她喜欢的事情,逐渐地,我就能够理解她了。理解她对山里的孩子那么上心干嘛,只有我动手去做了,我才能明白她的执念。” “那你们,没有孩子?” “没有。本来打算好了,她二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就要个孩子。我知道她很喜欢孩子,她知道我也喜欢,可是为了能够多做点事情,就把这件事情一直拖着。可是等不到那时候了,等不到那时候,她就走了。” 叶澄铎默不作声,忽然之间明白,鹏鹏舅对苏晚晚的疼爱不单单是舅公爱亲侄儿,更是在弥补一位这辈子都无法做父亲的人的缺憾。 舅舅说这些话时,语气时而有些波动。他看着叶澄铎,借着极其微弱的一点光芒,想要极力看清楚他。 “阿恩和苏赜结婚那时候,我很高兴。好久没有喝醉过了,那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后来晚晚出生了,呦!我乐坏了!我在想啊,这小子!长得像舅公!你回头有机会仔细瞧瞧,他的高鼻梁是不是像他舅公!” 叶澄铎笑起来,答应道:“回头看看。听说过有的孩子会像舅舅,头一回听说过像舅公的。” 鹏鹏舅得意地笑起来:“那是啊!这可不一般嘛!” 一阵笑声之后,两人又倏地沉默。 叶澄铎动了动身子,总有细碎的寒冷从腿脚、手臂传来。 鹏鹏舅看着他,良久,说道:“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但我突然想起来,既然和你讲了这些事情,就顺便带着长辈的谆谆教导……” 最后一句话带着揶揄的气息,他们默契地笑了起来。 正了正色,鹏鹏舅说:“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好好把握。“ “嗯。” “当你已经有了牵她的资格的时候,先要感恩,然后努力对她好。你不会后悔的。真情不会让你后悔的。” * * 从善落村回去,鹏鹏舅将车停到锦云村村口。 叶澄铎从车上下来,远远地,看见梅凰姨的店门口,一个穿着白色羊毛衫的女孩正和一个脸颊红扑扑的小男孩争执着。 他疑惑地走上前。小男孩看见有人走来,于是抬起胖胖的胳膊指向女孩身后,迫切而激动地说:“你身后有人!” “你以为我傻哩!听你的?!我是傻子吗……” “你身后真有人。”叶澄铎说,声线温和,带着一丝愉悦的笑音。 时典不加思索地转过身来,睁大眼睛,一瞬间说不出是惊喜还是惊吓。 “怎么了?看见我不开心啊?” “铎铎!” “朵朵……”小男孩扭捏着小嘴,阴阳怪气地跟了一句,“怎么像个女孩子的名字?” “回去回去回去!别来烦我! “面包你不要啦?” “给你都给你!快走开!” “那我走啦!堂姐姐真好!”小男孩抱着怀中的袋子拔腿就跑,红扑扑的脸蛋因为欣喜而愈发通红。咧开小嘴巴,露出一排小米粒牙,他朝鹏鹏舅招了招手:“大舅好!” “好!” 时典光顾着看叶澄铎,没发现舅舅手抱在胸前气势汹汹地走来。等老舅走到眼前挡住她的视线之后,她才不耐烦地“哎”一声,随即笑语盈盈:“舅舅你回来啦!” “在这儿干嘛?” “我来买面包,被阿林那个小王八坑了!” 叶澄铎忍不住笑了:“哪个小王八?” “就刚刚跑掉的那小屁孩,我叔叔的儿子。” “那你还是堂姐哦?” “堂姐怎么了,我还是女孩子哩!他怎么就不懂得让着女孩子!” “少跟她胡说八道。”鹏鹏舅截住时典的话,“你俩先回去,我去买点东西。” “那我们回去啦。”时典抿着唇,“舅舅你慢点啊。” “得了得了,还慢点哩!回去吧!” 时典往前小跑几步,回过身招呼叶澄铎走快点。 拐进一条巷子之后,她迫不及待地握住他的手,问道:“你有没有想我?” “有。” “我也有想你哦。” 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佯作将信将疑:“真的?” “是呀!要怎么你才能相信哩!” “怎么?” 时典环顾四周一圈,朝他勾勾食指:“你来。” 叶澄铎弯下腰,没等她笑够,就在她扬起的嘴角偷偷地吻了一下。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今天回来晚啦qaq 第103章 chapter 103 时典上大学后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礼物,是在夜深人静,悄无人烟的小路上,电动车轮胎打滑,于是连人带车一起摔倒在瓢泼大雨中。 雨伞伞骨被砸到水泥地上的手肘压断,整个人从头到脚一瞬间淋了个透。 手肘处传来粉碎性的疼痛,时典不由得咬紧牙关,脑袋深深地往下垂,想要忍过这一阵刺痛。 忍过了,她几乎憋出了眼泪。 睫毛被雨水打湿,浑身上下没有是一处干净的。她拖着被电动车压到的那条腿站起来,拿起雨伞想要撑开,才发现有一角已经散架了。 她抹掉脸上的雨水,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急忙伸手到书包里。 手机没有被淋湿是万幸,她舒了口气。 她弯腰抬起地上的电动车,结果一不小心将右边的把手转动一下,车像突然上了马达一样猛地往前冲去,支撑杆在她的小腿上撞了块淤青。 她急忙抓紧刹车,皱紧眉头吃痛地吭了一声,转动钥匙将电源关掉,站在原地好一会儿后,这才打开勉强可以挡雨的伞,心有余悸地坐到车上。 风和雨像猛兽一样张着大口袭击而来,时典从地上爬起来之后,就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撑着伞骑着车心里想着“快点回宿舍”,却又想着“慢慢骑不要急”。 回到宿舍后,周渚清她们本是在各自的柜子里准备了一份惊喜。然而,看到她浑身湿透,手脚都被划出一道道细细的红色口子时,不由得都手忙脚乱起来。 周渚清急忙拿起块毛巾擦她的手,催促道:“快去洗澡吧,我们洗完很久了,现在热水应该很多。” “洗完了我这边有绿药膏你先抹一下。”原锦抒拿出药箱子翻找着。秋澄光则着急地抽着纸巾,一遍遍地将时典衣服上的脏东西擦掉。 时典把伞扔到门外,本来还笑着说没事,可夜里的温柔却让她的心脏忽的一软。就在秋澄光帮她把脸上的污渍擦拭时,她突然咬紧嘴唇哭了出来。 秋澄光急忙擦她的泪,周渚清捉住她细细的手腕故意说道:“哎你这擦脏东西的纸还擦眼泪啊?” 时典破涕为笑,原锦抒凑过来,心疼却温柔地笑道:“哭成花猫脸咯。” “臭傻子,生日快乐。”周渚清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打着蝴蝶结的礼盒。 时典吸了吸鼻子,浓着鼻音问道:“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我明明自己都记错了。” “当然记得了,”秋澄光说,“你傻我们跟着傻吗?” “臭光光!早日光头!” “哼!” “我也有礼物给你。”原锦抒转身从桌上拿来一个盒子,“生日快乐。里面有张明信片,你自己悄悄读,不要当着我的面读。” “你还给她写明信片啦?”周渚清喊道。 “是啊。” “我也写了。”秋澄光搭腔。 “那我也要写!” “得了吧你!” “谢谢你们。”时典捂住脸庞,乌黑的手掌在脸上用力抹开,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记,“我真的自己都忘了,没想到你们还记得。” “其实你不但自己忘了,而且在班级收集生日的时候也登记错了。” “是吗?”时典愣了一下。 “是啊。” “那你们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身份证上的生日就是今天啊,你不是过农历吗?”周渚清一说完,时典就张开手臂想去抱她。 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是脏的,于是急忙把手缩回,拿起衣服说:“我去洗个澡!爱你们!等我!” * * 五月底,空气中带了点暑气,只是雨水冲刷凉风一过,夜里只剩下一丝薄薄的凉意。 时典放出热水,热腾腾的雾气一下子满了整个浴室。 浓浓的雾气中,她只感到鼻尖一酸,蹲下身子去看脚踝处和膝盖处的伤口,眼泪和着水流,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 身上倒也不是多么疼痛,只是破皮的地方被滚烫的水一淋,像撒了一片细碎的针在上面。 时典将水的温度调低,仰起脸来,双眼紧闭着,强烈的水流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在她的脸颊上溅出密密麻麻的水滴。 艾禾的脸在这时候浮现在脑海中。 时典原本逐渐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有了些许的波动。 她极力将思绪放远,远到穿透这四堵厚厚的墙壁,穿透天花板下那扇小小的窗户,一直望到被水雾所模糊的看不清的地方。 可是无济于事。 逃避终究不是办法。 她想起艾禾的话,以及坐在一旁,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的安家,两个人皆是愁眉苦脸的神情。 “爱心支教队下学期就要被分出去了。也就是说,学校不再有‘爱心支教队’这个部门,要做的话只能当做个人发起的组织去做。你想当这个部长吗?” 明明才五月份,谈换届的事情还为之过早,时典愣了一愣,问道:“什么叫‘不再有’?” “之前我们做的支教,都是以s大部门的身份进行。”安家说,“现在不再有‘爱心支教队’这个部门,也就是说,我们所有的活动都要自己去操办。以什么身份去给孩子们支教?经费从哪里来?这些都是问题。”“所以我想问你,”艾禾接着说,“先问问你的想法。这个支教队,你想不想要?” “想啊。”时典不假思索。 给孩子们支教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对她来说,每一次经历都是难以忘怀的。 去溪边小学教孩子们的次数最多,那儿的孩子已经学着詹盏叫她“典老师”了。 每一句甜兮兮的称呼都叫她心头一乐,仿佛自己已经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正在自己的岗位上鞠躬尽瘁。而每个月一到两次的支教活动对她而言也是极有盼头的。 如果将爱心支教队取消,时典料定,自己的生活似乎可以清闲不少,然而,她愿意为了这件事再忙碌一阵子。 可事实摆在眼前,如安家所言:“既然是不成部门的组织,到时候你们做再多事情都没有德育分可以加。既然如此,很多人就会退出。” 在可预测的困难面前,时典的不假思索开始有些踌躇不决。 艾禾让她回去考虑清楚,她便揣着心事回来了。许是因为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以至于她骑车都骑得不甚专注,这才在雨天摔了个大跤。 洗完头出来后,秋澄光已经伏在枕头上睡着了。时典拿着吹风机到活动室吹头发,摁亮手机屏幕瞄了一眼,几条未读短信跃入眼帘。 “典典,生日快乐。我刚刚睡着了……” “你睡了吗?”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记得你生日了?” “那晚安,明天回我。” 时典揉揉鼻子,把手机抓在怀里跑了出去。 在活动室吹完头发,她顺势坐到一面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模样,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叶澄铎回了两条消息。 “我刚洗完澡,刚刚没看到短信。” “铎铎,我刚刚摔了一跤,好疼哦……” 第二条短信一发出去,时典就有些后悔了。 很快,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上跳出一个猪头的表情,时典鼻尖一酸,接了起来。 “摔哪儿了?”电话那头传来睡意朦胧却十万火急的声音。 时典揉了揉眼睛,咕哝着说:“摔地上了。” “摔到身上哪里了?” “手和脚……” “疼不疼?” “有点疼。” “有没有流血?”叶澄铎一遍遍着急地问。 时典吸了口气,反倒安慰道:“有点破皮,没有流血。不担心了铎铎,没事的。” “你哭了?”叶澄铎突然问。 时典稍一愣怔,眼眶一涩,鼻子一下子就堵了:“没有呀……就是有点难过,我舍友看到我这样就安慰我,我忍不住就哭了。” 电话那头,叶澄铎默默地垂下了头。每当隔着电话听见她的哭音时,他就手足无措,不知道隔着这几千公里的距离,他能为她做点什么。 许是意识到这一点,时典担忧地喊了一句:“铎铎?” “我在。” “我没事的。” “骑车摔倒的吗?” “嗯。” “去买件雨衣吧。”叶澄铎沉着声音说,“别边骑车边撑伞了……别逞强。” “雨衣丑……” “还丑!” 对面的声音里带了点责备,只是一声无奈的轻叹过后,却是让两个人心头皆是一疼的语调。 “那种透明的,去买一件。” 时典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边骑车边撑伞……”叶澄铎顿了顿,“我不放心。” 时典红着眼眶笑出声来,忍不住抬手捂住眼睛,应道:“好,我明天就去买。” “笑什么呢?” “没事呀。我想你。” “我也想你。” “你是不是忘记今天是自己生日了?” “是呀,我记错了,我记成后天了。” “傻不傻?” “不傻。” “生日礼物我刚想好。”叶澄铎说,“到时候给你送过去。” 时典轻轻地挑了挑眉,含笑道:“什么呢?” “先不告诉你。” “哼,还神秘哩。” 叶澄铎舔舔唇,温柔地笑起来:“到时候再给你,我想你会喜欢的。” “好,那我就安心地期待着。”时典看了眼时间,柔声道,“铎铎你去睡觉吧,很晚了。” “你也去睡。” “我要去了。” “好……先亲我一下。” “亲你。mua!” 时典回到宿舍,理了理床单准备躺在床上时,忽然感觉到腰背酸疼得不行。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双手双腿平直地放着,半眯着眼睛看着蚊帐的顶篷,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第104章 chapter 104 时典的生日礼物连着端午节礼物一起送到。 不是别的,正是送礼物的人本人。 叶澄铎循着她的课表找到了她的教室,并且从她q.q空间的留言板里找到周渚清的联系方式。 他和周渚清串通好,就在周五下午五六节的近代史课上把时典引到教室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上,而他就在倒二排等着她,装作让座的模样起立,让她大吃一惊。 于是,为了让时典去上课,周渚清不得不煞费苦心,结果却是,时典死乞白赖地趴在枕头上,皱着眉头软绵绵地撒娇道:“帮我点名嘛!我姨妈疼!” “姨妈疼还能演戏?”原锦抒看白痴似的看着她。 “哎呦!” “得了得了!” 周渚清只好对叶澄铎说:“你女朋友,近代史课,只去过第一节。” 叶澄铎无奈,很快就想出新主意,于是对周渚清说:“她不去上就算了。” “那你的计划泡汤了?” “我去帮她点名。” 周渚清看着手机愣了片刻,又看看枕在被子上惬意地假寐的时典,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若不是怕暴露叶澄铎的行踪,她真想说:“你男朋友真他妈有钱。” 从z大飞到s大帮她点名,不是有钱是什么? 叶澄铎去帮时典点名。喊“到”的时候,戴眼镜的小老头仔细地端详他一会儿,看见他目不斜视,行得直坐得正,便又开始念下一个人的名字。 周渚清也是后知后觉,这时候才发消息提醒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拍历史剧,他知道时典是女的。” 叶澄铎:“……” 叶澄铎的b计划很快付诸实践。 周渚清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时典从宿舍拖出来,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吃饭了,走吧走吧!” 两节近代史课,时典睡得精神抖擞,跟着周渚清往楼下走,一路轻盈地小跑着一路问道:“她们两个呢?” “在楼下等着。” 楼下,看不见原锦抒和秋澄光的影子。 时典又问道:“小抒子和光光在哪儿?” 周渚清没有回答,拉着她的手往前小跑。 “干嘛啦!” “你走快点!” 两个人一起奔出宿舍楼大门。门口,原锦抒从车上下来,递过来一张纸张,纸上画着几条曲曲折折的线,时典愣了一下,问道:“这什么?” “这里有宝物!” “什么宝物!” “今天近代史课小老头点名了。” “真的?周渚清你怎么不告诉我?!” “有人帮你应了!” “多谢!” 原锦抒还想问一句“你怎么不问问谁帮你应的”,但考虑到眼下要紧的事,于是把话吞了回去,说道:“你循着这条路线去找,就可以找到宝物了。” “我又不迷恋这东西。”时典把纸张往她手里一塞,“我要先去吃饭。” “你就先找嘛!算我求你了!”周渚清握着她的手,可怜兮兮地求告道,“江期予那个王八把我的东西藏那儿!你和我一起找嘛!” “什么东西啦!” “很重要的东西啦!” “我饿死了!” “找完就吃大餐!” 时典噘着嘴接过那张字条,皱着眉头看了许久,辨清了东南西北后,问道:“这谁画的?” “怎么了?”原锦抒没反应过来。 周渚清干脆把江期予这张幌子用到极致:“江王八画的。” 时典淡淡地“哦”了一声,指了指画在角落里的指南针,夸赞道:“那他画画还挺好看的!” “还行吧,和我比差那么一点点!” “闭嘴吧你!” 那几段曲曲折折的线画得极为精准,是叶澄铎在近代史课上用量尺一毫米一毫米量出来的。 按着上面标注的比例尺,从宿舍楼走到目的地大概要五百米,时典走了一段之后停了下来,将图递给周渚清,说:“要不我远程给你导航,我实在走不动了。” “不行啦!”周渚清今天变得格外娇气。 时典鄙夷地看她一眼:“你脑子有病哦!” “就要你陪我去。” “我们都路痴。”原锦抒点了点头。 “谢谢你们信任我。但我真的很饿了。” 周渚清拐进超市里买了三根烤肠,时典接过烤肠后,二话没说又接着按图索骥。“周渚清……” “干嘛?”周渚清被香肠滴落下来的油烫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应她。 “这地图我觉得好眼熟。你那个竹马,和我男朋友画的地图,好像哦。” “是吗……” “嗯!”时典一面嚼着嘴里的香肠,一面专注地看着图纸,咽下后,继而说道,“他们都好喜欢用不同的颜色代表道路的宽窄。” “嗯,这是个奇妙的发现。”周渚清敷衍道。 “奇妙个头!” 原锦抒无奈地白了她们两眼:“再不快点,周渚清的东西就没了。” “哦对对对!时典你倒是快点啊!” “啊知道了!别催我!” 地图上的目的地是学校外一家小别墅,是叶澄铎的小姑家。 当时典找到那栋别墅时,不由得惊讶地张了张嘴,刚想对周渚清说“你发小真他妈有钱”,结果一转头,两个人都不见了。 “周渚清?”时典愣怔地眨了眨眼,又喊道,“小抒子!” 刚喊完原锦抒,别墅的大门“咣当”一声打开。时典以为江期予要从里面走出来,于是左顾右盼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情急之下,她找了根电线杆,侧着身子躲到电线杆后面,偷偷窥探门后的情况。 当别墅里的人从院子里走出来时,她又一次张了张嘴巴,彻底愣住了。 叶澄看着她“躲”在电线杆后面,正是“一叶障目”的最好诠释。他凝视着她,朝她不慌不忙地走去,像大灰狼靠近一只可怜无处躲的羚羊,只是这头狼的面上却泛着笑意。 时典定睛看他,从他走来到他在自己面前立定,她的神情从一而终都是波澜不惊的。 叶澄铎有些失望,俯下身问道:“这是生日礼物——怎么?不开心?” 然而,话音刚落,她便踮起脚尖搂住他。手臂牢牢地攀住他的肩膀,像是气像是急地将他箍紧,一句话都不说。 叶澄铎搂紧她的腰,侧过脸颊贴着她的头发,柔声说道:“我想你。” “我不想你。” “真的?” “我想死你了!要是被想的人会失眠,你肯定每天晚上都要睡不着!”时典咬牙切齿,像角色转换,她变成了大灰狼,真想将他生吞活剥了。 叶澄铎笑起来,吻了吻她的额头,嘴唇慢慢地往下移动:“我也想你的。那样你也会睡不着。” “可你明明和我说端午节要和舍友出去玩的。”时典好气又好笑地说。他确实说端午节要和舍友出游,她起初还有些纳闷,后来也用“宿舍感情需要培养”为借口安慰自己。 叶澄铎还是不住地吻她,内心愈是迫切焦灼,动作却愈是温柔缓慢:“不然我没法突然出现在这里。你早就做好准备,就没有惊喜了。” “那我要是端午节回家了呢?” “所以,我不是提前问你了吗?” 时典赌气地嘟了嘟嘴,却立马笑了起来:“臭铎铎,净爱搞这一出,每次我都目瞪口呆。” “你开心吗?” “当然。我开心死了。开心到不知道说什么!” 叶澄铎心里雀跃,眼里发笑,深深地在她的唇上吻了起来:“我也是。” 别墅位于较为僻静的路段,两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吻了许久,才有一个阿姨骑着电动车从他们身旁路过。 时典害羞地把脸埋在叶澄铎的胸前,等电动车碾过小石子的声音远去之后,她才抬起眼来,眼底尽是说不完的喜悦和怯意:“不要在这儿啦!” “好。我错了。” 叶澄铎牵着她往里面走,一面走一面说:“本想去你们教室给你占个座,谁知道你连课都不去上了。我就想起我姑姑在这里有套别墅,向她借过来用一下。” “我不去上课是因为我的车车没电了。”时典头头是道地解释开,“而且每次去上近代史课我都没有听,我去了也是睡觉,那我倒不如在宿舍学习,这样就不会浪费时间了呀。” “那你学习了吗?”叶澄铎话锋一转,看到时典眨了两下眼没话说,故意蹙起眉头教训道,“没有了吧?说要好好学习都是骗人的!” “我心里真的想。可阿清她们出去之后,我就又……睡了过去。” 叶澄铎被她气笑:“翘个课还一大堆理由。” “我错了嘛!” “下次好好去上课。” “哦。” 时典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说起周渚清,突然想到:“你怎么和阿清还有锦抒串通好的?” “从你空间找的q.q。多亏了她们,才把你从宿舍挖出来了。” 时典恍然大悟:“难怪周渚清那个白痴一下午都劝我去上课。” “是啊。” “那我回去好好犒劳她们一下。” “拿什么犒劳?” “你说呢——什么香味?”走进别墅,时典闻到一股甜甜的奶油味。 她撒开叶澄铎手奔向厨房,只见餐桌上整齐排列着九个金灿灿的蛋挞,烤箱里的灯还亮着。 叶澄铎从冰柜里拿出一个便当盒,揭开一看,时典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芒果千层!” “你尝尝。”他递给她一个汤匙,拿着便当盖子,拘谨地站在一旁。 “第一次做这个,”他说,“模样是不是有点丑?” “好好吃啊铎铎!” 叶澄铎开心地笑起来,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还行。” “太好吃了!我要哭了!” “哭什么?” “你知道我下午起床突然很想吃什么吗?” “吃什么?” “我超想吃芒果千层!结果现在就吃到了!” 叶澄铎很开心能够在她嘴馋的时候让她如愿以偿。奶油沾了她的嘴角,他很想凑上去吻吻她,可她吃得那样地迫不及待,他想了想,还是缓一缓吧。第105章 chapter 105 小姑的别墅一直久置无人住,若是普通的房子,她兴许早就租出去了。 可这栋别墅是她和丈夫呕心沥血的成果。夫妻俩因为工作的原因在市区买了房子,就等着退休之后再回来居住。 叶澄铎借房子时,小姑愣了一下,不为旁的惊讶,只是讶异于侄儿怎么像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出现在这里。 叶澄铎只想着快点将方案付诸实践也就没考虑这么多,听闻小姑的问话之后才知道自己还欠缺一个解释。 既然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他似乎也不愿意撒谎,于是说道:“我来找女朋友。” “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很早了。” “你妈都没告诉我!” “小姑!”叶澄铎急忙制止她,“行吧?我回头跟你解释,你那别墅先借我用一下。” “行啊。那别墅我前几天刚去打扫了一遍,正好,给你们用上了!” 叶澄铎笑了起来,为不用动手打扫感到肩头轻松:“好。” “哪里的女孩子呀?”小姑又问。 “家里的,”叶澄铎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后连忙改口,“就是家那边的,上大学之前就认识了。” “你个臭小子,谈恋爱也不告诉我?” “我爸还不知道啊。” 叶澄铎后悔了实话实说。小姑今天下班得早,故而有大把的时间盘问他。而他却赶着在下班高峰期之前回到别墅,免得在高峰期的时候公交堵车。 “行吧,我载你回去!”小姑朗声道,拿了车钥匙说,“顺便去买点东西你们晚上煮——你会煮吧?” “会。” 小姑本想留下来看看侄儿的女朋友长什么样,但怕吓着人家女孩子,于是帮忙把菜择了洗了,就准备驱车回家了。 汽车启动时,她摇下车窗,冲叶澄铎喊道:“被单和床套我前几天也洗了,就在主卧柜子里,你们自己拿出来铺上啊!” “好。” “你们……”小姑欲言又止,把堵在嗓子眼儿的话像吞话梅一样吞了回去,“你们自己安排啊!我先走了。” “路上小心。”叶澄铎往前迈一步,“你到家给我发条短信。” “行,我到家估计都要七点多了。” * * 时典不会煮饭,上大学后口口声声说着要去学,口号喊得惊天动地,结果到大一下学期了,还一点动静也没有。 叶澄铎似是无奈叹息,但看到她垂着眼帘黯然愧疚的样子,忍不住捏捏她的脸颊:“不会煮饭没什么,我会煮就好了。” 时典点了点头,突然看到他指尖一团白色的面粉,于是“啊”了一声,一面抬手抹脸一面喊道:“你手上有面粉啦!” “我故意的。”叶澄铎说着,像画花猫脸似的在她脸上又抹了几道。 时典急得直跺脚,擦都来不及擦,直接从面粉袋里抓起一把面粉,一巴掌糊到他脸上。 叶澄铎被这突如其来漫天的面色粉末撒得视线模糊,面粉沾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吹了吹气,将嘴唇和嘴角的粉吹掉,看准她要跑的当儿,伸长手臂将她捞过来。 “还跑?”把她摁进怀里,他好气又好笑地啄了她一下。 “啊!都是面粉啦!” “都是谁抹的?” “还不是你先抹我的!” 时典嘴硬不低头,看到他像花旦一样抹得白白净净,粉面还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铎铎你太好笑了啦——别别!别靠近我!” 叶澄铎不听,她愈是挣扎他就愈是想给她糊一脸。把她逼到墙角不放,她却突然变得温软乖巧:“我错了嘛!” “错哪儿了?” “不该拿面粉糊你。我现在都没醋肉可以吃了。”时典说着,又笑出声,她揪了揪他的领口,眉眼含笑地望着他,“铎铎你现在真傻。” “你才傻!” “你最傻!” “不煮饭给你吃了。” “那你要我饿死啊?” 叶澄铎皱了皱眉,赌气地哼了一声。他可说不出“饿死就饿死”、“我不管你”这样的话。 “面粉没了,晚上就没有肉可以吃了。”他说。 时典晃晃脑袋,搂着他的腰的时候身子向后倾倒,仰望天花板神秘地说:“有呀。” “什么?” “你不是肉吗?” “我又不能吃……” 叶澄铎说着,红了耳根子。 他撒开她的手准备往灶台边上走,时典却突然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双手紧紧地抱住之后,脸颊贴了上去。“我想抱抱你。” “我先去煮饭。” “不要。” 叶澄铎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手,轻轻解开。 时典抬眼看他,嘴角带着笑意,在他俯身抱她时,偷偷地在他的颊边亲了一口。 “有面粉。” “我在吃醋肉。” 叶澄铎搂紧她,话音带笑:“那我再去拿点醋?” “不要。就这样。好吃。” 夕阳慵懒地走到西山,在厨房的落地窗前落下一面绚烂的帷幕,就像影院巨大的屏幕一样,眼目所及的尽是美不胜收的余晖。 叶澄铎把下巴抵在时典的肩头上,环抱着她慢悠悠地转着圈。两个人就像在跳一曲无声的华尔兹,旋律尽都记在心里。 就这样默契地拥抱了半个小时左右,叶澄铎侧过脸来,在她低垂的眼睑上轻轻地吻了吻。 时典微微笑起来,一开始不爱动地任由他亲吻,只是随着心脏的跳动愈发剧烈,她忍不住仰起头来,手从他的腰际往上,像两条有力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后背。 唇齿相依的声音低低传来,犹如夏日里的白杨树低吟浅唱。时典若是还有一丝力气嗔骂他脸上还有面粉,他兴许会记得这件事,停下来。 然而,她也忘了,亦没有力量推开他。 气若游丝的一点哼声从唇间吐露,似是她最后的一点气力。 每次都被他吻得头昏脑涨,手和脚都像从浮云间倏然降落一般,一降直下几千米。 时典软绵绵地倒在他的怀中,揆度他的力量该有多大,才能把抽掉筋骨一般的她抱得这么紧密。 这么紧密。 这么贴合。 不止一次,她感觉离他的心脏好近,仿佛可以看见左右心房里血液的流动,可以看见左右心房里两头梅花鹿张开蹄子欢腾奔跑。 不然,他的心哪来那么大的动静呢? 大抵自己的心脏也是如此。 时典想。 只是有一层厚厚的壁垒阻隔,以至于羞怯紧张的声音不甚清晰。 吻了一阵,停下来。时典本是忘记他脸上还有面粉了,睁眼一瞧,又立马合不拢嘴。 “再笑……”叶澄铎带着威胁的语气忍俊不禁,“再笑我打你哦!” “你老说要打我,我看你到现在还不敢动手哩!” 看她胜券在握,叶澄铎恼恼地、在她的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但这还不算打。怎么才算打呢?她的手、胳膊……他无奈,拿起她细细的手指,扭扭捏捏地拍了一下。 时典本想一本正经地对待这件事情,奈何他的模样太傻,于是“噗嗤”笑出声来:“噗……噗……你这是想笑死我哩!” 叶澄铎挑挑眉,想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却感觉脸上发僵。愣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我的面粉还没洗掉!” “噗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笑声追随着他跑进浴室,时典踩着小碎步幸灾乐祸地跟在一旁。 叶澄铎接了一掌心的水洒到脸上,双手用力地揉搓着,时典看着就有些心疼了,急忙握住他的手,弯腰帮他清理干净。 “我错了。”虽然嘴角还带着笑意,但这回的道歉可是真诚多了。 “哪儿错啦?”叶澄铎还是那句话。 “我不该把面粉糊你一脸。” 这样的对话似乎几分钟前才发生过,他看着她,被气笑了。 不单单是脸颊,他的头发和衣服上也都是面粉。 时典正才意识到自己玩过火了。要是换成别人家的小孩子,她估计早就被妈妈拎着去挨骂了。 “铎铎你去洗个澡吧,你带衣服了没?” “带了。” “那你去洗澡。我等等帮你洗头。” 叶澄铎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看着面粉不好洗啊,一沾水就变得黏黏硬硬的,我怕你洗不干净。”时典有理有据地解释,却还是禁不住他狐疑的视线。她害了羞,转身走出浴室,想了想,将浴室的门带上。 “典典,我还没拿衣服啊!” * * 叶澄铎洗完澡后,时典忙不迭地跑过去要帮他洗头。 他很高,为了配合她的身高,只好搬了块凳子坐下。 时典光着脚丫走进去,笑嘻嘻地看着他。从叶澄铎仰视的角度看来,不得不说,她的笑容有点阴险。 “你是不是策划着什么阴谋?” “哪有啊!你不要冤枉我!快,把头低下去。” 叶澄铎低头,时典试了试水温,刚刚好。 他的头发比较柔软,时典经常在想,五大三粗的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有这么一头秀发。 第一次听到她这样的想法,叶澄铎揪过她准备好好理论一番:“哪里五大三粗了?” 结果一个回合还没结束,就被她败得面红耳赤:“哪里五大三粗!你自己想想嘛!” 想什么啊! 她太过分了! 看到他窘迫脸红成那样,时典吊儿郎当地唱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岸上走,恩恩爱爱,牵手荡悠悠~” “色鬼。” “天哪铎铎你思想歪到哪里去了呀!”叶澄铎懒得理她这装腔作势的大惊小怪,也羞于承认自己到底还是动了点歪脑筋。 他依旧恼恼地揽过她,每逢要说不过她的时候,他就吻她。 吻她,她就说不出话来了。 一举两得。 时典安静地给他洗头,叶澄铎也听话地配合着。 牵过她的手,总爱握在掌心里,他知道她的手有多柔软。十指修长白皙。这双手用来弹钢琴定会特别优雅。 当指尖钻进他的发丝,白色的泡沫从他的额前和耳后流下来。她的手轻柔地他的耳后按揉着,将那些未净的泡沫冲洗干净。 这温柔的力道让叶澄铎一阵阵地犯困,他垂着脑袋,困倦地看着溅起点点水滴的浅蓝色瓷砖,瓷砖上她纤细的脚丫子白得发亮。 就在他发愣出神的时候,时典将花洒关掉,拢起他短短的一撮头发,将水拧干。毛巾落在他的头上,遮住了视线,他笑着任由她粗鲁地擦拭。 “洗这么久?” “都是面粉,好不容易洗干净的哩!——走,我帮你吹头发。” “等等。”叶澄铎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 “咋啦?” 他仰起头看她,嘴角噙着笑意。不知为何,看了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时典急了,俯下身子:“咋啦?” “没事。” “没事你这样看我干吗?你吓我呀!” “吓你什么?” 叶澄铎站起身来,胸口的衣裳已经被水浸湿。时典拍了拍他的衣服,说道:“再去换件衣服。” “没衣服了。” “那就不要穿了。” “要穿。” “你刚刚那表情,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突然说。 叶澄铎愣了一下,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就是看看你。” “要是有什么事情你可记得告诉我。” “嗯。” “你不能憋在心里。我们都长大啦,有时候是有些烦恼了。我想和你分担,不想看你一个人憋屈。” “不憋屈。”他环住她的肩膀,在那白净的额前吻了吻,“我会告诉你,你不要乱想。” “好。” “我去煮饭。饿不饿?” “饿啊!饿死了!我还当劳力给你洗头了,你现在快给我做饭去!” “还不是你情愿的?” “难道做饭不是你情愿的吗?” “是是是!”叶澄铎求饶。 时典轻轻地“哼”一声,想到好久没有揪他的胡子了,于是手脚又不安分。 她唤了他一声:“铎铎。” 等到他俯身近前时,才迅疾地揪住他的上唇,可怜兮兮:“我捏捏,我好久没捏了!” “捏你个头!” “不嘛!我就捏!” “你这明明是揪!疼死了……不行!不……” 第106章 chapter 106 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床铺好,叶澄铎却在这时候拿出另外一床被子,时典愣了一愣,问道:“我们晚上分床睡啊?” “你别说得跟分居……” “本来就是嘛!我没有安全感的。”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甩了甩刚装好的被角,神情很是落寞。 叶澄铎急忙坐到她身旁,为难地解释道:“我姑姑要是发现只铺了一床被子……会误会的。” “铺两床被子就是为了不让姑姑误会吗?”时典抬了抬眼。 “嗯。” “那我们一起铺。”她立马跪起身来,右脚勾着拖鞋穿上,牵起他火急火燎地往外走,“那我们再铺一床,可你不要和我分床睡。” “你都一点也不担心。”走进西面客房,叶澄铎在门边立了步。 时典疑惑地转过身,不太理解他这突如其来的话:“怎么了?我要担心什么?” 叶澄铎把床单连同被套扔到床上,抬手将她揽到身前:“你不怕我做什么吗?” “不怕呀。你怕吗?” “我怕。”“你怕我做什么?”时典故意问。 叶澄铎摇了摇头,嘴角突然现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情:“就是怕我……” “我不怕你!我丝毫不怕你!” “为什么?” “你是我养的猪猪,主人还怕自己的宠物吗?” “还宠物呢?” “其实是因为我信任你。”时典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凝望着他,“也相信我自己,我眼光这么好,不会看错人的!” 叶澄铎忽然哑了口,想说却说不出话。落在她颊边的拇指也顿在了半空中。 * * 躺在他的怀里,时典更像是被束了手脚的小流氓。 她抱着手臂期待地看着他,看他的眉眼,看他的鼻梁,看他的嘴角。像羊群卧在牧人身旁静心聆听,她也十分乖巧地傍着他。 然而,不管她的目光再怎么温柔热切,他却始终拿着书看得心无旁骛。 “铎铎……”时典轻唤一声。叶澄铎的眼皮掀了掀,却是从书页的右下角移到左上方。 时典失落地垂下眼睑,手指顺着被单上的花纹溜走。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这一回她拔高了音量,并且直起身子将那本大可称作“情敌”的书本揽到胸前。 叶澄铎知道书被没收,目光还随着没读完的几行字往前走了走,直到她将封面阖上,他才重新抱住她,抵着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吃醋了。” “吃醋?” 时典缩一缩脖子,肩窝处那块柔软的地方怕痒怕挠,他的下巴抵在那里一说话,她就忍不住地想“咯咯”笑。 “嗯,吃醋。”她点了点头,为了强调事实就是如此,“我明明多久才见你一次,你非但不想理我,还一直看书,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再看书嘛。” “我错了。” “哪儿错了?” 故伎重演。只是角色换了位。 “我不该看书不理你。” “你不该看书之后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我也不丑嘛。” 叶澄铎忍俊不禁,笑着吻了吻她的脸颊:“你好看。” “你也好看。”时典总是一句话就逗笑。 叶澄铎抱着她,左手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右手则握住她的指尖。他不太敢搂紧,保持着这样的距离似乎刚刚好,刚刚够他温热的呼吸有回旋的余地。 然而,时典今晚却似乎格外地怕冷。端午前后,气温逐渐上升,可她的手却冷得像冰水。 叶澄铎担心她是生病了,于是探了探她额前的温度。时典注视着他的眼睛,看他眉头一凝,面上露出疑惑又忧虑的神情时,才说:“没事的,我就是来姨妈了,有点怕冷。” “那我再去拿一床被子。” “哎不用……” 没等时典把话说完,叶澄铎已经穿上拖鞋往外走,很快就搬来放在隔壁房间的那床空调被:“正好可以用上了。” 他细心地把被子铺好,又转身倒了杯开水。水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上,他重新回到床上,把时典用被子裹好后抱在怀里。 “傻铎铎!” “哪里傻?” “你就是给我搬一床棉被过来,我这个地方还是冷冷的。” “哪个地方?” 叶澄铎没反应过来,时典突然抓住他的右手覆到自己的小腹上。只见他猛地一愣。愣了一瞬间后急着要把手往回缩。时典却使了劲儿握住他,轻轻咬了咬唇,面颊泛起两抹酡红。 叶澄铎不敢乱动,好像那里藏着一个脆弱易碎的宝贝一样,只要他和她稍一僵持,就会不小心碰坏了那个宝贝。 他轻轻地把手放上去,在那片柔软平坦的腹部上,一股温暖得以至于有些灼热的细流从指尖而起,汇聚着一直朝某个角落涌去;心仿佛已经到了嗓子眼,只怕他一张口就会从嘴巴里蹦出来。 “会难受吗?”他猜想自己一定紧张得语不连贯了。可是短短的四个字还不至于太过支吾,时典却依然听出了其中的一点点颤抖。 她凝视着他的眼,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只会觉得冷,有时候觉得胀胀的,不算太坏。有的女生会很痛,痛得晕倒的也有,所以我还算幸运的。” “那就好。那喝水有用吗?”他拿过那杯水,递到她的唇边。 “有一点用,”时典低头抿了抿,“身上会暖和一些。不过我现在就很暖和啦,而且你还抱着我哩。” 叶澄铎低声应道,放在她小腹上的掌心里像握了一团火苗。 时典把手贴到他的手背上,靠着他的胸口,带着憧憬与向往说道:“其实哦,每次觉得难受的时候我就喜欢摸着小腹,你知道我会想什么吗?” “想什么呢?” “我会想,等以后我要生宝宝了,宝宝出生前就住在这里,我摸着心里就觉得好温馨呀。” 叶澄铎笑起来,低头吻了吻她的鼻梁,温柔地望着她。 “而且,我要生一对双胞胎!”时典眨了眨眼,笑嘻嘻地拿起被子捂住半张脸,“铎铎你要加油呀。” 叶澄铎愣了一愣,眉心微蹙的同时原本就泛红的脸颊和耳朵更像在火炉上烤过一般,又红又烫:“这也不是我说了算……” “那你算算我生双胞胎的概率是多少?” “我……我怎么知道?” “你算算嘛!你掐指一算……” 叶澄铎嫌弃地闭上眼睛,佯做高深莫测地掐了掐指。 “多少?”时典兴奋地问,倒好像他真能算得出什么东西。 结果,他幽幽地睁开眼,眼眸往下一垂,极不平静又极其镇定地说:“生出来再说。” * *去年国庆节,时典恰好感冒了。因此,住在麋鹿宾馆,看着窗外一片蔚蓝的大海以及海中几处小小的岛屿,即便她再怎么心动不已,叶澄铎也拖着拽着不让她到海岸线上去走一走。 这一回,时间落在春夏之交。看着外头明媚的阳光,时典态度坚决,像披了块斗篷在肩上,意气风发:“我一定要去!” 叶澄铎还在担心她去海边会不会受冷,结果时典愣老半天才想起昨天晚上和他说的“生理期身子会比较冷”的话。 她愣了,愣完之后抱住他,开开心心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铎铎你还记得。不过我已经不觉得冷了。一般第二天我就生龙活虎了!” “不是为了出去海边找的借口?”叶澄铎溜眼觑她。 时典立即挺起胸膛,拍拍胸脯保证道:“绝对不是!” 于是,周六这一天,两个人出发去了麋鹿海滩。 麋鹿海滩,顾名思义,和麋鹿宾馆大概有一定的关系。然而,除了名称上的相近之外,着实没有任何关系。 这片海滩最初没有名字,只是来的人多了,知名度也就提升了。 一片海滩——有知名度的海滩,没有一个名字可不行。又因着这片海滩濒临麋鹿宾馆,于是征得宾馆老板的同意,有人给海滩取名叫“麋鹿海滩”。 后来,更有人说,“从麋鹿宾馆的一个窗口看出去,这片海滩确实还有点麋鹿的轮廓!” 至于是从宾馆的哪个窗口看出去,至今没人知道。倒是有闲情的人走过各个房间看了一遍,都看不出海滩的哪个角哪条线像麋鹿的哪个部分了。 不过,或许还有个人的主观印象掺杂在里面,以至于不能得出一个完全相符的结果。倒还有人说:“这哪里像麋鹿,分别像只鸟儿!” 不管像什么,总之“麋鹿海滩”四个字抢占了先机。大家也都觉得“麋鹿”这个动物好,听着就满有灵气,要说像什么鸟,难不成叫“百灵鸟宾馆”吗? ……也不是不行。 但最后,还是“麋鹿宾馆”传开了。 时典和叶澄铎到的时候,阳光撒在海面上,一阵阵随波起伏,像极了银色的鳞片。 沙滩宽阔而微风和煦,在岩石峭壁之下有一对人儿在拍婚纱照,摄影师扛着大大小小的器械从身旁经过,看了他们一眼,笑了起来。 似乎在这样美好的天气里,大家的情绪都很高昂。 沿着海岸线往北走,隐约可以听到一阵管风琴的声音。时典惊喜地睁大眼睛,拉着叶澄铎一路奔跑。 “去哪儿!” “那儿一定有座教堂!” 那儿确实有座小教堂,大概就是西方小说里所说的“乡村教堂”。隐在麋鹿海滩的最边沿,甚至已经不属于海滩的范畴了。 教堂里,有人正在举行婚礼。 管风琴悦耳的声音如银铃儿般在耳边回荡,教堂的门口布置得简单美丽。新娘在老父亲的牵引下一步步地走向圣坛,身旁跟着几个顽皮的花童。 有一个花童大概只有四岁,提着一个小篮子,一边撒花一边着急地提裤子,身旁的好些人都在逗他。 时典和叶澄铎远远地站在大门外,看着新娘一步步地往前走。最前方的台上摆着一个发亮的十字架,十架旁站着一位穿着白色圣袍的牧师;而新郎,则面带笑容地、紧张地等候着自己的爱人。 管风琴的音乐一阵高过一阵,就在新娘走到新郎身旁,父亲将女儿的手放在未来的女婿的手中时,音乐声停止,牧师开始主持婚礼。 时典突然握住叶澄铎手,紧紧地握住,似想起了什么,说道:“这首歌我是听过的。” “是什么?” “《盟约》。我突然想起来,我姐姐结婚的时候,也放过这首歌——铎铎,这看起来太美好了。” 叶澄铎轻轻地笑起来,回握住她的手,即便已经紧得不能再紧,他却还是松了松五指随即再次握牢。 “在教堂结婚……” 时典笑着摇了摇头,灿若桃花的脸庞转向他:“我当然知道在教堂结婚没那么容易啦。” 叶澄铎舔舔唇,仿佛为这件事情感到愧疚一般。 “我就是觉得很美好呀。”时典抱住他的胳膊,悄然倚靠上去,“不管是在哪里,爸爸把女儿牵着交给新郎,身边有这么多人祝福,而且还放着这么感人的音乐,我就觉得,这场婚礼真的是太美了!” “那你想要管风琴吗?”叶澄铎低头问。 “我又不会弹!” “你学嘛,你肯定学一下就会了。” “你这么看得起我?” 叶澄铎笃定地点了点头:“你不是会钢琴和吉他。” “这不一样。” “会一样乐器,学起另外一样就比不会的人来得得心应手了。” “那你不是也会小提琴?”时典仰起头问,“会钢琴和吉他的人还不多吗?会小提琴的人可没那么多了。” “我学了一些,后来就没学了,而且很久没拉也忘了。” “叫你半途而废!” 叶澄铎低头聆听她的训斥,温柔地笑起来。 他们看着殿内仪式结束,敬虔的钢琴声响起,所有人都低头祷告;祷告结束之后,新娘接过话筒开始说话。 由于距离太远,他们没法听清,但还是能够看到,新娘每说一个字,面上都饱含着幸福喜乐的笑容。 大抵爱情就是如此。 嫁给爱情的女子也是如此。 时典羡慕地看着教堂里的一切,叶澄铎则安静地望着她。 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多想探进去一探究竟。在她那浪漫的心思里,有多少是他可以开始准备的。第107章 chapter 107 期中过后,安家开始静心备战考研,因此,爱心支教队的事情全部落在时典等人肩上。 自从这支队伍被青协脱离出去,许多人都纷纷提出退部,安家也不难为大家,特地在周四例会结束时向离开的人表示感谢。 “爱心支教队本来就是青协下面的一块鸡肋,”她对时典说,“食之无味,去之可惜。虽然我们做得很开心,但上面的人并不这么觉得。现在没有资金,自然而然就先拿我们开刀。” “那我们还可以接着做吗?” “可以,只不过会遇到很多困难。首先就是你们的心态。你们现在要认识到,你们做的这些事情没有人逼你,也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更多时候可能都是孤独的。你们想不做就可以不做,全凭你们自己的良心做事。” “你这么一说,我都有点想放弃了。”时典坦言,眉宇间染上忧愁,“我总害怕自己担不起部长这个职责……” 安家摸了摸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詹盏、庚薪和佩璇都是跟你同级的,都可以帮助你。虽然其他年级稍长的都退部了,但艾禾还可以帮你们。接下来半个学期你们试着做,到了大二……” 说到这儿,安家顿了顿,幽幽地叹了口气:“到了大二,纳新之后,如果有人愿意来,你们再接着做。不为难你们把这个烂摊子发扬光大,你们所做的事情或许会有人觉得傻觉得难以理解,但不要紧。你们继续做也好,做不下去放弃了也罢,都不丢脸!” “这不是烂摊子。”时典笑了笑,“我觉得这件事很好,很有意义。只不过你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就感觉压力很大也是正常的。不过我们会努力。” 安家感谢他们愿意留下。 而在艾禾的努力之下,爱心支教队也得以继续到之前去过的学校给孩子们支教。 詹盏说,支教总是从困难到美好,从美好再到困难。 一开始接触孩子们是困难的,尤其是有些孩子性格孤僻,而老师一开始也不懂得如何做好一名“老师”。 然而,当真正地进入到孩子们的内心,了解他们的生活之后,一切就开始越变越美,老师也慢慢地懂得敞开心扉,懂得如何去爱。 直到最后离开,孩子们会问一句:“老师,你什么时候再来”,老师的眼泪也总在这个时候溃不成军。 经过一个多学期的支教,和溪边小学的孩子们相处,他们已经认得每一张面孔,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了。而孩子们也以各种亲切的方式称呼他们。 能够继续留在学校给他们带来帮助是莫大的幸运,只是下学期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谁都没有想过。 * * 2014年暑假,时典找了份实习,叶澄铎则随着学校的组织到胥枝山区支教。 这一年夏天,雨季很长,晴朗的天空时常一下子变了脸色,由前一秒的风和日丽变为下一秒电闪雷鸣。 时典出门常常忘记带伞,总是在下班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淋成落汤鸡,急急忙忙地跑到附近的公交站,看到大家人手一把雨伞时,不禁责备自己:“狗改不了吃屎!” 叶澄铎所在的山区信号很差,经常发出消息也通不了电话。时典盼着他快点回家,数着他们支教的时日——二十天。 每过一天,她就在日历上打一个勾,以至于爸爸老是问她:“你把这日历画得花里胡哨干嘛?” “我标注日子哩!” “啥日子!” “不告诉您!” 隔了好几天才收到一条长长的短信,时典乐得笑不拢嘴,那是叶澄铎带着一个小孩子到镇上时发的,发完这条消息之后,他又像被扔进无人小岛一样,在通讯设备上人间蒸发。 那条短信,时典可以看好久好久,直到他的下一条短信再次发来。 一般每隔三四天就会收到一条新的消息。与其说消息,不如说是一小篇日记,日记里叙述了他这几天的所见所闻。 时典总是静心地去看他发过来的那些文字,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除了苏晚晚有资格在她耳边含糊不清地叫几声惹得她想怒不敢怒之外,其他人都不能在她看简讯的时候胡搅蛮缠。 时恩有时候喜欢调侃她:“看那么多遍你烦不烦?” “嘘嘘嘘,不要吵我!” “晚晚,让小姨抱会儿!” “oh no!你个狠心的坏女人!” 盼着叶澄铎回来的日子愈近,时典上班就越有动力。 她在一家小型的广告公司实习,她会ps,会做一些海报,因为还没有学过专业课,她找不到与专业对口的实习。 然而,广告公司很合她的胃口。每天坐在电脑前设计,只是设计久了脖子肩膀就会酸疼,脖子肩膀一酸疼,她就起身去给别人倒咖啡。有时候脖子肩膀还没酸疼呢,隔壁桌的王大姐就会喊道:“时典呀,你倒咖啡时顺便帮我倒一杯。” 即便她并不想喝咖啡,也会笑语盈盈地接过大姐那个杯嘴沾着点口红印子的杯子,又拿起自己的杯子,殷殷勤勤地去茶水间。 实习不就是这样吗?她叹了口气,想开了。 自己才大一,能在桌子前坐上半小时干点正经事已经很难得了。有的人一天下来甚至一个假期下来都只能端茶递水打印材料或者在银.行的大堂里站一天。这样一想,她觉得自己还算走运。 给叶澄铎的短信里,她也如实汇报了自己的实习情况,并且存留着几张自认为还不赖的海报,准备等他回来时亮瞎他的眼。 妈妈从外婆家拎回来一大袋龙眼,都是院子里几颗龙眼树结的果子,饱满多汁的果肉很适合在太阳当空的日子拿来享用,时典总是抓了一把在手里,一面往公交站走一面吃。她准备也给叶澄铎留一份,配上自己的海报,让他一面吃龙眼的时候还可以一面赏心悦目。多么惬意啊! 是以,她阻止爸爸吃太多,并且美其名曰:“吃多了上火的!” “都放速冻里了,不会上火!” “会的会的!我说会就会!” 时正声无奈,掖了几颗在怀里,不满不悦地看着她把剩下的龙眼拿走。 心里面装了一个时钟,时针慢慢地走着,是数着他回来的时间;同时,分钟走得稍快一些,那是等他发来短信的时间。 时典心心念念地盼着他的短信,结果这一次,五天过去了,手机里除了几条中国联通的短信之外,空空如也。 她的心里隐约感到有些不安,却又自我安慰道:“他一定是没有时间去镇上了,再说了,再过一周他就回来了呀!” 她压下心头强烈的害怕的情绪,却总是在做海报时做着做着就发呆了。 窗外明亮的眼光时而变得寡淡索然,以前觉得很好看的图案这时候也变得平淡无奇。王大姐仍旧时常喊她,她却总是因为走了神而没有听见。 她也不经常觉得脖子肩膀酸疼了,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在她发呆的时候;却又过得极慢,在她极力想静下心来认真做事的时候。 她打电话给朋友,想要从他们那里听些好玩好笑的事情。周渚清一个暑假都在练车,听到她要被晒成黑猪头了,时典却也不觉得好笑,只是扯扯嘴角,心里一时间寂然空荡。 怎么回事呢? 准是因为他没有按着约定的时间给她发消息。 一定饶不了他! 时典愤愤地想,内心深处却是柔软的:只要他解释,她就饶了他。 看了一眼日期,明明只过了两天而已,然而这样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状态却让她觉得一晃眼大半辈子过去了。 夏凡希发现了她的异样,终于在一天晚上问道:“最近咋啦?老是神来神去,苦着张脸是怎么了?” “没事啦。” “还没事?有什么事跟妈妈说。” 时典迟疑片刻,将心里话吐露出来。 夏凡希恍然地“哦”一声,点了点头:“是啊,但也可能是他这几天都没信号哩。不要担心,再过几天他不就回来了吗?” “五天。”时典张开右手手掌,五根手指崩得直直的。 “对啦,再过五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妈妈让你出去找他啊!” “你不让我出去我也要出去!” “不得了了!——行啦行啦!别愁眉苦脸的!你开心点,那就是他的运气!懂不懂?” 时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妈妈说得有道理。 自己开心点就是他的运气。老是这么担心,没事也给担心出事儿来了。 呸呸呸! 能出什么事儿! 她叹了口气,又立马像醍醐灌顶一样,把刚刚叹出去的那口气装腔作势地吸回来,咽下。 “不能叹气!一叹气好运气就溜走了!” 五天、四天半、四天又三分之一、四天…… 倒数第四天的晚上,时典回到家。公交车在站前停了下来,她晃晃悠悠地从跳到地上。 太阳已经平西,最后一束浓得像纯金般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睛对太阳笑了笑。 天边一片片紫的红的橙的云彩,东边一块,西边一块,连成一片美丽明艳的晚霞,静静悠悠地垂缀在九陲之下,恢弘绚烂。 时典看着那片霞光,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忽然想起已经好一阵没有下过雨了。 肚子“咕咕”叫了几声,是中午没吃太饱,现在已经饿了。临近家门时,她干脆小跑起来,手机在兜里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几下,这时候突然响起来。 接起电话,时典喘了一口气:“喂?” “时典?”詹盏的声音。 没等时典回过话,电话那头就紧接着说:“你快看新闻,胥枝山那边发生泥石流,去支教的那些人好些都失踪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感恩节… 感谢一路陪伴到这里的你们,这篇文再过不久也要完结啦~! 因为留言的小天使不多,因此斗着胆说一句“今天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相送,以示感谢!” :d p.s:生活要有仪式感鸭!虽然感恩节没有火鸡可以吃,但火锅还是可以有滴! 祝大家感恩节满怀感恩!感恩节快乐…!第108章 chapter 108 时典愣住了。愣了一会儿,她冲进屋里,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下,就手忙脚乱地电视机打开。 “2014年8月15日下午14点27分……胥枝山山区突发泥石流,十余人失踪……前往胥枝山支教的大学生队伍里有三人至今下落不明……” 时典跌坐在地上,胸口像塞了一团不透气的棉花,剧烈起伏,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过去的几分钟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但现在,她立马有了点思绪。她开始思考:“失踪的人是谁?” 她打电话给詹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詹盏会比她知道更多内部信息,比如,失踪人员名单。 然而,詹盏不清楚。 时典挂了电话,想起鹏鹏舅。 她颤抖着双手,一瞬间感到畏惧恐慌。如果说詹盏带来的消息像从地狱深处喷射出来的死亡之火,那么此时的她,却似乎是朝着那口喷射火焰的死亡之眼走去。 隐约地,她觉得鹏鹏舅一定知道什么。正因如此,她迟迟地不敢打这个电话。 害怕着、恐惧着,她深吸口气,按下拨号键的那一瞬间,指甲掐进肉里,等待电话接通的时间里,她把指头上细嫩的肉掐得很深,却感知不到一点的痛觉。 舅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时典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大手掐住一般,以至于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破碎的。 “舅舅……你看到新闻了吗?” 电话那头,倏然沉寂。 时典镇定过后,又一次害了怕。她想安慰自己一定是舅舅还没看电视不了解情况,但这一点自欺欺人的幻象很快就被打破了。 鹏鹏舅知道叶澄铎去了胥枝山区,知道胥枝山区发生了泥石流,知道泥石流之后有三名大学生失踪,并且知道失踪的人员名单里,恰好就有她日夜担心的人。 他不能说话,萦绕在心头的悲痛扼住了他的喉咙,只有“典典”两个字,苦涩的,从逼仄的喉底挤出来。 他不忍心骗她,但又不忍心让她知道真相。可他一迟疑,哪怕是迟疑那么一秒钟,时典都能察觉出来。 倘若不知道,他必定高声:“我去问问!” 倘若叶澄铎没有失踪,他必然坚定:“没有的事!” 但舅舅迟疑了。 对时典而言,这是最要命的。 “所以……他失踪了?” “典典啊……”鹏鹏舅苍老的声音流畅了些,不再像生锈的自行车链子一般吱吱呀呀地生涩刺耳,“你别担心,舅舅再去问问!” “那舅舅,失踪的三个人里面真的有他吗?他已经很多天没有给我消息了!” “你别着急,别着急……”鹏鹏舅无措地,却只是吐出来这几个无奈的字。 时典心头一紧,咬下嘴唇哭了出来:“舅舅,他不能失踪……他不可以失踪的……” “当然!当然!任何人都不能失踪!舅舅再去问问,你先别着急,别着急啊!” 夏凡希听到声音后从楼上赶来,还以为家里来了客人。可一到楼梯拐角,看到时典坐在地上埋头痛哭时,她大惊失色,慌忙从楼梯上跑下来,抱起她问道:“怎么啦?” “妈妈……”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舅舅”两个字。夏凡希着急地将电话接过去,还当是时典小时候被舅舅三言两语吓哭似的,刚想大骂:“大哥你怎么又把典典弄哭了?”却听到对面传来虚弱疲惫的声音:“凡希啊,你先照顾着她,我再去探探消息。” 夏凡希愣了愣,还想再问什么,电话里传来一阵“嘟嘟”声。 她低头,时典蜷缩在地上,双手捂住脸颊,哭得没有了声音。电视里播报泥石流的新闻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电视连续剧的时间。 往日熟悉的欢快的旋律在耳边响起,时典却觉得这声音像利针一样,一个孔一个孔地在她心上刺痛。 夏凡希俯身抱住她,用力地握住她的肩膀,声音低沉着急,心碎地问道:“怎么了呀典典,告诉妈妈呀?” 时典哽咽着,肩膀一阵一阵地颤抖。好不容易抬起头来,眼角豆大的泪珠随之落下。她红着双眼,咬着唇又一次哭出来。 “妈妈,他失踪了,他好像……在发生泥石流的时候失踪了……” 夏凡希身体猛地一僵,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可置信:“你上哪儿听说的呀?” “电视里播的泥石流啊!” “怎么知道是他失踪哩?” “舅舅……舅舅都知道!”时典抽噎着,一口气差点堵在喉咙里,“如果他没有失踪,舅舅就会直接告诉我的!” “别着急!过来!过来妈妈抱!”夏凡希抱住女儿,好像她还是个婴儿一般,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进入妈妈的怀抱,时典的眼泪又止不住了。她揪紧妈妈的领口,涕泗横流,视线已全然被泪水淹没。 但很快,她停止了哭泣,豆大的泪珠不再从眼中汨汨流出。她抹了抹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呼着气。她的眼神空洞茫然,望着位于空气中不知何处的某个焦点。望着望着,她的眼中有了点亮光。 “妈妈,他一定还在。”时典离开妈妈的怀抱,像回光返照的人一般,突然间精神抖擞地站起来。 夏凡希着急地站起身,着急地跟在她身后,看她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一阵,突然冲进屋里,径直往楼上奔。 “你去哪儿?!”她急忙跟了上去,同时给时正声打电话。 “妈妈,我要去找他!我要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夏凡希的内心高声呐喊着,母女俩的脚步声一阵高过一阵。 时典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找,终于找出一个红包,红包里有两千块钱,是她去年花剩下的压岁钱。 “不许去!”夏凡希握住她的手。这是第一次,她狠下了心拒绝女儿。 “妈妈!”时典面色苍白,只有眼睛像核桃那般肿,又布满了血丝,“我要去找他,妈妈!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典典!” “求求你妈妈!你看,你看舅舅!”时典的眼泪落下来,“有人失踪,不管什么人失踪,他都比我更难受!你看看他!舅妈走了之后他过得多么孤单!我呢!我不能没有他!妈妈求求你!舅舅是不是要去那里?让我跟他去吧!我去找他!他不可能就这么消失不见!不会的!不会的……”时典泣不成声,扶着床沿慢慢地蹲下。 夏凡希的眼里噙着泪,伸手摸着她的发顶,眼里有一瞬间的释然,似呢喃地,似哀求地,她说:“去了你能做什么呢?你能保证自己平安吗?能保证自己不做傻事吗?你不能没有他,妈妈也不能没有你啊!” 时典狂乱地点了点头。抬起眼来,红肿的双眼里再次盛满泪水:“我也不能没有你,妈妈。可是妈妈,我会平安去,平安回。妈妈,求求你了。” 这时,院子外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时典害怕地抬起头来,听出来那是爸爸回家了。 “爸爸回来了。”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爸爸回来我就不能走了!” “还有舅舅也来了。”妈妈平静地说。远处更加沉闷的引擎声,是鹏鹏舅的车惯有的声音。 时典的嘴角露出惨淡的笑。她扶着床沿站起来,走出房门时,转身抱住妈妈:“妈妈我会平安回来的。” 夏凡希看着她,等她转身之后,打转在眼眶里的泪这才落下来。她闭了闭眼睛,疼痛地、低声念了一句:“典典啊!” * * 随着鹏鹏舅的车去到胥枝山的,还有时正声、叶易鹏和林许昕。 时典靠在爸爸的肩头,看着车窗外迅速倒退的公路、山岭、树木,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敢想。 她是一个爱杞人忧天的人,在许多情况下,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 但她不得不让自己乐观点,不得不一直牢牢地记着:“你开心点,就是他的运气。” 可是现在,她怎能开心得起来?纵然今日天蓝云白,天空再怎么美丽,阳光再怎么灿烂,对他的失踪而言,都像是一场背叛。 车厢里很寂静,听不到一丝一丝的声音,甚至几个人都是屏气慑息而坐的。 时典知道,这时候和她一样难过的,还有他的父母。 她看了林许榛一眼,只见她眼眶微红,与其说是专注,不如说是空洞无神地望着前方。然而,她依旧坐得笔直。在瞥到余光里的视线之后,她别过头来,轻轻地握住女孩的手,嘴角现出一点笑意:“别担心。” “嗯。” * * 胥枝山下,触目惊心的碎石乱堆。 搜救队还在彻夜寻找,距离三个人失踪已经过去二十六个小时了。 时典一行人来到村长家,一户破落漆黑的小屋子。 几个孩子聚集在院子里,有一个男孩蹲着在地上画字,歪歪扭扭的字像虫子一样爬在地上,他的脑袋埋得很深,像是不愿意让人瞧见他的脸;其他孩子则束着手倚在门边,小脸上带着不合年龄的忧伤,害怕地看着来往的人。 几个大学生也在院子里,每个人都愁容满面,带队的老师和村长面对面讲了几句话,还有几个家长模样的人也在当中。 鹏鹏舅带头走进院子里,路过画字的孩子身旁时看了他一眼。村长急忙迎上来,一上来便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个鞠躬,是给学生家长的。 叶易鹏扶起他,点了点头:“别,别这样。” “对不起!” “这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叶易鹏以极低极低的声音说,说完这句话后,他把拳头握紧,眉心拧成一团。 “搜救队那边怎么样了?”鹏鹏舅问。 村长叹了口气,眉目间的神情一目了然。 时典的眼皮颤了颤,像蜻蜓扇动透明的翅膀,极快极轻的。 她走到画字的孩子身旁,蹲了下来,看着他在地上画的字,看着看着,她的眉头微微一蹙。 “你写的是什么?” 男孩似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身旁有了人,急忙用手掌将沙子抹净。 时典捉住他的手腕,眉头越皱越紧。 “大哥哥、大哥哥是……”男孩抬起头,脏兮兮的脸上,两对鸽子蛋大小,干净的眼里噙满了泪水,“是因为救我才……” 时典咬下唇,眉心已然皱得解不开。 她蹲着,往孩子面前走了几步,放轻了握在他手腕上的力量,颤抖着声音问:“在哪里?大哥哥在哪里救你的?” “在山洞那里。可是他们去找了,都没找到!”男孩一说完,丢下画字的棍子,起身跑进屋里。 时典猛地站起身,亮得刺眼的天空忽然变成混沌的一片黑暗。 她晕了一会儿,手在空气中摸索着,最终摸到爸爸粗糙的手。 时正声扶住她,看了眼乱七八糟的沙子和印记,马马虎虎地可以辨认出“叶”和“铎”两个字。 “村长……老师……”时典朝着屋门喊两声,声音却逐渐低落,低到连她自己都不太听得清,“那个孩子,你们问过吗?” “问过。”老师点了点头,“但是,去过。去过他说的地方,已经被掩埋了。” “没找到人。”村长补充。 时典愣愣地“哦”一声。 “和那孩子有什么关系呢?”林许榛问,大而空旷的眼眶里透出疑惑的光。叶易鹏轻轻地揽住她。 村长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屋内,说:“那孩子独自一人要到镇上去,澄铎他们出去找他……一个村民骑着三轮车回来,就正好把孩子带回了,结果……” 听到儿子的名字,林许榛的眉头皱了皱,她转过身,靠在丈夫肩头忍不住哭起来。 鹏鹏舅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大了些,他站起身来,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不可反抗的威严:“现在就是猜想,他们可能脱险了,正躲在哪个地方,我们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快点找到他们!” “找到他们……”一位家长说,抬手捂住眼睛,无力地哭出来,“我就让他不要来了!不要来!偏不听!” “现在说这些能有什么用呢!”许是一对父母,做父亲的痛切地说。 三对父母,六颗悲恸的、希望和绝望并存的心,这时候聚集在一起。 搜救行动还在继续,从早到晚。时典答应妈妈不做傻事不胡来,于是跟在爸爸身后,在该出去的时候出去,该坐下的时候坐下。 山里的天气多变,午后下了一阵瓢泼大雨,时典被爸爸掩护着在回到了面包车上,搜救队也暂时收队,大家都担心着山体会再次滑坡。雨越下越大,时典看着被雨水打湿模糊了的车窗,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爸爸……” “嗯?”时正声沉着声音应道。 “他会没事的。” “嗯!一定的。” “他一定会回来。他那么聪明,肯定也知道泥石流发生的前兆,也知道怎么躲避……他现在一定要平安!一定要平安!” 时正声没见过女儿这么出神地呢喃过。她仰头望天的模样,虔诚而无助。他坐到她的身旁,宽大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像要给她力量,像要将她扶起。 “爸爸,等他回来了,你见见他,好不好?”时典转过头来,脸上散发出一瞬间的光亮。 时正声点了点头,果断而坚决地应道:“好!等他回来,爸爸一定去看看他!” * * 时典做了个梦。梦境里,叶澄铎手拿着一根橄榄枝像她走来。一瞬间,时典想到从挪亚方舟里放飞出去的鸽子,回来时“嘴里叼着一个新拧下来的橄榄叶子”。 她猛地醒过来,摸了摸周围,是冰凉的皮革座椅。他们都在面包车里住宿。 时典轻手轻脚地将车门打开,走到外面的宽阔处,呼吸了一口清凉而新鲜的空气。 山里的夜晚很冷,她拿了件衬衫披上,看了眼熟睡中的爸爸,又轻轻地将车门阖好。 往前走几步,她看见有一个人站在泥土乱堆之上。她走了过去,借着朦胧的月色隐约可以辨认出那个人的背影。 一个等候爱子回归的母亲的背影。 时典鼻尖一酸,突然想起妈妈。只身在家的妈妈,不知道姐姐有没有带晚晚去陪她呢? 她走了过去,怕突如其来的问候会吓坏林许榛,但还是低低地、柔和地喊了一句:“阿姨。” 林许榛的内心不再旁的事所占据,全心全意地想儿子在哪里的时候,她的身体和灵魂都仿佛进入了这座大山里。 她温柔地笑起来,月光下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和单薄的身影使她看起来像一个纸片人,大风稍稍一吹,好像就能把她撂倒。 看到时典的那一瞬间,她仿佛还看见叶澄铎出现在这里。每逢见时典面的时候,都有叶澄铎在场,这回应该也不例外才对。 可是空旷寂寥的夜色中,只有牵挂着同一个人的两颗心相依为命。 看着远方,寂寞无声。 老久老久,林许榛才开口道:“我总是安慰自己不要悲观呢。在他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他,地震时怎么逃脱、洪水来了怎么逃脱、龙卷风来了怎么逃脱、泥石流来了怎么逃脱……在这些灾难都还没来之前,我说得轻而易举,可现在突然来了,我就担心,他还记不记得我给他的那些措施。” “他一定记得的,阿姨。”时典不知何来的笃定,只是在她的心里,叶澄铎仿佛无所不能,聪明胜过世界上的所有人,“他也教给我一些常识和技巧,他一向都说到做到,而且会以身作则。他跟我说得头头是道,他自己也一定能做到的。” 林许榛揽住时典的肩头,像母亲揽住女儿一般,蔼然的光芒现在她的面庞。只听她柔声道:“有你真好。” 时典愣怔片刻,捉摸不透意思。 林许榛摸摸她的脑袋:“因为你啊,就是我们的陪伴。当一个孩子出事的时候,最心痛的莫过于他的父母亲。可是典典,当我看到你哭的时候,我心里真是为澄铎感到值得。他喜欢了一个好女孩儿,你说是不是?” “嗯。”时典鼻子发堵,随着点头的幅度,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他爸爸也知道了。他爸爸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我感觉得出来,他的心里,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一定很触动。” “我爸爸也知道了。我爸爸还说,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去看看他哩。” “嗯。” “阿姨,我刚刚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他拿着一根橄榄枝回来了。我想起《创世纪》里,上帝降洪水在地上,挪亚一家在方舟里待了好久以后,挪亚放出一只鸽子到外面,鸽子看到新露出来的地面之后,就叼着一片橄榄叶回去了。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好兆头?我觉得是哩。就像寒假那阵子,他陪舅舅去送物资,我又梦见他摘了颗星星回来,结果回来的那天,他就给我一片五角星形的树叶标本。” 时典说着,垂下了头,她不想再做总结说:“所以你看,他一定会回来的,这个梦是个好象征。” 林许榛耐心地、温柔地望着她,等到她说完了,不想再说话了,她把她紧紧地揽在身旁。 一个夜晚,无需再多说什么。 她们静默地,等候着。等候着天明,新的一天的寻找。 第109章 chaoter 109 搜救队的一个电话把所有人从熹微晨光中唤醒。 “人在医院……” 像一盆冷水把人从头浇到尾,又像末日看到天边一道可怖的闪电,直到电话那头又大喘着粗气解释道:“没什么大碍!身体比较虚!” 林许榛扶着叶易鹏的手差点跌倒,这会儿站直了点,迅速地回到车上。面包车从小路行驶出去,鹏鹏舅加大油门径直奔往镇上的医院。 时典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充斥着久违的喜悦,却也充斥着萦绕不去的恐惧。 她幻想着见到他的那一刻,从二十几天前就开始昼夜思想。 她祈求他平安归来,在听到“医院”的一刹那,她险些瘫软到地上。可是命运总是眷顾她的,没让她掉入绝望的深渊。 他没事!只是身子虚弱了点所以在医院!她这样告诉自己,像出窍的灵魂瞬息回归一样,整个人又有了精神。 “爸爸。”她握住父亲的手,脑袋轻轻地靠上他的肩头。时正声一言不发,只是将她的手握紧。车厢里安静而沉闷,鹏鹏舅似乎也急昏了头,忘了将窗户开一开,好使山间的凉风可以进来。 将近六点钟,太阳从东方升起,一线齐平的光芒像宝刀出鞘一样耀眼灼目。在山顶上,那道璀璨的光线刺晃着人的眼。山间流岚还未散尽,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一股幽密的缥缈便逐渐消失了。 拐过九曲十八弯,拐过一丛丛乱世乱堆,车终于稳稳地驶上了小镇的平坦小路。 鹏鹏舅着了急,一路上都在鸣喇叭。然而,鸣了几声之后,他突然把手缩回来,自责地说:“还早还早!等等把人吵醒了!” 阳光撒在这个宁谧寂静的小镇上,那一束光,在前不久看来还是那么冰冷讨厌,如今看来却是温柔可爱的。 到了医院门口,一行十来个人急急忙忙地往医院里跑。 病房前,房门虚掩,里面有医生在说话。等了一会儿,医生走出来,看到风尘仆仆的一堆人后,立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里面三位孩子的家长吧?” “是是是。” “有一个已经醒了,还有两个还在昏迷中——没有大碍!”怕家长的情绪过于激动,医生及早地把话讲明白。 时典舒了一口气。在电话里听到的如果还不能让她放下心,那现在医生亲口这样说了,她提着几万里高的心脏也能悠悠地放下了。 醒来的人是叶澄铎,趁着医生还在说话时,时典透过门上的窗户望进去。 只一眼,她的眼眶就红了,抑制不住地要进去找他。 他的小半张脸浸润在阳光下,原本就不胖的脸颊比以前瘦削不少,五官也因此更加棱角分明。 他躺着,闭着眼,皮肤白而发亮。双手放在被子上,从手指到手腕都是清一色的白,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时典眨了眨眼睛,发出一声吸鼻涕声。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望过来,有人蹑手蹑脚地将门推开了。 听到门锁的声音后,叶澄铎睁开了眼睛。 先进入房间的是其他两位学生的家长,他不认识,知道是别的病人的家属。然而,正当他准备将眼皮再次阖上时,从黑压压的一群人里钻出来一个纤瘦的身影。 他连忙直起上半身,左手的手肘撑在病床上,右手的手臂伸出去迎接她。 时典多想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可是冲到病床前,看到他手背上那根管子之后,又急忙收住了准备倾俯上去的身子。 她着急地皱了皱眉,很怕碰到那些输液的管子。于是握住他的手,往前迈了一大步。 “对不起。”他说。 时典拧着眉心,使着劲儿憋住眼泪:“你哪里疼了?” “不疼。” 林许榛从后面赶上来,叶澄铎开口的第一句仍然是:“对不起,妈妈。” “没事就好。”做母亲的说着,情绪的跌宕起伏让她恍惚间有些不知所措。她掖好他的被角,问道,“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去买。” “都行。” “吃点营养的,看都瘦成什么样子了!”鹏鹏舅说,也招呼其他两位学生的家长,“一起出去吃个饭吧,也给孩子们带点饭回来。” “好。” “这……他们怎么还不醒呢?”一位母亲说,着急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 “医生说了,个人体质不一样。”舅舅走过去劝慰道,“他们这两天没吃没喝的,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需要点时间恢复!” “好。也对。” 叶易鹏一言不发,走到叶澄铎的身旁,手指不经意地理了理他身上的被子,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回来了。好。” “爸……” “‘对不起’和你妈说就好了,还有……”他看了时典一眼,点了点头,“……中午吃什么?” “都可以吃。” “行。那随便给你带点回来。” “嗯。” 时典拉了拉爸爸的手,小声说道:“我不去吃了,爸爸。” 时正声怔了一怔,点点头问:“那吃什么?” “都可以吃。” “……臭丫头!” 把家长们劝去吃饭,舅舅做了很好的推动力。时典满怀感激地冲他眨了眨眼睛。目送着他们离开病房,在走廊尽头消失之后,她将房门阖上,急急忙忙地跑到叶澄铎身旁,像啄木鸟一样,这儿碰碰那儿看看,要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 叶澄铎笑着由她折腾,等找了一圈都没看到哪里有伤之后,她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心疼地望着他,老半天都一言不发。 “怎么了?”叶澄铎伸出没有打吊瓶的那只手要去摸她,可是距离太远,他够不着。 时典绷不住笑起来,恼恼地白他一眼,将脸颊凑上去,让他捏:“看到你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不该让你们这么担心。” “你也知道我们担心。”时典俯下身子,轻抚着他的眉峰,满心满眼的温柔疼爱,“我害怕极了。你没有给我发短信的时候我就在害怕。” “我知道。好多天以前,手机就没用过了。” “我害怕得哭了,你心不心疼?” “心疼。”叶澄铎点点头,喉结艰涩地动了一下。 “累不累?要不要再休息会儿?” “不累。” “胡说,肯定累了。刚刚进来之前就看到你在睡觉。再睡一会儿。”时典说着,站起身来,叶澄铎急忙握住她的手,嘴角上扬,轻轻地说:“我亲一下额头。” 时典笑着戳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洗脸。” “我也没刷牙。” “恶心!” “过来……”他的声音很虚弱,苍白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时典笑着坐到床沿,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在他的胸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叶澄铎闭上眼睛,嘴唇在她的额上停留了好几秒钟,这才轻笑一声,搂着宝贝似的,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我还好几天没洗澡了。” * * 时典睡着了,在叶澄铎的胸前,抬手拍了他一下,随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叶澄铎感到她突然地安分,病房里窸窸窣窣窃窃私语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他心疼地望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的头发,懊恼将这些意外的担忧加在她的身上。 窗外的阳光很好,照着一株茂盛的香樟树,现在想来,前几日的电闪雷鸣,泥流滔天似乎都是一场梦。 他从这场梦里逃生,爬上山坡,躲在高地,没有吃喝,被降下的大雨淋湿,第一次尝到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的生活。 在这样似乎是与世隔绝的地方,他的身体因为缺少食物和水而逐渐虚弱,但他的脑子却没有一刻停止过思考。 具体思考些什么,他不太记得了。如何逃生,如何让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如何安慰身边的同伴……等等等等,许许多多的事情他都想了,与此同时,也不忘去想还在家里的父母和许久未联系的她。 他心里着急,却不得不保持镇定。想到至亲至爱的人的时候,他内心的焦虑增多几分,但生还的希望和冷静也随之增加。在这时候,他可以像个领导者一样地做出判断。 和他共同被困的两个男生——一个身材较为瘦弱,没过多久就出现贫血眩晕的症状,另外一个身强体壮,身量比叶澄铎还高,面色虽然苍白了些,但依然能够有力地站立着,甚至在瘦弱的伙伴走不动时还能背他一逞。 他们三个人,平日里没有太多的时间聚在一起,这时候被天灾困在同一方高地上,望着漆黑的夜空中璀璨的星辰,都像走到生命尽头而需要倾诉的人一般,伤感深沉地说起了体己话。 关于人生,关于梦想,关于未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品呷和回味。慢慢悠悠的,像香炉上一缕浅淡的蓝烟,缥缈往上升,在闲适的午后,和堂屋门内阳光里的飞尘混为一体。 就这样,话语似有似无,对话断断续续。三个人盘腿静坐,想到什么说什么,语言碎片化,有时候根本连不成片,像无视世俗眼光的疯子,一言一行都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好像天下都是他的。 而处在那样的环境下,除了自己和同伴,身边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天下不正是他们的吗? 叶澄铎正想着,身旁突然有人叫了他一声。他别过头去,是那位身子骨比较强壮的伙伴醒了。 “你女朋友啊?” 叶澄铎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胸前的人,嘴角往上勾了勾。 “这么压着不累吗?” “不累。” “哼……等我谈恋爱就知道累不累了。” “他还没醒。”叶澄铎说,看向那位瘦弱的男生。 “他妈的风一吹就倒!不过还好不重……再重点我可就背不了了!” 两个人默契地笑起来。像战友,下战场后,共同回忆在战壕里的那些日子。 笑声让时典从睡梦中醒了醒,她模模糊糊地有了些意识,伸手挠了挠有些发痒的鼻子,吓得叶澄铎立马噤声。 和“老战友”相视一笑,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老战友”嗤笑一声,问道:“你以后大概就是怕老婆了吧?” “是吧。” “我老爸也顶怕我老妈,每个月工资都要上交,口袋里只留一包香烟钱。” “我不抽烟,那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叶澄铎故意说,病房里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笑声。 时正声拎着便当盒从门外进来,鹏鹏舅跟在身后。看到叶澄铎的手搭在时典的发顶,时正声逗趣道:“怎么,给她捉虱子啊?” 这是个好兆头,叶澄铎却受宠若惊地了愣住了。 老舅爽朗地笑起来,这一笑,把时典从睡梦中笑醒。 “……嗯,臭臭的……”一醒来,时典就撅起嘴巴嫌弃地说。她还记着睡着之前叶澄铎说的“我还几天没洗澡了”。 鹏鹏舅还以为她说自己呢,连忙嗅了嗅肩头的衣服:“哪里臭?” “他臭。”时典戳了戳叶澄铎的肚子,“他说他好久没洗澡了……” 叶澄铎被她气笑,奈何家长们都在场,连一句“我打你哦”都拘谨得不敢说出口。 时典知道他无奈,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转身拆开桌上的便当盒。 “我爸妈呢?”叶澄铎顿了一顿,问道。 “忙着打电话报平安哩!”老舅高声,“你一失踪,家里上上下下急开了锅,这一平安回来不得早点告诉家里人嘛!” “是。” “典典啊。”时正声叫了时典一声。时典咬着鸡腿怎么都咬不断,艰难地回过头。 “和舅舅出去吃。”爸爸发话,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舅舅从椅子上拎起来。 拎到门口,情急之下,时典舍了鸡腿问道:“爸爸你要对他做什么?” 时正声回过身,无奈地皱下眉头:“做什么?我敢对他做什么?我跟他聊聊!”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是想放进存稿箱18点发的,结果点错了qaq那今天就提早更新啦~周末快乐,今天太阳特别温暖…! 第110章 chapter 110 时正声在病床边坐下,叶澄铎有些紧张。紧张地支起上半身,被时典躺过的胸口还觉得实沉,现在却一下子空了。 “老战友”见情况不对,正打算漫不经意地闭上眼睛时,他的父母和另外一位同学的家长在这时候走进来。父母见到他醒了,一下子冲到床前。母亲狠狠地打了他一下,眼泪瞬间扑簌簌地落下。 病房一下子拥挤起来。被挤在角落的病床边,说话反而能避人耳目。时正声拆开一份便当,将汤匙放了上去,似责备似宠爱地说:“这典典,就顾着自己吃了!” 叶澄铎笑了笑,接过便当。那是一份清淡的干贝瘦肉粥。他喜欢吃干贝,妈妈知道。果然,时正声说:“你母亲给打包的。还是妈妈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 叶澄铎心尖一疼,只是点了点头。 把时典支开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她在场会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害自己都没得讲话的机会。 时正声看着叶澄铎艰难地慢吞吞地吃下一汤匙冒着热气的粥后,问出存在心里多时的问题:“后悔吗?” 叶澄铎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摇头道:“不后悔吧,就是有些愧疚。” “愧疚什么?” “让家里人担心了。” “那接下来还会继续参加这样的行动吗?” “嗯。” “那我怎么放心把典典交给你呢。” 叶澄铎愣了一下,拿着汤匙的手顿在了粥碗边。时父的不苟言笑让他一下子陷入迷茫的境地,他试图去思考,这样的对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同意”的婉拒吗? 这是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他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着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时正声一言不发地望着他,面孔和双眼都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是一位父亲在察验女儿的幸福时一丝不苟的态度和神情。叶澄铎明白这一点。 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心里才更加难受。就这样呆呆地和这位父亲对视片刻,像要从他手中拿走他的宝贝,却远远地达不到他的期望那般,他对自己感到失望。 “我……”他发出一个音节,喉结艰涩地移动一下,因不自信而产生的颓丧渐渐变为坚定,他把粥放到一旁,想把被子掀开站起,却被时正声制止了。 “我可以照顾她。”他说,眼睛酸涩的,不得不用力眨几下,“照顾她会是我生命的全部。” “只是照顾她吗?” “爱她。”叶澄铎脱口而出,不由得红了脸。 时正声这才松开制止他下床的那只手,脸上绷紧的肌肉却动了动。 叶澄铎没反应过来,还在为自己说的话能否让他放心感到担忧时,却看到他的笑容倏地绽现。 他愣住了。 时正声拍着他的肩膀,像作弄完人的小孩一样有些自鸣得意。 他笑着,以让人豁朗安心的声音说道:“别着急,我就是想听听你怎么说!你这么早就把我的小女儿给带了去,我怎么能放心?” “我……叔叔你吓死我了。”叶澄铎惊魂未定,嘴巴还是微张着合不起来。 时正声看到他这反应,慢慢地敛起笑容,郑重地点了点头:“但我说的是真的,你要是想照顾好典典,就得先保护好自己。” “嗯。” “你要是自己都有个什么事,害我典典担了心伤了心,我一定和你不客气!” 叶澄铎点点头,挺起胸膛做出保证:“我知道,我不会让她难过。” “这可是你说的!”时正声伸出右手,嘴角稍稍往下撇,握住叶澄铎的手,“她这回不管不顾地出来,伤到她妈妈的心了!我也爱我的妻子,你要是再因为什么事情让典典这么忤逆她妈妈,我也跟你不客气!” 叶澄铎用力握住那只宽大粗糙的手,眼睛很亮,坚定地说:“不会的!下不为例!” * * 时正声和叶澄铎在病房里语重心长地交谈时,时典被夏进鹏拎到了走尽头的窗户前,一面看着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一面吃着便当。 她的便当也是一份小粥,玉米排骨粥,玉米粒香香甜甜,吃得她忘乎所以。 吃罢了,舔舔嘴角拿纸巾擦干净,将便当盒扔进垃圾桶里,时典问道:“舅舅,这粥你买的?” “不是。”鹏鹏舅双手抱在胸前,眯着一只眼睛,睁开另一只眼觑她。 “我老爸买的!为什么不给我买面线糊?” “不是你爸买的。” “那是谁?”时典怔了一怔。 老舅睁开眯着的那只眼睛,出神地望着被阳光照亮的绿叶,懒得再卖关子,直接说:“澄铎的妈妈买的。给澄铎买的时候顺道买了你的这份。” “她怎么知道我爱吃玉米哩?” “我都不知道你爱吃玉米……” “舅舅你太不关心我了!” 鹏鹏舅捂住耳朵,稍稍往旁边侧了侧身子:“别喊别喊,再喊把你拎出去。” 时典抿住了唇,她确实是被老舅从病房拎出来的。她有些害怕,又害怕地仰起头:“你不敢,我妈会骂你!”“这时候才记着你妈妈?”鹏鹏舅摇了摇头,“来到镇上一个电话也不给她打。你来这里到底对不对我也不知道,但不给妈妈报平安就是错的。她刚刚还给我和你爸都打电话,以为至少打一个能和你讲上话哩!” 时典被舅舅说得鼻尖一酸。想到妈妈,想到那天执意要来的时候,妈妈悲伤的样子,她的眼眶便红了。她扯了扯舅舅的手臂,吸了吸鼻子,说道:“舅,手机借我一下。” 鹏鹏舅觑她一眼,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这还差不多!好好讲话!” “嗯。” 时典翻开通话记录,果然,就在半小时前,妈妈才拨了一通电话进来。 她按下拨号键,把手机举到耳边,走到一旁蹲了下来。 电话一接起来,妈妈的问候声依旧温柔,可时典还是听出了虚弱。她想开口喊“妈妈”,结果还没开声,眉头就皱了起来,“哇”地一声哭出来。 “怎么啦?!”这一哭,吓得夏凡希手里的脸盆都掉了。她着急地问,以为出了什么事,“刚刚你舅舅还说没事啦!怎么哭了哩?!告诉妈妈怎么了?” “对不起妈妈,”时典止住了哭声,难过地耷拉着脑袋,抬手抹去眼泪,“妈妈我太任性了,这几天也没有打电话给你。妈妈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惹你伤心了。妈妈对不起……” 夏凡希被她说得落了泪,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泪花笑了笑:“没事,没事就好。不惹妈妈伤心了,这话我听过好几回了哩!” “那都是姐姐说的,不是我说的。”时典嘟哝,把言而无信的责任都推到时恩身上,“我才第一次说这话哩!” “行行行,都是你姐姐说的。你们两个啊……” 结果话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时恩莫名其妙的声音:“什么都是我说?你给我早点回来,不然晚晚把你房间的模型砸咯!” 时典吸了吸鼻子,细细一想,问了一句:“姐姐你在啊?早知道我就不说了……什么模型?” “坦克模型!” “你敢砸!” “晚晚砸!” 时典急得脸都扭曲了:“那可是他送给我的!苏晚晚你给我等着!” 鹏鹏舅一见事态不对,赶忙拿过手机:“喂,不说啦不说啦……” “什么不说啦……”时典抓住舅舅的胳膊,被老舅扯着转圈圈,“舅舅你把手机给我!不能让苏晚晚砸我模型!” “真不说了,再说典典就咬我了!”鹏鹏舅对电话那头说,“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像拆炸.药一样,争分夺秒地将电话挂断了。 时典哀愁漠漠地瞪着他,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不会砸你模型的,”舅舅把手机放回兜里,不以为然道,“你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敢说不敢做!就是引着让你快点回家!你妈想你啦!” 时典转了转瞪得有些发疼的眼珠子,淡淡地“哦”一声:“我给我妈妈带点东西回去吧,我刚刚听见她好像也哭了。舅舅,我真的很爱我妈妈,可我害羞说。我也不想惹她生气。有空你替我说说吧。” “你和澄铎说的时候害不害羞?”舅舅大眼一瞪,像要活活把人瞪死吓死。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侄女儿那双大眼睛是继承他哩。 时典支吾片刻,逃避地望向天边,点了点头:“会。” “那不就得了!和你妈讲,害羞就害羞!你脸皮又不是这么薄!” “那我……那我回去就和我妈说。可我怕我又会说哭,我……我最害怕跟我妈妈表白了!” * * 离开之前,在村长的家里,几十号人围成一桌吃一碗热腾腾的细面。 家属们本不想参与,因为屋子实在太小,村子也不富裕,他们不好意思白吃这一顿午餐。但村长的盛情邀请让他们难以推却。思来想去,他们决定先坐下来吃饭,再给这里的孩子们买些东西。 孩子们岁数不一,大的有十五六岁,小的还在母亲的怀抱里,但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孩子,看起来都瘦瘦小小。看着这些孩子,鹏鹏舅感慨万千,想起小的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日子。 午餐之前,和爸爸还有舅舅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准备上车时,却忽然在院子门边看到那天在地上画字的小男孩。 时典撒开爸爸的胳膊跑过去,跑了几步后却犹豫地停了下来,想起那一天,质问这个孩子时自己可能吓着他了,她有些迈不开步子。 叶澄铎在这时从屋子里出来,小男孩寻找的目光锁定了他。他的眼睛亮了一瞬,随之慢慢地低下头去,竟悄悄地往回走。 看着他迎面走来,时典往前走了几步。看到一双黑色的鞋子之后,男孩停下了脚步。时典蹲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他的小脸,说道:“上次见到你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男孩那双乌黑明亮的眼里有躲闪。时典笑起来,先行自我介绍,拿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画字:“我叫这个名字。我叫‘时典’。喏,‘时间’的‘时’,‘字典’的‘典’,你看。” 她一笔一划地将字写下来。 男孩凝神望着,一言不发。 很早就注意到这一幕的叶澄铎从院子里走出来,走到男孩身后,扶着他瘦弱的肩膀蹲了下来:“小杰。” 男孩叫“小杰”,听到喊自己的名字的声音后,他抖了一下,转过头看身边的人,很想立刻撒腿就跑。 叶澄铎拉住他,握住他细细瘦瘦的胳膊,把他拉到面前。时典看着他们,手中的棍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动着。 “我妈妈……我妈妈杀了一只鸡,想让我叫你去家里,还有另外两个大哥哥。”小杰说着,小小的鼻翼微微鼓起,眼眶红红的,“她还让我跟你们说,‘对不起’。” 时典舔了舔唇,看到他贴着裤子缝的小手紧张地握着,手背上有被树枝划伤后留下的伤痕。 叶澄铎握住小杰的肩膀,笑起来,笑容像挂在高空的太阳,让人心头一暖。小杰抬起手背,用力地揉了一下眼睛,咧开嘴巴哭了出来。 “对不起哥哥,我不是贪玩才要跑出去的,我是想去给妈妈买药,妈妈那天生病了,我……我没来上课,我不是故意,我是去给妈妈买药了。” 时典背过身去,眼泪落了下来。 叶澄铎用拇指,轻轻地抹去小杰的泪水,安慰道:“我知道,我们都知道。你是好孩子,你的妈妈也为你感到骄傲。你不要责备自己,我们遇到泥石流不是你的错,懂吗?” 小杰点了点头,哭泣的声音停了下来,低声问了一句:“哥哥,你有受伤吗?” “没有。”叶澄铎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跟妈妈说,哥哥不去吃了,你们多吃一些。” “不行,妈妈还会让我过来的。” “好,我去说。” 叶澄铎站起身,牵起小杰的手。看到时典站在一旁认真地抹眼泪后,他忍不住笑起来,无奈地:“干嘛啊——过来。” 时典走到他身边,早就忘了爸爸和舅舅还在等自己。这会儿,爸爸高声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去呀?”她才反应过来:“哦!好!去去去!”第111章 chapter 111 回家之后,时典笨手笨脚地给妈妈做了一顿晚餐,抱着妈妈扭捏了好久,才说出那句甜甜的“妈妈我爱你”。 叶澄铎和父母在楼顶摆了三块椅子,一张小桌子上三支酒杯,一家三口小斟小饮,多年来第一次父母儿子倾心交谈。 夏进鹏只身一人来到墓园,将一束艳丽的雏菊放在墓碑前。抚着墓碑,背着耀眼璀璨的夕阳,轻轻说着:“笑丽,我看你来啦!” 2014年的暑期支教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结束了。 * * 2014年,14级的新生来了。时典继续做着爱心支教队的事。这一年,支教队纳了八位新成员,队伍一下子庞大,让所有人都喜不自胜,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2015年,15级的新生报道。时典是校部门里少见的,在大二当部长大三卸任的人。因为考虑着是否考研,她提早将队长的重任交给下一任。 将爱心支教队的事情交出去,并不等于她完全退出。在空闲的时候,她也会去溪边小学,看望那些陪伴了两年多的孩子们。 卸任的同时,她也退居到歌手队的幕后,和周渚清一样,当起了一只“老咸鱼”,只在人手短缺的时候,才出场救一救急。 “老咸鱼”是一个15级的学弟给起的外号。学弟老喜欢和周渚清扯东扯西,时典曾直言不讳地告诉他:“她有喜欢的人了,你别费心思了。” 这句言简意赅的劝告显然对这个学弟起不到什么威慑力,吓不倒他,反倒壮了他的士气。 于是,玫瑰花、巧克力、口红等礼物纷至沓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宿舍门口,让周渚清丢掉觉得不礼貌,不丢掉觉得太占位,最后只得央告江期予:“你去帮我把那个人给……” “他也在酷玩,我不好赶他,你就忍忍吧!”江期予说,差点把周渚清当场气死。 然而,夜里十二点,他却独自一人把小学弟叫到排舞厅。两个人battle了一场,最后分不清谁胜谁负,反正学弟跳不动,江期予赢了:“不要给她送礼物。她不缺礼物。” 时典和江期予关系不错,因为经常帮着搞惊喜送礼物。虽然对于周渚清来说,那些惊喜常常是“小计俩”,但这样的用心良苦却让时典很是感动。 秋澄光不明白了:“人家都没感动,你感动啥?” “澄光你是不是在谈恋爱?谈恋爱的人怎么心思就不能细腻点哩?” “啊啊啊你好看你说得都对!” 周渚清不是没有感动,只是不爱表现出来;时典帮江期予也不是没有回馈,只不过,回馈来得晚而间接罢了。 2016年很快到了,大学四年就这样过去了。时典抽屉里的三本日历乖乖地躺在那里,好些日期都画着红色的圈圈,那是她和叶澄铎见面的日子。 2016年毕业,宿舍四人没有一个继续深造,全都参加秋季招聘。整整两个月忙得像无头苍蝇,从小白身经百战成为面试达人,被拒绝过,被打击过,也被鼓舞过,一番曲折之后,都先后找到了工作。 时典在一家私有企业从事信息系统维护的工作,秋澄光去了银行,原锦抒在一家私立学校当老师,周渚清则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 无论找到的工作是否满意,总之,她们对短暂的未来不至于太过迷茫。找到工作之后,便安心地开始写毕业论文,做毕业设计。 大四上的下半学期,四个人过得比任何时候都潇洒,东南西北地闯荡游玩,也偶尔去去酒吧,跟着蹦一会儿迪喝一口酒,回去后该被骂的被骂,骂完就睡觉。 2016年的散伙饭上,全班唱起了《小幸运》。这一天,好些人都喝醉了。 《小幸运》的旋律一响起来,任岩就被众人推上舞台,拿起话筒,悠扬温柔的男声洋洋盈耳。 时典和周渚清抱着椅子的靠背,两个人都喝得面色通红。看着舞台上的任岩,周渚清突然发出一连串“呵呵呵呵”的傻笑,在人多嘴杂的时候,大声说道:“他喜欢你,喜欢了四年!我都知道!” “你疯了!”时典拿奶油抹她的脸,笑嘻嘻的,脸颊红得像樱桃,“你真疯了!可是周渚清……我怕我以后就见不到你了……我……嗝……会想你的……” “恶心!你有病啊!” “嗯。” “那我们来玩一局真心话大冒险!” “真心话!”时典大抵是醉了,靠着高高的椅背,等着接受惩罚。 周渚清难受地揪着眉头,一股酒气从胃里升腾起来。忍过一阵恶心过后,她拿起桌上的清水喝了一口,刚准备开口,两杯橙汁,一前一后地放到了桌上。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时典则在这时候低下头去,垂着脑袋慢慢地往下倒。眼看着就要像个醉汉一样倒到地上了,周渚清急忙伸手去扶。扶不稳,摔倒了。 “任岩……”周渚清喊了一句。 拿橙汁的人蹲下身,将时典的胳膊架到脖子上,搀了起来。 周渚清拿着橙汁抿了一口,站起身。临走前,她回过身,举杯:“要是我,我就和她告个别。” 有的桌上还在觥筹交错,这张桌却散得早。任岩坐到时典身旁,碰了碰她的膝盖,问道:“睡了吗?” 没有回应。 他拿起面前的杯子,杯底还残留着一些酒渣。耳边的喧嚷和酒精的作用让他整个人都飘飘浮浮,脑袋里仿佛塞了一团棉花,阻隔住他的思绪,让他无从思考。 周渚清离开一阵后又走回来,端着一杯新的橙汁,一下子抱住时典的肩膀,像母狼护崽,不容侵犯:“不!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交给你,我得带她回去。” 任岩笑了一下,脸上的笑纹在光下显得温柔。他的醉意明显,身体仿佛浸在一片热的海洋中,波浪从身上翻滚而过,浑身上下都发着烫。 看着时典的时候,他的眼里藏着一道自己都无从知晓的光芒。纵是周渚清再怎么神志不清,也能看出那道光的异样。像草原白狼的光。在黑夜里尤为可怖。 她护着时典。 任岩站起来,晃了一下,急忙扶住桌子:“你带她走吧。” “我打电话给江期予。” 江期予暗自庆幸自己没喝酒,否则就成了醉驾了。不过庆幸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电动车早就卖了。但他舍友买了一辆小轿车,于是开车载着他们回去了。 车厢里很昏暗,江期予头靠着后座的椅背,看着周渚清醉得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告诉你哦母猪……” “闭嘴!” 就算醉了,也容不得他撒野! 周渚清伸手掐了他一下。“哇靠——疼死了!” “嗯。” “我跟你说。” “嗯。” “时典她男朋友,要和她求婚了。”江期予说完,懒懒地靠回靠背上,擦亮眼睛期待地等着她的反应。 然而,周渚清的脑袋却依旧低垂着,只像提线木偶一样没精打采地晃了两下。 可很快,她抬起头来,如梦初醒一般,眼睛眨巴两下,惊讶地问:“求婚?!” “嗯。他找我帮忙,想在毕业那一天求婚。” “你能帮他什么忙?你别帮了!你一帮就帮倒忙!” 江期予被她戳中痛处,咬一咬牙,趁着今夜月黑风高,也趁着今夜似乎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兜手将她揽了过来。揽到胸口摁住,他沉着鼻息俯下身去。 周渚清被他吓了一跳,嘤咛着声音哭着喊着:“放开我啦……你别欺负我……” 驾驶座上传来一声低低的“卧槽”,江期予放开她,撑着小半张脸望向窗外。 安静了一会儿,周渚清揉了揉眼睛。就像上课打瞌睡被他戳中后背一般,她突然地醒了。 晚风再轻轻一吹,她吸了吸鼻子,江期予急忙将窗户关上,咕哝着声音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什么?周渚清没想明白,想了一会儿,她说:“没事,我不冷。” 到底还是没清醒吗? 江期予抱着手臂窝在一旁,眼帘半垂,安静地琢磨心事。 周渚清戳了戳他的胳膊,唤了一声。江期予应声抬头。 她身上的香味已经被葡萄酒的味道掩盖了,嘴角也是浓浓的酒气。可是他不介意,只是没反应过来。 周渚清吻了他,吻他的鼻子还不够,唇直接贴在了他的唇上。正中央,柔软的,有点湿润,吧唧出了声音。 江期予脸红了,听到驾驶座上又传来一声“卧槽”。 “你他妈……”后半句话他咽了回去。 周渚清深深地吸了口气,凑在他的锁骨上闻了闻,耍流氓似的,说:“我早就想知道……亲小梁朝……” 话没说完,她强忍着打了个嗝,好像神智又恢复了一些,羞耻心也随之而来。 她害羞得垂下了头,嘴唇不经意地掠过锁骨,悄然地靠上去的瞬间,胸脯贴上了他的手臂。 江期予仰天长叹。昔日引得台下的女生尖叫心动的潇洒少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畏怯害羞的小男孩,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候,驾驶座不再只是单调地“卧槽”、“卧槽”了,而是老神在在,又带着警告说:“你们注意点,这是我刚买的车!” “知道知道。”江期予含糊地应着,勇敢地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试探着。被她握住之后,他说,“周渚清,你不能睡。你等等得抱时典上楼。我再抱你上楼。” 第112章 chapter 112 601寝室大学四年最后一次聚餐,是在鸡公煲。 秋澄光揪着时典,不厌其烦地给她纠错道:“那个字念‘重’,‘重要的’‘重’,不是‘重庆’的‘重’!这个叫‘重庆鸡公煲’,不叫‘重庆鸡公煲’!” 要在以前,时典一定白她一眼。可今天,她喏喏地应两声,好脾气地哄着:“好好好,我知道啦!”把秋澄光往里面推。 这丫头失恋了。 就在两个小时前。 四个人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时典和原锦抒负责点菜,周渚清和秋澄光负责点酒水。 周渚清点几罐啤酒,对于时典和原锦抒来说是惯有的事,可秋澄光不一样,就是班级聚会那天也没见她沾一滴酒,今天却兴冲冲地点了好几罐。 原锦抒和时典对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去继续看菜单。 点的都是四个人常点的,宽粉、土豆片、油条、白萝卜、香菇丸…… 一扎啤酒提到桌上时,原锦抒被油条烫了一下,急忙接过周渚清递过来的酒瓶喝了一口。 一口下去,她砸吧几下嘴,摇了摇头:“难喝!——澄光你少喝点!” “好喝呀。”秋澄光抿了抿唇,像要咂摸出这味道该怎么形容。 周渚清又开了一罐递给时典,时典吐了口气,慢悠悠地接过:“我们都喝断片儿了,等等怎么回去?” “走回去。” “也对,断不断片儿都走回去。” “我可以开共享汽车载你们回去。”秋澄光笑嘻嘻地说。 “得了吧,你这酒量,还想酒驾?等会儿一起栽阴沟里!” 小丫头笑了笑,半瓶啤酒喝下去,双腮开始发红发烫。她们还是像以前那样边吃边聊,聊八卦、聊人生,顺便聊聊多久见一次面。 “一个月?” “哪能那么有空啊。”原锦抒一面放香菇丸一面说。 “两个月?” “半年吧……”周渚清没心没肺地说,“反正我回老家了,你们到时候可以寒暑假来找我。” “那等你结婚了再请我们吧,我们就在你婚礼上见!” “你怎么不说我们天堂见?” 秋澄光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时典还不一定上天堂呢。” “哎……你个臭光光!” “行行行,我改口!渚清还不一定上天堂呢!” 周渚清截过她手里的酒瓶,将剩余的酒倒在自己的杯子里:“这是对你的惩罚!” “这不是惩罚!”秋澄光抢过,脸蛋红扑扑的,“你还喝我喝剩的呢,说明我们关系好!” 周渚清嗤笑一声,没有反驳她。 晚上出来得赶,四个人都没有化妆。只是素颜着坐在角落里,却还是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 秋澄光撑着腮帮子靠在墙上,吃了一半的香菇丸吃不下去了,胃里胀胀的,皱着眉头打了个嗝。 看到前面结账的男生回过头来笑了一下,她不在意地抹抹眼睛,抹完后疲惫地叹了口气,眼眶却悄悄地红了。 原锦抒把火调大,锅里的汤汁在沸腾,一团团热气直冲上来,挡住了秋澄光的视线。她的眼睛更加湿润了,不知是因为这雾气,还是因为心里怎么也忍不住的难过。 她抽出一张纸巾,突然背过身去。一忽儿,又背对着大家,伸长着手臂要来抽纸。时典把纸巾递了上去,秋澄光愣了一下,一连抽了好几张。 周渚清呷了一口啤酒,盯着锅里翻滚的白萝卜片,把手搭上秋澄光的肩膀,说道:“宝贝澄光,想哭就哭吧,不要自己憋着。” 时典和原锦抒看着,没说话。 秋澄光回过头来,手里的纸巾都湿了,豆大的泪珠却还是一个劲地往外涌。 她揪着脸,觉得自己哭得像个小丑。于是低下头,把脸埋在掌心里。 周渚清抱住她的肩膀,温柔地拉到自己的怀里。 小小的姑娘像只软绵绵的羊羔,由她抱在臂弯里安抚照顾。她见不得她眼眶红,更见不得她哭得这样伤心难过。 可是没办法。 时典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将火调小,看着锅里沸腾的气泡慢慢变小。 秋澄光哭了一阵,哭累了,埋在周渚清的肩头抽噎。周渚清一面替她擦鼻涕眼泪,一面轻声问道:“哭饿了吧?” “嗯。” “吃饱再说。” 一顿饭慢悠悠地消磨过去,和沸腾的锅底一样,许多感情也都在这时候暗流涌动。 吃罢了,结了账。这或许是四个人最后一次平摊聚餐的钱。 “以后周渚清结婚了,就是她请客。” “那你们是不用交份子钱哦?” “哦……我忘了还有这回事。” 四个人沿着小路往回走,橘色的路灯照着路上的磕磕绊绊,她们拉着手,张开臂,走上通往鉴心湖的宽阔大道,在湖边的阶梯上坐了下来。 “我是a床!”原锦抒大喊。 时典接着:“我是b床!” “我是c床!” “我是d……嗝——”秋澄光打了个嗝,捂着眼睛笑起来。 四个人抱着笑作一团,身上都是鸡公煲的味道。 “唉呀妈呀,臭死了!” “你自己不也是?!” “我去!周渚清你压到我头发了!” “时典你好臭啊!我想把你扔湖里洗一洗!” “第二天就会有报道称……”原锦抒站起身来。 秋澄光大笑着接过:“s大四名女生掉进湖里,湖水全都变成鸡公煲味儿!” “够恶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六月晴朗的夜晚,夜空呈现一派干净的深蓝色。 今夜只有星辰数点,但月色却格外撩人。 周渚清靠着时典的肩头,困意袭来,有气无力地说:“这时候我不应该和你在一起的。” “那你应该和谁在一起?” “和江期予。”秋澄光大咧咧地说。 “我才不和他在一起。”周渚清卷着裙摆说,“他太沙雕了。和他在一起我只能变成沙雕!” “可你就是沙雕啊!”原锦抒道破,“而且我觉得,他还没你沙雕。虽然你们都一样沙雕!” “滚!” “滚不动了。” “沙雕!” “时典……”秋澄光离时典有些远,这会儿拔高音量喊道,“你结婚的时候记得提前告诉我,我离你最远啦!我要安排行程的!” “还行程哩!” “那当然啦!我以后可会是个一心扑在工作上的大忙人呢!” “我可没这么早结婚哩!” “那可不一定。”周渚清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地说。 “我估计要被我妈拎去相亲了。”原锦抒说,“怎么办,我要是嫁一个中年老男人我是不会请你们喝喜酒的。” “那我省下份子钱了!” “哇靠周渚清,你个狼心狗肺的!” 周渚清眯着眼睛笑起来:“开玩笑开玩笑,你不请我就不去呗,省得看你落入虎口。”原锦抒真想把鞋脱下来拍她脸上。 秋澄光忽然感到心头一阵畅快,于是仰起头来,找了一颗最亮的星星,扯开嗓门大喊道:“我要赚钱!我要发财!我要暴富!” “我也要!” “加我一个!” “他妈谁不想暴富!” * * 四个人在湖边坐到大半夜,被巡夜的保安赶了回去。 回到寝室,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四年来都嫌弃书太多行李太多衣服太多没地方放,这下子突然空了,反倒让人有些不习惯。 洗澡,上床,睡觉。 躺到床上,半夜一点多钟,睡不着。 时典翻了个身,接连着,其他三人都开始翻身。 “我睡不着。” “我也是。” “借着月黑风高,来讲点不可告人的事情吧!” “好。” 周渚清想了一想,说道:“我小时候偷过钱。” 时典笑出声,不以为然:“我们都知道。” “你们怎么知道?!” “你喝醉时自己说的!” “我去……” “换一个。” “周渚清真的没啥秘密可以讲了。”原锦抒说,“你内衣穿几码内裤有几件我们都知道。” “那你们说吧,我没得说了!” “我内衣34b。”一个扭扭捏捏的声音响起。 周渚清立马蹬了一下床:“装吧你时典,声音装成萝莉我都听得出来34b是你。” “34b太小了。”秋澄光煞有介事地说。 时典一下子从床上翻起来,气势汹汹地要爬过去和她比一比。 “冷静冷静!”周渚清大喊。 秋澄光抱着被子故意说:“妈妈我好怕怕呀!” “原锦抒呢?” “我干吗?” “你不可告人的事情。” “我啊……我唯一不可告人的事情就是我是c罩杯。” “这没什么不可告人的,我都看过了。” “卧槽……” “时典呢?” “我嘛,我没什么不可告人的。” “你胡说!你一定有!” “凭什么就我一定有!” “那我问你!”周渚清抱着枕头,整个人都快从床沿翻出来了。 “问吧。” “你第一次是时候?” “第一次……接吻?” “不是。” “初.夜哦?” 话音一落,秋澄光大笑着咳了几声,笑得想贴到墙上:“从时典口中出来怎么这么猥琐。” “因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时典懒得和她们吵嚷,故弄玄虚地说:“你们猜。” “我猜还没。”周渚清说着,倒回床上。 “那你还问?” “就是随口一问,反正要毕业了嘛,不是要问不可告人的吗?” “我猜也没。” “我也觉得没有,不然我早问了。” “谢谢你们看我这么单纯。” “不是看你单纯,是觉得你男朋友单纯。” 时典噎了一下,于幽暗中盯着周渚清:“什么意思哦?” “人家都说‘女人四十猛如虎’,我觉得你估计现在就猛如虎……” “……去你的周渚清!” “冷静冷静!” “冷静不下来了,我要上她的床!” “我就说她猛如虎嘛!” 浅白色的光线从阳台外射进来,清幽中只听得时典一声吃痛的闷哼,是脑袋撞屋顶上了。 “我靠周渚清我真的和你势不两立……” * * 毕业典礼结束后,所有人穿着学士服,手里拿着一卷学位证书走出来。 图书馆外阳光晴朗,是夏日里难得凉快的一天。 一排排翠绿的香樟沉浸在阳光下,碧绿的叶子泛着清亮的光芒。 这一点绿光落在眼里,倒好像把整片森林都挪了来,看起来苍翠茂盛。许多人毕业之后还在这里合影,也有多方的人从远近赶来。时典和周渚清坐在图书馆外临时搭起的凉棚下,一面吮着奶茶中的芋圆,一面看着别人拍照。 原锦抒拿着相机走来,二话不说,对着她俩就是“咔嚓咔嚓”几张照片。 时典朝她摆摆手,看了一眼照片后,忍不住笑起来:“哎哎哎周渚清……” “干嘛?” “我们真是清纯得可以。” 原锦抒把相机拿回去,翻了个白眼:“我要吐了。” “开玩笑开玩笑。” “你什么时候走啊?”周渚清问。 “下午。”原锦抒举起相机,对着图书馆的大门拍摄。 “澄光呢?” “也是下午吧。” “你呢?”时典咬着吸管回过头去。 “下午。” “ok,我也是下午。” “时典你记得站在门口目送我。” “好蠢,我不要。” 坐在红色的篷布下闲谈,倒好像回到了开校运会的时候。 三个人都无精打采地坐着,发呆的发呆,拍照的拍照。 周渚清接了一个电话,而后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原锦抒的袖子,给她递了个眼色。 原锦抒收起相机,走到凉棚外面,踮着脚尖往远处瞭望一会儿走回来,说道:“那边的凤凰木开了,要不要去看看?” “走吧。”周渚清不作出感兴趣的样子,只是平静地应了这么一句,从椅子上起身。 时典看她们都要去,打算拉着秋澄光一起:“光光哩?” “不管她啦。” “哦——那打个电话给她吧。” 时典给秋澄光打电话的时候,秋澄光正忙着布置凤凰木林里的花瓣。 虬枝缠绕,树冠如孔雀开屏,只不过屏是艳丽的火红色。 今日的天又高又清,近乎透明澄亮的背景衬托得这一片凤凰木林更加鲜艳。 远处的山岭,近处的草坪,连着这片浓妆艳抹的树林子,都像是新鲜的颜料画上去的。 草坪上撒着玫瑰花瓣,沿途的小径上停了几辆共享单车。这片树林已经做了最好最天然的布置,因此,忙碌的人其实没有什么可以忙碌的,只是却还在马不停蹄地东看西瞧,要看哪里还有遗落下的。 时典由原锦抒和周渚清带着从另一边的小路走进来。周渚清仗着平日里疯癫惯了,再疯癫一回也不会让人起疑心,于是说道:“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时典你把眼睛蒙上,我和阿抒牵着你走。” 时典眯着眼睛看她,虽然已经习惯她一肚子的坏主意,但每次她突发奇想时,她都要说一句:“你有病吧!” “你就最后听我一次嘛!” “你很烦耶!” 话没说完,周渚清已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眼罩。时典愣了半天,眼睛眨了眨:“敢情你都准备好了啊?” “是啊,就为了和你玩这个游戏。你蒙完了我蒙,行不行?我们给对方带路,就当是象征着同甘共苦好不好?” 时典不情不愿地接过,将眼罩戴上:“得了吧你,我都看不出来你想和我同甘共苦——走吧!” 她把眼睛蒙上,周渚清便引着她往前走,叶澄铎则在这时候,从林子隐蔽的尽头走了出来。 这一段路,本想让他代替周渚清来作牵引,但毫无疑问,时典会摸出手的不一样。 于是,他改为在旁边看着她走,多留一份心,提防着她脚下的路。 原锦抒则当起了摄影师,拍完了他们慢慢往前走的片段后,又急忙绕过几株树木,去拍已经布置好的求婚场所。 时典蒙着眼睛,觉得走了好久都走不到尽头,不由得发了牢骚:“周渚清,我不想走了,你要带我去哪儿?” “走到树林那一边啊。” “我的天哪……那得走多远啊?” “不远啊,就到了。这是我们学校最小的一片树林了。” 时典“哦”一声,不知道凤凰林究竟是不是学校最小的。 她走得有些累,但听着耳边风吟,林中鸟儿上下鸣叫,心情倒也舒服得很。更何况,她一直记着,等等要牵着周渚清一起回来。 走了约摸几分钟,耳边突然响起小提琴的悠扬的乐声。时典愣了一下,握紧周渚清的手:“我们在哪儿啊?” “树林里啊。”周渚清镇定自若。 “那怎么有音乐声?” “有人在弹。” “演奏会吗?” “你想太多。” 时典想把眼罩摘下来,周渚清不让。 “还没到呢!” “还要多久啊!” “快了。” 叶澄铎回到尽头处拉小提琴,看着她走近,紧张的心情无以复加。他的手抖了一下,时典立马听出了声音的不一样。 “演奏的人……”她低声。 周渚清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却还要以安之若素的语气问道:“怎么了?” “是不是手滑了?” “没有啊。” “刚刚一下子有点刺耳哩。”时典咕哝。 “还好吧,那小提琴看起来挺贵的啊。”“你能不能不要提钱?别人提钱没什么,你一提钱就超俗。” “你以后也不要给我提钱。你结婚的时候,我不包份子钱了。” 时典思考片刻,轻轻地砸了咂嘴:“那不行,份子钱你还是要给的,这是诚意。” 周渚清不忘嗤笑一声,注意脚下的路,慢慢地引导她。 “周渚清,我以后会经常和你视频的。” “别吧,你男朋友要吃醋的。” “他才不会吃醋哩!”时典抿着唇笑。 此时,叶澄铎垂眸看着小提琴的弦,专注而入神地演奏着。 “这首曲子,你没听出什么吗?”周渚清问道。 时典点了点头:“有啊,梦中的婚礼嘛!我喜欢这曲子。我以后结婚的时候就要放这曲子。” “你结婚不是要放a thousand years吗?” “都放。轮流放!” “……好啦,我们到了!” 周渚清的声音像在宣告某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带着喜悦和温柔,时典听得笑出来:“你装什么装……” 话没说完,眼罩便被一只手摘了下来。 那只手有些凉,指尖碰到她的脸颊,让她知道不是周渚清的手。 “阿抒吗……”她问,眼前突然出现一片耀眼的阳光。 阳光里还有圆圆的光斑呀,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了。 她愣了一下,紧接着,笑得了捂住眼睛。 因为,不管阳光再怎么炫目,她却还是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一排人。 “玥玥,你怎么……” 俞玥摇了摇头,脸上的笑漫溢出来:“毕业快乐,傻典,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时典的眼眶一涩,点了点头。 已经可以看清楚眼前的一切了,她寻找的第一个人——一转身,就站在她的身后。 周围站着许多人,谭松苑和陈泽勋,俞玥和仇安,程飏和庞三材,周渚清和江期予,秋澄光和艾琳…… 看到艾琳的那一瞬间,她亮起眼来,又看看叶澄铎,带着说不尽的惊喜问:“你们怎么凑在一起的?” “你猜。” “因为我毕业了。” 她真的以为这些人都是来庆祝她毕业的。 叶澄铎不知道她是装傻还是真傻,打好的腹稿里没有对这一段的回应,他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 时典看着他一会儿,看明白了。 “铎铎……” 她低头,看到自己和他正站在一圈用玫瑰花瓣撒出来的爱心里。这个爱心多么地可爱,就像姐夫向姐姐求婚那天,他摆过的爱心一样。 时典将头上的学士帽摘下来,拎在身侧,眼神掠过架在一旁的小提琴,问道:“刚刚,是你拉的琴?” “嗯。” “手抖了。”时典笑起来。 叶澄铎舔舔唇:“紧张。” 她点了点头:“我也紧张。” “那我开始吧。” 周围安静得可怕,路过的人时不时回头看看,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 秋澄光从后面递上来一捧花,就像凤凰木张开的红色屏风一样,这一捧花也极其地艳丽。 叶澄铎准备了一份讲稿,从口袋里拿出来。时典看了,捂着脸笑起来:“傻子!” “你听我念。” “嗯。” 他的讲稿不长,可是怕出了差错,还是端端正正地写了下来。 他讲话的时候,眼睛总是看着她,那份稿子或许只是他拿在手里,掩饰手足无措的最好办法。 时典凝望着他,听他讲出来的一字一句,一言不发地红了眼眶。 “典典,我想今天和你求婚,因为你在这里生活过,我想多了解这里。这里很漂亮,也因为你,我觉得这个城市对我来说,很有意义。” “俞玥和我说,要写一份求婚稿,免得紧张的时候一句话都说出来。我就写了。写的时候,想起我们经历的许多事情。” “我是2010正月的时候认识你,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了,而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五年的时间过得很快。我会想,过去这五年我都经历的什么,首先想起来的是你,想的最多的还是你。” “你今天21岁了,”叶澄铎说着,笑了一下,“长成大姑娘了。” 时典红着眼睛,笑起来,点了点头。 “前段时间才过去的生日,我也没能和你在一起。是第四个没法给你过生日的年头,我希望也是最后一个。” “四年异地恋,真的委屈你了。”叶澄铎说,眼眶淡淡地红了,“在你难过的时候没法安慰你,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没法保护你。有时候隔着屏幕看到你哭了,我也什么都做不了……可是,谢谢你典典,谢谢你愿意陪我坚持下来。我们离得很远,我没有别的给你,也没有拥有别的,除了你的不离不弃。” “所以……”他将讲稿收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单膝缓缓下跪。 戒指盒打开,时典捂住眼睛。如果她的脸上有两个小天使,那么负责笑的那一个笑得更开心,负责哭的那一个也哭得更放肆了。 叶澄铎看着她,笑了,牵起她的手,拿出戒指后,问道:“所以典典——我也不知道这样的因果关系对不对……” “傻子!” “可你愿意嫁给我吗?”时典答应得很快,很快地点了点头,哭着说道:“我愿意呀……我肯定愿意。” 见证的人都笑起来,所有人对这个结果不感到意外。只是被感动的人不在少数。 原锦抒专注地拍照,听到叶澄铎讲异地恋时,心里一阵酸楚,不由得叹了口气。 秋澄光很高兴,桌山的糕点她吃了三分之一。可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就流出来。泪水流到嘴唇上,和着糕点咽下去。 庞三材见不得求婚之后没有起哄,于是带头喊道:“老叶,亲一个吧!” “亲一个!” “亲一个!” 时典抹了抹眼睛,害羞地环顾周围一圈,目光落在叶澄铎的眼底。 叶澄铎揽过她,让所有人把眼睛闭上。 “闭上我们还看什么?!” “哎呀叫你闭你就闭!”程飏给了庞三材一掌。 大家把眼睛闭上——自然还有一些人偷着睁开。 叶澄铎把花束举在脸庞,遮住所有人的视线,在时典的唇上深深地吻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求婚啦:d 让我流下亲妈的泪水 & 再过一章or两章,就可以完结,看每章字数多少啦! 快到期末了,完结真的是救了我一命!但又抑制不住地想开新文…qaq 第113章 chapter 113 时典和叶澄铎见了父母亲。 在时家,叶澄铎很拘束。 尽管夏凡希不过分地热情,但多年来都好好瞧瞧的小伙子现在终于名正言顺地走进家门,让她不能不感到激动。 忙前忙后地准备了一桌饭菜,将水果糖果摆了满满一桌,像新年时招待亲朋好友一样。 叶澄铎坐在时典身旁,接过未来丈母娘递来的茶杯,笑着,诚心地:“阿姨您别忙。” “就是呀妈妈,你忙得他都不好意思啦!”时典附和。 时恩笑着,极有耐心地剥着一颗石榴吃,看苏晚晚跃跃欲试地往叶澄铎的腿上蹭。 “这晚晚,怎么今天就不认生哩?”夏凡希惊奇。 “晚晚可喜欢澄铎啦!”时恩忙着吐籽儿,嘴巴忙里偷闲说,“很早就认识了。一两岁的时候就不认他是生人。” “真的呀?” “是啊妈妈,”时典说着,牵住苏晚晚的小手,煞有介事地夸赞道,“晚晚呀,肯定是看他长得这么好看哩!” 叶澄铎无奈地看着她,轻轻一声叹笑,摇了摇头:“尽瞎说。” “我才没有哩!” 两个人在长辈面前说话都大有保留,一举一动都像被一个窄小的格子禁锢住,只能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只怕稍稍一放肆,就会引来长辈们意味深长的笑。 年轻人会害羞哩。 他们愿意暂时牺牲掉亲昵的时间。 时正声这一天将店里的事情打理清楚后,提早回了家。 及至父亲到家,太阳已经西斜。 晚霞散锦,波澜驳杂。 一大家子围坐在餐桌旁,苏赜拿来一瓶陈年老酒几只酒杯。 电视机开着,苏晚晚坐在沙发上,一面心无旁骛地看着电视里奥特曼打小怪兽,一面张开嘴巴含住妈妈递来的米饭。 餐桌的丰盛胜过茶几好几倍,夏凡希按捺住想给小一辈递菜夹菜的心,只是招呼他们“多吃点”。 叶澄铎点头应好。 他不是擅长将情绪外化的人。平时,只在遇见很开心的、不得不笑的事情时,他才会让人感受到他是由衷地快乐。 对于吃到一道很美味的菜肴,尽管他很喜爱,却也能淡然地品尝,最多再多夹几筷子,而不会对炒菜的人直接夸赞道:“这道菜真的非常美味!” 在来之前,他甚至问过时典:“吃饭的时候我要怎么表现?” “就吃呗。”时典觉得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不然你还要……唱支曲子?” “不是,我要不要夸夸你妈妈的厨艺……” 就是这样的顾虑。到底该不该夸一夸未来丈母娘的厨艺呢?像庞三材每次到小姨家吃饭,都要把小姨的厨艺捧上天一样? 他可是做不来那么浮夸的语气,说不出那么浮夸的言语,但觉得好吃是真心的,并且也想适当地表露一番。 他怕未来的丈母娘觉得他没礼貌,太沉闷。 时典看他似乎还在纠结这件事,于是给他个台阶下,问道:“好吃吗,铎铎?这个红烧猪蹄,我妈卤猪蹄最好吃啦!” “好吃。”叶澄铎舔舔唇,不经意的动作给人以意犹未尽的感觉,“很像慢火熬过的,味道很足。” “是啊,是慢火熬过的,”夏凡希说着,指了指院子里那一口炖锅,炖锅下面是一个小小的炉灶,“我熬了一个下午,不过这次有点炖得烂了些。”“不会,这样刚好入味。”叶澄铎发自内心地说。 “这个鸭汤也是,”苏赜倒了杯葡萄酒,客厅里便传来时恩温柔的提醒:“少喝点啊,等等你还抱晚晚呢。” “好。”他笑着,把酒塞塞回去,继续说,“妈妈每次都会用那个锅炖,慢慢煨一个下午,汤很香。” “所以呀,每次都让你们回来吃。”夏凡希很高兴得到女婿的夸奖,面色也因着这份夸奖,和那一碗营养的鸭汤也变得焕发,“你们在市区也吃不到新鲜的肉汤,正好回来了我就好好给你煮一顿了。” 时典喝了一口汤,用力地点了点头:“好喝!” 叶澄铎笑了,看到油渍沾在她的颊边,一下子忘记了是在长辈面前,拿纸巾为她擦净。 “哎哎,多大了还吃成这样?”时恩端着小碗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时忍不住说。 过去多年总是妹妹调侃姐姐,向姐姐打听感情上的八卦,看到点芝麻大的小事都要往大了放。而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轮到姐姐向妹妹调侃了。 时典撇了撇嘴,油腻腻的嘴唇在纸巾擦了擦,仰起头,红着脸:“你管我哩!” “没大没小!” * * 叶澄铎在时家待了一天,很开心。也正因此,他怕自己的家,会让她觉得乏味。 听到他这个顾虑之后,时典愣了愣,当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怎么会哩?有你在我就不觉得乏味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她又觉得他这个问题想得真是莫名其妙。 “我家没你家那么热闹,”叶澄铎摸摸额角。 “我也不是非得热闹嘛,我有时候也是一个,很安静,女孩子呀。”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叶澄铎抱着她,满腔柔情,眷恋地吻了好久。 叶家确实没有时家那么热闹。时典和叶澄铎到的时候,叶易鹏正在沙发上看报纸,林许榛在厨房切水果。 屋子里安安静静,是文人雅士隐居的好地方。 初来乍到,拘谨是人之常情。 林许榛已经见过时典许多次,每一次见面都倍感亲切。而叶易鹏才是第二次正式见到她——要说高中那会儿有几次偶然看见,印象却不十分深刻。 时典也是第二次这样正面地坐在叶父面前。她很拘束。像接受盘问的犯人。 因为人少,说话反而可以随意些。叶澄铎看到时典绷得像根木头,问道:“干嘛呢?” “紧张。” 叶易鹏笑起来,唇上的胡髭动了动:“别紧张。我看起来不凶吧?” “……凶。” 一家人都给逗乐了。 时典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照旧是喝茶,吃饭,聊天,顺带玩了几.把以色列牌。 午后,阳光温暖。吃饱饭后,人昏昏欲睡。 二楼卧室的阳台上,夏风微凉,远处白色的别墅瓷砖明晃晃地刺着眼。 阳光炙热地烤着没有被裤脚遮住的白皙脚踝,以至于全身都冒了热汗。 时典靠在叶澄铎的胸前,在他的怀抱里蜷缩着,虽然身上带着热气,却还是舍不得离开。 阵阵的凉风拂过,两人衣服的空隙都充满了凉意。 时典仰起脸来,眼睛轻轻地闭上,一个吻落了下来。 一个紧接着一个。 吻从眉间慢慢往下移,像涓涓细流,温柔而均匀地顺着鼻梁下滑。 吻得她哼出了声,叶澄铎停止了动作。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皮耷拉而喉咙干涩。附在她的身边,他想说什么,可最后,却含住了她的耳廓,温柔地舔舐着。 “痒。”时典往里瑟缩,心脏和手脚随之颤抖一下。 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抱着她。 时典有点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于是按手在他的胸口。 迟疑一瞬,悄无声息地往下滑。 叶澄铎握住她的手,眼睛里的光亮缩紧一圈,形成更加灼目的一点光。 她的手挣脱着,唇落在他的唇上,企图软硬兼施,要他缴械投降。 “不行。”他沉闷地说,把她的手压住。 “你难受吗?” “不难受。” 时典眨了眨眼,喉头咕噜一声,紧张地吞了吞:“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不要勉强。” “我不勉强,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叶澄铎愣了一愣:“别说你不勉强。” “我本来就不勉强。” “这句话意味着……” “什么?” “我会……”他沉下头,紧锁她的目光,每一个呼吸都像火山底翻腾的岩浆,灼热滚烫,却又不得不克制着、翻腾着。 时典脸红过耳,身上也热热得升腾着一缕蒸汽。 她把腕上的力道松掉,突然松了一口气,安静地放在他的手中。“离结婚还有……一年。”她算,“不,是十一个月。” “觉得久吗?”叶澄铎问。 “有点。”她点了点,竟兀自有些神伤,“还要好久才可以睡到你。” 是把紧绷的弦再往外扯了扯,又是给熊熊烈火添上一息助燃剂,在叶澄铎看来,她的行为无异于玩火自焚。 王尔德说:“被烫过的孩子仍然爱火。” 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时典垂着眸,纤细的指尖划着他掌心上的纹路。生命线、感情线、事业线……这些江湖传说,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会被她拿来消遣。 她若无其事,做出什么话也不曾说,什么事也不曾发生的模样。 叶澄铎多想像她一样。至少不是完全地满不在意,但装腔作势的洒脱也是可以。 但他做不到。 心里一阵紧接一阵的烦躁,胸腔里涌动着一股没有形状、没有规则的气流。 他无法将这口气吐出去,正如他没法对刚才她所引发的山洪视而不见一般。 时典注意到他的视线,想要视若无睹都难。她憋住笑,抬眸:“咋啦?” “你说咋啦?”他眸色一沉,“还敢问咋啦?” 被他这么一严肃,时典立马撒娇地贴上去,更是把叶澄铎逼得走投无路。 她绕着他的脖子,着急地吻他,吻得他透不过气来,自己还忙里偷闲,可怜兮兮地责问道:“我咋啦?你说我咋啦?” 叶澄铎屏气慑息,被这阵暴风雨般密集的吻吻得无所适从。他把气往下一沉,咬了牙将她从腿上捉下来。 被人凌空扛起,扛到背上,虽然只是一米八左右的高度,时典却还是出于本能“啊”地惊叫出声。 她被扔到一张柔软的床上,撞击腰肢和后背的是柔软的羽绒被。身体触碰到床的一瞬间,她想的不是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而是—— “铎铎,大热天你还盖这么厚的被……子……” 话没说完,人已经给重重地压了上来。 最后一个字像被阻断了气,翻山越岭终于从气若游丝的人嘴里吐露。 两个人都涨红了脸,呼吸急促,胸脯急剧起伏着。 就这样紧张地、焦灼地对视片刻,时典突然推了推他,考虑周全的:“门还没反锁,窗帘也没拉上。” 叶澄铎起身,径直走到门边,长臂一伸将门反锁了。随后快步回到窗户旁,“哗”地一声将窗帘拉上。 明亮的卧室瞬间变成见不得光的秘密小屋。窗户的橙黄色,使得整个空间像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在这张旧照片里,站着身姿挺拔的少年,凝眸俯视着,蓝色羽绒被上,半支着身子,头发松散,任何…… ……任何形容词都无可将其美好述说完全的女孩。 此情此景,让人不能不动心。 叶澄铎希望此刻能够有人来打扰。 可是,他呆立了几秒钟,四周一片沉寂。 小区沉入午后的宁睡之中,这时候,只有懒惰的瞌睡虫在勤恳地工作。 时典一手撑在床单上,另一手抚着领口。双眸像一双清纯灵动的鹿眼,含着水光,含着胆颤与心惊,却又含着好奇与期待。 她身上宽敞的t-恤衫,领口因为坐姿的原因而微微朝□□斜,露出干净小巧的锁骨。锁骨下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在老照片里晃眼的瞩目。 叶澄铎看着她,喉结上下吞咽。一下,两下。他慢慢地坐到床上,靠近,手掌抚上她的脸庞。 他还试图想要冷静,掌心烫得像冬日里的人们刚吃完一顿尽兴的火锅,又辣又烫,从鼻尖冒着热气,甚至脚指头都是暖和的。 时典侧了侧头,将脸颊紧紧地贴上去。半张脸埋进他的掌中,嘴角上扬,只露了一半的笑颜。 “笑什么?”叶澄铎问。 “没什么哩。铎铎你太……正人君子。” “还不是因为你……太皮了。” “我怕你憋出病来哩。” “你别招惹我,就行。” 时典撇了撇嘴,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转过身,准备下床:“不招惹就不招惹!” 叶澄铎愣了一瞬,急忙伸手拉住她。拉进怀里,低声问道:“生气了?” 他的声调很沉,有些沙哑,听起来倒比谁都委屈。 时典稍稍抬起下巴,眼睛在天花板、吊灯上、窗棂上流转一圈,却故意躲着他的视线。 叶澄铎强行将她的脸掰回来,定睛看着,眉心微蹙,无奈道:“别这样……我……” “你?” “等订婚完。” “等订婚完你还要说等结婚完呢。”时典说,叶澄铎愣了愣,点点头:“嗯。” “其实我也不是非得现在做。”时典看着他,“只不过看到铎铎你防狼防虎的样子,我就很想……很想……” 她有点没好意思讲出来,害羞地笑了。 叶澄铎明白:“很想激一激我是吧?” 时典做出阴谋被看穿时的惊讶与诧异:“是呀,不过激着激着,我有时候也——不说不说了,丢脸!” “不丢脸!”叶澄铎红着脸,像四岁的小孩子对三岁的小伙伴说“我带你去闯天下”一样,滑稽而可爱。他抱着她,想了一想,低声说道:“不过激我是有代价的……” “哦?”时典挑挑眉。 “典典你给自己留条退路。”叶澄铎摸着她的指甲盖,面不改色,沉着冷静,“我跟你说,君子报仇,一年不晚。” “嗯……不对,不是一年。”时典一丝不苟,“是‘十一个月’。铎铎,还有十一个月,你就可以报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早更新啦么么! 如果有二更,可能是下午六点,如果没有…求你们,体谅我qaq 第114章 chapter 114(正文完) 八月份,刚毕业的大学生正式进入职场。 叶澄铎在一家世界500强企业从事数据分析的工作。公司和时典的公司隔了一个紫衫县那么远。 刚入职,加班是必不可少的事情。 工作一个月之后,两人才将将见过两次面。一次是周末,一次是时典陪俞玥去逛育婴房时碰见他在咖啡馆买咖啡。 因为加班加点成了家常便饭,再加上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因此,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典觉得他憔悴了不少。 她走上前去,他正在付钱。纸袋放在手边,浓浓的香味漫溢出来。她舔了舔唇。 叶澄铎付完钱,转过身。冷不防看到她就在身旁,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在这儿?”他愣愣的,好半天没回过神。 “陪玥玥来逛逛。铎铎你吃晚餐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准备回去啦——今晚加班吗?”时典的目光落在那杯咖啡上,问道。 叶澄铎轻声应道,问她要不要喝,她说不喝,于是牵着她往外走:“这段时间有些忙,刚开始。忙过这段时间,就可以……” “少加点班了。”时典接过话,有些心疼,“你要注意休息。之前听我姐姐说,她们学校有个建筑系的学长,刚毕业那会儿赚了好多钱,可是工作太累通宵达旦,后来就猝死了……” 看到他迷惑的神情,时典眨了眨眼睛,摇头晃脑道:“当然啦!我不是在诅咒你!我肯定不会诅咒你的!可是你真的要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叶澄铎笑了笑,“我会照顾好自己……”顿了顿,他压低声音,垂眸凝视着她,“照顾好自己了才能照顾你,是不是?” 时典用力点了点头:“你这么想就对了。”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工作和休息要平衡好。” “我知道的!我也希望你这么做!” “嗯!” 时典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推着他往前走,催促道:“快回去吧,早点完成任务早点下班。” “俞玥在哪儿等你?”叶澄铎握住她的手,似表示“不急”。 “店里。” “怎么回去?” “搭公交,一会儿就到了——哎呀,婆婆妈妈的,你快去吧!”时典佯怒拍了他一下。 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温柔地笑起来:“好,回去给我发短信。” “嗯。” 临走前,他看了看周围。街道人来人往也好,人丁稀少也罢,总之,他俯下身去,在她的额上吻了吻。随后迈开步子,往前快步走去。 时典看着他走进那栋高大耸立的大楼,抬头仰望,只见深蓝色的玻璃窗上映射出绚丽的晚霞。大街上人们来去匆匆,准备下班回家的步伐,匆忙而急促。 她久久地在原地站着。傍晚的风微凉,吹动远处近处几颗不知名的树木。直到他转过身来,在旋转门前朝她摆了摆手,她也举起手挥了挥,这才掉头往回走。 回到家,时典的心里隐隐地有些难过。她提不起劲,到厨房给妈妈打下手,愁容满面的样子引起了夏凡希的注意。 “怎么了?” “没事。” 夏凡希把煤气灶上的火关小,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等着锅里的水烧开时,她留意着溜了女儿几眼。 然而,时典始终是维持着弯腰低头的模样,趴在洗菜池旁,安静又认真地洗着菜。 将一把小葱洗净切成段之后,她拿起来递给妈妈:“喏,切好了。” 夏凡希接了过去,搁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教她:“得等等,等差不多冒泡了,再把葱丢进去。” “嗯。” 时典点点头。乖巧听话的样子让夏凡希想起了她小时候。 小时候她问:“妈妈,什么叫‘水开了’?” 妈妈给她说:“就是冒泡了,冒小泡就是水要开了,冒大灯笼泡就是水已经开了,要把炉子关掉。”长大一点点,她又问:“妈妈,煮饭时米和水要放多少?” 妈妈让她把手伸出来,掌心向下压着铺平的米粒,水到手腕处就可以了。 她总是极尽全力地给她把事情解释得简单,但不知为何,一直以来,时典对厨房的事都不爱过问,只会煮煮方便面和干饭,唯一端得上桌的菜便是炒蛋。而且只是炒蛋,什么西红柿炒蛋、苦瓜炒蛋她统统不会。 一开始,夏凡希还总是苦口婆心地告诉她:“要学呀,以后嫁人了总得煮饭的。” 时典也总是觉得:“不急啊!以后自然就会了!” 是以,劝不动之后,夏凡希也不再枉费心思,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相信“以后自然就会了”这件事。 而今天,是时典主动请缨要到厨房给妈妈帮忙。 她还想笑着调侃她几句哩,谁想却瞧见她脸色不太好看。 女儿什么德行,做母亲的明白得很。心里憋不住事儿,一到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用不着勉强。 因此,自她回答“没事”之后,夏凡希也不追问。 母女俩待在厨房十来分钟,一起静听锅炉上的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一句交谈的话都没有。 时典没有明白这短短的时间内——在她看来,只是思考的眨眼之间,妈妈却想了那么多。 而她也想了许多,想好了,终于开口说道:“妈妈,我在想,是不是我们明年就结婚了,他压力太大,所以就要拼命地工作呢?” 夏凡希愣了一下,松开抱着的手臂,将一把小葱丢进去,问道:“怎么这么问哩?” “他才上班一个月,我就觉得,他瘦了好多。” 时典转身去捞丸子,放在大漏勺里递给妈妈:“我今天陪玥玥出去的时候遇见他,吃完饭后还买了杯咖啡准备晚上加班。明天就周末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又不能休息。” “你问过他没有啊,是他自己要这么忙,还是公司给他安排的?” “都有。他做数据分析,每天面对那么多数据,什么都要收集,什么都处理,什么都要评估……除了公司里的事之外,他自己还不得闲哩。还写程序。我知道他喜欢,可他这样太累了。我就想啊,是不是因为我们再过不久就结婚了,让他这么操劳。” “心疼啦?”夏凡希弯起眼眸笑了笑。 时典看着十指,走了神:“当然啦。当然心疼了,爸爸这么辛苦你不也心疼吗?姐夫要是一周都没得空休息,我姐不也心疼死了吗?” “心疼好啊,那我典典也努力工作,给他分担分担。” “我知道。” “其实你也很忙啊。一周不也得加班四次。也就今天难得地下班得早了,以前哪一天不是妈妈盼着你早点回来哩?你心疼澄铎和妈妈心疼你是一样的,当然——妈妈也心疼他。但哪有爱能不心疼呢?哪有爱能不付出呢?他付出时你心疼,那就对啦!” “他付出时我心疼。”时典扒拉着一片菜叶,呢喃着。 夏凡希把煤气灶关掉,一面将汤盛起来一面说,“是啊。妈妈和你讲实话,如果到了要结婚的时候,男孩子还不懂得努力挣钱,那我和你爸爸可真是不放心把你交给他哩!” 时典抬眼,嘴角噙着笑:“妈你说什么呢!” “那是真的啊!以前你外公外婆不让我和你爸在一起,我还怨他们哩!现在才知道,都是对的!好在澄铎是个上进的孩子,妈妈对他放心。” 听着妈妈对叶澄铎的赞许,时典的心头乐开了花儿,倒好像比自己被夸了还叫她高兴。 她感到很自豪,而一自豪,对心上人的疼惜和爱怜就更多了。 “不过身体也很重要。”她说,“妈妈你看,爸爸过去几年那么辛苦,餐餐不能按顿吃,胃都给折腾坏了。” “当然,身体比工作重要。这一点,他得懂。他要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哩,我和你爸爸也不放心把你交给他。” 时典听得犯了晕,无奈地皱紧眉头,笑道:“妈妈,你这又要他打拼,又要他……” “难道不对吗?努力工作的同时也要照顾好自己呀!”夏凡希挺直腰杆,理直气壮,“这不矛盾,但得有舍才有得。” 时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她开始帮妈妈打下手炒菜,在一旁细心学习着,听取妈妈有感而发时的教导。 “妈妈我要学会煲汤。”她将一小碟蒜头递上去后说,“给他补补嘛!周末的时候就给他送过去,以后结婚了也可以给他煲。” 夏凡希觑了女儿一眼,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都说小伙子成了家要长大了,其实姑娘也是一样。放在以前,我说什么你都不爱学,现在知道心疼人了,想要开始学了。” 时典点了点头,一来因着厨房的热气而额前冒汗,二来又因为被妈妈看穿了而害羞地红了脸。 她笑着,又更加主动勤快地将各样食材准备好递上来。夏凡希又炒了一道菜后,将锅让出来,说道:“你来,炒个西红柿炒蛋。” “啊,我不会……”时典纸上谈兵的本性暴露无遗,紧张地搓了搓手。 “不会我教你,”妈妈丢了块围裙给她,“先炒蛋,蛋炒完了盛到碟子里,再炒西红柿,最后把蛋倒进去一起炒,懂不懂?” “听着简单!” “本来就不难!” * * 十二月订婚。 婚期订在次年六月。 时典和叶澄铎都记得很清楚,结婚这一天,是2015年6月13号。 挑良辰吉日时,两家人都没有特别的要求,不去翻日历上这一日宜什么忌什么——他们不信这个,只想选一个周末,让各方的朋友都有空来参加。 6月13号是周六,次日便是时典的生日。 结婚纪念日就在她的生日的前一天。这日子好记。 叶澄铎有些担心,自己连父母的生日都能记错,对结婚纪念日能不能敏感一点。 结婚是件喜事,筹备婚礼却是一件需要呕心沥血的事情。 好在两个人一起承担,开心时一起开心,忧虑时一起忧虑,不管怎么累,都不会孤单。这是一件幸事。 他们拍婚纱照的地点也没有特意挑选,因为时典头头是道地说:“我喜欢走大街上压马路!这样才浪漫自然呀!” 叶澄铎没辙,只好依了她。而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时典没有说出来,那便是,她不想在拍摄地点上多花钱。 因此,任何地方,大街小巷,田园海滩,都成为见证他们幸福的场所。 摄影师几乎是沿途跟着他们,随他们在某个地方站住了,便开始商量怎么拍合适。 而他们总是不知疲惫地笑着,每一帧都笑得灿烂喜悦,不用旁人多加提醒,不用摄影师说“再靠近点,亲密点”,他们自然地、亲昵地靠在一起。心里的光从眼里溢出来,旁若无人,不像刻意地摆拍,倒像他们真的只是在饭后携手散步,一起看到美丽的晚霞,一偏头,看到深爱的彼此。眼里的笑是真的,眼里的爱意也是真的。 摄影师喜欢他们,拍了许久都觉得不尽兴,扛着设备上了车,驱车前往下一个地方,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趁着天边深蓝色的夜幕降下,有玫瑰红的霞光像一块猝然被打碎的玻璃片,嵌在遥远的海天之上。 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白色的婚纱被海风吹起,女孩长长的头发也像一张网一样迎面撒来。 她光着脚丫,踮起脚尖,挽着男生的胳膊,嘴角咧到耳后,难以言喻的喜悦将她衬托得美丽动人。 他们一起看着镜头,一个劲儿地只知道笑。笑着笑着,两个人的眼眶皆被夕阳染红。时典抬手抹了下眼睛,傻里傻气地哈哈笑出声。叶澄铎搂住她。 太阳还露着半个圆圈将他们拥揽,他们仿佛沉在了光里,只留下镜头捕捉得到的侧影,在日月之下接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在思考,正文章节要不要凑个115,但想想,就这样吧! 正文到此完结啦,这几天比较忙,明天争取第一篇番外!没有的话会在文案说明! & 昨天请假的日期都写错了,我最近是有些迷糊…… 到了麦穗成熟的季节 第115章 纸短情长 宝贝典典。 生日快乐。 一周年快乐。 这不是一封严格的书信,你看出来了,格式不对。这回不是“语文不好”可以当借口了,而是当我写下第一行字之后,我才意识到写错了。 但纸张只有一张,于是,我就把错误也给你看了。就像这么多年来,我的一切你都看在眼里。 在一起许多年,这是结婚之后的第一个年头,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但最近总是太忙,下班回家的时候,你和宝宝都睡下了。 你辛苦了。这是我最想说的。 念念和饭饭的出生,都给了我们极大的喜乐。你一直想要一对双胞胎,还让我算过概率。结果连你自己也没想到吧,小宝贝到来的时候,居然是一对小兄妹。 你还要算概率吗? 不过已经眼见为实的事情,不能再用“概率”来形容,而是一件百分之百笃定的事情。 宝贝们出生的那天,我看到你很痛苦。 整整五个小时,我的心里一点定着也没有。那时候我不敢说,因为我怕一语成谶——那时候,我真的很怕你有什么事。我知道妈妈分娩特别辛苦,可想而知,生双胞胎一定更辛苦。 但何止能用辛苦来形容? 你很容易哭,情绪也习惯于自然表露。你的痛苦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可你当时却一滴眼泪也不掉。 我好几次跑去找医生,医生都说时候没到,再等等。可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总觉得下一秒他们就要出生了,而你还咬着牙关满头大汗。 爸妈向医生提出能否考虑剖腹产时,你却坚持要顺产。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听到你说“想要承担当妈妈的那份痛苦,顺产的宝贝也更健康”时,我差点也跟着哭了。 你在产房里的那几个小时,我们在走廊上坐立不安。爸爸一直站在门边,妈妈手拉着手等待,只有我一个人站在一旁,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我们都祈盼听到宝宝的哭声,还有医生出来说:“母子平安。” 等了漫长的时间,医生终于出来了,宝宝的哭声也从产房里传来,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又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们在门口等,朝里面张望。过了半个多小时,你才被推了出来。你出来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我吓得心跳都快停住了,过去牵你的手,你才把眼睛睁开。 你也是宝贝,是大宝贝,不能有一点闪失。分娩过程让你受了许多苦,那一两天你的脸色都十分苍白,但是妈妈每天都会带来炖汤,逐渐地,你也恢复了原来的精气神。医生说,顺产的过程很顺利。我们真的很感恩。 宝贝们出生之前,我们已经把婴儿房布置好了。墙上贴着粉色的壁纸,你一直以为出生的会是一对小姐妹,是不是? 你给宝宝取的乳名,爸爸们一度听得傻了眼。 “‘念念’还好,‘饭饭’……” 我没告诉他们,“念念”还是你用九宫格打字时打错的,你的本意是“面面”,后来觉得“念念”也不错,就决定用“念念”了。 饭饭是哥哥,念念是妹妹。有两个小家伙,够你折腾的,好在爸妈都可以来帮忙,他们年纪也大了,巴不得早日退休,闲下来照顾这俩兄妹。 白天爸妈可以帮忙照顾,但晚上,两个小孩一起哭,你给念念换完尿布,还要给饭饭换。哄完饭饭入睡之后还要哄念念,每每三更半夜醒来都会看到你轻手轻脚地在房间里走动,我知道你不想吵醒我,但我感到很愧对你。 半夜起来给孩子换尿布,和你生宝宝时受的那些苦相比,真的微不足道。那天我起来给念念换,哄着她入睡,好在那天饭饭没有被吵醒,不然你我又要一人一个,忙得喘不过一口气。 正因为那天饭饭没有醒,我得以迷迷糊糊地亲你一下。 你知道吗?每次回来时你们都睡着了,我怕亲你一下你就醒了,都不敢亲…… 怀孕之后,你就把工作辞了。我听姐姐说,你这两天到处接活,给人做ppt、海报。 我不反对,但不希望你太辛苦。白天你要煮饭、照顾孩子、整理家务,这三件事就占据了你大部分的时间。你也很忙,而且忙得很有意义。 我想努力赚钱照顾你们,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但我最近都比较早下班了,虽然时间还是有些晚,但接下来会越来越早的。我希望,你也照顾好自己,该休息的时候休息,该放松的时候放松。 典典,你会不会觉得,结婚之后我就变得很无聊了?虽然说,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结婚之前也闷闷的,全靠你的带动,得以和你扯扯嘴皮子,但每次都被你打败。 结婚之后,我们相处的时间有些少……我切盼着新年来到,寒假里我就可以天天和你们在一起了。 如果饭饭和念念可以有一天乖乖的,我们可以在床上躺一天。冬天那么冷,你说是不是呢? 我想告诉你,我经常想你。结婚后,每天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经常想你。 有时候一天下来只和你说了哩句话,临睡前只有你的早安吻和贴在冰箱上提醒我吃晚餐的便利贴之外,我都没有机会再和你说说话。所以我就经常在你睡着的时候偷偷说几句,醒来时看到你在旁边,我真的知道幸福是什么滋味。 我们刚入职场一年,这一年,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你理解,你也懂,可我担心,有时候你也会觉得孤单,我怕久而久之,我们太缺乏沟通以至于都不明白对方心里的负担和想法。 所以,有什么话,什么事,你都多多告诉我。再忙我也想听你讲话。我每天都巴不得多和你说上几句话,那是我一天的动力。 典典,我知道你从妈妈还有姐姐那里学会了很多。忍耐、吃苦、喜乐,你成长了很多。和我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女孩有许多不一样。 但唯一不变的,是这么多年来,你的眼睛都一样的美丽。 你记不记得我们去过的蛰仑溪。那儿的水过去很清澈,你的眼睛就像那里的溪水一样,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很漂亮。 可是再看看我,要不是前几天去剃了头,你是不是要拿剪子把我的头发一股脑全剪了? 试想想,我要是变成一个邋遢的大叔的话,你会怎么做呢?我也不想,所以放假了我们就一起去跑步吧,我要是大腹便便的,你一定要嘲笑我了…… 今天晚上我六点就下班,如果堵车,七点到家。和饭饭还有念念一起,为他们的宝贝妈妈庆生。 晚上见。宝宝。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没有更新啦…… 第二篇番外这两天写完就会发上来…… 第116章 三两琐事 叶澄铎回到家时,将近七点钟。 屋子昏暗,没有开灯。他换下鞋子,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循着厨房里油炸的声音和味道,走了进去。 时典围着围裙,一手端着盘子,一手拿着筷子将盘里裹好面粉和蛋黄的鸡腿扔进去。 叶澄铎走到她身后,侧头从她的耳后望过去。 时典感觉到了,轻轻地笑,更加专注于手里的动作,反倒显出不知道有人在身后的样子。 她侧过身,将空的盆子放到洗碗池里,擦着他的手走过,也故意不理他。 “怎么了?”叶澄铎捉住她的手腕。 时典猛地撞进他的怀里,这才仰起脸来,含着笑问:“回来啦?” “你早就知道我回来啦。” “哪有,我也现在才知道的。” “宝宝呢?” “睡觉呢,现在睡觉,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肯睡呢。” 叶澄铎摸摸她的脑袋,问道:“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你去休息会儿,昨晚宝宝哭得响亮了,你是不是又没睡好?” “没事。我帮你,切个菜。” 没等她回答,他走过去,拿起一颗洋葱准备切。 她切洋葱会流泪,他知道,但他对此却有抵抗力,因此,家里的洋葱总是由他来切。 “洋葱切好了,就去休息会儿。”时典固执道。 但叶澄铎更像是个犟老头儿:“不要,现在睡了,晚上就不睡了。” “晚上不睡你要干嘛?” 叶澄铎回过头去,抿了抿唇,一本正经道:“你说呢?” 时典噎了一下,脸颊渐渐燃上一簇火苗:“你明天还上班哩。” 他笑了起来,将刀刃上的洋葱片拨到盘子里,头也不回:“傻子。” 晚餐刚摆上桌,俩孩子就醒了。双胞胎在同一个屋子,通常是一个嚎啕得响亮了,另一个也跟着哭起来,倒更是要比一比谁哭得更引人注目。 时典擦了擦有些水渍的手,和叶澄铎一左一右奔向宝宝的摇篮。她大概能知道饭饭是饿了,于是急忙坐到床上,掀起衣服给他喂奶。 叶澄铎抱着念念,刚想说:“念念是不是也饿了?”随即感受到掌心一片温温热热。 他蹙起鼻子嗅了嗅,转向时典道:“念念……便便了。” …… 于是,时典在一旁给饭饭喂奶水的当儿,叶澄铎大汗淋漓地给念念换屎尿屁。经过几个夜晚的锻炼,他的动作已经堪堪娴熟,只是房里太热,闷得他浑身是汗。 念念睁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感觉到身上干爽之后,也停止了哭泣了,胖乎乎的小腿和小手全都举起来,在空中跃跃欲试地踢着打着。 叶澄铎亲了下她嫩嫩的脸颊,又试图去亲她的小手,却被那一股小蛮劲儿给击中了门牙。他悠悠地吸了口气,说道:“念念力气不小啊……”“就是,以后长大了还指不定是个女孩子哩!”时典笑着,将衣服放下来,把饭饭交到爸爸手中。 林许榛说:“饭饭和澄铎小时候像极了,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时典却觉得:“饭饭比他老爹帅多了。” 叶澄铎:“还好吧。” 叶澄铎抱着饭饭靠到床头,宽大的手掌托着他柔软的后背和后脑勺,冲他做各种可爱而精怪的表情。时典给念念喂奶,转头看他,忍不住笑了。 “铎铎你好傻。” “和儿子玩不就得傻一点吗?” 时典觑他,满眼说不尽的温柔:“看来你去支教,也学到了不少和小孩子相处的技能。” “我没学过和这么小的小孩相处。我和饭饭相处不靠技能……”叶澄铎说着,朝饭饭点了点头,“饭饭说是不是?” “那靠什么?” “你觉得呢?” “靠父爱啊,父爱如山。” 叶澄铎笑了,伸腿在时典的腿旁轻轻蹭了一下。 像只粘人的猫咪。 时典侧过头去,半笑半嗔地瞪他一眼。 宝宝们吃饱后,和爸爸妈妈玩了半了多钟头,又相依相偎地睡了过去。 得着这个间隙,两人终于可以溜出去吃饭了。 饭菜差不多凉了,热一热之后,时典盛了一碗牛肉汤放在叶澄铎面前,又给他装了好大一碗饭。米饭的圆顶像一座小小的山峰,叶澄铎看了之后哭笑不得:“喂猪啊?” “喂你。” 桌上摆了几盘菜,菜量都不多,时典怕两个人吃不完会浪费。 一盘清蒸鲈鱼,一盘苦瓜炒蛋,一盘洋葱炒醋肉,一盘菠菜。 时典喜欢在饭前喝一碗汤。今晚的牛肉汤出乎意料地美味,她没有多加当归和枸杞,加了几只蚌,以至于汤喝起来格外清淡甜美。 叶澄铎喝了一小碗汤后,开始吃饭。他最喜欢吃鲈鱼和醋肉,分别吃了两口之后,他问道:“我要不要夸一下?” 时典立马放下筷子,笑着点了点头:“当然要啦!是不是比以前进步很多?我这次可是联系好久哩!” “练习?” “对啊,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午餐或晚餐就自己炒一些,不然能这么好吃吗?” 叶澄铎伸过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让你受苦了。” “受个屁苦。” 他笑了:“先吃饭。” “嗯。” 他们一向吃得拮据,平时两个人一起吃饭,只要两菜一汤就够了。对他们而言,菜可以随意,汤不行。吃饭可以没有菜,但不能没有汤。 也是结婚之后,时典才知道,叶澄铎吃饭时喝的汤比吃的饭和菜都多。是以,她开始查阅菜谱,给他熬各种营养汤,也学着怎么把紫菜汤煮好喝。 俞玥给她寄了几包头水紫菜,她怕暴殄天物,硬是拿普通紫菜尝试了好几遍,才敢把头水紫菜煮给他喝。 上大学那会儿,叶澄铎的三餐并不十分规律,经常早餐来不及吃,晚餐忘记吃,身边总是备着胃药,以防大半夜胃疼得难受。 结婚之后,工作虽忙,但三餐正常,隔三差五就有营养滋补。不但胃不疼了,看着体重秤上有些起伏的数字,他甚至宣告说:“我得减肥了。” “减你个头!”他说这话时,时典正拿着剪子给阳台上的花木修剪,回过头来阴森森地说了这么一句,大剪子口“咔嚓”一声阖上,吓得叶澄铎脊背一凉,连忙改口:“我……得增肥。” 可是,不让他减肥也就算了,两个人躺在床上时,她还会故意毛手毛脚地去捏他有些显形的肚子,气得叶澄铎只好钳住她的手,将她就地正法了。 为了让身材保持原样,他只能每个周末都去跑步。好在现在周末可以正常休假,他也可以在周六的下午去健身房锻炼。 体重减轻了,若隐若现的小肚子也消失了。时典摸着他这段时间甚至有些模样的胸肌,忍不住笑起来:“你看你看,还不是我叫你不要减肥,不然哪来的肥肉给你练肌肉啊?” 叶澄铎面堂一黑,一股气又直直蹿上来。对于时典而言,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后来,时典怀孕了。几乎是在结婚一个月之后就怀孕了。对每件事,她都有一套欠揍到不行的说法:“说不定我新婚之夜就怀孕了。” 叶澄铎挑了挑眉。 时典大胆无畏,接着往下说:“这也太准了吧!” “……”叶澄铎忍了忍,看在已经怀孕的份上,饶过她。 怀孕的前几个月,时典还能随心所欲地到处走走。她把工作辞了,在家安心养胎。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到户外晒晒太阳,弹弹钢琴,“写写生”。 她的“写生”,叶澄铎感到惨不忍睹。 时典却信心十足,知道自己画得差了,却还是要画:“我得宝宝竖立一个锲而不舍的好榜样。” 叶澄铎无可反驳。 到医院检查时,医生就告知了是双胞胎。时典惊讶得愣在了原地。林许榛以为她不喜欢双胞胎,结果她却蓦地笑出来,笑傻了,说道:“天哪妈妈,真是双胞胎?我做梦都想要一对双胞胎。” 林许榛放下了心。 这个消息传到了叶易鹏的公司,公公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愣完了,他才记起来要笑。 他笑出声,一面整理手头的文件,一面笑。秘书极少能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不禁感叹:“活久见啊。” 至于叶澄铎,知道时典怀孕的那一刻,就像一股风一般从公司跑了回家。结果回到家里,妈妈和媳妇儿都还在买婴儿用品。 他那天刚好忘记带钥匙,于是在门前站了半个钟头,半个钟头又一刻钟,他终于忍不住打电话催促她们:“别逛了,回家吧。” 时典和婆婆回到家,叶澄铎立马把她拉到身前,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几秒钟后反应过来现在还看不出什么动静,于是将她搂在怀里,轻手轻脚地,开心得声音都有些颤抖。 结婚之后,时典就成了这家的宝贝。林许榛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疼爱她,叶易鹏虽然不爱表露什么,但看到她时面色和缓,笑容蔼然,比看到亲生儿子时候的气色还要好。 怀孕之后,时典更是公婆手里的宝贝。夏凡希和时正声也隔三差五地过来看她。父母四人相处得甚是融洽,尤其是林许榛和夏凡希,往往一聊就是好几个钟头。一直到等日薄西山,时典饿得进厨房翻东西吃时,她们才停下来,着手准备晚餐。 时典倒不认为自己这么娇弱。但爸妈的意思她不敢违抗。否则,他们就跟小孩子玩具被抢了一样,会发急。姐姐告诉她:“妈妈想做你就让她做呗,她在家里闲得慌,正好照顾照顾你,她也忙得开心。” 时典领受了。好在她生来就苗条,也是不太能吃得胖的类型。否则,整天这样被妈妈伺候得周周到到,差点就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了,她担心自己会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coach potato”。 姐姐也常带着苏晚晚来玩。晚晚今年四岁了,小步伐走得飞快,走路上手在身侧一甩一甩。他等着弟弟妹妹出生,经常抱着小姨肚子,好像什么都懂的样子,把耳朵贴上去。 时恩问他:“有没有听到弟弟妹妹的声音呀?” 他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操着一口不太流利却分外可爱的普通话说:“有呀!” “什么声音啊?”时恩一面给他擦小手一面追问。 晚晚张了张嘴,漂亮的眼珠子转溜一圈,又说:“声音呀……” 时典和姐姐都笑了起来。 俞玥和仇安也常带着宝宝来玩。啾啾六个月大,比饭饭和念念大了一岁。 家里有小孩子玩耍,热闹。也有许多人陪着时典,叶澄铎才不担心她会感到孤单。 她怀孕八个月之后,他每天都很早下班回家。每天晚上陪着她,给她往肚皮上涂妊娠油,给她按摩腿脚,也给她擦身子。 他在书上看过一张图片,图片里挺着大肚子的母亲平躺在床上,腰椎因为肚子的重量而被压弯了。 他看完书,再看看时典挺着的那个大肚子,心里说不出的心疼。 时典明白怀孕所要承担的苦痛,但又知道这份苦痛是爱,爱的果实总会甜美。因而,她愿意去承担。 有时候,她会在半夜醒来,因为身体发僵而无法继续入睡,就在躺在他身旁数着绵羊,或者突发奇想地在心里对宝宝讲话。 她不敢吵醒他,生怕第二天起来,他会精神不佳。 为人妻母,没有不委屈自己一点的。她觉得这是人之常情。 她会把这些事情和俞玥说,但不愿意将这些事情讲出来让他担心。 宝宝出生的那一天,她在病房里睡了好久。醒来时,叶澄铎抱着她的手臂在睡觉,妈妈坐在一旁,看到她醒了,眼眶也红了。 “刚刚扶你上卫生间,你还差点晕倒了哩,你记不记得?” 时典摇了摇头。 “没事就好,”林许榛握住她的手说,“感觉怎么样?” “我想看宝宝。” 宝宝就在一旁,她伸长脖子想看几眼,又怕把叶澄铎吵醒,于是躺回床上,耐心等着。 妈妈说,医生说完“母子平安”后,他好像哭了。 时典红着眼睛笑起来,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 “孩子是父母的产业”,时典和叶澄铎不约而同地认为,既然如此,自己家的产业真是何其壮大。 * * 吃罢饭后,他们倚在摇篮旁边,看着摇篮里熟睡的宝宝,小声地讨论起了他们的名字。 “要不要让爸妈给取呀?”时典问,“爷爷奶奶给取一个,外公外婆给取一个。” “那我们呢?” “我们给取乳名啦。” “那还不是你瞎取……” 叶澄铎声音不大,故意小声咕哝,时典却一下子立起来,胳膊一伸,掐住他的腮帮子:“你再说一遍。” “你瞎取的。”叶澄铎不甘示弱。 “反了你了!”她装腔作势地喊道,一时玩心大发,“竟然敢抗旨?” “怎么不敢啊?” “谁给你的胆子?” “我。” 没等她开口,叶澄铎拦腰将她抱起,轻轻松松像挑起一根扁担,又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时典搂住他的脖子,掰正他的脸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叶澄铎愣了一下:“我哪次不温柔?” “之前,”时典斩钉截铁,“之前都把我扔床上的,这次就跟放珍珠一样,你之前是不是不够爱我?” 叶澄铎皱着眉头“啊”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怎么不够爱你?” “那你直接还把我用扔的……” 他有些解释不通,又有些着急:“你现在太瘦了!” 时典挑眉。 “你生完孩子之后就瘦了很多,我怕一扔你就散架了。” “那以前就不瘦吗?” “以前还经得起扔。” 于是,又绕回“为什么以前是把我扔床上而不是轻轻放床上”的问题,叶澄铎被她问得无言以对,一时之间脑子短路,说了一句:“扔比较霸道!” 时典“噗”地笑出声,揪着他的胸襟笑得花枝乱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停顿几秒种,像笑噎了,下一秒又笑得侧过身去。 叶澄铎把她死死地压住,不让她动弹,看着她笑得无可抑制的样子,哭笑不得:“笑什么啊……” “霸道……” “不好笑。”他低头吻她,“哪里有这么好笑,还不是你把我逼急了。” “我怎么把你逼急了?” “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你以前确实是把我扔床上的……” 时典将将把话讲完,嘴巴就被堵上了。闷着口气狠狠地惩罚她一阵,叶澄铎才松了开,喘着气说道:“你再说……” “嗯哼?” “后果自负。” 自负后果之前,叶澄铎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是一条项链。 他说不懂挑选,于是挑一条链条比较细的。时典愣了一愣,对“链条”这个词颇有微词:“链条?你拿来栓狗的啊?” 叶澄铎笑起来,将项链给她戴上,推着她走到镜子前。 他从身后环住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吻了吻她的脸颊。“好看吗?”时典问。 “好看。你喜欢吗?” “嗯。” 她喜欢的,侧过头去吻住他,牵着他的手放在脖子上。 她今天穿着一件衬衫,刚刚吃饭时热了,便把最上面的扣子解开,露出白皙的脖颈。 叶澄铎俯下头去,嘴唇来回,流连忘返地摩挲着。一只大手擎住她的腰,转了个圈将她抱起,往床边走去。 饭饭和念念躺在摇篮里,很早就睡着了。对于房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全然不知。 灯光骤然灭下,夏蝉正叫得起劲。 六月份的星空,漫天星辰忽明忽灭。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感谢一路看到这里的读者们! 这篇文进展慢得让我很捉急,时间线很长,中间时而写着写着就有些写不下去。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完结才对。本来在番外,还想再写俞玥和仇安的事情,但我想另开一本,或许是短篇,把里面的人物的事情都写好,或许是长篇。 从八月份开文到现在,这篇文和我一起经历很多。我一直都想写的异地恋也写完了,虽然整篇文看下来瑕疵很多,但我会继续加油哒! 再次感谢陪伴我的读者,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呢,但很感恩。也希望可以在另外一本里相见啦~love you!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